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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五】黑蜘蛛島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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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名稱:やくしじりょうこのかいきじけんぼ‧黒蜘蛛島
所屬文庫:講談社




加拿大溫哥華發現了一對日本男女的詭譎屍體。
基於某種理由而主動爭取調查之人正是驅魔娘娘--藥師寺涼子!
與從臣(?)泉田準一郎警部補一同飛抵溫哥華的涼子,
立刻對不合作調查的總領事進行連旁觀者都不寒而慄的制裁。
隨後,涼子應好萊塢帝王--桂格里‧坎能二世之邀請,
前往其所擁有之島嶼--黑蜘蛛島。
然而,二世背後,卻出現一群遭警視廳解雇的男人之可疑身影……。
兼具極致之美與滅力量的女王陛下,
在妖邪之島與惡漢、怪物等對手展開無需爭議的激烈格鬥!
眾所期待的最新系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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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拷問室裡響起的慘叫》


  Ⅰ


  滿溢著四月陽光的晴空,漸漸被灰色的雲層所籠罩。起初是接近白色的灰色,後來隨著雲層的急遽增厚,下層愈發低垂密布,顏色也越來越濃,近乎黑色。像是呼應著那陣驟變似的,彷彿由數億顆藍寶石溶化形成的大海也由藍轉黑,無聲無息地為之色變。

  真是壯觀啊,我心想。就好比加利福尼亞在五分鐘內就變成了蘇格蘭一樣。位於加拿大西海岸,名為溫哥華的這個城市,向來以自然環境的優美豐富而聞名。也正因為如此,由陽光面轉為陰鬱面的變化也顯得格外強烈。幾乎感受得到甜美的氣息的微風儘管強度未變,但溫度卻不斷地節節下降。把外套帶來也是正確的。四月中旬,雖說有暖流眷顧,不過這塊土地可是比北海道還要偏北呢。

  陸與海,摩天樓與山頭交錯混雜之地型有如香港一般。然而,或許是緯度和人口的差異吧,此的綠意遠比香港更濃,空氣也更為清涼。就算是深呼吸,也不會像東京那樣,對肺部造成困擾。

  雖然身處加拿大,但我並非加拿大人。而是名為泉田準一郎的日本人。我也不是觀光客,而是出差中的公務員。任職機關為警視廳,所屬單位好死不死正是刑事部參事官室。至於工作的內容,點單的一句話就是--上司的保姆。

  我所侍奉的對象站在我身旁,腳踏著加拿大的土地--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是也。

  藥師寺涼子的春裝外套衣襟被喬治亞海峽的風吹起,露出緊身迷你裙下的修長雙腿。儘管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其實無論什麼樣的表情,她都是當之無愧的美女。褐色的短髮,透出淡淡血色的白淨肌膚,完美的鼻樑曲線,淡紅色的唇部描繪出大理石像一般的硬質感線條。她與同年代的日本女性相比要高出差不多五公分,而高出的部分全長在一雙美腿上了。別看外表是維納斯,內心卻實實在在是戰神--這一點初次見到她的人無一例外的都上當了。

  我是出身NONCAREER的警部補,年齡三十三歲。涼子則是CAREER警視,年齡二十七歲。她是上司我是部下--警銜不過只差了兩級,年收入卻要差出一百倍左右吧。她是龐大企業JACES董事長的千金,警視廳發出的薪水對她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父親為警界之OB大老也是原因所在,藥師寺涼子的存在本身就為警視廳內外所畏懼。被她掌握了自身弱點的權臣名士多如瀚海之星、恆沙之數。另一方面震懾於她的美貌和財產,拜伏在石榴裙下的人也不少。簡而言之,她就是個重要問題人物。

  如果她只是個無能之人,當作花瓶供起來也罷了,可偏偏涼子的能力任誰也無可否認。要是沒有她,不知道會有幾多怪奇事件陷入迷宮。只要她踏響高跟鞋闊步前進,所到之處犯人盡數敗倒納降,真相浮出水面,上司則一邊叫苦一邊窺視著她的臉色。光是盼著涼子馬失前足的人數就足以讓貝比貝.魯斯(Babe Ruth,美國棒球選手)擊出的全壘打數目還要多吧。

  「真沒意思,早知道就不要來了。」

  似乎是故意地伸了個懶腰,涼子盯住我,一副「說點什麼」的表情,所以我還是識相點好了--「可是啊,不是因為你不出席自家的法事,趁著刑事部長講話溜出來突然就決定出國公幹,才讓人措手不及的嗎。請不要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吧。」

  「我又沒想到是到加拿大的西海岸嘛。」

  「這麼說來,要是東海岸就好了?」

  「是啊,蒙特利爾、魁北克市、大西洋沿海地域、MAPLE街道、羅蘭西亞高原、聖羅倫斯河、尼加拉瓜大瀑布……全都是風景優美,歷史文化風味濃郁,很有觀光價值的地方嘛。」

  「要說風景,這裡的也不錯啊。再說我們是因為公務才來到這裡的哦。歷史觀光請利用下次機會吧。」

  「哦~,真是認真的公務員哪。」

  「承蒙誇獎,不生惶恐。」我儘量淡然應對。

  踏著堅實的腳步聲走來的是個中國裔加拿大人。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戴牛仔帽穿夾克外套,圓臉龐看來氣色很好,四十歲左右--他就是皇家騎馬警官隊(ROYAL CANADIAN MOUNTED POLICE)的吳警部,準確的說是警部級別的警官。

  王立騎馬警官隊(RCMP),聽起來很拉風的名字,其實就是加拿大的聯邦警察。其組織與BC(British Columbia)州立警察、溫哥華市立警察並存,大概也會有管轄權上面的爭議吧。這次的事件死者是日本人,算作國際案件,因此由王立騎馬警官隊負責。

  溫哥華大都市圈的人口現在有兩千萬以上,其中三成左右是亞裔,並且大半是香港出身的華裔人士,被稱為「香哥華」也是符合現狀的。類似吳警部這樣的華裔警官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的,但他只會說英文和廣東話。其實要是派個日裔警官來更方便,不過大概還是出於利己的考慮,反正用英語也能溝通。

  吳警部向我們指出:「屍體就在那一帶。兩個人都是整整齊齊的並列著。」

  這裡是一大片朝南的綠地,面海傾斜下去,鄰接著名的UBC(British Columbia大學)校園。這所大學校園占地約兩公里見方,位於溫哥華市區的西端,空間和綠化充足的讓東京大學沒法比。

  兩名日本人死在這裡--看來是年輕的男女情侶。要是日本人可能首先會想成「殉情」,而沒有這種習慣的外國人從一開始就按殺人事件進行調查。

  吳警部繼續說明:「發現屍體的是住在附近的兩個老婦人,一周前的早上。」

  「她們是在晨練嗎?」

  「不,是摘莓子。這是今年第一批呢。」

  大都市里還有這樣的優雅生活啊--不經意之間被腳邊溜走的一個小小黑影嚇了一跳,原來是栗鼠吃掉莓子跑走了--真不愧是自然資源豐富的土地。

  我看了一眼吳警部遞過來的照片,特別注意到那女性的臉,大約跟涼子同樣年紀,雖然化妝很造作,仍然可以稱得上美女。兩眼無關,肌膚沒有生氣,忍不住給人整體很頹廢的印象。這不是死後的照片,吳警部拿到的是死者生前的照片。可以判斷,她是就算我見到了也儘量不去招惹的類型。

  「在西海岸的日本人社會算是惡名遠揚呢。整體評價就是「小心那個女人!」」

  這麼說她的壞話有點可憐,不過作為「被害者」自然也不會對此有什麼意見。

  這女子叫井尾育子,正在日本短期大學就讀,為了進修語言來到洛山磯定居下來。她被雇傭於以日本人為服務物件的俱樂部做陪伴女郎,昵稱「育子」,在客人裡相當走紅。不久她就頗跟一些名流權貴結下交情,然後把照片和談話的錄音帶賣給媒體。既貪得金錢,又把握了對方的弱點。但是因為手法拙劣,很快就弄得沒有立足之地,最後她終於在洛山磯呆不下去了,搬到三藩市。

  從三藩市到西雅圖,然後跨越國界到了溫哥華,一路北上到加拿大的西海岸,她的人生終於劃下了句點。死因是海洛因急性中毒猝死。不知道是因為恐嚇重要人物而被滅口,還是秘密派對中的事故,不管哪種情況,屍體周圍都沒有發現注射器,死後被棄屍於此。

  「至於這個男人,也在另外一種意味上臭名昭著。」

  這名男子名叫西崎陽平,年齡三十歲。他從日本高中畢業後來到加拿大,為了獲得水上飛機和空中跳傘的資格證就讀於專門學校,但不到半年就不了了之。自稱導遊,靠詐騙日本遊客、留學生和商務人士為業。他在欺詐生涯中認識了井尾育子,很快開始同居。兩個人狼狽為奸,也從同類人手裡瓜分金錢,這種生活到現在為止將近三年了。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們的景況到這個月突然大為好轉,還清了差不多一萬加拿大元的債務,還跟熟人自吹自擂說找到了不起的搖錢樹了。」

  「畢竟是恐嚇勒索吧。」

  不僅是因為時差有點發呆,確實也是沒什麼興趣的緣故,我的聲音很沒熱情。不管是死者的人品,墮落的經歷,搖錢樹云云的話,都輕而易舉的構成老套橋段的故事。雖然對負責案件的吳警部有些抱歉,我還是忍不住想歎氣--不過為了處理這種案件,竟然千里迢迢橫渡太平洋趕來,一想到這點,乘了八個小時飛機的疲勞感就迅速湧上來。

  「但結局是,日本駐溫哥華總領事館完全不合作,甚至暗中要求中止搜查。沒有辦法只好直接聯絡了警視廳,就是這樣。」

  「今後也很難得到總領事館的協助呢。」

  涼子的回答似乎別有用意。又在打什麼算盤吧--我想,至少她也是知道某些內幕了。但是這個時候問什麼也沒用,這點我早就學會了。



  Ⅱ


  吳警部被部下叫去接電話,從我們身邊離開了。我望望陰沉的天空,視線落在涼子身上。

  「能不能問您一個有點無聊的問題?」

  「什麼?」

  「不,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您剛才列舉加拿大東部著名景點的時候沒有說過艾德華王子島(PrinceEdward)啊……」

  「啊,還有叫這種名字的島麼?我可沒什麼興趣。」

  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您不知道「紅髮的安」的故事嗎?」

  「知道啊,不就是「紅髮的安」麼,沒有父母親的少女憑著毅力和膽量努力活下去的故事吧。」

  「啊?啊,也不能這麼說吧……」

  「女主角跟情人聯合起來,把會瓜分她財物的壞親戚全都殺了,獨佔一族的全部財產的故事對吧?江戶川亂步極為推崇呢。」

  我在記憶中稍微搜索了一下,一邊歎氣一邊回答「」那是「紅髮的萊德梅因家」。」

  「不是都差不多嘛!」

  「只有題目有點像而已,風格和背景都完全不同哦。「紅髮的萊德梅因家」舞臺是歐洲,不是加拿大。」

  「真囉嗦,不管是紅髮還是金髮,登場人物老老實實自然死亡的無聊小說我才不會讀呢,人生苦短,要讀的書數都數不過來啊。」

  關於最後的觀點我也認同,書就是要有選擇的讀。但是我膽敢提出反論是因為其他的理由。

  實際上我從十分鐘前就在注意一個情景,以海為背景的道路上停著一輛全長七米左右的豪華加長車,沒准是跟警方有關係的車。

  不知道因為什麼停在這裡--也許我過慮了,但也有可能是在監視我們的搜查。因為我的視線頻頻注向那邊,涼子也轉過去,注意到這輛豪華車的存在。一陣微風吹過森林和整個城市,掀起短裙的邊角,更強調了她漂亮的腿線。

  豪華車這種東西我是喜歡不來,過長的車體使設計上完全失衡,散發出銅臭的氣味,或者說是暴發戶的惡趣味。

  有人說這根本就是跟豪華車無緣的窮人的酸葡萄心理,大概也沒錯,但這輛車更讓人不快的是從車後坐根本看不到內部,車窗上完全貼了黑色的覆膜。不知道甚麼人在裡面趾高氣昂姑且不說,從一個別人看不見的空間裡偷偷窺看人家的樣子,這總是很不舒服的事。

  「那輛加長車怎麼了?」

  「雖然也沒什麼好處置的,但我還是很在意。」

  「你怕是犯人回到現場什麼的?」

  「不,那倒沒想過。」

  「是啊,想了也沒用。」

  涼子彎下腰,撿起腳邊的一塊小石頭,輕輕拋在空中掂了一下,突然跨出美麗的左腿--MajorLeague(美國全國棒球協會和盟國棒球協會)的教練也要擊節稱讚的優美姿式。她右手投出的小石頭飛過三米左右的距離,破著風一下子擊中加長車的後窗,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

  「您在幹什麼!」

  「你不是都看見了麼,有必要說明麼?」

  「有必要的是說明理由啊。」

  「啊,讓它溜了。」

  涼子剛說完,受到非常識性挑釁的加長車突然開動起來,在幾乎沒有人的寬闊馬路上順暢前進,向西面市中心方向駛去,立刻不見了蹤影。

  「真沒種,窗戶都被石頭打碎了,怎麼能不殺了加害者呢。司機的覺悟不夠的話,會被上司整的沒完呢。」

  「被整啊……」

  「你怎麼都不知道感恩,不是你對那暴發戶的車裡坐著什麼人很在意想試試他的嗎?要感謝我的決斷力!」

  我還是不唱反調為好。電話打完,吳警部走了回來:「貴國的總領事,剛才好像被市警逮捕了。」

  「什麼?!」

  我忍不住問道,涼子卻嘖聲說:「什麼嘛,那不就沒時間拷問他了。人手太充裕也是個問題啊。」

  「是發現什麼強有力的物證了嗎?」

  我一問之下,吳警部顯出憮然的表情:「不,其實是因為其他的事情。」

  吳警部聳聳肩:「他被抓了暴行傷害的現行犯,就是家庭暴力啊。喝醉了酒夫妻口角,他就打起太太來了。」

  總領事夫人流著血、披頭散髮地逃出家門外,目擊這一情景的行人用手機緊急報告給警察,警車就這樣趕到了綠化豐富風景優美的高級住宅地。

  被抓的總領事別說反省,滿口的酒氣還沒噴完:「老公打老婆就是日本的文化,無知的外國人不要多嘴!」

  當然這種歪理不能橫行,總領事高山正行被當初拘捕,帶到市警本部去了。

  「您怎麼認為?」

  「該處死刑吧。」

  「不是這回事,我是說怎麼把總領事帶回來呢。這裡不是日本是加拿大,還像以往那麼任性可不行哦。」

  「多嘴。就算我任性一點,難道給誰造成麻煩了嗎?!」

  明明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總之,吳警部,我們也去市警本部。可以安排我們跟總領事見面嗎?」

  「明白了。」

  「總領事也不能老呆在拘留所是吧?」

  「是啊。聯邦政府也不願意為了這種個人問題跟日本交惡。要是您親自去保釋他,應該會馬上釋放吧。」

  吳警部對初次見面的涼子很親切。不管什麼人都一樣,受到涼子美貌的蠱惑,在這時候根本想不到她是怎麼樣的麻煩人物。

  涼子和我同乘吳警部的車來到市警本部。

  結果我們並沒有在市警本部跟總領事會面,只是單方面的從審訊室監視孔裡看到他的樣子。總領事大概四十歲出頭,臉的上半部分是四角形,下半部分是道三角形。面對兩名警官,用有點難懂的英語強調著自己的正當性。

  緊接著是日語的叫駡聲,我們在這裡聽得清清楚楚。他肯定想反正對方也不懂日文吧。

  「你們這幫沒腦子的,以為大爺我是誰啊!我說大日本國的總領事閣下,將來的外務次官,上億的機密費用隨便我用,何等的身份!你們都跟那些愚民一樣,不知道什麼叫外交官特權嗎?加拿大這種多民族國家水準就是低,日本就從不讓移民啊難民啊進去,好好學著點!在世界第一優秀的日本民族裡,只有最優秀的人才會被選出來進入外務省啊!」

  「……人渣。」

  「我完全認同。」

  涼子的臉上綻放危險的笑容,「這種有人品問題的傢伙,就算給他點顏色看看,聯合國安理會也沒話好說吧。」

  「給他點顏色也沒什麼不好。」

  當然這話不能說出口,我只把想法中的後半部分語音化了。

  「那您到底想問他什麼呢?」

  「那混蛋知道的全部嘍。」

  「您把總領事當犯人看待嗎?」

  「這麼說也沒錯,不過現在還太早了。」

  涼子用指尖輕輕抓抓下巴:「反正先把那傢伙放了吧,總放在溫哥華市警著給人添麻煩,弄到我那裡去好了。好,決定了!」

  把涼子的日語翻譯成普通的日語,既總領事就是自己的獵物的意思。不知道當事人今後有什麼飛黃騰達的打算,大使啦次官之類的位置還是永久性放棄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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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涼子和我住宿的飯店位於溫哥華市內的港口。我的房間是簡單得沒必要描寫的到處都有的單人間,不過床是寬敞的半雙人床。延伸到走廊的涼子的房間則值得特寫一筆。她的房間是頂層三十樓的面北豪華套房。面北意味著起居室裡有從天花板直到地面的落地大窗,可以飽覽外面的景色,真正一目了然。

  正面是寬闊的靜靜流淌的入海口,大小船隻漂浮其上,還能看見在水面劃下白色軌跡的水上飛機。河流對面是名叫北路的山地區,山麓下是翠綠怡人的高級住宅區,往上是森林地帶,更上面則還頂著雪冠。俯視腳下有客船專用的埠頭,疏朗地停泊著五萬噸豪華客船,在甲板上走動的人都清晰可見。甲板上有大理石裝飾的泳池,不過這種季節自然沒人游泳,要是夏天就盡可以欣賞身著泳裝的女子了。

  視線微微向左移,大概有日比穀公園二十五倍大小的半島狀斯坦雷公園形成巨大的綠色城塞,獅子門橋優美的跨海架起。

  雖然天色已暗,這仍然是一副絕美景色,讓人歎為觀止。不過因為構圖過於雕琢,與其說是風景,更像是視覺效果被計算在內的風景畫。

  無視這一派絕景,我的上司簡潔的下令道:「椅子!」

  我聽到命令,左右看了看,似乎很名貴的安樂椅進入眼簾。剛打算去搬,女王陛下很是不悅地說:「你幹什麼呢,我說椅子啊!喏,坐到那邊的沙發上去!」

  我終於明白了命令的要旨,雖然明白不等於信服。但是我一介小小的地方公務員又豈敢違抗上司呢?

  我剛坐到沙發上,涼子帶著響亮的高跟鞋腳步聲走過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坐在我腿上。豐澤的彈性,感覺確實很好……

  「那來商量商量正經事吧,泉田警部補。」

  明明是言行不一致的畫面,我不由得抗議:「這是討論正事的姿式嗎?」

  「怎麼,那你想討論不正經的事嗎?」

  「那、那可沒有啊。」

  「那你想說什麼好呢~」

  芬芳的氣息拂過耳邊--但是,不管怎麼芬芳這都是惡魔的氣息哪。

  「快到指定的時間了。高山--對吧?--總領事從市警本部釋放之後該來這裡了吧。」

  「當然了。不到我這裡來的話他又會被拘留的。警察一直跟著他走到走廊裡,總不會有白癡在這裡逃跑吧。」

  敲都沒敲門突然開了,轉了半圈打在牆上,粗暴地豁然洞開。腳步聲啷啷地踏入室內的,正是溫哥華總領事高山正行。他脂肪肥厚的眼睛移動著,似乎要打量一下室內,但視線立刻盯住一點--涼子的姿式、緊身迷你裙下延伸出來的完美的腿,特別在大腿附近,灼灼的目光要噴出火來似的。

  他的怒吼打破沉默是十秒鐘後的事:「喂,你胡鬧什麼!沒有常識嗎?不知道日語裡有「健全」這個詞嗎!」

  「沒有常識又不健全的是你那張臉吧。」

  涼子嘀咕著。高山總領事手伸向我,拼命指指點點:「真是了不起的身份啊。讓美女部下坐在腿上,兩人親密搜查麼?藥師寺警視,對吧?你這樣也算維護法律和正義的警官嗎?」

  我一片茫然,動都不會動,涼子在我耳邊輕語:「那個白癡以為你是上司我是部下啦。」

  遲鈍如我也終於理解了,高山總領事把我跟涼子的身份弄反了。他只聽說日本來的警官是「藥師寺警視和泉田警部補」,應該不知道全名吧。像高山這麼保守又歧視女性的人物,根本想像不到「女性上司男部下」這種關係。眼前的光景更是讓他曲解成「色狼男藥師寺警視讓美女部下泉田警部補坐在腿上進行性騷擾!」

  啊~--一反應過來我忍不住脫口叫道。涼子更是用使壞的眼光看著我,過了一瞬突然叫高山:「那個,總領事……」

  「叫我總領事閣下!」

  「是,總領事閣下。」

  老老實實的改了稱呼(即根本不是涼子的作風),用指尖拭淚的演技更是了不起:「警察這種上下關係是絕對的封閉社會啊。不管多過分的命令,身為部下都不敢拒絕。不答應的話,不知道會被怎麼修理。您要明察啊。」

  真是史上最惡劣的笑話!我仰天長歎。

  高山總領事喘氣更重,兩眼更加灼灼放光,因為下流的異常興奮,四角加倒三角形的臉變成黑紅色。

  「我不會讓他得逞下去的!我會讓他好好領教,現在這個時代對部下性騷擾會有什麼結果。」

  不必領教了--總領事沒有聽到我的心聲,對涼子說:「來,你站起來。」

  「可是……」

  「站起來沒關係,我允許的。來來,過來吧,受欺負了吧?我來安慰你。」

  「可以拉我一把麼?」

  「啊,對呀,我怎麼沒注意呢。來,我拉你起來。」

  我保持著沉默。高山總領事越發的踏入魔女的陷阱,欣欣然撲向滅亡之路。我對此默然認可,沒義務告訴這種混蛋有什麼危險。

  總領事的身體飛舞在空中--好歹我也在心裡念了「南無阿彌托佛」,可也沒打算宣稱我有什麼誠意。高山總領事的身體結結實實地落在地板上,背上受到重創,有五秒左右發不出聲音。

  「……你、你、你幹什麼!?」

  「多嘴!怎麼能隨隨便便用那種肥豬手碰淑女的手?」

  很難稱得上淑女--藥師寺涼子一腳踩在高山總領事的腹部,鞋跟刺下去的關係,高山頓時苦不堪言。

  「我,我可是總領事閣下呀!」

  「那又怎麼樣。你也算閣下的話,我就是陛下了!」

  她的確是女王陛下。雖然沒哪個國家授予過王冠,但她是當之無愧的既好戰又保持常勝不敗的驕傲的魔女王,毫無慈悲的征服者,良俗的破壞者。

  我一邊想著,一邊站起來走到門邊,緊緊關起來並確認上了鎖,還掛了鏈子--乾脆把沙發也搬到門前堵住,這樣就算想破門而入也得頗費一番功夫了。

  「這回挺機靈的,值得表揚。」

  女王陛下綻放燦爛笑顏:「不過這一整層我都租下來了,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的。」

  她又踩住總領事:「明白了嗎?沒有人會來救你的。現在要好好拷問一番了,你盡情地哭吧。」

  「在這之前是不是應該讓他本人選擇一下?」

  我問的是能不能不拷問讓本人坦白的意思。但涼子完全做別的解釋。

  「也對哦。那好吧,給你兩個選擇。哎,我多寬大啊!」

  「兩……兩個選擇是什麼?」

  「當然是刑訊的種類啊。一個是很疼,另一個是更疼。來,選一個你中意的吧!」

  不要啊--高山像青蛙似的慘叫。

  「都、都不要啊!拷、拷問是法律禁止的!」

  「你說什麼啊,拷問是日本文化喲!警察就是文化的守護者,傳統的延續人。」

  「你、你們……回到日本給我好好記住!」

  「咦~你還想活著回日本啊?怎麼這麼不懂審時度勢,真不愧是日本的外交官。」

  涼子用形狀優美的鼻子哼笑著:「泉田,把那邊的門打開,那裡才是刑訊室呢。」

  「知道了,陛下。」

  既然已經這樣了,不好好欣賞這番情景豈不虧了。我也是興致勃勃的打開女王指定的那道門。

  不管腦海裡怎麼描繪,對這個房間的想像都錯了。這是個五米見方的房間,地板上鋪著地毯。巨大的窗戶垂著厚厚的窗簾,隔開外界的視線。一面的牆上完全是鏡子,配置著跑步機和室內腳踏車,還有各種各樣的鍛煉器具。簡直像個健身房,女王陛下到底喜歡這房間的什麼地方呢?

  涼子走到跑步機旁邊,打開開關,慘絕人寰的刑訊開始了--



  Ⅳ


  「你到、到底要幹什麼?」

  高山總領事的聲音空洞的迴響著。他的疑問其實也是我的。藥師寺涼子沒有直接回答,蔑視的眼光刺向高山,輕啟紅唇:「泉田,把這傢伙衣服脫了!」

  「……啊?」

  「脫他衣服呀!心懷慈悲和審美意識,內褲就算了好了。喂,快點!」

  隨心所欲的美貌上司至今不知讓我接受了多少蠻不講理的命令。但就不愉快這點來說,這是最極致的一回了。好歹我也是警視廳的犯罪搜查官,憑什麼要脫這種面目可憎的中年老男人的衣服呢?要是妙齡美女還差不多--啊不是啦……

  我大大的吸口氣,「我不要」--正想這麼說的瞬間,高山總領事突然發出奇聲,雙手一揮,拚著命地沖向門口。當然是想逃走了--然而行動欠考慮的他只能落得悲慘下場。為了阻止他本能的逃走,我終於邁出腳步--咚的一聲,高山又躺到在地板上。好像是鼻子被打中了,他臉的中央被染得赤黑,漏出痛苦的呻吟。

  涼子微微一笑:「肯定做賊心虛才想逃的。可以判定這傢伙有拷問的價值。泉田,你不會對上司的命令說不吧?」

  看來不只是高山,連我自己也沒退路了。

  「別怪我哦,這是上司的命令。」

  一邊笑著一邊偽善地說著,我揪過高山的身體,抓住他看來很值錢的套裝。

  中途經過就我就不想說了,反正不到三分鐘高山就剩下一條內褲了。這時候我才曉得,說偽善的話是要遭報應的--「不、不、不要看啊……」

  含混的囁嚅聲。

  高山竟穿著閃閃發光的粉色女士絲緞內褲。而且還有紫色的水玉圖案--這麼惡俗的東西怎麼買到的?不,不要特地告訴我了,我不想知道。

  高山鼻子周圍還在滴著血,就這樣直著脖子喊,「你們這是侵犯隱私!外交官就算穿粉色內褲又有什麼不好?」

  「這不是好不好,而是美醜的問題吧。快點,站到跑步機上,定要把你的汗和坦白都搾出來!」

  涼子的高跟鞋尖紮著高山的臃腫的屁股。不知道發出了幾多奇怪的聲音,高山終於搖搖欲墜地爬上跑步機。

  「住、住手啊。我這樣的知識份子精英受不了肉體痛苦的。」

  聽著他的胡說八道,涼子把跑步機設定為時速二十公里。高山口吐白沫地跑著,跟不上被慣性拋到後面的話,會受重傷的吧。

  穿著女內褲的中年男人,搖晃著皮下脂肪要死不活地玩命跑在跑步機上。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刑訊呢--這是就旁觀者的感受而言。

  「救、救命啊,饒了我吧。心、心臟要爆……爆炸了……!」

  「你說什麼呀,不是還有餘力嗎?來,再加點速度。」

  設定時速二十五公里。機器發出轟鳴,高山的短腿急速上下移動。

  「啊,我……不行了……!」

  高山的臉上背上飛出汗珠,我向上司提議:「那個,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這點困難要忍著!連我都忍著呢。」

  可能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造成這種情況的責任該誰負,真希望涼子有一點點自覺。高山全身淌汗,熱氣直冒,張著嘴吐著舌頭,兩眼翻白。我突然有了個無聊的擔心--出汗太多高山的內褲要是透得走光怎麼辦……

  「好,時速三十公里!」

  就是一百米要僅僅十二秒內跑完的速度。高山腳下的傳送帶急流一般向後飛奔,他的腳也快絆到一起了。

  「哈……救命啊!」

  「想得救就老實交待!」

  「西崎這個無賴得知你們挪用外務省稅金,在溫哥華擁有巨額資金。反正他是個好色的男人,是你們讓井尾育子去堵他的口的吧。西崎終於把你們逼急了,就殺了他滅口--這些我全都知道!」

  我以為我充分瞭解了涼子收集情報的能力,可現在不得不再佩服一次。看來她在日本的時候就已經調查到這件事,這些早在預料之中了吧。

  高山總領事慘叫一聲,油膩肥胖的身體飛到空中,墜落在地板上,終於還是跟不上機器的速度了。樓下一層會被這聲巨響嚇一跳吧。汗流浹背的像海豹似的身體倒在地上,足有三分鐘左右動彈不得,只聽見暴風雨似的喘息聲。他好不容易開口,說的內容卻也奇怪:「你怎麼知道SF?」

  「SF?」

  我愣住了,為什麼這時候突然說出空想科學小說(Science Fiction)的簡稱呢?

  做出說明的是涼子,「是特別基金(Special Foundation)的簡稱啦。」

  「你們把自己當特別人物吧?的確是特別的白癡呢,連上司跟部下都搞不清。」

  在涼子的嘲笑聲中好不容易抬起上半身的高山總領事,眉毛和嘴都扭曲一團。

  「好吧,想說什麼都老老實實說出來吧,喪家之犬先生。」

  「我、我們不是犯罪者。只是在稅金回避地開了個預留帳戶而已,沒什麼好讓你們指責的。」

  「說得倒好聽,明明是害怕留下記錄,從小額現金一點一點攢起來的吧。」

  高山總領事目光陰險地瞪著涼子,卻無可辯駁。

  「但是這麼巨額的現金是怎麼運到加拿大來的?」

  「外交行囊啊。」

  「這樣啊,原來如此。」

  外交行囊就是外交官特權中關於行李的一項。不用付關稅,也不檢查危險物品,在任何國家無條件通行。自稱精英分子的日本外交官大人們,就是這樣在行李箱和手提包中塞滿了現金不斷運到溫哥華總領事館。在這裡集中後進行分配,各自花天酒地去。堂堂溫哥華總領事館根本就是腐臭的盜賊洞窟。

  盜賊的老大又有話說了,「我們都是道德優秀的人,你們這種人不懂吧?」

  「這個論調倒是挺新鮮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把特別基金納入自己的口袋,大家全都實實在在的帶到溫哥華交出來,這樣才能建立起數億元的基金。」外交官大人竟然對挪用公款頗為自得,「怎麼樣,我們不僅是能力,道德上也遠遠優於一般愚民。」

  「就是這件事被西崎他們掌握到,向你們勒索的吧?」涼子又確認了一次,「是你直接殺了他?還是找的本地殺手?說!」

  身著女式內褲的中年男人一副不滿的樣子晃動著腹部的皮下脂肪,「這不是瞎說嘛。那種傢伙不值當我去殺。」

  慢慢被誘導招供的高山果然說出他認識被殺的西崎,當然只有我和涼子注意到了,當事人還是一副傲然的語氣。

  「就當是土狗,給食不就完了。就破費上一億兩億的小錢,也不至於殺了他,只會髒了我自己的手。」

  既是說有被勒索過一億兩億的鉅款。我沒了耐心,緊緊逼問道,「只要不是你自己掏腰包賠償,兩億元就算是小錢了?」

  「賠償?」

  高山總領事發出猥瑣的笑聲,「我們存儲特別基金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公益。本來對我們就應該安排無條件無限制的預算。都是深深嫉妒我們的愚民動不動就提意見,害我們還要辛苦集資。都是愚民的錯!」

  「你要能一直這麼拽倒也不錯嘛。」一副沒心沒肺毫無誠意的口氣說著,涼子把左右兩手伸到高山總領事面前--右手裡是數碼相機,左手是MD。

  「左邊的是到現在為止用的,右邊的是現在開始用的。」

  她把數碼相距對向無話可說的高山,「明天的加拿大報紙上,就會出現整版你現在的玉照了哦!「因為家庭暴力現行被逮捕的日本外交官談論日本文化」--定是這樣的標題吧。當然在此之前先要放到網上廣泛傳播,出了這麼大醜,你以為你的精英集團還會庇護你麼?」

  高山試圖張了兩三次口,卻完全發不出聲音。臉上急速變色,大概終於理解了自己將要面臨的覆頂之災。犯罪組織成員所懼怕的不是法律的懲罰,也不是社會輿論的指責,而是被組織本身所拋棄。這一點黑社會成員和精英官員立場完全相同。

  砰--好像拔脫塞子一樣的聲音--高山總領事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倒在地板上。只穿一條粉色內褲的樣子真是讓人不忍猝睹,但這不是內褲的過錯……

  「哼,真沒品。做壞事都不夠格的小人物嘛。」

  藥師寺涼子笑得很是燦爛。

  雖然是很亂來的方法,結果還是出差第一天就把事件解決了--怎麼看都是粗陋低俗的案件。算了吧,不這樣也看不到精英外交官薄薄內衣的半裸身姿嘛……

  還是因為時差問題昏昏沉沉的,我呆呆地想到。

  當然我想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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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加拿大討論日本文化》


  Ⅰ


  勤勉工作後希望得到稱讚,這是一般人正常的要求吧--大部分人都不會要求什麼「萬石封賞」「加官進爵」的。至於我麼,為了消除時差造成的昏昏沉沉,只求讓我沉沉睡一夜就行了。

  這真是再普通不過的願望了,我醒來的時候只卻記得一夜亂夢,至少有四個。而且夢的內容都不記得了,只覺得腦袋發脹神志不清。借著透過窗簾的晨光看了看表,已經快八點了。

  昨天的記憶像錄影似的重播起來。

  我想起那番痛苦的拷問結束後,三個加拿大人和兩個日本人趕到了賓館。那些加拿大人是皇家騎警的警官,日本人則是溫哥華總領事館的館員。我的上司--驅魔娘娘藥師寺涼子,早已伸開玉指纖纖的魔爪等著犧牲者上門了。

  那兩個日本人本想揮起「外交官特權」的利劍,從加拿大警察手裡奪回總領事。但他們一見到不堪形容的總領事,就只好狼狽地隨著涼子的步伐任她擺佈了。涼子用嬌美的玉指指著總領事館館員的鼻子,一通好訓。館員們只有歇斯底里地重複「不能回答」「無可奉告」,連讓總領事穿衣服的要求都無暇顧及。

  另一邊,代表加拿大方面的吳警部向那兩個日本人澄清說:「我們是應日本警官的要求釋放了總領事。在此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是日本人自己的問題,與我們一概無關。如果一定要我們插手的話,就請總領事再跟我們警方走一趟。這位女士說……」

  「這位女士」藥師寺涼子點頭肯定。

  「……她說,總領事與殺人事件的兩名被害者相識,並且坦白曾經有過大額的金錢交涉。我們要跟皇家騎警溫哥華總部詳細報告,也必須通報日本政府,可以吧?」

  兩名領事官員頓時面無人色。涼子高高奏響嘲笑的鐘聲:「這個變態上司一被放出去就回領事館?不需要湮滅證據的時間嗎?」

  被步步緊逼的領事官員們,無奈之下權說「總領事夫人沒有投訴家庭暴力的意思」--早說不就好了嘛。

  結果,加拿大方面賣了個大大的人情,算允許了高山總領事回家。在時尚潮流感方面極富個性的精英外交官終於穿上了衣服,在部下們的陪伴下,一邊做出「給我記住」的口形,一邊倉皇地逃出拷問現場。

  等吳警部憋著笑走了,我才問上司:「您認為殺死西崎陽平和井尾育子的是總領事館的人嗎?」

  「NO。」

  「能問問理由嗎?」

  「對那些傢伙來說,貪污公款根本就不是犯罪或者壞事。他們以為,用國民血稅開秘密派對也好,揮霍購買奢侈品也好,建宮殿一樣的大使館也好,全都是自己作為精英的當然權利。但是殺人不同--一時衝動動手打死逆上的人還罷了,計畫殺人就超出他們的限度了。」

  「我也同意。」

  「你說得好像很拽似的嘛。」

  「對不起。」

  ……經過這段話,得出「殺人事件的犯人另有其人」的結論。不管怎麼樣估計早晚免不了去總領事館一趟,不過涼子的工作欲隨著日落同時轉到了西半球上空,只管拉著我去了唐人街。

  「陳家菜館的粥真不錯啊。」

  我一邊念叨著起了床,在浴室洗漱打理完畢,八點整摁響了涼子套房的門鈴。

  「早上好,monsieur!」

  我並不覺得自己作為普通地球人有什麼特別靈敏之處,但這次差點在沒有任何障礙的水準地面上做個前滾翻之類的華麗表演。

  我小心地站穩,一邊調整姿勢,一邊確認聲音的主人--我視線所及之處,出現兩位典型的法國侍女,都是優美可愛的美少女。不錯,兩人都像五月的鮮花嫩葉一般嬌豔美麗--是栗色頭髮的露西安和黑色頭髮的瑪麗安,兩人常年呆在涼子在巴黎的豪華公寓裡。也就是說,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兩人突然出現在巴黎往西九千公里的地方。

  「當然是我叫來的啦!」

  聲音從一角傳來--我的上司正在餐廳一隅。

  一瞬間後,我的視線以快得颼颼響似的速度滑開。藥師寺涼子寬寬鬆松地穿著一件大大的男式絲綢襯衫當睡衣。這倒也無所謂,但襯衫下完美無缺的長腿也暴露無疑,就算不至於襯衫下什麼都沒穿,我也絕不敢多看。那簡直是對眼睛的毒藥,完全剝奪我正視的能力。

  涼子讓侍女們退下去,叫我坐到桌旁,我才終於從困境之中得救--我總沒有透視桌子下面的本事吧。

  黑髮的瑪麗安和栗發的露西安並排站在涼子左右時,好像大朵的紅玫瑰襯著清秀的風信子一般,別有一番風情。百分之九九點九的男性都會受到美的感染和震撼吧。能被排除在外的之後真正的同性戀者和深知她們真相的人--雖然算不上光榮,我反正屬於後者。

  我也坐到桌旁,突然注意到桌子上放著半打本地的早報,最上面的一張格外醒目:「衣帶漸寬,討論日本文化的高山總領事」

  這樣的標題旁邊配著大幅照片,佔據了報紙版面的正中央。不說文章寫了什麼吧,照片內容正是只穿一件女性內褲蜷坐在地板上的外交精英閣下。「衣帶漸寬」這說法是夠損的,可他本來就不是正襟危坐的樣子,怪不得受人揶揄。

  「這下總領事閣下算完蛋了啊。」

  「那也不一定。很有可能他偷偷跑回日本,老老實實呆上一年半載就又復活啦,比如當個特殊法人的常務啦、大學國際學系的教授什麼的。」

  我並不想對總領事閣下的第二人生多嘴多舌,不過最好還是不要當女子大學的教授吧。

  品嘗著露西安給我沖的香濃咖啡,我向上司問道:「那,您有什麼企圖?」

  涼子很不滿地瞪著我:「你這是怎麼說話呢?說得我好像藏著什麼陰謀似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啊。」

  「我只有「陽謀」,才不是什麼陰謀呢。」

  「啊?」

  「我才不偷偷摸摸的,要堂堂正正的做想做的事情。」

  「……您特地把露西安和瑪麗安從巴黎叫來的吧?想要她們做什麼?」

  「讓她們做飯,還有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啊。還有,你也說了,這邊的風景很美,也讓她們倆來欣賞一下嘛。」

  「不要騙人了啦!」--這種話說不出口,悲憤之下我只有把叉子上的煎蛋捲送到嘴裡,美味得像在口中溶化了一樣。我忍不住發出讚歎的聲音,馬上被美貌的妖女所利用:「正是啊,就是為了讓她們給我做這麼美味的煎蛋捲才叫她們來的呀。瑪麗安、露西安,泉田誇你們做的煎蛋天下無敵呢。」

  涼子臺詞的後半是我推測著翻譯的,應該不會錯。聽到涼子用法語跟她們說完這話的美少女們,都向我微笑:「merci,monsieur」(謝謝,先生)

  接下來還是法語的對話。在涼子開口問我之前,我就趕緊搖頭:「啊,不用了,我吃夠了。」

  「咦,你聽懂了?」

  「我偶爾也會一點心電感應的。」

  我說著笑不出來的無聊笑話,為了避免遭到反擊,把目光移到報紙上,一遍流覽著英文單詞,一邊整理思緒。

  露西安和瑪麗安都長著一副連蟲子細菌都殺不死似的天使容顏,其實可不是普通的侍女。瑪麗安是武器專家,露西安是電子機械天才。她們的戰鬥力我還一次都沒真正見識過,不過跟只會欺負弱者的日本暴力團員相比,以一當百絕對沒問題。

  所以我不得不探聽涼子把她們從巴黎叫來的意圖,是跟那兩名死去的日本男女有關嗎?準確的說,我想像不到除此以外的任何理由。涼子只是恰巧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引起這件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這麼說對已經死去的人有失敬意,不過西崎陽平和井尾育子都是靠著利用他人秘密敲詐為生,被任何人憎恨都不稀奇。可能就是其中某個人殺死了這兩人,企圖嫁禍給日本總領事館吧。」

  我試探著上司的表情,涼子卻只默默地把咖啡送進口裡。

  「就算不能完全嫁禍,讓事件跟外交機關扯上關係的話,案件調查起來也就遲鈍麻煩多了。能連這一步都算計好,說不定是清楚總領事館內部情況的人物呢。」

  涼子把Meissen出品的咖啡杯放回碟子上,抬起濃密纖長的睫毛盯著我。

  「那個混蛋的加長車啊。」

  很突兀的話題,卻喚醒了我的記憶。昨天停駐在殺人現場附近的豪華車,窗戶上貼著黑色的貼膜。

  「我知道車的所有者了。」

  「……誰?」

  意料之外的,涼子俯身到我耳邊用明晰的聲音說:「桂格里.坎能二世喲。」



  Ⅱ


  桂格里.坎能(Gregry Canon)二世。

  我知道這個名字。包括我在內,整個地球上得有一億人都知道這個名字。他的頭銜是電影製作人,也兼做導演,說他是跨國財團的經營者、身家億萬的巨富、遊戲軟體的研發者等等也都沒錯。

  他年紀好像是五十歲上下,我只通過電視和照片見過他的模樣。中等身材,有點發福的傾向,過於寬廣的額頭,紅潤的皮膚,下巴上蓄著暗褐色的鬍子,帶著一副很不協調的小眼鏡--以上是他的容貌特徵。

  他經手製作的作品《神曲.地獄篇》、《CREAMHILT》、《火燒迦太基》(譯者注:Carthage,腓尼基人在非洲北岸建立的殖民地,西元前六世紀時以地中海為中心,是相當繁榮的城市。146年因為在戰爭中敗給羅馬人而滅亡,在羅馬帝政時期曾經重建,成為非洲地區的中心。最終遭到伊斯蘭教徒的襲擊而衰微)等等,全都是使用了最新特技技術、耗資上億的超大製作電影。這些作品不僅倍受電影評論家的吹捧,票房盈利也相當客觀,因而不光電影界,在藝術界、各種媒體上都佔有壓倒性的威勢。他本人還是政界保守派的主要贊助人,有「SpectacleGregry」、「一億元大坎能(hundred million dollor canon)」等種種外號,不過在表現力貧乏的日本媒體上被稱為「好萊塢之王」。據說他的個人總資產有百億以上,什麼比佛利山的豪宅之類早就不在話下了。

  「這位坎能先生(Mister Canon)為什麼想監視您的行動呢?」

  --當然,總不可能是監視我的行動的。光知道加長車的主人是誰,並不等於只有坎能本人會坐在車上。

  涼子立刻回答:「選拔嘍。」

  我眨眨眼,愣愣地看著上司大人。

  至今為止,坎能在自己的作品裡採用過很多女演員。可想而知,她們都享有舉世盛名和巨萬財富。很多兼有美貌和才能又野心勃勃的女子紛紛聚到坎能身邊,說是全世界範圍的選美也毫不誇張--大概只有戒律森嚴的伊斯蘭教國家除外吧。當然大部分的女性都無法從激烈的競爭中勝出,最終只是奉獻給了「一億元大坎能」一時的欲望而已。

  她說「選拔」,肯定是開玩笑罷了。我正想著,又看了我上司一眼,不由覺得,就算真是那也毫不出奇。桂格里.坎能二世到現在為止起用過的女演員裡,還沒有一個真能比得上涼子的美貌的。當然,並不是光憑美貌就能當演員,但是以涼子而言,行動能力壓倒性地遠遠超出她的存在本身,美貌反而不那麼突出了。她的射擊本事近乎神技,劍道上是天才;手裡只要有一根檯球桿,兩分鐘內能撂到一打壯漢;要說體態輕盈,大概只有在月球上的宇航員才能跟她分庭抗禮吧。

  我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問道:「他為什麼會在溫哥華呢?」

  「溫哥華有「北好萊塢」之稱啊。這裡是電影製片廠和相關製作人員投石探路的必經之地嘛。」

  「啊,是這樣啊。」

  「而且坎能好像在這兒附近的維多利亞市有別墅。」

  「是非常豪華的別墅吧。」

  我在腦海裡翻開地圖冊。維多利亞市是溫哥華向西南跨海約100公里,位於溫哥華島南端的小城市。溫哥華市和溫哥華島是不同的地方,很容易弄混--但這個問題可不能怪我。

  原來,在這周邊地區進行勘探開發的船長姓「溫哥華」,這個島就是以他命名的。後來加拿大大陸橫斷鐵路完工,以鐵路終點站為中心建立起了都市圈,又被稱為「溫哥華」--當初要是起個不一樣的名字,就不至於把後人弄糊塗了。不過命名的是某個鐵路公司的董事長,而他似乎並沒有考慮到會給學地理的少男少女帶來什麼麻煩問題。

  聽說維多利亞市有很多美國大富豪的別墅。那個地方氣候溫和,風景迷人,處處是鮮花綠葉,堪稱園藝愛好者的聖地。眼下是北國的四月,還不是花草繁盛的季節--不過涼子要去那裡的話,目的當然不是賞花。

  「您想去維多利亞嗎?」

  「你怎麼知道?」

  「按您的性格,肯定再不想跟總領事館這種骯髒的地方打交道了吧?」

  「看來你也懂得一點我的心思了嘛。既然知道,就跟我一起去。」

  估計日本方面接下來也不會再協助加拿大調查案件了。就加拿大方面來說,本來又不是本國國民被殺,不大可能在日本不協助的情況下追根究底的搜查,最多只是過過形式,結局自然變成死案罷了。

  應該已經分別聯繫過西崎陽平和井尾育子的家人了,據我所知都還沒有回應。連提出領取遺體的人都沒有,說不定兩人都沒有其他家屬,孤身一人罷了。這兩人漂泊海外掙扎求生,卻落得這樣的結局,也是挺可憐的。不過他們生前過得不乾不淨,老實說也很難讓人深深同情。

  但是這件事還有幾個小小的芥蒂,無聲地敲打著我的神經。我正想著有必要整理一下思維,突然聽見叮噹一響。涼子動了一下--叉子掉到地上了。她微微地抬了一下手,制止了正要去撿叉子的瑪麗安和露西安,反而看著我說:「泉田,撿一下。」

  「啊,是。」

  理所當然的命令,我心理上都沒有任何抵觸的空間--鑽到桌子下面才想起來,她自己撿不就好了麼--銀色的叉子正好掉在涼子腳邊。

  飛入我視野的是涼子的腿。她雙腿充分地舒舒服服交叉著,連拖鞋都沒穿,赤著一雙白足。外形上真是美到極致,不光腿線無可厚非,連腳趾甲都是珍珠色的,肌膚白皙生輝。這雙腿價值足有一億元吧……但是,要把男人踢成飛灰碎片的時候,這雙腿也是能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惡人踏得無影無蹤的恐怖武器。

  我撿起叉子,迅速但是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出,免得腦袋撞上桌子出醜。我站起來之後行了個禮,把叉子遞給她。

  「哼,這傢伙真無趣。」

  嘟囔了這一句,涼子也站起身來。

  「那,泉田,走吧。」

  「我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你先喝著咖啡等一下,我去化個妝。」

  「啊,我知道了。」

  我這才注意到涼子沒有化妝。真是廢話,就算不化妝,涼子也是美貌絕倫。哪怕她能稍微壓制一點--只要一點點--破壞欲和好戰性,作為受她驅遣的人,我也感激不盡了。不過另一方面,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真這樣的話不免有點無聊。

  我突然想到,對瑪麗安和露西安來說,最理想的女主人是什麼樣的呢?就是現在這樣的嗎?

  涼子去了化妝間,過了十分鐘左右又回來了。她身著奶油色的職業套裝,下裝是緊身迷你裙,胸前系著絲巾。

  她用法語向兩位侍女下了什麼指示。

  「我讓瑪麗安和露西安午飯叫客房服務什麼的。」--涼子向我說明的只有這些,實際上指示的內容就顯得太長了些。她肯定下了什麼不妥的命令,但以我可憐的法語能力完全不能理解。反正早晚能想出來吧--在生死攸關的時候。

  「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們可能也會遭到不幸啊,因為你們的主人專門喜歡在薄冰上與惡魔共舞。」--我溫柔地忠告她們,但這兩位侍女似乎並不懂我能說的、只在亞洲大陸邊界上通行的語言,笑咪咪地把我和涼子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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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英屬哥倫比亞州(British Columbia),簡稱BC,翻譯成日語就是「北美的英國領地」的意思吧。這是加拿大西部,唯一面對太平洋的州。在加拿大還是英國殖民地的時候,這裡被稱作「大英帝國的西海岸」。

  這個州的總面積差不多等於英國、德國和日本三國的總和,人口卻只有三國的七十分之一,大半都集中在溫哥華。不過,州政府的所在地是維多利亞市。

  「我包了一架水上飛機,十一點起。」

  「那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哪。」

  「天氣不錯,在這附近轉轉吧。」

  「不用等吳警部的聯絡嗎?」

  「真有急事的話無論如何也會聯繫上的。讓瑪麗安和露西安等著就好了嘛。」

  就這樣,我們在街邊漫步起來。

  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溫哥華一直有相當大規模的日本人街區,移民到加拿大的日本人大半都住在這周邊。

  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也就是明治時期剛開始的時候,日本人剛剛踏上加拿大的土地。他們從事林業、漁業、商業、土木工程等等,到一九零九年增加到近八千人。在這樣的規模下,不僅是從事正業的人口,流氓黑幫和流鶯暗娼也慢慢湧進來,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日本社會的縮影。

  甚至還出現了日語報紙,而且不止一份。據說,在日本人街區有權有勢的人發生對立的時候,各個報社還會為支持的一方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呢。

  二戰的發生以及後來產生的強制收容日本人的規則,這些不光彩的事情導致日本人街區的消亡,最終留在加拿大的日本人住在多倫多的也比溫哥華的多。

  「先去斯坦雷公園吧。」

  涼子並不介意步行。她走路的步態就好像由寶石組成的百合花一樣美。儘管這女人可能從頭到腳連影子都有毒,但無論是巴黎還是溫哥華,她在街頭漫步時的颯爽和優雅都足以讓擦肩而過的人為之一振。

  「好像賣哈瓦那雪茄的店格外多呀。」

  「因為美國人會跨越國境過來買呢。」

  「原來如此。」

  哈瓦那雪茄是古巴的名產,而古巴從革命以後就遭到美國的經濟封鎖。加拿大倒是跟古巴之間建立了理性的關係,可以進口哈瓦那雪茄。

  進入斯坦雷公園,迎接我們的是七座圖騰柱,漂亮得讓人忍不住讚歎不絕。

  其實沒必要多加說明,圖騰柱是北美大陸西岸原著民文化的象徵。當地土地肥沃,居民們生活豐足,因此有暇余從事藝術創造--也就是說,他們有當藝術家的經濟基礎。

  「不管有多少錢,完全不關心文化和藝術的人可是在泡沫經濟裡越來越多了呢。」

  「那是,猴子也懂得摟錢嘛。」

  「這座圖騰柱上的金屬片是什麼?」

  「聖鳥(santabird),是從天界降下來的怪鳥,原著民的守護神,文化的傳播者。」

  圖騰柱周圍有好幾隻烏鴉,比日本的烏鴉個頭小一些。烏鴉和青蛙被本地原著民認為是神的使者和幸福的象徵,非常受重視和愛護,和屢屢遭遇滅絕戰的東京烏鴉可大不一樣了。

  我正欣賞嘴裡叼著鯨魚的聖鳥的雄姿,最高的圖騰柱旁突然出現人影。

  是東方人,以人口比率來說是中國人的可能性比較高,但並不能斷定。那副與其說是魁偉,感覺更像是怪異的容貌……

  「咦,看見了嗎,泉田?有個粗製濫造的圖騰柱會走耶……」

  雖然是涼子不留口德,但是這男人身高將近兩米,圓柱似的體型,膚色偏黑,眼睛和嘴都格外的大--涼子的形容相當別致,只是我笑不出來。

  「那個人是日本人哦。」

  「你見過他?」

  「嗯,不過名字想不起來了……啊!」

  剛下意識地叫了一聲,一瞬間就被涼子用手捂住嘴:「不要太大聲!想起來了?」

  我點了點頭,遠離那魅惑的觸感。北國的空氣掃著我的臉頰和嘴。

  「嗯,是誰?」

  鬼鬼祟祟似的,我悄悄地跟涼子說:「是吉野內,吉野內守。」

  「是誰啊?」

  「哎呀,就是三人組成員之一呀。吉野內,還有……嗯……對,加戶和井關吧。」

  「……啊,是那傢伙!」

  涼子好像也想起來了。

  差不多三年前,發生了一件對警方來說很不光彩的事件。丟人的是,不光彩的事件年年有,這件可是特別糟。吉野內守、加戶直彥、井關光行三個人都是警視廳內以格鬥技知名的巡查部長。在舉辦全國警官格鬥技大會的時候,這三個人也真是膽子不小,跟暴力團聯手組織賭博,操縱設計假比賽,分別牟利一千萬日元以上。被發現後他們都受到革職懲戒,後來先後出了國,下落不明了。這件事跟CAREER階層也有不少瓜葛,但是只有幾個幹部受到訓誡警告的處分,逮捕了一些暴力團成員,然後就不了了之。

  「泉田,你把那傢伙抓起來。」

  「啊?他還什麼都沒幹啊。」

  「沒關係,硬抓來就是了,他要敢反抗就以妨害公務的理由痛扁一頓。這就是日本的文化嘛!哪,快去!」

  接受了這種暴虐無道的命令,我看了看吉野內--「行走的圖騰柱」似乎察覺到了危險,掉頭就跑。接下來的瞬間,為了追上「跑步的圖騰柱」,我也拔腿猛跑。

  在林間道路上繞了兩次彎,吉野內突然不見了。

  我巡視了一下周圍。深暗的北美杉樹林,旁邊是青灰色的海面,對面是現代都市的摩天樓,簡直像電影畫面似的。我無奈只有返回來,畏畏縮縮地向上司報告:「對不起,追丟了。」

  涼子並沒有生氣。

  「那算了吧。如果他有什麼目的,還會再來接近我們的吧。到時候再抓住,嚴刑拷打一番,他肯定會招供的。」

  「沒有「好好說服」這個選項嗎?」

  「這麼軟弱的說辭,我才不用呢!」

  她明快地放出女版拿破崙似的宣言。

  「斯坦雷公園逛夠了,接下來去羅伯遜大街吧。」

  她說的好像是提議,我卻沒有據否權。

  羅伯遜大街是溫哥華最繁華的街道,各種皮膚、頭髮、眼睛顏色不同的人往來穿梭不絕。著名的溫哥華美術館就在這裡,希臘神殿風格的圓柱和寬闊的臺階非常引人注目。臺階上有對似乎是日本人的年輕男女正在用手機拍照。

  涼子要去藥草茶的專賣店。我跟在她後面,卻因為有個帶著導盲犬的老太太擋在前面,只能停下來等著。耽誤了幾秒後正想邁出步伐的時候,我身旁突然冒出來一個巨大的紙袋,巨大的紙袋旁邊露出個地球人的臉,地球人的臉張口說話,說的還是日語……

  「哎呀,這不是泉田兄嘛!」

  岸本明。比我小十歲,級別卻跟我一樣是警部補。他從屬於警視廳警備部,不用說當然是CAREER階層。

  太出乎意料的緣故,我的反應相當遲鈍:「喂喂,你為什麼在這裡啊?」

  「泉田兄,你不知道啊。」

  「什麼?」

  「這個店呀--「二次元王國」(The Kingdom for the Second Dimension),簡稱KSD。這個店被稱為西半球的日本漫畫動畫文化殿堂呢!」

  「總之就是OTAKU的巢穴對吧。」

  「什麼巢穴,不能帶著這樣的偏見來形容嘛。請稱之為「聖地」不然OTAKU纖細的心靈會受到傷害的。」

  岸本說得一本正經,同時卻在從大書「KSD」的紙袋口上往裡瞄動畫美少女的手辦。

  不管什麼聖地不聖地,我問岸本的是另一碼事。他來加拿大總得有理由;既然他在這裡,另一位熟人很可能也在。

  「你本來就是日本人,何必專門跑到這裡來買呢?」

  岸本很悲哀似的看著我:「入門者就是不懂啊。」

  「你說誰入門?」

  「哎呀哎呀,反正啊,這個店裡有很多隻在加拿大和美國發售的、日本沒有的周邊產品呀。比如……喏,這個。」

  岸本得意洋洋地給我看的,是封面上畫著頗受歡迎的動畫「緊身衣戰士」裡的人物的雜誌。

  「英語版嗎,也沒什麼稀奇嘛。」

  「不不,內容可大不一樣呢。是加拿大、美國兩國的十個著名繪圖作者……」

  這個男人也想「在加拿大討論日本文化」嗎?正要滔滔不絕地解釋下去的岸本,被一個女性的聲音封住了嘴。

  「岸本警部補,你去哪了?手機也不接。」

  聲音的主人是岸本的上司,名叫室町由紀子,年齡二十七歲,銜級是警視,職位是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她一把烏黑長髮束在腦後,眼鏡後面的眸子閃爍著知性的光芒。雖然跟涼子不同類型,仍然是讓人覺得當警察官僚十分可惜的少見美女。

  她發現了我,輕輕眨了眨漆黑的眼眸:「呀,泉田警部補。」

  「您好。沒想到在這裡遇上您呀。」

  「既然你在這裡,涼子也在這兒了?」

  我真想說「那倒不一定」,但社交詞令完全被事實粉碎了。伴隨著高跟鞋聲,一個冷冰冰、含著惡意的聲音響起:「哎呀,由紀,你不好好呆在日本,又竄到這兒來幹什麼?」



  Ⅳ


  在由紀子反唇回答之前,涼子又射出了第二支毒箭。

  「你不是在尾行我吧?」

  「哪有?!」

  「那,巴黎呀,去香港的客船呀,這裡呀,怎麼總是我一到哪你就尾隨到哪?」

  「我有我的公務在身。什麼「尾隨」,太沒禮貌了。是你自己太乏味了才幻想有人尾行的吧!」

  涼子全然不在意由紀子的憤慨。

  「什麼公務?」

  「我沒必要告訴你。」

  「是不能說吧。反正你只會做些說不出口的下等工作,我很清楚的啦,哦呵呵呵呵。」

  「你的笑聲才下等呢!」

  雖然很不合身份,我還是覺得自己有調停的義務,因為突然想起來:涼子和我決定出差之前,我跟由紀子說過幾句話,得知她也要出差。

  「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您出差不去的範圍?不然如果最後妨礙到您的工作就更對不起了。」

  我說得很拙劣,不過由紀子似乎也不想深究。她考慮的一下,做了一點妥協:「這樣啊……好吧。」

  今年夏天,維多利亞市要召開環太平洋十國的通商問題首腦會議。一如既往,因為怕出現反對經濟全球化的遊行或者反美過激派恐怖分子,警備相關人員都要集中起來協商對策。日本警察廳和警視廳的頭腦人物也要參加,在此之前,室町由紀子警視被賦予先行視察的任務。

  「那可不容易啊。」

  「泉田你不用擔心啦。說是先行視察,其實也差不多就是看看上頭的人下榻的賓館之類的。」

  由紀子白瓷一般的肌膚泛上紅潮,抿了抿秀麗的嘴唇不說話了。總之涼子的暴言只是接近正確答案罷了。

  「算了,都是聽人調遣的人,我也會有事情不能跟同事說明的。呆回我們要坐包下來的水上飛機去維多利亞,你們也一起嗎?反正還有空位。」

  「水上飛機……」

  「你怕呀?」

  這一句話就把由紀子的猶豫轟飛到木星軌道:「我才不怕呢!」

  公平地說,室町由紀子是富有理性和常識的模範年輕官員,只是一跟涼子較上勁就變得像女中學生似的。可見涼子是問題兒童病毒,通過空氣就能四處傳染。

  抱著二次元王國巨大紙袋的岸本在最後,我們四個人向海岸港口走去。海潮味在周圍泛起,長長的木制堤岸突出到海面上,盡頭就是水上飛機的起降場。

  登上差不多四段階梯,我們進入水上飛機的機身內部。裡面有六個坐席,前後一共三列。飛行員是個臉色紅潤的中年男子,他跟涼子並排坐在最前列,第二列是由紀子和我,最後排是岸本。除了涼子以外的三名乘客都是頭一次乘坐水上飛機,帶著好奇心在機內到處看。飛機內裝沒什麼特殊的地方,簡直跟馬車內部差不多。不過天花板上貼著好多栗鼠、野狼之類的加拿大特有的野生動物彩色照片。

  起飛之前,飛行員發給我們每人一個一次性使用的耳塞。我們系上安全帶,塞上耳塞,好像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水上飛機開始滑行……說來老套,海灣港口的水面平滑似鏡。漸漸地,水上飛機的浮筒在水面上漾起波瀾,這種震動會傳到身上,可以直接感受得到。岸本在後座上很沒出息地叫著。

  過了五分鐘左右,機體逃脫了重力的牽引,迅速浮升起來。感覺比噴氣式客機起飛時的重力感要輕快些,好像乘著無形巨人的氣息上升似的。又過了五分鐘,飛機變得像流淌一樣的水準飛行。

  ……的確有必要帶耳塞。即使帶上了,衝破空氣的爆破音也非常強,完全不可能在飛機裡對話。

  由紀子把臉轉向我,似乎在說什麼,但我完全聽不到。見我搖了搖頭,由紀子想去取手機,後來又意識到正在飛機裡而作罷。最後她拿出一個小筆記本,疾筆寫了些東西給我看:「去維多利亞幹什麼?」

  我拿過筆記本,同樣用筆寫到:「我也很想知道。」

  涼子從駕駛副座上側過肩,用懷疑的視線掃過我們身上。我們就好像被老師抓住的中學生似的,停止了筆記本通信的方法。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自然界孕育的瑰寶,湛藍的海面上點綴著一座座寶石綠色的島嶼。其中一半的島上只有茂密的森林,另一半好像有人居住,能看見島上彷彿伸手可及的果樹園和芳草地,還有瀟灑的紅色屋頂農舍風格的房屋,往來行駛的航船在海面上劃下的鮮明的白色航跡。

  視線微抬,覆蓋著雪冠的白色山嶽裝點著北面的天空,純淨的顏色中甚至透出一點微微的紫色。我要是寫作導遊書籍的話,一定會把它形容成「充滿神秘性的連綿山脈」。

  飛行時速一百公里,高度一千米。這可能是正合適觀賞地面風景的數值吧。

  我突然發現,海面上的光環是移動的。也不知道實際上有多大,但從飛機裡看上去只有兩手拇指和食指在一起環成的那麼大一圈。光環閃爍著紅綠藍色變幻不定的絢爛色彩,不管我們飛到哪裡都如影隨形。遲鈍如我,好半天才想明白這是水上飛機的機體反射陽光,在海面上形成圓形的虹彩。這時候水上飛機已經開始降低高度了。

  飛機在維多利亞灣的海面著水,在水上滑行著駛入內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水上飛機之旅,也沒受到空中飛龍的襲擊什麼的,平安無事的結束了。

  真正生事的時候,從我們上陸以後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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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 08:09 P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麻煩乘著馬車來》


  Ⅰ


  維多利亞是個很小的城市,本質上可以看出有模仿倫敦的痕跡。面對著內港建立的州議會大樓是座雄偉的青銅屋頂石質建築,大樓前寬敞的草坪上豎立著一座大英帝國維多利亞女王的銅像。每到夜間,三千盞夜燈將整個建築映照得滿壁生輝,別是一番風情。不過,現在才剛剛正午而已。

  「接下來就不該再一起行動了,你們也該去幹自己的正事了吧?」

  在女王銅像前,涼子向由紀子和岸本宣告分頭行動,然後抓起我的手轉身就走。我能感覺到留在那裡的兩人射向我們背影的視線,但並沒有向上司多問。

  「那兩人回去的時候怎麼辦呢?」

  「喂,我又不是修學旅行的帶隊老師,隨便他們高興怎麼回去嘛,覺得其他辦法都無聊的話,游泳回去我也不會制止呀。不說這個,看,那個!」

  涼子的手指著街道一角的某個東西。

  那是一輛沒有頂棚的單匹馬車,馬車的駕馭者一身素淨,黑色的禮帽,只有領子是黑色的全白上衣,黑西褲。這副裝束的駕車人向我們微微一笑--是位妙齡美女,不遜于除了涼子以外的絕大部分美女。

  「啊,這是觀光用的馬車吧。怎麼了嗎?」

  「去坐那個馬車吧。」

  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女駕車人又微笑了一下。

  「坐馬車在街上跑的話,說話也不怕被人偷聽嘛。」

  那倒是--今天我可是大開眼界了,水上飛機是第一次坐,乘馬車也是--總不會還有機會坐人力車吧?

  馬車的駕馭座後方有左右並排的兩人坐席。涼子先坐了,我也跟上去。坐上包著皮革的座椅,涼子用英語命令說:「轉一圈,再回到這裡來。」

  馬車左側靠著內港輕快前行。的確,眼前一片繁花似錦綠樹蔥郁,空間也寬敞充裕,沿途風景格外優美。現在天還很藍,吹拂面龐的微風也很愜意。

  有輛卡車緊靠著馬車左側並行,仔細一看車上好像堆滿了盆花。女駕車人用英語向我們解釋道:「在這條街上很常見的。應該是往郊外的布查特花園送花的中途吧。」

  滿載鮮花的卡車也蠻風流的嘛。五色繽紛的花朵在車鬥上爭奇鬥豔--我剛要欣賞,「嗵」的一聲,突然聽到讓人不爽的撞擊聲。那輛卡車的車體緊緊迫近馬車,明明速度應該比馬車快很多,偏偏故意控制著速度與馬車保持接觸。

  涼子一聲怒喝,她對除了自己以外的司機駕駛規範都要求甚嚴。

  「加拿大的卡車司機都這麼亂來嗎?!」

  女駕車人很困惑似的回答:「不是啊。我從來沒見過維多利亞有人這麼亂開車。」

  「哼,別看鮮花成堆,一點風趣都不懂!」

  我重新看了一下滿載鮮花幾乎不堪負荷的卡車。光玫瑰就有紅、白、粉、黃、黑五種顏色,還有白色的水仙,除此以外的花我連名字都不知道了。我注意了一下駕駛席,副座是空著的,而司機在另一邊看不太清楚。

  猛然間,團花之中出現了一個醜惡的東西--是人類的腦袋。愕然之下再一瞧,腦袋下面也好好地還有身子。只是隱藏在花中的地球人罷了,可這樣突然冒出來也非常異樣。

  「吉野內……?!」

  這個在斯坦雷公園見過的日本人投出猙獰的目光--受到「先發制人」的誘惑驅使,不管面對的是什麼和平主義者也決意攻擊的敵意目光。不幸我的上司卻是過激的反和平主義者,這下可不是輕易能了事的了。

  「這是表明知道藥師寺涼子的宣戰嗎?有意思,呆在那別動!」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正要站到我膝蓋上去。我趕緊抱住她:「請不要這樣,很危險的。」

  「不讓我去的話會更危險哦!」

  看到我們這一幕,吉野內發出下作的笑聲,還做了個同樣下作的手勢。這我就不具體描述了,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還沒從昨天的拷問造成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別看他!簡直有損父母賦予的審美力!我會好好教訓教訓他的,放手,泉田!」

  「您不要受他的煽動啊。還不知道他有什麼圖謀,應該謹慎一點行動吧。」

  我自以為是很理性的發言,但對我上司來講這等於戰鬥宣言。又有撞擊的感覺,馬車車體上掉下來一些木片。我知道這是阻攔上司行動的最後界線。

  「好吧好吧,我去。」

  去幹什麼?為了不讓事態惡化,只有我代替上司採取行動。這種想法本身,說明我已經受到了涼子的影響。就在這功夫,路上的信號燈變了紅燈,卡車和馬車都停了下來。但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跳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哦,泉田!」

  「我知道。」

  到底知道什麼啊。在沒有任何把握的情況下,我從馬車的座位上站起來,抓住卡車車體,跳上卡車車鬥。我在信號燈變綠卡車又開動起來的時候才恢復正常意識,可已經晚了。

  「泉田,只管把那傢伙打死好了!我允許!」

  就算涼子允許,能不能構成法律認可的正當防衛,這還是其次的問題。首要問題是,哪怕我竭盡全力,能不能打贏吉野內還難說呢。

  他的右拳虎虎生風,直接進攻過來。我後退一步,他拳頭落空了。雖然心理有所準備,我的鞋底還是踩上了花枝。我滑了一下,搖晃起來。好不容易想要踏穩,又踩了一腳花枝,身體踉蹌著。

  從右臉頰到下顎,我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我在鮮花圍繞中跌撞著。雙方的姿勢都不穩定,吉野內出拳力量充分,很可能打算憑藉他的體重制勝。這一拳打得我著實眼前一黑,也不知道後排的牙有沒有折斷。

  「喂,泉田,打起精神來呀!」

  涼子的叱吒在耳邊炸響。我踩在花上往旁邊一躲,吉野內照著我臉部踢過來的巨大鞋底,毫不留情地踐踏到鮮花上。在這期間,卡車仍然一直向前開。

  由於職業的關係,我至今為止不知道與對手格鬥廝打過多少次。滿身泥濘、塵土,或者在雨中渾身濕透地對戰都有過。不過,鮮花裹身還是頭一次。當然我要跟沒經歷過的人說清楚,這可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五顏六色的花紛紛亂舞,弄的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多少種香味衝擊著嗅覺神經。花瓣飄零,枝條折斷,葉片粉碎--要說罪過可惜的話,吉野內可是跟我同罪。

  吉野內的攻擊範圍比我要大。儘管我也比大半日本人都高,吉野內卻簡直像長臂猿一樣。如果被他抓住,被KO只是遲早的事。

  兩次、三次……我縮下半個身子躲避對方兇猛的蹴踢。吉野內也放低姿勢來抓我。這時候,我不閃不避,抓住一枝水仙出其不意向他的右眼刺去。

  花莖頭上早就禿禿的了,但為了避免刺到眼球,吉野內還是反射性地向後撤頭閃避。

  這就足夠了。我雙手抓住吉野內的前襟,猛然直起自己的上半身,頭頂狠狠地向吉野內的下顎撞去。他怪叫一聲,卻又躲了過去。

  哪怕有一點手軟,倒楣的就是我了。我攫住吉野內的雙耳,拼命拉住的同時,又一次用頭朝他的鼻樑撞去。

  又有一朵花綻放了--鮮紅的鼻血在吉野內臉上開了花。這又不美又不香的花的主人手捂著臉,上半身亂搖亂晃。一瞬間,我一縮身子從他的巨體下面逃出去,勉強站直了。

  「好!幹得漂亮,泉田!」

  涼子的聲音傳到耳邊--這聲音近得不對勁,我往那方向一看,差點暈倒:涼子正站在我眼前。

  「您這是幹什麼!」

  「還用說嗎。我跳過來的呀,想助不中用的屬下一臂之力嘛。」

  「怎麼跳的?!」

  「卡車速度又不快,而且是跟馬車並排行駛的嘛。飛躍一下誰都能做到啦。」

  怎麼可能嘛!哪怕是我,在停車的時候跳過來已經了不得了,要在行進中飛躍決不可能。難道我上司的背後真有肉眼看不見的翅膀嗎?如果能看見的話,想必不是天使而是惡魔那樣形狀的翅膀吧,無論如何,反正她都不是凡人。

  吉野內咆哮著。他似乎跟我一樣,被涼子的行動驚呆了,好半天才恢復過來。他用猛獸般的迫力向涼子撲過去。

  下一刹那,他立刻得到了不知深淺的報應。涼子抬起緊身裙下的修長美腿,劃出一道短促銳利而且十分優美的弧線,正正擊中吉野內左側頭部。

  吉野內的龐大身軀飛了出去。

  他向卡車車鬥外飛去。我眼前不由得生出吉野內墜落地面、鮮血四濺的幻覺。

  水聲響起。卡車終於停下來了,我跟涼子從車鬥裡跳下來,望著路邊的海面。濃綠的海面上泛起泡沫和波浪,浮上來的吉野內大張著嘴拼命呼吸氧氣。

  「哎呀,浮上來了。真是個老頑固的傢伙!」

  涼子嘖著舌掃視四周。就算她想搬個石頭砸下去,整齊的路面上也沒這種裝備。

  「老頑固也好啊,要是淹死了,接下來可就麻煩了,本來您……」

  「你說教之前先理理頭髮吧,都跟剛起床的羅賓漢似的了。」

  在我答話之前,第三個人開腔了:「二位都幹得漂亮啊!」

  這話是那位女駕車人說的--是日語。

  正在理順我頭髮的涼子停下了手。

  她尖銳地盯了那女駕車人一眼,似乎在幾秒鐘之內就建立起合理解釋的方程式,等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已經充滿了確信:「你跟這個圖騰柱男人是一夥的吧,駕車與卡車並行也是故意的。當然,卡車司機也是你們的人嘍。」

  「真是非常失禮。」

  女駕車人用語調有點機械但準確無誤的日語回答,同時摘下帽子行禮,露出一頭富有光澤的紅色頭髮,而她的眼睛是金褐色的。

  「不僅失禮,還無禮非禮呢。喂,你這樣對待客人,不是還想收買路錢吧?」

  「當然不是了。我真是非常抱歉,但是能跟您對話也是我的幸福啊。」

  「我們才沒義務讓你幸福呢。是吧,泉田!」

  「啊……」

  涼子說的沒錯,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聽聽她的話。先在頭腦裡確認了一下用詞和語法,我用英語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進行這麼危險的行動呢?請告訴我原因。」

  「我的雇主說想見見二位。」

  「你的雇主是?」

  「桂格里.坎能二世。」



  Ⅱ


  真不愧是好萊塢的帝王,跑到三次元世界還是喜歡玩這種戲劇性的表演。

  表演「觀光馬車的駕車人」的美女還是一副很親善友好的樣子,但親善友好的方式卻無聲無息的改變了,從無邪開朗的旅遊從業者變成了精明的商業女性。站到平路上,看得出來她也有不亞於涼子的修長身材。

  我望瞭望海岸,吉野內的龐大身體被很多施以援手的人拖住,快爬到岸上了。也不知道是維多利亞市民還是觀光客,反正這世上比涼子善良的人還多得是。

  女駕車人說:「請不要怪那個男人。雖然有點沒用,畢竟是聽命于雇主,只是想試試你們的反應能力罷了。」

  「那也應該派個其他人選,總不該像這傢伙似的,總用充滿仇恨的眼神盯著我們吧。」涼子的目光和聲音都很嚴厲,「還有,你的名字?」

  「真是失禮了,非常抱歉。我叫多明妮克.海瑞塔。YUKINO,YUKINO漢字寫成「雪中原野」的雪野。」

  看上去不像日裔人,不過就這點來說涼子也是一樣的。

  「因為我父親是日裔和德裔混血,母親是愛爾蘭人和瑞典人混血的。」

  「你是坎能的秘書嗎?」

  「是的。」

  在當秘書前是不是戲劇演員呢--我暗地裡猜測著。

  「我的雇主讓我帶閣下二位到他的別墅去。」

  「坎能的別墅在維多利亞市內嗎?」

  多明妮克對我的問題搖了搖頭。

  「不,在維多利亞海灣,兩公里以外的海島上,整個島都是坎能先生的別墅財產。」

  我想起在水上飛機上看到的綠寶石一般的座座島嶼,說不定坎能擁有的島就在其中。

  「那座島有名字嗎?」

  「有的,叫「Black Spider Island」。」

  黑蜘蛛島!

  聽到這個不怎麼好聽的名字的時候,涼子的眼眸中暗伏著某種神情。她開啟紅唇說道:「好吧,我們去。反正到晚上還有的是時間呢。」

  「非常感謝您的賞光。」

  兩個人都沒有問我的意見。

  就這樣,我又坐了回巡航船。據說這是桂格里.坎能二世擁有的所有航船當中最小的、用於當日往返的船。雖然如此,這艘船也有全長75英尺、橫寬15英尺的大小。順便一說一英尺等於30。5釐米。船體純白,充滿奢侈品的高貴感,即使在維多利亞內港也是格外矚目的。

  前部船艙被裝修成沙龍風格,涼子和我就被請到這裡。多明妮克叫了一聲,輕快的引擎聲立刻響起,巡航船發動了。老實說這並不太有趣,所有的事情都被計算好了,有種我們僅僅被迫扮演方程式符號的感覺。

  「三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島上了。請慢用。」

  還為我們準備了咖啡,銀質的砂糖罐、牛奶壺,咖啡杯當然也是Meissen出品。不過看來只準備了我和涼子兩人份的。

  「你不喝嗎?」

  「我不喝咖啡的。抱歉,我用礦泉水奉陪吧。」

  「該不是下了毒吧?」正猜會聽到這種不中聽的話,涼子果然就說了句不中聽的。多明妮克微笑著:「那我也給二位準備礦泉水吧。」

  「不說這個。還是請介紹一下你的主人桂格里.坎能二世的情況吧。」

  據說桂格里.坎能二世現在獨身,因為反正最終也會離婚的,不如乾脆不結了。也不知道他是智者呢,是不捨得財產被瓜分的守財奴呢,還是高出不勝寒的「孤獨天才」呢。

  「坎能先生的本宅在比佛利山,除此之外在紐約、巴黎、倫敦、夏蒙尼、戛納等十六個地方都有房產。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黑蜘蛛島。」

  全島的面積有一千餘英畝,一英畝約等於四千平方米,也就是差不多等於東京近郊的獨立住宅地兩萬戶左右了。島內有地下水流,但是水量不大,所以還安裝了淡水製造系統。電力是用海底輸電線從陸地本土引過來的,不過島上也備有自家的發電裝置。

  「去島上的交通方式呢?」

  「海路和空路。島上有停泊千噸級大型航船的港口,也有直升機升降坪。入港後飛行艇也可以起降。」

  飛行艇簡單來說就是大型的水上飛機。

  「島名的由來呢?島上有珍貴品種的蜘蛛嗎?」

  「不,是島的顏色和形狀。島上的土壤和岩石都是黑色的,形狀麼……嗯,請看地圖和照片吧。」

  她打開筆記型電腦,手指輕盈地跳躍著。海風從敞開的窗戶裡湧進來,涼子茶色的秀髮和多明妮克的紅髮都飄起波浪。

  很快,多明妮克指著電腦畫面給我們看:「這是從上空拍攝的照片。看著像黑色的蜘蛛吧?」

  準確的日語說法應該是「不是很像黑色的蜘蛛嗎」--整個島看上去確實像有橢圓形身體、八隻腳的黑色蜘蛛--腳就是延伸出來的海岬。

  「坎能的海上王國,是吧?」

  「這個嘛,他在澳大利亞倒是還有比這個大一千倍的牧場。對了,剛才說過的,這塊地方確實有過大黑蜘蛛的傳說。據說是非常危險的蜘蛛呢,不過也沒人確認過它的存在。」

  「是原著民的傳說嗎?」

  「不,是殖民後的白人中的傳言。」

  「傳說那蜘蛛會吃人?」

  涼子似乎有點輕蔑地插話道。

  「倒是不會把人吃掉,但是會用針狀的口器刺破獵物,吸取對方的體液。獵物最後會被吸得幹乾癟癟,變成木乃伊那樣。」

  自己的體液都被吸走是什麼感覺呢?這麼想像了一下,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噁心到了。多明妮克還有點服務精神過於旺盛地熱情說明著:「就好像用巨大的注射針刺進身體吸取體液一樣。據說抽骨髓的時候就非常疼的……」

  真恐怖啊--我心想。即使是警察的例行體檢,驗血被注射器紮的時候,那種感覺也遠遠稱不上愉快。要是能自己選擇死亡方式的話,我絕對不會選這種啦。

  突然,航船的右側海面翻湧起來,一個被陽光照射得閃閃發光的黑白色流線型影子帶著飛沫躍到空中。

  「是orca呀。」

  多明妮克回答了我和涼子的疑問--orca,也就是虎鯨,長得跟海豚很像,但體型大了許多,腹部白色,給人以彪悍的印象。

  「維多利亞有很多專門經營虎鯨相關商品的商店哦,照片啦、T恤啦、玩偶什麼的。也有很多日本人參加觀賞虎鯨的專門旅程呢。」

  「這樣啊。」

  岸本想必對虎鯨手辦沒興趣吧……這樣想著,我的視線追著虎鯨移動,它卻已經無影無蹤了。

  「泉田,那個!」

  涼子的手指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那個姿勢引來多明妮克的解釋:「那就是黑蜘蛛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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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黑漆漆的島嶼浮在海面上,土壤是黑色的,岩石也是黑色的,連樹木也是呈現黑色。「黑蜘蛛島」這名字真是恰如其分,整個島看上去真像巨大的黑蜘蛛似的,等到天暗的時候會更有陰森森的氣氛吧。

  多明妮克告訴我們:「港口在島的另一面,還要繞島半周。」

  巡航船舵切到左側。漆黑的斷崖聳立在我們視線的右前方,崖壁在白色碎波的拍擊中向右後方流逝,但並沒有消失逝去,因為黑色的斷崖一直連綿不斷地湧現出來。

  「沒有朝海面打開的洞窟嗎?」

  不用涼子說我也注意到了,正在觀察著。但是要在漆黑的斷崖上發現黑暗的洞窟實在是太困難了,再說又不一定真的存在的。

  十分鐘左右後,巡航船到港了。這是一個由蜘蛛的兩隻腳挾成的半徑二百米左右的港灣。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船都出港了,我一艘都沒見到。

  我們登上陸地,黑漆漆的斷崖遮住視線。

  斷崖的高度從海面算起大約六十米,也就是差不多有十五層建築那麼高。大理石製成的臺階彌補了這段高度落差,但這些臺階並不是直線向上的。石崖半腰上有好幾處平臺,臺階呈折尺狀蜿蜒而上,連接著這幾處平臺。

  估計光這些臺階和平臺造價就得在一百萬美元以上吧--我一邊以窮人的心態估算,一邊開始爬臺階。涼子和多明妮克跟在我後面。

  穿著高跟鞋,同時又過於挺胸昂首地爬臺階,這本來是很容易失去平衡的,但涼子卻完全不擔心這些。多明妮克跟我並排。臺階有三米左右寬,兩人並排走毫不困難,不過沒有扶手,一直往上走,對有恐高症的恐怕是個大考驗了。

  「島上沒有守衛的人嗎?」

  「沒有。」

  「這可夠不小心的,他是大富豪呢。」

  「您不用擔心。」多明妮克毫不猶豫地回答,「雖然沒有守衛的人,但是有守衛的動物啦。」

  「動物?狗嗎?」

  「不,坎能先生討厭狗。」

  「哦?不然難道用貓當警備嗎?」

  涼子故意尖刻地說。多明妮克不慌不忙地應答:「的確是貓科的沒錯。給您看看吧。」

  她喘了口氣,突然揚聲叫道:「巴爾巴里恰,阿利基諾,卡爾卡布納--~」

  回應她聲音的是沉重的嘶吼聲,聽起來確實不像狗的咆哮--三個龐大的身影從黑色岩石的陰翳下跳出來,站在白色的大理石臺階上--看到它們我立刻僵住,但並不覺得應該受人恥笑……

  「卡尼亞佐,利比科克,德拉基尼亞佐--!」

  吼聲又起,又有三隻褐色的貓科動物躍出來--可能是獅子,但都沒有豎起來的鬃毛--這麼說,應該全是母的吧。

  「齊裡亞托,格拉菲亞卡,法爾法雷洛,還有魯比坎泰--!」

  這次有四隻跳到視線範圍之中。我們還站在臺階上,上下兩頭卻都被猛獸包圍了。

  「原來如此,還養著puma哪。」

  涼子咕噥一句,聽起來有點出乎意料,還有點佩服的樣子。

  多明妮克告訴我,從巴爾巴里恰開始,所有獅子的名字都是但丁《神曲》中出現的十個鬼的名字,他們是護衛但丁和維吉爾渡過「邪惡之濠」的十個鬼,而正是起了這些名字的獅子護衛著這個島。

  puma,又名美洲獅。我聽說加拿大西部山嶽地帶確實有它們的棲居地,想不到竟然有人當看家狗養著--往好了說這叫有氣魄,往壞了說,實在不合常理莫名其妙。

  涼子諷刺似的掃視著那些獅子。

  「連人工費都省下了,這警衛倒真不錯嘛。不過不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嗎?」

  「當然。坎能先生是非常遵紀守法的人。」

  「是很會利用法律吧。」

  冷笑一聲,涼子又開始爬樓梯了,彷彿眼中完全沒有獅子的存在--至少在我看起來是這樣。即使到現在,我還是不得不為她的膽大無羈而嘖舌。要說我自己,看到獅子聽從多明妮克的召喚不會無故傷人,從理性上雖然可以理解,但心裡還是忍不住感到不安和忐忑。

  不過,好算還沒有上演「動不了腿」的醜態--儘管我在咆哮聲中已經臉色刷白也說不定--據說由於舌骨的構造不同,美洲獅、老虎之類的動物即使發出吼聲或者叫聲,也不可能發出嚎叫--這是我日後才得到的知識。

  多明妮克向爬著樓梯的我悄聲問道:「她既然那麼厲害,按說不需要你來保駕護航吧?」

  「那倒也不一定。」

  我好不容易平靜從容地發出聲音:「根據戰況不同,雅典娜女神也有需要盾牌的時候哪。」

  多明妮克輕輕聳了聳眉毛。從剛才呼喚獅子的聲音聽起來,她畢竟還像是舞臺女演員出身。

  「你這個比喻可了不得啊。你覺得上司是女神嗎?」

  「算是吧。」

  「那麼崇拜她嗎?」

  「不,怎麼說呢……」

  我一時回答不上。把藥師寺涼子比喻成女神、自己比喻成盾,不如說是為了我的自尊心著想吧。要是把涼子稱作魔女,我自己豈不是只有當癩蛤蟆或者烏鴉的份了。倒不是歧視癩蛤蟆和烏鴉,畢竟感覺不太舒服嘛。

  我們終於爬到斷崖頂上--以大廈來說是爬了十五層樓的高度呢。在產生適度運動後的滿足感的同時,我心裡湧起一個疑問。在我提出之前,多明妮克就指著海:「那邊的海面盡頭就是美國的領海了。」

  雖然這麼說,也不知道到底距離多遠。應她話茬的是涼子:「相當有利的位置嘛。不想順便幹幹走私偷渡什麼嗎?」

  「這可不會。兩國的沿岸警備都會派船出海巡邏的。島上也因此安全了呢。」

  現在開始在平面上移動,步行穿過樹叢中鋪設的小道。

  眼前出現一座青白色的建築物。建築前方有個大理石造的游泳池,規模不小,大概有五十米見方。泳池裡有大理石砌成的橫縱黑色方格圖案,四周裝飾著古羅馬神殿式的圓柱和雕像。

  「每到夏天,坎能先生總喜歡在這個泳池裡skinny diving。」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多明妮克的話--就是裸泳的意思。

  涼子輕撫茶色秀髮:「skinny diving?我有時候也會,感覺很好哦。」

  我的腦海裡同時浮現兩個影像--一個是極美極魅,同時又極其危險的映射;一個是毫不健康的邪惡映射……我搖了搖頭,把後一個趕出腦海。這一類型的,光拷問高三總領事閣下的場景就足夠了。

  一邊沿著泳池往側面走,為了驅逐那可怕的記憶,我琢磨著。

  想來我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有能力建什麼豪宅,也不可能有機會住了。不過大學的時候學的是英文專業,讀過不少英國和美國的偵探小說。一方面因為我看過《紅髮的萊德梅因家》,另一方面也出於警察的職業習慣,我對建築物的設計圖很有興趣,平時也常在外文書店買美國的建築雜誌什麼的,各種風格的建築設計也看過不少。

  保持這種習慣的成果--這麼說可能有點自以為是--我也瞭解了很多東西。比如,「living room」譯成日語的「起居室」,其實準確的說應該是「會客室」,而「family room」才是日本的「起居室兼用餐室」。

  為什麼要說這個呢?因為我覺得,眼前的這座建築物與其叫「房子」,更像是可以稱作「宮殿」或者「城堡」的宏偉建築。

  這座洋館建在大約三百米見方的草坪中央,草坪的三面都有密密的北美杉樹森然聳立,唯一沒有被遮住的一面朝海,彷彿要獨佔加拿大和美國國境上座座島嶼和海面組成的絕景似的。

  想來這裡不可能像歐洲的城堡莊園一樣擁有漫長的悠久歷史,但建築的最初設計似乎有意仿古:地上四級臺階,想必也有地下室;外牆由紅色的砂岩砌成,但已經褪色,呈現古意盎然的粉色;屋頂上還有閣樓--給人的印象不像個人居所,倒更像法院之類的莊嚴場所。

  我們在多明妮克的帶領下走近洋館,迎面走來一個人,可能是剛從玄關走出來的吧。他站在幾乎過於寬闊的臺階上等著我們--是管家來迎接客人嗎?

  「坎能歡迎你們的到來。」

  想不到大豪宅的主人如此鄭重,竟然親自迎接我們。「好萊塢的帝王」是個相當紳士的人嘛。正想著,走近一看,他的服裝可算不上紳士……既不是禮服也不是套裝,竟然穿著日式的浴衣。而穿法又不太正確,浴衣走了形,看上去實在是邋裡邋遢的。浴衣是藍色的底子,寫著幾個白色的文字。

  好萊塢的帝王聲音高得出奇:「你終於來了,Miss藥師寺。」



  Ⅳ


  「我一直在找女主角人選。我要把義大利文學的精華作品《瘋狂的奧爾蘭多》拍成電影,需要適合扮演安傑麗嘉公主的女性,但在成名女演員沒有合適的。Miss藥師寺,你正是我的理想人選。」

  以前充其量也就是在照片上見過,不過桂格里.坎能二世的實物(譯者:原文用的就是這個詞,保留之。)跟至今為止我印象中的樣子並不一樣。本來照片上看著就不瘦,現在看來他的體型簡直是向前後左右四個方向膨脹,像個大雞蛋一樣。臉型也一樣,剛硬的鬍子佈滿下半張臉,反而顯得更加突出膨脹。茶色邊框的小眼鏡深處,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簡直亮得不真實--這種光亮卻讓我有一點點不舒服的感覺。

  穿著浴衣的好萊塢帝王,腳下也只踩著拖鞋,從衣裾下伸出來的腳腕細得從體型上完全聯想不到。另外他的浴衣上寫著「因果報應」、「七顛八倒」、「四面楚歌」之類的文字。估計他並不知道這些文字的意思,只是隨便穿穿的,不過秘書多明妮克也可以告訴他吧。

  「總裁。」

  聽到多明妮克的聲音,桂格里.坎能二世好像驚了一下,停止了動作--涼子還是沉默的抱著胳膊立著,而坎能本來好像要伸手去碰涼子的手臂似的。

  「……哎呀,真是失禮了。還沒好好歡迎你們呢。都是被你的魅力吸引住了啊,原諒我吧。」

  也不等涼子回答,他徑直繼續說道,「那,請進館吧。我準備了午飯,請慢慢享用。」

  他轉過身,踢踢遝遝地帶路向裡走。

  他浴衣背面大書了四個字--「絕體絕命」(譯者:寫了什麼字還是不要翻譯的好,保留原文。不過這詞是「走投無路、一籌莫展」的意思,日文中沒有這兩個詞彙)。我一邊看著這四個字,一邊問涼子:「《瘋狂的奧爾蘭多》是什麼?」

  「你不知道《瘋狂的奧爾蘭多》嗎?怎麼說你也是文學系出身的吧?」

  「是英語文學系。所以我知道《紅髮的萊德梅因家》,義大利文學就是專業範圍之外了。」

  「你覺得我知道?」

  「是啊。」

  「很信賴上司嘛,不錯不錯。」

  似乎有點誤解了……總之涼子告訴我,《瘋狂的奧爾蘭多》是十六世紀一個名叫阿利奧斯托的人寫作的長篇敘事詩,內容描述勇敢的騎士奧爾蘭多在地面上、地獄和月球等不同世界的冒險之旅。

  安傑麗嘉公主是《瘋狂的奧爾蘭多》裡的女主角,讓主角奧爾蘭多為之癡迷的絕世美女。我想既然叫「公主」,應該是王室的女子了--據說竟然是中國的皇帝之女,不由有點彆扭的感覺。

  「安傑麗嘉這種名字可不太像中國女性啊。」

  「那也沒辦法啦。對當時的歐洲人來說,中國完全是遙遠的異國,另外一個世界。再說歐洲人根本就覺得中國啊日本啊韓國越南什麼的都沒區別嘛。」

  「大雜燴啊。」

  「的確是大雜燴,不過對日本人來說,歐洲人也都差不多嘛。你以為知道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區別的日本人有多少?」

  這倒也是。我只知道羅馬尼亞是吸血鬼伯爵的故鄉,保加利亞是優酪乳的著名產地,不過這屬於物產上的知識吧。真要問我斯洛伐克(Slovakia)和斯羅文尼亞(Slovenia)的區別麼……

  「請這邊走。」

  在多明妮克的帶領下,我跟涼子踏上臺階。我不知出於什麼緣由轉過頭,看到森林和草坪的邊界線上,聳立著很多像體育場上用的那種照明燈。不知道是為了防範警衛呢,還是草坪上有時也會舉辦露天音樂會呢?這就是我想像力所不能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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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屋的秘密?》


  Ⅰ


  既然有桂格里.坎能二世,自然也得有桂格里.坎能一世了。那個人就是二世的祖父,二十世紀中期在好萊塢當電影製作人。也就是說他不光名字,連職業也是孫子的榜樣。

  但他並沒有孫子那麼成功,如果說他孫子二世是好萊塢帝王的話,他最多只有小領土主那種程度的功績。他製作的電影大概有三十部,評價大抵是:「B-的十部,C等十部,D等十部」。列舉其主要作品題名:《恐怖的螳螂男》、《從地獄來的食人蟻軍團》、《悲哀的蚊子男》、《蛾子男和蝴蝶女》、《怪奇蜘蛛女》、《蜘蛛女的復仇》、《夜霧中的殺人蜂》、《迎面而來的巨大蟑螂》……

  這人似乎很喜歡昆蟲的樣子,雖然嚴格來說蜘蛛不算昆蟲,不過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一世終生的最大志願就是把弗蘭茲。卡夫卡的《變形記》拍成電影。」

  「那倒夠徹底的。那是一個人變形成大蟲子的故事,對吧。」

  「卡夫卡也真夠可以的。不過不是現實就好啦。」

  以上對話是涼子跟我在連接洋館玄關大廳直到餐廳的走廊上一邊走一邊說的。走廊長有三十米以上,左右牆壁都裝飾著老照片和電影海報,便是所謂美術長廊的樣子。

  有一副巨大的照片嵌在相框裡,照片上一個肥胖的白髮老人,抱著一個幼兒沖著鏡頭微笑著。這老人就是坎能一世,幼兒則是二世--這副照片大概叫「坎能家的過去和未來」吧。不過,拍照片的當時是「現在」啦。

  多明妮克.H.雪野向我們解釋說:「一世沒有兒子,是他的女兒,也就是二世的母親繼承了坎能家。」

  「這家也值得繼承嗎?」

  涼子的問題實在是無禮失當,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多明妮克還是一副職業性的微笑。

  「是啊,一方面他們的家族譜系可以上溯到獨立戰爭時期,資產也相當豐厚,堪稱富豪。」

  現在要在「富豪」上加一個「大」字了--不,是「巨大」二字。孫子的成功,讓祖父也非常滿足吧。還是說直到現在,他還為不曾把《變形記》拍成電影耿耿於懷呢?

  「一世作為電影製作人很受歡迎嗎,雪野小姐?」

  「他生前並沒有很大的名氣,死後卻獲得一部分人宗教崇拜似的推崇,還有人稱他為「不遇的天才」--而且是日本的電影評論家呢。」

  「想必是故意把不行的電影讚不絕口來嘩眾取寵的無能評論家吧。」

  涼子冷笑著。

  「這點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過畢竟獲得了外國人善意的評價,一世也會很高興吧。我聽說他有個口頭禪,常常說「文字有國界,影像無國界」呢!」

  多明妮克.H.雪野的應對真是無懈可擊滴水不漏,真希望我的上司也多少學習一點哪。涼子語言上的差池總是跟才能一樣豐富,部下也只好到處跟著倒楣。

  「一世很喜歡昆蟲嗎?」

  「那倒不一定。他也有《大都市的獸人》和《吸血仙人掌男》這樣的作品。」

  我不禁對社會給一世作品的評價產生質疑,只怕正確的評價應該是「三十部D級作品」吧。

  涼子突然駐足,敲打大理石地面的高跟鞋聲戛然而止,充滿銳氣的視線像銀色的匕首一樣刺向牆面的某一點。我也追隨著她的視線。

  那裡貼著一張電影海報。雖然也有鑲框,卻反而突出強調了海報粗糙卻很賣弄的本色。題目是《怪奇蜘蛛女》,背景一色通紅,中央是漆黑的蜘蛛的影子,在它的左下方,是面帶恐怖和厭惡的表情,慘叫的女主角。涼子的視線盯在她的容貌上。

  多明妮克.H.雪野做出完美的模範笑容:「吃了一驚嗎?是的,那個女主角跟我長得很像。也是應該的,她是我的祖母。」

  的確非常相象。拋開色彩處理的成分的話,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翻版。

  從影片本身的名字看來,想必是C級或者D級的。不過《蜘蛛女的復仇》這部作品聽上去是它的續篇,既然能拍續篇,想必也有一定的歡迎者。多明妮克祖母的演技似乎可見一斑,不過想必還是賣不出DVD的吧。

  在多明妮克的催促下,我跟涼子離開這賣弄的走廊。餐廳比小學教室還大,中央擺著一張足夠二十人坐下的橡木餐桌。

  好萊塢的帝王提供的午飯會是什麼東西呢?雖然很好奇,但說實話敬而遠之的心理更占上風。也不知道是路易十四風格的滿漢全席呢,還是豪奢炫耀的宮廷料理?或者是大量使用昆蟲、爬蟲、兩棲類材料的怪異噁心大餐?希望都不是。我只是非常保守的普通小市民,不求什麼稀奇的山珍海味。

  所以看到桌子上的東西的時候,我內心裡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我看到了配有肉球的義大利麵條、肉醬蔬菜通心粉、臘腸和沾滿醬料的沙拉。看來只是常識性的一般菜肴,總不至於在裡面下了什麼毒吧。

  跟桂格里二世一起在餐桌旁就坐的都是相關人士,有除了多明妮克以外的其他秘書、經濟人、電影公司和遊戲公司的負責人、導演、CG技術人員等等。雖然一一向我們做了介紹,似乎沒有什麼值得留在記憶裡的人物。

  很快開始用餐,我把義大利麵條送到嘴裡--口中突然充滿的這東西……

  簡直可以使用」吱吱扭扭「這種古老的擬聲詞,那種讓人噁心的異常柔軟的感觸充滿口腔,在舌頭和臉頰內側蔓延著。

  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往周圍看看同席的其他人。只見涼子冷冷地看著義大利麵條堆起來的噁心的山,連叉子都不拿;而其他的人呢,桂格里二世已經不可思議地迅速空了半個盤子,別的人也都平平靜靜地動著叉子。我又不能吐出來,好不容易才把口裡異樣的物體咽下去。涼子成心似的地悄悄跟我說:「在加拿大不能吃義大利面,絕對不符合日本人的食感,連導遊書籍上都這麼寫的啦!」

  「我又沒讀過……」

  加拿大做菜難道沒有「煮過頭」一說嗎?的確,這地方簡直像地上的天國一樣,風景優美、物產豐富,民風淳厚,政治又是模範的民主主義,外交政策穩健,文化多元,治安良好,又能看到全聯盟的棒球……卻偏偏做不出好吃的義大利面。

  我很想用茶漱漱口,飲料卻只備了可樂。沒別的辦法,我正伸手去拿的時候,不承想好萊塢的帝王竟親自下問:「日本人都不穿和服的嗎?」

  我謹慎地應答道:「哪怕氣溫三十五度、濕度百分之九十的時候都穿西裝打領帶呢。」

  好萊塢的帝王不以為然地動了動粗大而稀疏的眉毛:「這是為什麼嘛。」

  這個問題很理所當然,卻沒有理所當然的解答。在我考慮回答的時候,我聰敏的上司已經說了:「現在的日本人很少有適合和服的體型了。不合適的和服怎麼穿也不會好看的。」

  聽到這話,同坐的相關人士好幾個都停下了叉子。好萊塢之王的叉子上還卷著大量的意面,嘴裡滿得兩頰突出。他穿得不倫不類的浴衣上,寫著「暖衣飽食」四個字。



  Ⅱ


  儘管已經把龐大體積的一堆意面從食道送進了胃裡,桂格里二世還沒有停住嘴巴的動作。他泛著油光的嘴唇開啟,出聲問道:「怎麼樣,Miss藥師寺,要不要跟我簽約,在好萊塢出道啊?」

  「NO。」--涼子只用一句話就粉碎了好萊塢帝王的邀請。

  「我怎麼會演那種演被怪物捉去、乖乖等著被男人救出來的無聊角色呢?本來,我表演另外一個高貴、優雅、華麗而且充滿魅力的角色已經很夠忙的了。」

  「什麼角色?」

  「藥師寺涼子。」

  「……那不就是你自己嗎?」

  「是啊。」涼子平然肯定,「像我這樣富有知性的女性,自然會有意識地表現出自己最理想的狀態和角色,所以不需要在攝像機前故作演技啦。」

  好萊塢的帝王沉默了。如果他問我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他:「才不是呢,她只是隨心所欲、任著自己的性子行動而已。」

  他一直保持著沉默,於是我提了一個萬國共通的「死板警察」式的問題:「坎能先生,你認識育子.井尾和陽平.西崎這一對非正常死亡的日本男女嗎?」

  「我知道。」他立刻回答。

  我早就猜到他會立刻回答,答案卻猜反了--我預想他一定會說「不知道啊」。

  「好萊塢之王」用餐巾紙擦擦嘴,流露出輕蔑的意思:「那個女人夢想當演員;男人麼,是她的情人。兩個人分別想當年入千萬的好萊塢女演員和女演員的經紀人呢。」

  「您為什麼這麼認為?」

  大概出於意料之外,我的愚蠢問題敗了好萊塢之王的興致。桂格里二世空洞的水藍色眼睛充滿虛無的光,擺動著嬰兒般粉紅的手上下敲打桌子:「為什麼這麼認為?!……唉,你畢竟不是心靈感應的魔術師嘛。為什麼這麼認為--當然是因為他們自己親口說的啊!」

  他笑著嘲諷著--我感到不快起來。儘管我對西崎陽平、井尾育子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好感,但桂格里二世的言行還是讓我不太舒服。

  「容貌也只是一般,既沒有演技又不是能歌善舞,連馬都不會騎。就憑這樣也想當巨星?」

  「哎呀,日本就是這樣的嘛,你不知道?」

  涼子冷笑。同席的桂格里二世的附庸們都一副驚呆了的樣子,盯住這個遙遠東方到來的出口不遜的美女。就以她一句話斷然回絕了好萊塢之王的邀請來說,即使這年輕女子美貌至極,似乎還是腦袋有點不太正常的樣子。

  桂格里二世從大玻璃杯裡喝了兩口可樂,突然又對我說:「你要不要當我的保鏢?」

  我過了好半天才能眨過眼來。這位好萊塢之王似乎有收集人才的癖好……不,可能只是要把我拉到他的陣營裡,然後再圖謀在涼子身上下手吧。

  「我給你超過現在三倍以上的工資,怎麼樣?」

  「我值這個價嗎?」

  聽我這一問,半天以來多明妮克第一次開口說話:「值得啊。吉野內他們還得到了差不多少的酬勞呢。」

  以前多少次,我成為警衛的職業前途都受到蠻橫上司的妨礙阻撓。但是,這次是我自己說明了自己的意思:「多謝您的好意,不過,恕難從命。」

  「為什麼?」

  桂格里二世的反應似乎是從心底裡感到不可思議,光看他的表情,想像不出他這種反應裡還包藏著別的什麼意思。所以我老老實實地認真回答:「以您的個人財力,想雇幾百個優秀的保鏢都可以。但我的雇主,只是不可能憑個人財力雇傭保鏢的普通人。」

  翻譯成日語,這話似乎有點沒面子,只能用英語講出來。雖然我想儘量說得日常些,卻只會用高中生搬弄辭典式的單詞和句法,反而顯得跟演講宣誓似的一本正經。證據嘛……涼子不都一副諷刺的樣子鼓掌了嗎?

  「了不起,說得好!公僕的楷模哦!」

  「不敢當。畢竟模範公僕的反面教材就在我身邊呀。」

  「啊,由紀吧。」

  「才不是呢!」

  聽到我們的日語對話,多明妮克笑了,笑容非常美麗。但就在這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覺到,桂格里二世心底的意圖遠遠不止與此。

  《紅館的秘密》--我突然想到這個「Winnie the Pooh」的作者A。A。Milne寫的偵探小說的題目(譯者注:原作題目叫「The Red House Mystery」,出版於1921年,維尼作者的唯一一部懸疑小說)。《紅髮的安》也好,《紅髮的萊德梅因家》也好,這次到哪都是「紅色」的--這麼一想,接下來聯繫到的會是柯南道爾的《紅髮會》,還是愛德加。艾倫。坡的《紅死魔的面具》呢?

  空著肚子走出餐廳,一邊在跟來路不同的另一條走廊上走著,我的思維有點刹不住車。這個不像紅而更像粉色的砂岩建造而成巨大建築物的內部,奇異地有種不現實感,讓人覺得更像電影佈景似的。

  「回去的時候,我們的飛行艇會送你們。」

  為我和涼子帶路的多明妮克的聲音,好像在洞窟裡一樣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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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維多利亞這邊來時坐的水上飛機機艙內部差不多有四輪馬車車廂那麼大,而這次涼子和我要坐的飛行艇機體,大小堪與大型觀光巴士相比了。而且內部裝飾得非常豪華,可以跟警視廳裡涼子的辦公室相提並論。

  「只要一小時就可以回到溫哥華了。」

  多明妮克微笑著告訴我們。她送完我們後又要回去,好像蜜蜂似的迎來送往,也蠻辛苦的嘛。桂格里二世一時興起想招募什麼人的時候,總是她在東奔西走吧。這次雖然沒成功,看上去他倒也並不失望。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另有第二階段的打算呢?

  不過更值得注意的是,穿著飛行服坐在駕駛艙裡的另外三個乘客。

  其中之一是吉野內。我不由想到,為什麼讓他這樣的人也乘上飛行艇。想像的翅膀並沒有帶我飛向光明的方向--難道打算在空中把我和涼子推下海嗎?還是他們自己帶降落傘逃出去,同時把飛機引爆掉呢?

  涼子在沙龍風格的椅子上高高地翹起腳,嘲笑我的多疑多慮。

  「那個氣球男……」

  這說的應該是桂格里二世吧。

  「那個氣球男不會採取這麼強硬的措施的。我的預測總是很寬容,不過如果那傢伙要是真想加害我們的話……」

  「到那時候怎麼辦?」

  「你覺得呢?」

  「您要憑實力反攻嗎?」

  「猜得對!真不愧是我的男配角。」

  在女主角談笑風生的時候,飛行艇離水而起。

  涼子在多明妮克的帶領下去了洗手間。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好像要填補在座女性離去的空白似的,有個男人從駕駛艙走出來。不是吉野內,是同樣是日本人的加戶直彥。他也不客氣一聲就逕自在我對面的位子上落座,開口發出跟態度同樣傲慢無禮的聲音:「你好像知道我嘛。」

  「你不是很有名麼。」

  加戶對我不客氣的回答露出一個冷笑的表情。跟吉野內相比,他的個頭比較小一點,但是胸部腰板都很厚實,手臂非常粗壯。與其跟吉野內相比,更像是能跟我一較上下的對手。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不過那時候下賭的都是Career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很注意聽,但加戶的話十分唐突,讓人不明所以。不過他既然想說,就先聽聽他到底說什麼。

  「我們三個人當中,誰獲第一、誰獲第二、誰獲第三--配給費就是按這個順序決定的。對那些Career來說,我們不過是跑馬場的賽馬罷了。夠混蛋的吧?」

  什麼叫配給費?我迷惑了一下,立刻想出了答案,視線微微轉移到窗外的風景上--「你是說那些賄金吧?」

  「不然還能是什麼?」

  賄金、URAGANE(賄金的羅馬字音),早晚這個詞也會像OTAKU和過勞死一樣,成為全世界共通的富有代表性的詞彙吧。在我沉思的時候,加戶給我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我感覺好像被利刃刺了一下似的。反正我跟這傢伙也變不成朋友。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話?」

  「你覺得為什麼?」

  「你覺得我們都是Non-career,希望我理解你的想法嗎?」

  吉野內是個表情單調的傢伙,加戶卻似乎不是。他大得可笑的嘴扭曲起來:「嘁,我們的想法你怎麼能明白。反正你是一心伺候那個Career暴走女、不被革職就萬事大吉的走狗罷了。」

  我有意瞇起眼睛。加戶肆無忌憚地笑著,目的只有一個--向我挑釁而激起事端。不過,他似乎很清楚我是涼子部下的事實。

  我用挑釁應對挑釁:「為了把自己跟暴力團的苟且正當化,故意挑Career的眼。這種傢伙的想法我本來就不能理解。」

  「……你說什麼!」

  「你從日本溜出來以後,很多事情都被揭發了。拜託你不要把別人當犧牲者胡亂誣賴吧。」

  「被揭發」的說法並不正確--其實為了不讓這丟臉的事情真相大白,警方費盡了力氣呢。

  吉野內他們跟暴力團聯手幹的好事,並不只有賭博,甚至還有洩漏警察的內部調查情報、買賣興奮劑、販賣人口等等勾當。他們還從暴力團得到了女人。實際上,她們都是東南亞各國出身的女子,被暴力集團的控制,強迫賣春。她們迫于吉野內他們的暴力不得不屈從,但因為都是非法居留的身份,不敢向公共機關尋求保護。

  加戶的嘴又扭曲起來:「那些違反了日本的法律非法居留的人,還不是自作自受。不願意的話,回自己國家去不就是了。」

  「說起來我也想問問,你們倒是合法的進入加拿大的嗎?」

  「這個嘛……」

  「不能回答嗎?」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日本警方既沒有對我們的事情立案,也沒有向加拿大要求引渡。」

  加戶突然停止鼓唇弄舌,匆匆忙忙地站起來走回了駕駛艙--因為涼子從洗手間出來了,正往這邊走來。

  「您聽見了?」

  「嗯。不過要說你啊,其實還是有個主人的好。」

  「什麼主人?」

  「就是……喏,像我這樣的啊,所謂「心靈的主人」嘛。」

  「我不需要。」

  「趁你現在還有機會,老老實實承認嘛。」

  「才不需要啦!」

  飛行艇的窗外還是佐治亞海峽周邊的美景。不過可能跟飛行艇的高度和太遠的角度有關,海面不是藍色的,映出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佇立在東北方向的群山雪冠也不是一色純白,而是閃耀著銀光,影子的部分則是淡紫色。只有森林和島嶼的濃綠跟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到底在幹什麼?本來不是因為兩名日本人的不自然死亡,為了協助加拿大治安當局調查這件事而來的嗎?

  不意之間,涼子輕輕念了句話。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清了:「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這是什麼?」

  「是《神曲。地獄篇》逃出地獄的咒文。」

  「什麼意思?」

  「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這部作品發表了七百年,現在還是沒有學者能解明咒文的含義呢。」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她只是捉弄我。

  涼子又翹起雙腳,好像期待著什麼似的說:「算啦,很快一切都會落幕的,不管有什麼謎團現在也不用在意。」

  好像聽到她這句話了,多明妮克走到涼子面前:「馬上就到溫哥華了。」

  她也向我投來一個微笑:「請一定再到黑蜘蛛島來。」

  「這個嘛,我考慮考慮。」

  飛行艇悠然飛過獅子門橋上方,右側掠過摩天樓群,高度開始下降。



  Ⅳ


  涼子和我在附近的海鮮餐廳吃了頓很晚的午餐。用炸紅鮭魚祛除了義大利麵條的詛咒,喝過咖啡後,我一看手錶,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今天之內應該不會再有當非日常交通工具的乘客的機會了吧……我正這麼想著,涼子屈起纖纖玉指掐算著:「再坐一下潛水艇、熱氣球和宇航飛船……啊對了,還有海盜船,這些全都坐遍了就通關了吧。」

  「又不是主題公園嘛。」

  「哎呀,世界本身就是一個主題公園嘛。只不過門票很貴,又很少有特別好玩的景點罷了。」

  回到賓館,因為獲得了自由活動到下午六點的許可,我回到自己的單人房間,解開領帶,脫掉鞋子,一頭倒在那張半雙人床上。我努力閉上眼睛,想小瞇一會兒,腦神經卻止不住這個那個、片刻不停地翻騰著。

  加戶、井關、吉野內--反芻到這三個日本人的名字的時候,我總覺得很彆扭,好像明明要想起什麼,卻在腦海裡的迷宮中繞來繞去迷失了方向。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我才好不容易敲開記憶的大門--有必要給東京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考慮到時差,東京現在是「明天」的上午十點或者十一點左右。這時候打電話也不會打擾對方。我翻開飯店手冊「撥打國際電話」那一頁,小心翼翼地按下號碼--電話接通了:「啊,泉田警部補……咦,這麼說你是從加拿大打過來的嗎?」

  說話的是刑事部參事官室的貝塚聰美巡查。明明兩三天前還見過她,一時卻懷念起來……大概只是旅途中的一點感傷吧。

  「沒錯啊。」

  「哇,我還是頭一次接到從加拿大打來的電話呢。」

  「我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從加拿大打電話啊。不好意思,有點事情麻煩你。我需要查一個資料。」

  別看貝塚聰美外表和說話的語氣都充滿了孩子氣,實際上精通電腦和廣東話,防身術也很高超,足能撂到一個大個子男人。雖然她隸屬刑事部參事官室,卻被各個部署當成寶貝叫來叫去的。國際刑事課要拜託她當翻譯,生活安全部也會派她出馬。大家常常用「呂芳春」這個名字稱呼她這個狂熱的香港愛好者--不,其實是她本人這樣自稱的。

  貝塚聰美答應幫我查資料,但總還要花一點時間,我告訴她我房間的電話號碼後就放下了電話。

  三十分鐘後電話響了,我接起來,果然是貝塚的聲音。她告訴我,關於我讓她查的事情,留守參事官室的丸岡警部會在電話裡說明。

  「那我把電話轉給丸岡警部啦。」

  丸岡警部是個比我更古板的大叔,一定是不清楚怎麼打國際長途,讓貝塚聰美幫他撥的。

  「喂?我是泉田。」

  「哎呀,泉田。你那邊都是傍晚了吧,下午五點?」

  「是啊,在日本看來,是「昨天」的下午五點剛過一會兒。」

  「剛過五點嗎……這感覺很奇妙哪。那時候我正一邊讀文庫本小說一邊等回家的電車呢……橫溝正史的老小說啦……啊,不說這些,先說正事、正事,怎麼樣?」

  「好,稍等一下,我做一下記錄。」

  要是雙方都能用電腦上網就省事了,不過我們這樣的老古板還是算了吧。不,其實貝塚聰美、瑪麗安、露西安都經常互通電郵,拜託她們也是可以做到的。但關於這件事我不太想讓涼子當面得知。

  說完正事,「不過啊……」丸岡警部改變了語氣,「事已至此,還是不要左右樹敵的好啊。」

  丸岡警部指的是警視廳和東京都廳的關係。那位元喜歡惹話題的都知事,最近任命了一位元警察官僚--東北地區某個什麼縣的縣警本部長,擔任主管治安問題的副知事。

  「新的副知事好像是跟現在的警視總監同期的Career吧。」

  「是啊,恰恰就是在競爭警總位子的時候敗北的那位。」

  「為什麼偏偏讓這個人當副知事呢……」

  「這是顯然是知事大人的意思啊。現在的總監呀,喏,上次知事選舉的時候,不是反對知事這一派了嗎。果然遭到記恨了嘛。」

  聽說都知事在某黨A派有很多黨羽和支持者,而警視總監跟B派比較接近--副知事從A派選任可能也是早晚的事吧。

  「唉,我就說到這兒吧。就連這個電話,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總監派或者副知事派竊聽呢。我還想平安無事地呆到退休啊。」

  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我向他道了謝,約好給他帶加拿大的特產,然後掛斷了電話。

  現在的東京都知事是個很會扮少相的老人,曾經放出過「要把東京的烏鴉和非法滯留的外國人一個不留,全都趕出去」的豪言壯語。他面對新聞記者的不利質問,總能盛氣淩人地當頭怒喝。另外還有個每週只到都政廳上兩天班,其他時候都把工作人員叫到自己的私宅裡的習慣。「竊國大盜被炸彈炸死也理所當然」、「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活著也沒有意義」、「外國人生來就有暴力犯罪的DNA」……他說過的類似這樣的狂言數都數不過來。在我這種人看來,他只是幼稚而不負責任的煽動型政治掮客,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受到民眾和媒體的壓倒性支持。

  在都知事政策上的失敗日益明顯的過程中,警視廳也被指使著去驅逐六本木和歌舞伎町的外國人。

  「連警視廳也墮落啦」--這種話當然是舌頭爛掉都不能說出口的。但是,因為警察內部的沆瀣事件和兇惡犯罪還沒解決,為了瞞過市民的眼目,警視廳也跟媒體勾結一氣,今天六本木、明天歌舞伎町,大張旗鼓地在電視鏡頭前驅逐外國人,也算沒出息到頭了。除此之外,警視廳倒還抓過一些偽造證書和大麻交易中的小尾巴魚,算是取締了「有組織犯罪」,也算了不起--當然這也沒錯啦,畢竟沒有姑息放縱、睜一眼閉一眼,總算是執行了作為人名警察的神聖職務嘛。

  等回過神來,我注意到已經快六點了。去不大的浴室裡洗了個臉,重新打好領帶,我又要去任性上司的房間裡接她。

  我們在瑪麗安和露西安的目送下走向電梯間。涼子換了藍色的套裝,裡面是珍珠色薄質高領毛衣,脖子上帶著一個浮雕寶石頸飾,想必是很貴重的東西吧。她手腕上還搭著外套。

  「隨便走走吧,反正肚子還不餓。」

  「去禮品店看看如何?」

  「可以啊。為什麼?」

  「總應該給丸岡警部買點特產禮物吧。啊,還有呂芳春的。」

  送丸岡警部熏鮭魚,送呂芳春楓糖應該可以吧--我拿了導遊書以防萬一,不過溫哥華的街道縱橫井然,市中心往北有山有海,在步行能到的範圍內,應該不至於迷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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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用郵件把送給丸岡警部他們的特產往日本發送出去以後,我們離開禮品店,來到一家壽司店。溫哥華的壽司店以品質上成而知名,不過作為涼子的選擇來說,有點太普通了。不過這也是有理由的--壽司既可以應付肚子裡空城計,又好控制限量,都是因為午餐吃得太晚了。

  離開壽司店,我們又漫步在街頭。

  「怎麼樣,到桂格里二世的公館裡去了一趟,感想如何?」

  「我可以實話實說嗎?」

  「你有理由對我不誠實嗎?」

  這倒沒有--就這件事而言。

  「怎麼說呢,十分空虛啊。」

  聽我這麼一說,涼子無言地盯住我,用眼神催促我繼續--很難形容成「寶石般的眼眸」,因為寶石沒有生命和活力。

  「我對建築和裝飾品都不是內行,只能有個大概印象而言,但我總覺得那些東西水準不高,沒什麼品味,有種只為了填滿空間而購買的感覺。」

  涼子輕輕頷首,還是默默無言。我又思考了一下桂格里.坎能二世這個人物--這個不知為什麼有種空虛的、沒有真實存在感的男人,既沒有熱情也沒有愛,好像只是沉溺在無限豐富的物質沼澤裡似的。

  不過涼子應該怎麼說呢?既有天使臉蛋和魔鬼身材,又有物質財富和廣大權力,加上超人的頭腦和無敵的戰鬥力,還有無限忠誠的臣下(我說的不是我,是瑪麗安和露西安),可以肆意摧殘的部下(這說的是我……)。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為天賦太多,為了驅逐一時的無聊感而追求渴望刺激的虛無主義者--是這樣嗎,她?

  我不這麼認為。涼子跟氣球男桂格里。二世不一樣。如果說桂格里二世周圍的氣氛像凝滯的沼澤的話,涼子就好像清冽的急流一樣。她就有著這樣的生命力和強勢力量。只不過,她這道急流時不時的就要造成洪水,讓人大為煩惱。

  不過即便如此,桂格里二世也是憑著自己的才能和手段,大大光輝了祖父的事業,登上了好萊塢帝王的寶座。憑藉自己的能力獲得地位和榮耀的人,能說是很空虛的人嗎?

  「你在想什麼?」

  她突然問道。我愣了一下,但在這種時刻能夠敏捷應答也是職業技能啦。

  「當然是這次的案件了。」

  兩個人無話地走了五步,第六步的時候涼子突然改變了話題:「畢竟是北國啊,有點冷了呢。」

  「您要穿我的外套嗎?」

  「我已經穿了外套啦。」

  那又怎麼樣呢?我正想著,涼子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身體靠了過來。

  「這樣就暖和一點了。」

  好像我是「行走的暖氣」似的……

  「泉田,要說卡夫卡的《變形記》啊……」

  「啊?」

  「你記得主角的名字嗎?」

  「這個,好像是薩蒙沙……不,是薩姆沙吧?」

  「那是姓,名字呢?」

  「抱歉,不記得了。」

  「是格利高爾哦。」

  「……英語的「桂格里」嗎?」

  「對。」

  看著涼子頷首時秀麗的側臉,我沉默了。涼子輕啟紅唇,即興唱起歌來:「格利高爾變成蟲,桂格里要變蟲……」

  真是惡趣味的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像普通有常識的人一樣對這歌詞一笑了知,只感覺有細小的冰粒變成幾乎看不見的蟲子的樣子,排著隊從我背上爬過。被這種感覺嚇了一跳,我不由搖了搖身子--「行走的暖氣」還真不中用啊。

  擦肩而過的加拿大男子投來的視線充滿了對涼子的讚美嚇對我的羨慕,必定想不到我們在討論什麼殺人、屍體、嫌疑犯之類的話題吧。

  突然,耳側感覺到有雨點滴落,看來天氣要往黑暗的方向轉了。其實到剛才都一直沒下雨已經算幸運了。

  我們加快了步伐回到賓館的時候已經八點了,我本以為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沒想到還是估計錯了--接下來才是正文呢。

  我們進入走廊,立刻看到有似乎已經久候了的人影走過來--是帶著岸本的室町由紀子。一看到她,涼子就冷笑道:「哎呀,好像在哪見過這人啊。」

  「是麼,我可不記得做過整容手術什麼的。」

  「去做做如何?沒准能夠改變你的人生呢。」

  「我才沒必要!不說這些,涼子,我有事要跟你說。」

  「哎--為了這個才埋伏在這兒的啊,原來要說話啊。你尾行的本事似乎越來越高超了嘛。」

  「什麼埋伏!我們本來也住在這家賓館的。」

  「哇,名份不應嘛。」

  「我可說清楚了,我住的是最便宜的單人間。」

  「為這麼無聊的事你也爭。我就是住總統套間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雖說自得有很多種,住最便宜房間也得意,還真是少見啊。」

  「我才不是得意!為了公務出差沒必要住套房!」

  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得不插嘴了:「這裡是走廊,就算不給別人添麻煩,也請考慮一下場合吧。借用一下您套房裡的起居室可以吧,藥師寺警視?!」

  「不好!」

  「藥師寺警視說請您一定要去--室町警視,請這邊走。」

  「喂,翻譯,你背叛我!」

  「謝謝。畢竟還是泉田警部補識大體,跟某人不一樣。」

  「某人是誰啊,你說清楚!」

  好像帶著修學旅行中嘁嘁喳喳的學生的教師似的,我帶著三位Career乘上電梯,直到最高層。瑪麗安和露西安好像吃了一驚似的迎接我們這一行人。

  「涼子,這是你幹得好事吧?」

  由紀子亮出來的是今天的早報,頭版整頁都是那張大照片(我都沒心情具體說明……)。看來由紀子是上午讀到報紙的。

  「把高山總領事弄成這副樣子,讓他丟盡臉的,是你吧?快坦白招認!」

  因為偏見和先入為主的觀念,總有看不見事態真相的時候。這次正是如此,由紀子看了照片,唯讀了表面上的報導,就看穿了這場笑鬧劇的導演者。

  被看穿的那一方倒是心平氣和。

  「丟不丟臉是他本人的事吧,可不是我強行給這傢伙穿上那副打扮的,是他本人喜歡才這麼穿的哦。還是說,你更希望這傢伙脫光呢?」

  由紀子更燃起了憤怒:「別岔開話題。看著我的眼睛,老老實實回答!」

  「你這叫什麼嘛。越來越有風紀委員的樣子了。啊,更像討厭的舍監歐巴桑呢!」

  終於要爆發了吧……我正擔心,看見由紀子深呼吸了一下調整心態。瑪麗安和露西安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推著小車送來了咖啡套裝。

  「不說別的,你也應該有正經的公務吧。跑到加拿大來幹什麼?!」

  兩位侍女退出去後,由紀子又開始詰問。老實回答當然就不像涼子了:「什麼「你」啊「你」的,正確的說應該是「閣下」。再說泉田也是共犯哦。」

  喂喂,不是「共犯」吧--可我也說不出來。沉默地瞥了我一眼,由紀子表面上平靜了一些。

  「我認為泉田警部補不是共犯,只是你的犧牲者。希望你儘量公正地說明情況。」

  「搜查上的秘密怎麼能隨便洩漏給外人呢。真討厭啊,跟沒常識的人說話,到底只是浪費時間和精力而已啊。」

  「對、對不起,我借用一下洗手間。」

  大概到達了精神極限,自稱未來的警察廳長官的岸本,好像被獅子追趕的狐狸似的倉皇逃竄。我連逃都沒機會逃,只能在心底裡拼命鄙視這位Career的卑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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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蜘蛛的巢穴》


  Ⅰ


  「這麼說,你們是正當地協助調查了?」

  「當然了!」

  「你不要插話!」

  由紀子代替我對涼子一喝,我在心底直鼓掌。從走廊到房間來的這段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預先準備好的解釋告訴給由紀子:為了解開兩名日本人非正常死亡的案情,由於總領事館對調查的徹底不合作態度,遲遲不能開展調查--我把以上三個事實陳列在由紀子面前,至於這三個事實中是否有因果關係就由由紀子自己判斷了。

  「一方面加拿大警方也有進行調查的權利,並不是越權行為。如果明天您到皇家騎警辦公室問一下,應該會得到解釋吧。別的事情都是這以後發生的,但是不能急於期待事態進展,這也是事實。」

  好不容易解釋完了。

  就在這時候,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透過由紀子背後的窗戶--準確的說是玻璃構成的整面牆,隔著入海港口,北岸的群山勾勒出黑色的輪廓。山麓下是高級住宅區,海岸邊一幢幢公寓鱗次櫛比,燈光像寶石般點點散落。這一派絕景是白天欣賞不到的。

  突然有個東西擋在了這番美景的中央,從上到下無聲無息地降下來。那東西的身體部分好像個黑色的足球,直徑卻有兩米左右,在身體周圍蠕蠕而動的腳有--六、七、八,一共八隻。

  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就是勉強出聲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怪聲。但是,光我的表情以及足夠引起兩位優秀的女Career官員的注意了。涼子的目光向左轉八十度左右,由紀子調轉整個上半身側肩去看,兩個人的行動幾乎是同時的。

  時間凍結了。

  包括我自己在內,所有人呼吸的聲音都很重,除此以外再沒有任何別的聲音刺激聽覺。隔著一面玻璃牆,黑色的異形物體也沒有任何聲息。能看見那東西有幾個小小的紅點,大概是它的眼睛吧。

  為時間解凍的是一陣沖馬桶的嗡嗡聲,配上當前的場景,實在是很奇妙的旋律。接下來,一個分明聽得出來是岸本的怪聲大叫起來:「哇~「轉身之間的巨大蜘蛛」!」

  涼子在這個聲音同時行動了。按照好萊塢電影式的開展,接下來應該是沖著怪物亂槍掃射,玻璃牆壁嘩嘩啦啦地粉碎開來的場面。但實際上,這裡是加拿大,我們日本來的幾個警察都是赤手空拳。

  涼子抓起沙發旁面的一個法式立燈,甩掉燈罩,用裸露出來的燈泡直刺向玻璃幕牆。

  白熾燈光槍向怪物襲去,當然這樣並不能幹掉怪物,但是有兩重效果--被白熾燈的耀眼光線猛然眩住,怪物的動作變遲鈍了,同時我們也可以清楚地辨認燈光下怪物的樣子。當然,並不是說我們很高興看這東西。

  我倒不是特別怕蜘蛛,但那只是就小蜘蛛而言,這麼大個的蜘蛛,怎麼說也會讓人毛骨悚然。這蜘蛛一共有八個赤紅色的眼睛,閃爍著好像夾了雜質的紅寶石那樣的光,嘴部的形態複雜得難以描述,其中伸出一個口器那樣的東西。

  突然,巨大蜘蛛扭轉頭部,無聲無息地在玻璃牆外向上爬去。

  「混蛋,別想逃!回來一決高下!」

  涼子怒吼道。與其說是勇敢,這更是不負責任的戰書--畢竟我們這邊什麼武器都沒有啊。不,還有瑪麗安和露西安呢,她們倆可能帶著武器。聽到女主人的聲音立刻趕來的兩人挽起女僕裝的黑色短裙裙角,露出純白的絲襪,明顯正要從裡面取什麼東西,但是涼子的視線向由紀子掃了一下,伸出一隻手向她們表示制止,兩人一瞬間便停止了動作,仍然恭敬地靠著牆站在一邊。

  「到、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那東西?!」

  由紀子氣喘吁吁的疑問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而涼子的反問就毫不留情面了:「你不是也看見了嘛。你看見什麼了?」

  「大、好大一個蜘蛛啊。」

  「哎呀,真了不起啊。那東西有八隻腳,我還以為是章魚哪!」

  涼子的冷嘲熱諷也沒能讓由紀子完全緩和過來,她坐進沙發裡,還是半天不能動彈。

  岸本擺著手叫:「告訴警察吧!告訴警察就好了--嗯,管轄是屬州立警察還是市立警察的呢……」

  「你跟他們怎麼說?窗戶外面有個跟職業摔跤手一樣大的蜘蛛?哼,你指望馬上會有黃色的救護車嗚嗚叫著來迎接你嗎?」

  涼子一句話就踢飛了岸本的提議,我又提出別的意見:「這座賓館有樓頂露臺吧?有的話就去看看如何。我想這巨大蜘蛛總不是從天而降的吧。」

  「好,走!可疑的東西要統統殺光!」

  涼子用右拳向左掌一擊。

  「果然啊。」

  「什麼「果然」?」

  「馬上通知警察的話,您就不能隨心所欲放手去幹了。您是想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先下手為強,收拾善後的時候才交給警察吧。」

  涼子只用一個「你這惡人」的笑容回答了我的話。

  「上了啊,露西安、瑪麗安!」

  兩位侍女好像時刻護衛女主人左右似的,腳步俐落走了出去。這時候,一直坐在沙發裡的室町由紀子好像恢復自我似的站了起來。

  「我也去。」

  「不,室町警視就……」

  我剛要制止,卻只說了一半。由紀子皺起柳眉,很不信任似的看了我一樣:「我去的話會礙事嗎?泉田警部補。」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您還是跟岸本警部補一起留在這裡比較好……」

  岸本插嘴表示異議:「泉田兄,你誤會我了呀。我要是想躲避危險就不當警察了。我一定要去,你制止也沒用的。」

  聽起來很勇敢似的,但是不用什麼超能力我也能看穿岸本的本意--這傢伙是害怕被一個人留下,寧可跟在我們最後行動--這個膽小鬼!這樣的話,也不能把由紀子一個人留在這裡了,因為一個人也可能遭到襲擊。

  「這兩個傢伙來不來無所謂。快走吧,泉田。再磨蹭敵人就逃跑了!」

  這一層已經是賓館頂樓了,與其等電梯,不如爬樓梯上去更快些。涼子帶頭,一行六人跑上樓梯。

  涼子伸手握住通向屋頂的門把,毫不猶豫地敞開門--真是的,這女人怎麼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呢。呆在最後的岸本則躬著腰,隨時準備好一看見危險轉身就跑。

  屋外剛下過雨後的空氣迎接著我們,不只是一點涼意而已,已經有寒冷的感覺了。

  賓館大廈寬闊的屋頂分成三個部分。第一區是供水、供電、接發電波信號,為了維持賓館機能而配備的各種設置;第二區是直升機停機坪;最寬敞的第三區規劃成頂樓花園,有露臺、草坪和白色大理石圍欄砌成的花壇,還有一個庭園噴泉。噴泉四周的花盆裡,幾朵早春的薔薇已經綻放了。

  往南和往東兩個方向望去是一片大都市溫哥華的燈火海洋,西面是燈光鑲嵌的獅子門大橋和直入太平洋的海面,向北是入海口和北岸群山。像這樣價值百萬的夜景一覽眼底,在溫香軟玉的環繞中Skinny Diving,盡情享樂……這樣的人會不覺生出王公貴族的氣魄吧。不過,在寒冷的北國四月,美景還沒完全呈現出來,精心營造的頂樓花園也冷冷清清,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們走到夜空之下。沒人來迎接我們這一行奇妙的組合--沒錯,是奇妙的組合:身著套裝的美女兩名,女僕裝的美少女兩名,西裝男人兩名--目的是尋找怪物大蜘蛛。

  涼子右手裡握著圍巾。我知道這可是含著碳纖維的危險武器。

  「小心點哦。不過小心可能也沒用啦。」

  涼子在頂樓花園裡闊步前行。我跟著她,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同時只用左手解著領帶。雖然這裡沒有碳纖維,只是普通的領帶,但用對了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有了。」

  涼子輕聲說道。她不說「在這」而說「有了」--我很快發現了她的意思:花壇的陰影裡有個人類的屍體。

  與其說是屍體,這已經是殘骸了。從穿著工作服的樣子看來,應該是負責清潔打掃的工作人員,不幸的無辜犧牲者。涼子跟我監視了一下屍體,對此我並不想仔細描寫--簡而言之就是木乃伊一具,而且這可不說古埃及或者古代中國的貴族一樣,經過精心製作出來的木乃伊。呈現土色的乾涸屍骸,讓人想像不出那曾經是個有生命力的活體。

  「看這個,泉田。」

  屍骸的左顎下有個黑色的窟窿,直徑約三釐米。乾涸的血凝在窟窿四周,但裡面已經完全空了。接著庭園的燈光,我們只能看出這些。

  「包括血液在內的,所有體液都被吸空了呢。」

  「這具木乃伊是近期產生的嗎?」

  「非常非常近期吧。」

  「這、這兇手在哪啊?」

  岸本的聲音尖了好幾個八度。

  「最好不要用過去時說這話哦,岸本?」

  被涼子一嚇,岸本連忙環顧左右,發出被夾住的田鼠似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三個男人來到我們前方。


  Ⅱ


  這三個人裡有兩個都是我最近正面接觸過的--吉野內和加戶--那麼第三個人呢……

  極端典型的三白眼,顴骨突出,臉的下半部分格外長,一副爬蟲類動物的尊容,簡直讓人以為他是從海膽一類的東西進化過來的。

  「井關!」

  這三個被警方追蹤的日本人終於一起現身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跑到加拿大來的,不過想必從被警方追蹤以來,三人就一直一起行動吧--要說這是美好的友情我可不能苟同。

  「井關……就是那個井關、原來的巡查部長?」

  這話是室町由紀子說的,聽上去並不慌亂,但有藏不住的意外語氣。另外,這種時候也不忘對方的職位,正是由紀子的風格。

  「哦,還記得我的名字哪。」

  井關一撇嘴角,扭曲著嘴獰笑著:「我們也對你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啊,眼鏡女。都是你裝什麼替天行道的正直君子,一再多管閒事,逼得我們幾個無路可走--這我可忘不了。」

  我給東京打電話、向丸岡警部確認的就是這件事。糾察吉野內、加戶、井關三個人的勾當,迫使他們三人辭職的,正是當時馬上就要升任警視的室町由紀子。

  事情的來龍去脈還不清楚,但被由紀子惹翻的吉野內他們,得知冤家對頭也來到了溫哥華,是不是想要復仇呢?與由紀子同行的岸本反正也完全靠不住,吉野內他們可能很容易就能綁架並殺害由紀子。雖說由紀子也是劍道三段,被吉野內他們三個男人一起襲擊的話,只怕還是很難抵抗。

  我本來是想把吉野內他們就在溫哥華附近的事告訴由紀子的,但那時候既不知道由紀子住宿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便沒有立刻聯絡她。剛才在賓館走廊上看到由紀子的時候,我正打算等明天再想轍告訴她。眼下雖然覺得不妙,也不知道涼子得知這個內幕是不是好事。

  我躊躇著沒做決定,結果變成我獲得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完全多餘的消息,卻沒能及時處理,導致了現在的困境。我喪失了通知由紀子的時機,敵視她的這三個男人突然跟她直接面對--由紀子不是獨自一人,這還算好的方面。

  「你還想欺瞞上司哪。」聰明敏銳如涼子,立刻察覺了當前的情況,諷刺的視線和聲音直刺向我,而我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明顯看得出來,涼子以這種事態為樂。

  「我都忘了呢,還有這麼一回事啊。不過,以由紀的人品,招人怨恨也是當然的啦,自作自受嘛。」

  三人組之一加戶沖著由紀子發話了:「為了假扮正義高尚而彈劾別人,感覺不錯是吧,眼鏡女?」

  暗紅色的怨毒之火在加戶雙眼中燃燒著:「你們這些Career,無論如何也不肯髒了自己的手。什麼壞事都推到Non-career身上,自己倒把油水撈了個夠。明明就是寄生在組織和稅金上的蛀蟲,你們Career有什麼好拽的!」

  我終於說話了:「我也討厭Career,但這些批判的話由你說出口,只怕也沒什麼說服力吧!不管怎麼說,能不能別在這兒礙事。」

  我感覺有人動了一下--室町由紀子上前一步,被庭園燈光一照,她的臉顯得有點蒼白。

  「揭發不正之風,跟Career還是Non-career沒有什麼關係吧。我注意到了這件事就不能坐視不管,僅此而已。我要是坐視不管,當初就不當警察了!」

  她說的是正理,但越是正理越會激怒對方。加戶怒吼道:「你這眼鏡女,一看到你那幅正人君子的嘴臉我就噁心!冤家路窄,既然遇上了,我就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什麼叫「世事艱難」!」

  他這番宣告無禮之極。我牢牢抓住解下來的領帶,拉開架勢。見此情景,加戶的手往衣服內兜裡伸去。

  「命令說了不能用槍。」

  被吉野內一說,加戶嘖嘖舌停了手。正在緊張氣氛急遽增加的關頭,高跟鞋在屋頂花園的彩繪瓷磚上踏響--涼子挺身站在吉野內三人組前。

  「早晚都要扁你們一頓,在此之前,我還有話要問。」

  三個人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輕敵神情抬眼看著涼子。

  「我要問的事多了。首先,你們三個人怎麼當上氣球男的手下的?」

  「氣球男?你說誰?」

  「真受不了你們。氣球男都不知道是誰?!就憑這也敢說Career的壞話?」

  涼子再怎麼會放毒氣,井關他們還是摸不著頭腦。我只好主動翻譯「涼子語」:「是說桂格里.坎能二世啦。你們是通過什麼手段,跑到他手下幹活的?」

  井關啐了一口,同時發話:「什麼手段腳段,「好萊塢之王」看上了我們的本事,花錢雇我們當他的保鏢唄。」

  加戶又說:「我們可不是日本警察每月那點狗屁薪水就能請得起的!」

  「剛才那個怪物蜘蛛也是他的手下?你們倒是爬得高哦。」

  涼子毫不留情的嘲弄著。這一句話讓吉野內、加戶、井關三個人都黑了臉。他們能曉得自己的身份也算是誠實的美德吧,不過憑這樣可爬不上比保鏢更高的位子哦--當然,論不到我瞎操心。

  「沒必要再廢話了!幹掉他們!」

  井關咆哮著。

  按說是六對三的實力--其實不然,岸本根本不能算在戰鬥力之內。別說戰鬥了,他要是被對手抓住當人質才有的麻煩呢!

  吉野內把手伸到背後取出一個電擊槍,一邊按著開關打出「呲呲」的電火花,一邊逼近涼子;井關亮出一把鋸齒狀刃口的軍刀,撲向瑪麗安和露西安;第三個人加戶則向由紀子靠過去。

  加戶手持一根黑色的棒子,跟棒球棍差不多長,直徑三釐米左右--這種棍子厚厚的外殼裡填著粉末狀的鉛,打擊力非常強,是非常沉重的兇器,照側腦一擊足以引起腦震盪失去知覺,或者一擊至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加戶一揮手,黑色的鐵棒朝由紀子襲去。

  由紀子是赤手空拳的,只有疾步後退。我右手迅速揮起領帶,領帶破著風抽向加戶的右臉。

  加戶的右眼附近正被抽中,短促的叫了一聲。他的腳步稍稍亂了一點,控住了下一招的攻擊,猛然間把黑色鐵棒橫掃過來。我閃身避開這一擊,又掄起領帶。領帶劃破風聲,纏上了加戶的右手腕。我一拉領帶,同時抬腳去踢飛加戶的腿。

  加戶的身體以右手腕為中心畫了一個圈。我要是不放手,加戶的右手腕就要承受全身的重量,一定會骨折;相反不是這樣,加戶的後背重重地跌在屋頂花園的石鋪地面上,沉重落地聲中夾雜著痛苦的哀叫。

  我問過由紀子是否平安無事,然後小心保持著距離,冷不防問他:「殺害西崎陽平和井尾育子的,是不是你們?!」

  「不是我們!」

  加戶反射性地回答,臉上的肌肉扭曲了,然後立刻明白了他的失敗--他應該反問「那是怎麼回事?」或者「那是誰?」

  「你們跟被害者的聯繫想必是毒品之類的吧。早晚總會查出來的,現在給我老實呆著吧!」

  我撿起掉在瓷磚上的黑色鐵棒,對準加戶的右肋給了一棒子。加戶身體縮成一團,痛苦地慘叫著。這可不是什麼人道的行為,不過為了奪去對方的戰鬥力,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我這才有空顧及其他人的情況。只見兩名侍女正圍在井關左右,近身搏鬥。

  這兩人真是絕妙的搭檔。

  井關同時被露西安的右腳和瑪麗安的左腳絆住,一瞬間就失去平衡飛到空中,發出一聲失望的怒吼砰然墜地。他的「受身」被化解開,同時右肩被重重擊中。即使這樣他也不肯放開手裡的軍刀,還想向兩位侍女擲去。

  「小丫頭……」

  他嘴裡剛剛發出罵聲,轉眼就滿嘴鮮紅--這是露西安踢的。這一腳可能不如涼子的女王踢,卻也毫不容情,效果顯著。井關左手捂嘴,縮下身子想躲開第二擊。想不到又換了瑪麗安進攻,她的右手狠狠劈下,露西安緊跟著就抬起美足,一腳踢到井關右耳上部--井關的身體癱軟了,手腳長長地無力伸展著。

  就這樣,三個兇惡的男人有兩個都無能為力了,只剩下吉野內一個人苦苦堅持。涼子扯下絲巾的時候上衣胸部都撕破了,她也毫不在意。這時候,吉野內背後突然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山一樣的壓過來,八隻腳敲打在瓷磚上……

  怪物蜘蛛又出現了。

  「又來了,那蜘蛛怪!」

  兩位美少女在涼子左右擺開戰勢。兩人掀起黑色短裙的裙擺,露出純白的長絲襪,一眨眼的功夫她們手裡就握住了手槍。我恰巧知道,那是美軍作為制式手槍使用的十五連發貝雷塔M92FS……她們是怎麼弄到的這東西,又是怎麼帶來的啊?

  涼子一聲銳叫,露西安和瑪麗安同時扣響扳機。

  這種時刻多說無用,什麼平和的交涉根本沒有意義。蜘蛛怪的頭部和身體同時中彈,冒出白煙。吉野內也扔掉了電機槍,抱著頭縮成一團躲避跳彈。我還是右手領帶左手棒子的奇怪架勢,旁觀射擊的結果。

  槍聲平靜了。蜘蛛怪安然無恙地立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蜘蛛怪在笑。

  猛然間,蜘蛛怪發起突進。涼子示意之下,瑪麗安和露西安撤回手槍,轉身猛跑起來。也不知道剛才藏在哪裡的岸本也撒開短腿跌跌撞撞地逃跑,跑得真是跟慢動作鏡頭一樣遲鈍。

  「岸本,別磨磨蹭蹭的!」

  「我、我做不到啊。不管怎麼說腿的數量都差太多了,二對八怎麼跑得過啊!」

  不光腿的數量,長度也差太多了。但是,要以算數為標準的話,壓根就別想勝過蜘蛛怪了。

  蜘蛛怪吐出長絲。

  銀白色的細絲在空中繪出流暢的線條,直襲露西安。露西安大幅度閃避,躲開了蜘蛛絲的攻擊,接著向後一轉身,輕盈地收勢,動作漂亮得跟奧林匹克體操選手一樣。這樣的人才穿女僕裝真是罪過可惜啊。瑪麗安拉住露西安的手,又繼續快跑--不知什麼時候,岸本好像被兩位侍女帶著似的一起跑。

  涼子手握著世界第一危險的絲巾,目測了跟蜘蛛怪之間的距離,但是不能輕易接近。蜘蛛怪向岸本他們逼近了,發現這個情況,露西安往右、瑪麗安往左,同時遠遠跳開。

  可是岸本呢……

  要把兩位侍女比作飛鳥的話,岸本就該比作烏龜了。雖然他有躲避敵人攻擊的意識,神經和肌肉卻反應遲鈍得不得了。他好像要「哇哇」叫著往左閃,又好像在發出「哎喲喲」的聲音往右倒,結果腳絆在一起,結結實實地摔倒在瓷磚地面上。典型的年紀輕輕就運動不足的不中用男人。

  大量的白色蛛絲纏繞在岸本全身上下。好像這種情形總應該是「嗖」的一聲纏住的,不過也不一定啦。

  岸本嚇得動不了了。雖然也是被蜘蛛絲封住了不能行動,他更多的是不能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呆住--能動的只有嘴皮子了:「嗚呀呀呀呀~~~……!」

  岸本的怪聲很難用文字準確形容。同時,他被纏得圓滾滾的身體飛起來了。當然不是岸本情急之下發揮了什麼飛行能力,是蜘蛛怪操縱著吐出的蛛絲,將岸本的身體扯到空中。砰~--沒發出這種聲音反而不可思議似的。

  「蜘蛛絲的強度比鋼鐵還高。」

  我早就聽說過這種話。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樣的,但是確實聽說蛛絲還能做防彈衣。岸本的身體劃出一道美麗的拋物線,飛越了頂樓花園的圍牆。

  蜘蛛怪一旦切斷蛛絲,那些蜘蛛絲就只有悠悠地掛在圍牆上了,岸本的身體似乎就那樣被懸在飯店外壁上。

  露西安問涼子:「Milady,要不要救他?」

  「別理他!」

  連我也能聽懂這幾句法語對話。涼子的表情、語氣和態度都對岸本毫無慈悲之情,可這也是沒辦法的。面對強大而兇惡的敵人,哪來的餘暇庇護岸本嘛。不,就算有餘暇,她也沒興趣救岸本吧。

  瑪麗安已經射完了全部子彈,又掀起裙擺,取出預備彈夾來填裝貝雷塔,似乎毫不緊張也不害怕。但是,在瑪麗安準備手槍的時候,另一聲槍聲響起了,彈著的白煙在她腳下騰起。

  我們都忘了--是吉野內,他趁這功夫取出一支了不知道事先藏在哪兒的自動來福槍。剛才還跟同夥說「不要用槍」,現在看出情況有變,到底凶形必露,沖我們一通亂射。他一邊吼著「我殺了你!」,一邊把槍口對準涼子。涼子不僅沒有閃避,反而背對著蜘蛛怪,昂然挺立在槍口前。

  吉野內不能射擊。自動來福槍本來就是為了極端情況下胡亂掃射的武器,但現在如果亂射就會打中蜘蛛怪。就算打不中要害,他應該也不敢往同夥的人(東西?)身上打吧。

  「怎麼了,不開槍嗎?」

  涼子的膽量真是值得佩服。背後是蜘蛛怪,前方有吉野內。明明是腹背受敵的情形,她卻能面不改色地挺胸抬頭,一副威風凜凜的姿勢。

  蜘蛛怪移動了,似乎要從背後襲擊涼子。瑪麗安和露西安毫不猶豫地用貝雷塔向它射擊,子彈打中閃著紅光的八字眼睛附近。

  吉野內眼睛一轉,槍口轉去瞄準兩位侍女。剎那間,涼子的修長美腿高高踢起,直掃吉野內右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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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來福槍從吉野內手裡飛出去了。就在這殘暴的男人兩手空空的那一刻,我趕上去,用吉野內自己的電擊槍對著他空門大開的肋部按下去。一聲慘叫迴響在空中,吉野內立刻癱做一團。然後我又在他腹部補踢了一腳。

  來福槍並沒有落地,竟然無視地球引力浮在空中……甚至還在半空裡翩翩起舞,好像奇形怪狀的金屬兔子似的。露西安沒有說話,只輕輕跳起來,伸手去夠來福槍。可是她的指尖剛剛一碰,槍又飛得更高了。

  「是蜘蛛絲!」

  涼子一句話點醒了我。來福槍被蜘蛛怪吐出的細絲纏繞操縱著。細細的蛛絲在屋頂花園的照明、都市夜晚燈火的照射下,只有微微地一線青光,簡直不可辨認。

  「那蜘蛛怪還能控制吐出絲的粗細強度嗎?」

  「反正被那絲抓住就完了!」

  我不由想像起被那強力的蛛絲抓住後不同版本的下場--頸部被纏住的話,直接就變成絞刑了;口鼻被捂住呢,肯定也是窒息而死;要是身體部分被勒住,大概會肋骨折斷、內臟破裂吧。

  飛舞在半空的自動來福槍槍口轉向我們這邊,涼子和我反射性地跳起來躲避。隨著清脆的射擊聲,來福槍吐出赤色的火舌。彈著之處在屋頂的石鋪路邊上打出小洞,石片到處飛濺。

  蜘蛛怪竟然還能用蛛絲拉扳機,操縱人類的武器。

  「這傢伙真不可愛呀!」

  涼子嘖舌,我也有同感。本來麼,也不能指望蜘蛛怪變得「可愛」吧。槍口時左時右,子彈像雨點一樣傾洩出來。

  槍聲停止了--胡亂射擊了半天,子彈好像用盡了。來福槍變成廢鐵一塊,被蜘蛛怪瘋狂地擲了過來,落在我們腳下發出異樣的聲音。我立刻左手一撈,把槍撿起來遞給涼子。這東西用來毆打還是有作用的。涼子輕輕搖頭:「岸本都被蜘蛛吃掉了呢。雖然一點不值錢,犧牲畢竟是犧牲啦。可別讓那傢伙白死了。」

  「還沒吃掉啊!去救救他如何?」

  「與此相比,還是制服蜘蛛怪優先啦!」

  蜘蛛怪明顯放棄了活用人類武器的念頭。它的腳過於長,移動起來似乎很麻煩似的,可即使如此也一下子就靠近過來了。槍聲響起,瑪麗安射出的子彈命中了它長腳的關節部位。露西安接著又發一槍,擊中了幾乎同一個位置。

  蜘蛛怪的眼睛變成八隻燃燒的紅燈,在憤怒和仇恨的驅使下發出無聲的咆哮,吐出一束束粗大的蜘蛛絲。露西安和瑪麗安輕捷地躍起閃避,千鈞一髮--不,千鈞一絲的關頭--蜘蛛怪吐出的蛛絲勒住了一個維納斯大理石像,兩人就躲在後面。

  它不能同時吐出兩股蛛絲,等於自己封住了自己的下一步進攻。時間當然不長,但這對涼子來說已經足夠了。

  「下地獄去吧!」

  宣告的同時,涼子飛身跳起。手裡一揮來福槍,以槍身重重地砸下去。

  蜘蛛怪的頭部遭到痛擊。砸下去的聲音不像鈍聲,卻是一種軟綿綿的聲音,怪物的八隻眼睛一齊發出瘋狂的紅光,只是人類聽不到它憤怒和痛苦的呐喊罷了。

  涼子斬斷吐出的蛛絲,繞開蜘蛛怪的頭部,躲避它新吐的絲,同時用槍刺過去。突刺的動作有駭人的速度和氣勢,涼子卻像芭蕾演員一般優雅,飛鳥一樣輕盈。我也立刻跳起,使盡全身力氣用黑鐵棒對準一隻腳狠狠一擊--是瑪麗安和露西安開槍打中的那只腳。

  蜘蛛怪失去了平衡,轟地一下打橫滾了半圈。八隻腳在空中蠕動著,其中一隻明顯動得格外遲鈍,因為關節部位受到集中攻擊,損傷太嚴重了。見此情景,涼子當然一鼓作氣。她像劍一樣揮著手中的來福槍,又一次痛毆怪物頭部。她避開其他幾隻腳的動作,容身于吐絲口器達不到的死角,雨點般地痛擊、毆打。

  強烈的一擊打在怪物臉上,一隻紅眼睛像彈丸一樣爆開了,紅顏料似的四處飛濺。

  這時候,一陣爆音在意外的近距離響起。我抬頭一看,頭頂上有個黑色的陰影。

  「直升機!」

  由紀子說明情況。我並不很瞭解直升機,不過一般軍隊用於輸送兵員的機種好像都很大型。這架直升機上應該不至於裝了機關槍或者對地掃射的機關炮什麼的,但毫無預兆地猛然接近,這種姿態看來不善。我正想著,機身內向外伸出一挺來福槍的槍身,開槍的火光一閃,屋頂上各處冒起中彈的飛煙。

  涼子對此很憤慨:「不可饒恕!這些混蛋怎麼不按常理出牌的!」

  「跟某人很像嘛……」

  「哼,都是二流貨色。有種降落下來試試,讓他們再上不了天!」

  直升機飛到賓館上空,螺旋槳在夜晚的大氣中撕裂一個圓形,漸漸下降。

  吉野內、加戶、井關三人組猛跑起來,不過畢竟被扁得不輕,跑得搖搖欲墜。他們並不是沖著直升機方向跑,而是下方有樓梯的塔樓方向。

  瑪麗安正想追去,被涼子伸手制止了:「這些小雜碎沒用。可別讓那蜘蛛怪乘上飛機跑了!」

  她是用日語說的,應該是對我下的命令吧。我朝停機坪跑去,一下子沐浴在直升機的槍林彈雨中。我向前跌倒,滾了好幾圈,直滾到屋頂涼亭才偡偡停下。這樣能藏身在柱子的陰影下,可是就不能防止直升機降落了。

  但是,蜘蛛怪並不一定要等直升機降落了才能乘上去。

  蜘蛛怪口中吐出白光閃閃的蛛絲,劃破夜空朝著直升機的方向直驅而上,彷彿銀色的瀑布倒流一般。

  蛛絲無聲無息地纏住直升機機體。

  「啊,可惡!膽小鬼,不要逃~!」

  涼子的呵斥已經晚了。直升機上的人一旦確認蜘蛛絲纏好了,立刻開始上升--看來從一開始目的就是為了救出蜘蛛怪。

  露西安和瑪麗安從維納斯像的陰影後飛身躍出,貝雷塔瞄準直升機的同時,向涼子喊道:「要把它打下來嗎,Milady?」

  這句法語不用翻譯也能理解,於是我也從涼亭後縱身而出:「Non,Non!不行!」

  說實話,直升機上乘的不管是什麼人,掉下來都是自作自受。但是,如果直升機墜落到地面上,會牽連無辜的市民,促使墜機的人也會被追究責任吧。我們所居住的地方畢竟不是好萊塢動作片的世界,只是製造了那麼一點氣氛而已。

  直升機的破風聲嘲弄似的從高空降低了一些,直到離屋頂很近的地方。蜘蛛怪懸在空中搖搖晃晃,一左一右地擺來擺去,好像肉眼看不見的巨神從天生垂下來奇異鐘擺似的。

  「不識好歹的混蛋蜘蛛!你自己都不會在空中飛,也敢向我下戰書?給我從卵開始重新進化!」

  涼子對著夜空暴揮拳頭,在她身邊的我只有無言重新系好領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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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從昔至今的線索》


  Ⅰ


  直升機的破風聲在夜空中遠去了。

  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等待涼子的指示。涼子扔下了自動來福槍,用手指去繞蜘蛛怪吐出的絲,有皮筋那麼粗,不像絲而像細繩子了。然後她叫我說:「泉田,這個絲線啊……」

  「怎麼了?」

  「本來蜘蛛絲都是一根根細纖維(filament)組成的吧。而且,每一根纖維都具有堪與蜘蛛體重匹敵的彈性強度呢。你明白了吧?」

  「嗯,也就是說,一根纖維就可以支援蜘蛛的全體重,甚至可能支援兩倍於體重的重量,是這樣嗎?」

  由紀子調整了一下呼吸,抬頭仰望夜空。瑪麗安和露西安把貝雷塔藏在裙下,等候女主人的指示。總之,似乎全體平安無事。

  「像這麼粗細的蜘蛛絲,大概有多少根纖維組成呢?」

  「一千根左右吧?」

  當然這只是我蒙的,幸好涼子並不深究。

  「就假設是一千根吧。另一方面考慮那傢伙的體重,差不多有摔跤手那麼大的塊頭呢。以身體構造來說,可能比同樣大小的人類體重要輕。假設是五十公斤的話……」

  涼子用指尖輕點下頜,「這樣,那蜘蛛吐出的絲就可以支撐五十噸的重量啦。」

  儘管這是基於假設之上的假設得出的計算結果,還是相當有蓋然性和說服力的。荷重高達五十噸的絲線!吊住區區一個岸本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想起,從飯店樓頂吊在半空外的年輕Career警官--還不能說全體平安無事呢。

  「對了,還有岸本呢。不能就那麼掛著呀!」

  「怎麼,想起來了?」

  涼子說得口氣好像興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感興趣。對我來說,雖然不是多高興去做,但既然想起來了,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走到頂樓花園的圍欄跟前,欄桿高度差不多到我腹部。如果推測得沒錯,纏在圍欄上的蜘蛛怪的絲是不會被岸本的體重墜斷的。

  我兩手扶住欄桿向下看。街道上似乎已經聚起了人群,借著街燈的光線可以看出,形形色色皮膚頭髮顏色各異的人都抬頭望著飯店牆壁指指點點的。再仔細一看壁面,有個東西掛在那兒晃晃悠悠的--白白的雞蛋一樣的形狀,一個人左右的大小。

  岸本還沒掉下去呢。我放心了,向走到我身邊的由紀子指出她部下的情形。

  「哎呀,像個大結草蟲似的!」

  連一向嚴肅的室町由紀子都覺得很有趣,我不由失笑。貼著高層飯店的牆壁,在夜風中蕩秋千的白色大結草蟲--年輕的精英官員的履歷中,又添上了光輝的一筆。也不知道將來這寶貴的經驗會派上什麼用場呢。

  「這傢伙真是老不死啊。」

  把我夾在中間,涼子站在跟由紀子相反的位置,嘖舌感歎著。我也有同感,但說出口就是兩樣的話了:「已經引起地面上的行人的注意了呢。」

  「集萬眾矚目於一身,岸本也算名至實歸啦。做藝人的,只有受人注目才有存在的價值啊。」

  「岸本又不是藝人啊。」

  「差不多嘛。不過,他怎麼樣了,精神不?」

  「完全沒有動作,可能都嚇癱了吧。」

  「哎呀,真可憐喔。活著還有可能當上關東管區警察局長啊神奈川縣警本部長什麼的呢。」

  「他還沒死啦……」

  我心裡不由生出怨念,也只好去拉那銀光閃閃的絲線。還有點粘乎乎的,我也無可奈何。回頭半夜裡有這麼個OTAKU冤魂站在床邊,我的精神壓力可就太大了,還是把他救上來的好。

  室町由紀子伸手來幫我。露西安和瑪麗安看涼子不反對,也來幫了一把。

  跟三名美女一起幹活,作為男人我是很高興的。不幸目的是救岸本……真是有點徒勞空虛的感覺。

  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屋頂,岸本對救命恩人也不謝一聲,直向涼子大呼小叫的:「涼子大人,您怎麼能無情地拋棄我啊~~」

  「我可沒想「無情地拋棄」你哦。」

  「真、真的?」

  「真的喲。你要是死更慘點就好了,我想。」

  真是殘忍的打擊……我還以為岸本會悲憤過度悴然到地,想不到他胖嘟嘟的小身板上還纏著蜘蛛絲,竟然笑起來了:「啊哈哈,我最喜歡涼子大人這種冷酷的樣子了。冰冷和甜美兼於一身,涼子大人真是像冰激凌一樣的女人啊~~」

  「那變成乾冰你試試怎麼樣?別煩我,一邊呆著去,去去!」

  瑪麗安和露西安用戰利品軍刀切斷卷住岸本的蛛絲。涼子轉向我:「接下來,在警察到來之前簡單總結一下吧,泉田。」

  「吉野內三人組是桂格里.坎能二世的手下,蜘蛛怪的同夥。」

  「這兩起都收拾掉了。那,你認為氣球男是一切的幕後主使嗎?」

  光憑印象判斷一個人的行動是不對的吧,再說還有過了很多很多年才發現事情真相的例子呢。不過,要說桂格里.坎能二世是完全憑自己的實力登上了好萊塢之王的寶座,我感覺不那麼可信--也沒准只是我沒有看人的眼力罷了。但是--「我實在很難認為,那個人有本事憑自己的意志隨意驅遣別的人。」

  「這樣答案就只有一個了哦。氣球男既不是天才製作人也不是什麼好萊塢之王,只是在人前裝裝樣子罷了。」

  「您是說有人在他背後操縱實權嗎?」

  「正是如此,我的侍從長。」

  嗯哼。我反復思考著,桂格里.坎能二世既不是天才也沒有鐵腕,只是什麼人的傀儡--涼子這種假說是有說服力的,至少對我有效。我感覺到的桂格里二世身上的空虛感,用涼子所說的「氣球」來形容一點都沒錯。一旦破滅,什麼都剩不下……

  可是,這樣想就會產生別的疑問,而且不只一個。

  「第一個疑問,到底是什麼人躲在桂格里二世的陰影裡?」

  「這還不清楚呢。」

  「那麼第二個問題,他為什麼要藏在幕後呢?」

  「換句話說,他為什麼不出現在人前,為什麼要把名聲和社會地位借給他人,自己小心地躲在影子裡呢?這是……」

  涼子跟我同時說:「因為有不能出現在人前的原因!」

  兩個人異口同聲,引來十步以外的由紀子奇異的目光,岸本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瑪麗安和露西安則小聲交談著。

  「那麼,具體是什麼原因呢?」

  「這個嘛……比如說,長了一副土星人一樣的臉?」

  「我認為不是。」

  「你可以斷言嗎?」

  「就這點而言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一邊斷然肯定,我心裡一邊祈禱著。就算真有土星人存在,拜託也不要一高興就跑來地球搗亂好不好!

  涼亭的一角傳來人生和腳步聲。看來警察終於該出場了--來的是頭戴牛仔帽、身穿制服的皇家騎警。


  Ⅱ


  室町由紀子轉向我和涼子,表情非常認真嚴肅,連姿勢都端正起來。

  出於不祥的預感,我剛想制止,由紀子已經深深低下頭道歉了:「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們也被連累了。我沒想到吉野內和加戶他們會到溫哥華來。」

  我無語仰天……不用說,由紀子是比涼子的良心多一萬倍的正常人類,但這種時候可沒什麼必要謝罪。事件的整體面目還沒看出端倪,再說這裡還有個專門抓人把柄的專家哪。

  「是嗎,你終於明白了吧,你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現在道歉也都晚啦。不過,既然你這麼悔過,以後就努力變得討人喜歡一點吧。哦呵呵呵!」

  涼子滿足地放聲大笑。即使是由紀子也好像被她惹惱的樣子,涼子還不知反省。我實在很懷疑,接下來兩人如果在樓頂花園展開決鬥的話,我自己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場。

  我趕緊插嘴勸說由紀子,打消她跟涼子鬥嘴互相激發的可能。

  「請不要像藥師寺警視看齊。她的運動能力根本就不是哺乳類動物應該有的。」

  室町由紀子愣住了,似乎被我的比喻嚇了一跳。一隻纖纖玉手橫空伸過來,在我頭上敲了個「栗鑿」。

  「難道我是爬蟲類嗎?喂!」

  「對不起,我說錯了。我是想說,像超人一樣的啊……」

  「廢話多!你可別想蒙我。回頭生孩子再生一個蛋出來,那時候你可別後悔!」

  為什麼我要後悔呢……?我正摸不著頭腦,卻看見由紀子瞥了我一眼。這時候,有個男人向涼子走過來,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是皇家騎警的吳警部,帶著一副最愛的棒球隊出乎意料地逆轉落敗的表情:「真可惜,不能向各位道一聲「good evening」了。真希望到「good night」之前能了結這件事啊。」

  吳警部一開口就是這番話,同時無奈地輕輕攤開手。五分鐘左右以後,蜘蛛怪的犧牲者、不幸的被害人被運出去了。今天晚上對驗屍官們來說,可是一個繁忙而傷腦筋的夜晚了。

  我聽到歎息聲。室町由紀子被我盯著,白皙的臉上浮現苦笑的表情。

  「有太多不明白的問題了--那蜘蛛怪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這麼看來,至少把吉野內他們抓住就好了。」

  那時候涼子的判斷應該沒錯。就結果來說,吉野內他們也好蜘蛛怪也好,全都逃得一乾二淨。

  由紀子對我的話點頭肯定:「吉野內他們殺害那兩名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嗎?」

  「現在還沒有任何物證。只能先以其他的事情逮捕,在拘留期間的審問中想辦法得到招供吧。」

  由紀子微微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那,這件事跟駐溫哥華總領事館沒有關係吧?」

  一想到高山總領事可怕的內衣show,我不由得有點遺憾地說:「殺人事件與他們無關。我想他們可能會涉足秘密的迷幻劑、色情派對之類的,但這些問題有治外法權的壁壘,加拿大的法律不能制裁高山總領事他們。」

  「即使如此,那篇報導一出來,他們也要受到某種程度的懲戒吧?」

  由紀子輕輕搖著頭說。這次輪到我苦笑了。

  井尾育子和西崎陽平大概是被吉野內他們殺害的。關於兩人的遺體,加拿大方面保管責任的期間早就過了。按說應該把遺體--或者說是遺骨送還日本,由死者家屬引渡領取。但是這兩人的家屬始終沒有出現。加拿大方面肯定希望早點把遺體送歸日本,消災解厄吧。就算溫哥華總領事館在一切問題上都不合作,日本籍國民的遺體也不能總放在加拿大。再說,遺體送還日本的費用應該誰承擔呢?

  涼子跟吳警部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由紀子和我,還有岸本,都被涼子的話音吸引住,側耳細聽:「黑蜘蛛島的地下應該還有好幾百具跟那個一樣變成木乃伊的屍體吧。犧牲者大概都是偷渡者、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離家出走的人、失業者……這樣的人吧。」

  吳警部慢悠悠地開口了,其實憋了一肚子的話:「我聽說過很多關於黑蜘蛛島的傳聞。就島的主人是億萬富翁這一點,就有各種各樣的說法。聽說桂格里.坎能二世把好萊塢的女演員、拉斯維加斯的表演女郎等等,都集中在島上,「九棋廄林」。據說還有迷幻劑和性虐待、真實的血拼廝殺什麼的……」

  「九棋廄林」是什麼?這段奇妙的話一停止,涼子就解釋說:「是「酒池肉林」啦,「九棋廄林」」

  原來如此,吳警部說的是本來的中文發音嗎……

  涼子諷刺似的質問吳警部:「那,既然有這麼多懷疑,為什麼不上島搜查呢?」

  「桂格里.坎能二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美國國籍啊,而且還是現任總統的有力支持者。沒有被害者出面控訴,我們不能進行搜查。」

  「為什麼沒有被害者控訴?」

  「唉,大概都是用金錢解決了吧。」

  --還有壓力,甚至恐嚇吧。桂格里二世是媒體巨頭,大多數電視和報紙都會受他指使。

  「也就是說,不管黑蜘蛛島發生什麼,加拿大警方一概不知,是這樣吧?」

  吳警部微微一笑。那是一種歐美小說家會用「佛像般的笑容」來形容的微笑,深不見底。

  「抱歉對此我不能說明,因為我不能代表加拿大警方啊。這件事涉及高度敏感的政治判斷,即使一定要我說明什麼,也恕難從命。我只能說,只要沒有上級的命令,就不能踏足黑蜘蛛島。」

  這位讓人吃不透的警部,似乎也沒有主動向上級提起申請的打算。

  吳警部以目光行了個禮,轉身回去指揮部下了。涼子似乎有所期待似的獨自頷首。我悄聲問上司:「您想潛入黑蜘蛛島嗎?」

  「當然!」

  「這是誘餌啊。蜘蛛怪也好,吉野內他們也好,舉止行動都太過囂張明顯了。輕舉妄動潛入島上的話,那才真掉進蜘蛛絲陷阱裡了呢。」

  「所以才一定要潛入島上嘛!不管會不會變成蜘蛛的獵物,黑蜘蛛島上肯定已經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啊。一定要給他們報仇才行!」

  這要是真心話,聽起來倒是堂而皇哉。我忍不住發表了無禮的感想:「哎呀,想不到您竟是奉行勸善懲惡的人啊!」

  「說「勸善懲惡」可有點不對哦。」

  「怎麼不對?」

  「我才不勸什麼善呢。我只對「懲惡」有興趣!」

  昂然挺胸發出挑戰宣言的涼子,儼然一副好萊塢之王不在話下的樣子,充滿了霸氣和銳氣之美。在隨隨便便被感動之前,我還是先踏入了常識的世界:「那,對您來說什麼是「惡」?」

  「那還用說嗎。不合我的心意的,全都是「惡」!」

  這應該叫獨裁者還是專制君主呢。由紀子掃視涼子,保持著沉默。

  「總之,我要去黑蜘蛛島。誰有異議就趕快說!」

  與其說我「沒有異議」,其實是我知道,說了也沒用。

  不過,在潛入黑蜘蛛島前,今夜似乎還有必要去一趟皇家騎警的辦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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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這是到溫哥華的第三天早上。今天晚上,在下就要陪同女王陛下潛入黑蜘蛛島了。昨天晚上經歷了蜘蛛怪那一戰,看樣子今夜就要大開殺戒了,有很多需要準備的。

  我打電話叫出岸本明,在走廊裡跟他見面。有件事始終讓人惦記著--昨天晚上,看到窗外的蜘蛛怪的時候,岸本不是說了什麼嗎--對,他失口說出「轉身之間的巨大蜘蛛」。他所知道的一定不簡單。

  「你是不是知道「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這個電影?」

  「知、知道啊。『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原名「THE ENORMOUS COCKROACH AT YOUR BACK」,好萊塢怪奇電影的傑作嘛。」

  我並不覺得那是什麼傑作,不過岸本竟然連原名都曉得,真是博學多才,不愧是OTAKU中的OTAKU(Otaku of Otakus)。

  「一般來講會翻譯成「背後的」,翻譯成「轉身之間的」,就看得出連譯名都下過功夫了。最近的電影進口公司就缺乏這種精神,總是把英文字母的題目直接打成片假名。跟先人的努力比起來真是羞恥啊,真希望他們能醍醐灌頂、好好反省一下。」

  岸本意氣難平,OTAKUTIC的義憤之火熊熊燃燒著。

  「這點我倒是也同意。不過不說這些,你知道「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這部電影的製作人是誰嗎?」

  「啊,太可惜了……」

  岸本看著我的眼睛裡似乎要湧出激動的熱淚了,「這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是桂格里.坎能一世,怪奇電影界的拿破崙,一生不為俗世所容,懷才不遇的大天才啊!」

  真是贊到天上去了。已故之人聽見這番話,想必也會喜極而泣吧。

  「你能弄到那位大天才製作的電影「怪奇蜘蛛女」嗎?就怕早就變成廢盤了……」

  我並沒抱多大期望,岸本卻立刻點頭答應了:「這個簡單哦!」

  「啊,真的能弄到?」

  「不要小看OTAKU的人脈網路啊!」

  岸本挺起肚子--本意應該是驕傲地挺胸抬頭吧。就這件事而言,岸本確實有自傲的資格。我一直管他叫「緊身衣戰士愛好癖」,簡稱「緊身癖」。這一來他可不僅是「緊身癖」,堪稱「緊身癖大王」嘛。

  「那拜託你一定要弄來。要花多長時間呢?」

  「今天中午之前就行啦。」

  「拜託了哦,我請你吃午飯。」

  岸本奇異地傻了一樣盯著我。

  「Non-Career請Career吃飯,會造成供應問題啊。啊不不,不用考慮那麼多,謝謝你啦!」

  對了,這傢伙可是討厭的Career官僚哪。我一邊想著這裡面的敵我關係,離開岸本到涼子的套房去覲見。兩位侍女都不在。我告訴涼子岸本的事情,又問她兩位侍女去哪了,涼子卻沒有回答。她從抽屜裡拿出撲克牌,打算玩牌消磨時間。

  「我以為您要打橋牌呢。」

  「開玩笑,幹嘛要為遊戲費腦筋。光為了搜查就足夠了。」

  「那倒也是哦。」

  「玩點靠運氣和裝腔作勢能決定勝負的遊戲就行了。打牌吧,打牌!」

  「好吧。不過要不要賭點什麼?」

  「什麼都不賭就不好玩了。這樣吧,我贏了就聽我的命令,你輸了你就全都得遵守,可以吧?」

  「……?請等一下。」

  「怎麼了?」

  「難道不用確認一下「我贏了要怎麼樣」嗎?」

  涼子一邊用華麗的手法洗牌切牌,一邊不屑一顧地回答:「沒必要啦。我肯定會贏的嘛!」

  「那可不一定吧。」

  「我說一定就一定。我比你運氣好,又比你會虛張聲勢。」

  這下我可理屈詞窮了,涼子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是,要是這樣的話,從一開始玩牌就沒有意義嘛。涼子本來就別有用心,為了打掩護才提議玩牌的。

  「還是不要玩了吧。」

  「什麼嘛,我都發好牌了呀!」

  面對上司不滿的詰問,我誠實相告,這樣玩牌沒意義。明明是理性的解釋,上司卻更為不滿了:「我說你呀,人有時候就應該明知失敗也去迎接挑戰嘛!」

  「有時候確實是。但現在並不是那種時候呀。」

  「那什麼時候是?哪天?何日何時何分何秒?」

  喂喂,小學生耍賴啊。

  我實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有人敲門了--瑪麗安和露西安回來了,手裡還分別拎著一個大布袋。她們向涼子報告了幾句,涼子應答之後又做了什麼指示。

  涼子下達的指示十有八九都是違法的內容。她毫不遮掩地當著我對面下命令,是欺負我不懂法語吧。可是,瑪麗安和露西安時常看看我微微一笑,似乎她們倆都把我當成主人的同黨。同黨倒也罷了,變成「共犯」可就不好了哦。

  就在這功夫,岸本滿面春風得意洋洋地來了,對起身開門的我誇耀著:「『怪奇蜘蛛女』的錄影帶,我弄到了喲!」

  「哦,弄到了呀。」

  「但我個人不認為『怪奇蜘蛛女』是桂格里一世最好的傑作。還是「悲哀的蚊子男」更好一些--最後那個鏡頭,他被信賴的女子背叛,掉進殺蟲劑池子裡溺死的場面,真是讓人熱淚盈眶啊。要不要我把那部錄影也找來?」

  OTAKU的世界太深邃了,還是儘量不要接近的好吧……我正想著,涼子從室內叫道:「哎呀,岸本,錄影拿來了?那就進來吧。」

  岸本立刻搖著看不見的尾巴湊近涼子:「怎麼樣,涼子大人,我還能派上用場吧?」

  「你派不上用場就不用活啦。喂,趕緊把錄影放好!」

  我打電話叫室町由紀子也來看錄影,她很快就過來了。涼子只抱怨了一句「誰叫你來了」,倒也沒再發難。

  開始放電影了。要不是為了這次的案件,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去看C級恐怖電影。

  片名打出來的時候,我越想越不對味……我們明明都是警視廳第一線的犯罪搜查幹警,這時候到底算幹什麼嘛,真是的。

  但是,看到簡樸的黑白畫面的時候,我也產生一種感覺:雖然談不上喜歡,卻也不能徹底否定這部電影。

  片子明顯沒花什麼製作費,別說CG了,特效也拍得很簡陋。但是故事情節中頗能看出苦心,演員雖然沒名氣,演技倒也不錯。

  大概是二戰結束後十年左右的時候吧,也看不出來地點是溫哥華還是西雅圖,反正是太平洋岸西北部的港口城市郊外,有一所刑事醫療院。也不清楚是加拿大還是美國政府派出的,總之是一些人權調查委員到醫療院訪問調查。十年前,有個精神失常後殺了全家的女子被收容在這裡。由於發現了種種疑點,偵察又重新開始了,根據調查結果,她甚至有可能會被釋放。

  調查委員是一個剛上年紀的男子和另一名青年男子--扮演這位上年紀的調查員的,正是桂格里.坎能一世本人。

  大概是為了節省男演員出鏡的費用吧……這麼一想,不由覺得,他也真夠小氣的。

  接下來,那位女子穿著精神病院限制行動的特殊衣服,出現在調查員面前。扮演這個女子的就是多明妮克.H.雪野的祖母。雖然髮型打扮都很老式,但祖孫兩人的面容真是一模一樣。按順序當然是先有的祖母,不過這也真是隔代遺傳的極端例子了。不知道打出的是藝名還是本名,多明妮克的祖母叫「布蘭達‧S‧豪爾德」(Branda‧S‧Howard)。

  布蘭達扮演的女子對調查員的問題一概不答,因此年長的委員德普斯給她實施催眠術,讓她回答。這裡的情節本來可能應該多展開一點,可是好像有時間上的限制,也沒有辦法了。

  畫面出現布蘭達扮演的女子告白回憶的鏡頭。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納粹德國已經投降,日本投降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海岸邊密密叢生的松樹和杉樹,近得幾乎能接觸到海水。岸上建著一座哥特式的雄偉建築,靠向戰地輸送物資獲得巨富的成金一家人剛剛移居到這所房子裡。這一家子有父母兩人,三個小孩,父親方面的祖父母,再加上秘書、侍女、廚師、司機等等,一共十五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房子的地下室是封鎖的,不能進入。

  最小的孩子是名叫瑪尼的十二歲少女,在房子附近探險的時候,遇上一個原著民印第安人老太太。老太太告訴瑪尼,瑪尼一家住的屋子是強行買下了原著民祈禱的場地、毀壞了原來的墓地建成的,他們最好在沒有禍事發生的時候趕快離開--到這裡為止,都是恐怖電影常見的橋段。

  畫面上時常故意映出黑色的蜘蛛影子,大概是導演為了烘托恐怖氣氛故意為之。

  一天晚上,瑪尼從床上醒來,發現椅子座墊上有個從來沒見過的巨大黑蜘蛛,嚇得尖聲驚叫。然後蜘蛛就往隔壁房間爬去,消失不見了。睡在隔壁的姐姐說沒看見什麼蜘蛛,一定是瑪尼做了惡夢等等。

  次日,瑪尼暗中觀察姐姐,發現姐姐指尖似乎會發出銀色的細絲,從空中抓蟲子,吃得津津有味。

  漸漸的,瑪尼全家似乎都被蜘蛛攝取了。晚餐的時候,端上來的盤子裡竟盛著成千上百的蟲子,父母都用手抓著蟲子狼吞虎嚥。本來只砌築在二樓一個房間裡的蜘蛛巢穴,漸漸佈滿了整個二樓,甚至快要佔領到一樓了。

  終於,除了瑪尼以外的所有人都懸在蜘蛛絲上睡覺,外表也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孤立無援的瑪尼逃到地下室裡,從地下室古老的通道跑到一個房間,房間裡密密地堆滿了成山的木乃伊。環視房間,窗外有不知多少的巨大蜘蛛……瑪尼又遇到了印第安老太太,按照她教的辦法,在房子裡放了一把火,燒死了變成蜘蛛的全家人。

  ……到這裡,回憶場面結束了。穿著精神病人的拘束衣的女子,就是成年後的瑪尼。調查員德普斯冷笑著,拿出十年前的報導給同事們看--瑪尼全家所有人都是被來福槍射殺的,瑪尼自己陷入了蜘蛛的幻想,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猛然間,瑪尼的拘束衣被撕裂了,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從後頸到背上的皮膚突然裂開,伸出一兩隻蜘蛛腳--瑪尼站著向德普斯放聲狂笑:「這樣你還不相信嗎?」

  德普斯被蜘蛛絲纏住,身體不能動彈,恐怖地慘叫著。長長的蜘蛛口器刺入他大張的口裡,吸取他的血和體液。德普斯漸漸變得乾癟下去……

  終於,武裝的警察趕到了,向已經被蜘蛛絲完全佔領的刑事醫療所發起進攻。在火焰噴射器的襲擊下,瑪尼變成的蜘蛛怪死在熊熊火光之中。

  終於結束了。但是,就在蜘蛛怪死掉之前,她的腹部爬出幾十隻小蜘蛛,接著火焰升騰的氣流飛走了。

  各位善良的市民,一定要小心啊。恐怖的蜘蛛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出現,襲擊你的全家……!


  Ⅳ


  「爛作品哪。」

  電影剛一結束,涼子立刻酷評說,「既沒有科學性又沒有合理性,買票看電影的觀眾都不會相信啦。」

  真有具有科學性和合理性的怪奇電影麼?再說,涼子評論什麼合理性不合理性的,簡直要遭天遣啊。

  「這是東西冷戰時期的電影,蜘蛛怪說不定是暗喻communist吧。」

  --什麼時候都一本正經的由紀子分析說。

  「不過,如果這愚蠢的C等恐怖電影其實是記錄片呢?」

  涼子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由紀子瞪著宿敵,一副受夠了的樣子:「你這話才蠢呢……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昨天親身面對蜘蛛怪,這可不是愚蠢的事情哦。再說,岸本在旁邊呢,他可以證明那都是事實哦。」

  岸本立刻無上光榮地點頭:「那真是難得的體驗,會變成今後的人生中重要的精神食糧啊。」

  「什麼精神食糧,就你那體驗,光丟臉還差不多!」

  涼子才不給他留半點面子。

  「不過,你見到那女主角的容貌了吧,泉田。是不是跟多明妮克.H.雪野一模一樣?」

  「是的。」

  「那麼,你不覺得那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嗎?」

  理論飛躍也要有個度吧……我不得不提出異議:「只是相象罷了,雖然確實非常像,但人家是祖孫倆嘛。」

  「祖孫兩人還有連痣的位置都遺傳的嗎?岸本,你把帶子倒回去一點。」

  「是是是。」

  受了涼子之命的岸本點頭哈腰高高興興地操作遙控,一直倒帶到布蘭達。S。豪爾德的臉部鏡頭,在最大幅畫面的時候定格了。她右眉的旁邊,清清楚楚有一顆痣。

  「看,是同一個地方吧!」

  的確,可我怎麼也沒注意到人家臉上痣的位置。涼子下結論道:「這下可清楚了,什麼祖母孫女都是騙人的。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物!」

  「可是,這電影都有五十年以上了,是很久以前了啊。就算布蘭達。S。豪爾德還活著,現在至少也都七十多歲了,再怎麼化妝、美容整形都整不回來的吧。」

  「如果這個女人不能把幾十甚至上百年的年齡去掉的話,她也不會老出現在人前吧?你不覺得就是為了隱藏她的存在,才需要一個坎能那樣的傀儡嗎?」

  我剛想反駁又作罷了,並不意味著是我理屈詞窮--藥師寺涼子是最會下獨斷和偏見的女人,而且一定會按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很可怕,但這三點卻是成為天才的必備條件。

  「所以我要潛入黑蜘蛛島,揭穿那女人的真實面目,解開一切謎團!」

  「……」

  「好,決定了。現在開始就管多明妮克.H.雪野叫蜘蛛女吧!」

  「要是英語,就應該叫Spider Woman了呢。」

  岸本多嘴多舌地說,不知道為什麼還一副陶然的樣子瞇起眼睛:「一定可以拍成優秀的電影啊!就叫「決戰!黑蜘蛛島」……不,還是「蜘蛛女VS冰激凌女」更好些……」

  「誰是冰激凌女啊?說誰呢?!」

  「啊痛,好痛……對不「喜」,不要扯臉啊……」

  涼子用力把岸本左右腮幫子往兩本撕扯,見此情景室町由紀子直瞪她,卻也沒有制止的意思。桌子上有份報紙,片斷地報導了昨晚的奇怪事件,報導配的飯店照片也很小,看來媒體還不能把握事態狀況,不肯詳細開展呢。由紀子輕聲對我說:「泉田警部補,涼子無論如何也會去那個島嗎?」

  「嗯,肯定會去的。看來我也非去不可了。」

  「到底為什麼啊?」

  「那個女人要做的事情,哪有個個都能講出正當理由的。她就是想潛進黑蜘蛛島攪個天翻地覆,為了實現這種欲望,什麼藉口都找得出來。」

  「你知道這樣還跟她一起去?」

  「是、是啊……」

  「為什麼?忠誠心?義務感?責任感?使命感?」

  全都不是。我也不很清楚為什麼,但對我來說這似乎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的事情。勉強要說的話,也有一定的好奇心驅使,但並不是全部。

  「不,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不過我覺得我不去會後悔的。」

  「你不怕去了也後悔嗎?」

  「去了的話……到時候再反省吧。」

  「我說的可能不對你別介意,不過你這麼想可成問題。」

  「真抱歉。不過藥師寺警視確信黑蜘蛛島還有蜘蛛怪的同黨,還有犧牲者的屍體堆積如山。」

  「這個問題好像變成既成事實了,不過畢竟既沒有物證也沒有證言吧?」

  一向不都這樣麼,又不是只有這次。

  「請不用擔心,情形真的不妙的話,我會負責制止藥師寺警視的。」

  我儘量毅然決然地跟由紀子打了保票。具體步驟怎麼辦還根本沒考慮到,真要追問起來我也答不上來,但由紀子盯著我,還是放心似的歎了口氣,雙手交叉起來。她似乎也覺得多勸無用,順其自然了吧。還是另有其他的理由呢?

  似乎是後一種情況--由紀子說:「明白了,我也去。必須有人監視著涼子。」

  起居室一角,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走過去接了電話--我竟然也能用英語對話起來,還是費勁集中了精神的。涼子和由紀子,還有兩位侍女都看著我跟電話那頭對話,卻都沒有什麼表情。

  我放下電話箱涼子報告:「是吳警部打來的。」

  「有什麼進展了嗎?」

  「不是這樣的。皇家騎警收到一封匿名信,裡面有十萬美元的支票……」

  我觀察上司的表情,涼子卻興致缺缺地不置可否。

  「信封裡好像還有條留言,說是兩個日本人的喪葬費用,還有給飯店屋頂庭院上被殺的清潔工的家人的。」

  「真是奇怪的人啊。」--這是由紀子說的,涼子則不屑地說:「我不是說了嘛,我對「勸善」沒有興趣。誰那麼博愛願意幹什麼幹什麼好了。為了今天夜裡,還有很多要準備的呢。再楞著我就不帶你了哦!」

  「屬下謹遵命隨行。」我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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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2-3 05:43 PM 編輯

第七章《蜘蛛女VS冰淇淋女(岸本明)》


  Ⅰ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皎皎生輝,已經接近滿月了,彷彿深藍色的盤子中嵌著一枚略有歪斜的銀幣一般。昨晚是雨後多雲的陰天,今晚則只有遠處的天際淺淺地漂浮著一兩片雲。

  對於我們這些帶著敵意和惡意入侵他人領土的人來說,這個夜晚似乎不夠暗沉。不過,藥師寺涼子可不是因為沒有「天時」就會改變計畫的人。

  我們從溫哥華坐包下來的巡航船來到維多利亞附近,在海面上換乘了帶引擎的橡膠艇,在月夜的海面上行駛了三十分鐘左右。靠近黑蜘蛛島的時候關閉了橡膠艇的引擎,我們用槳劃了十分鐘左右--這次可真是各種交通工具都體驗到了。雖然我從來沒指望過在有生之年乘坐太空船什麼的,照這樣下去,倒沒准真能實現--只要不是陪著涼子去冥王星就好。

  我們在一個小小的港口下了橡皮艇,從一片不大的沙灘登陸--這時已經十點左右了。

  面對陸上部隊自然有很多問題,首要問題則是那個日本的三人組,加戶、吉野內、井關。他們本來就對室町由紀子有積怨,昨晚又被一通暴扁,新仇舊恨都攢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攻擊我們。

  但是,我們入侵島上並沒有遇到任何阻攔。涼子從一開始對此就很有信心--既然對方專程邀請過我們入島,就不會在海上襲擊我們。涼子在戰場上也算得上用兵天才,這次估計的一點也不錯,一行六人順利地踏上了黑蜘蛛島的土地。

  這樣說來好像不錯,不過,涼子的服裝到底怎麼回事啊--她沒穿平常的緊身迷你裙,可見對動作打鬥也有所準備。但她穿了一身緊貼皮膚、曲線分明的漆黑緊身衣,緊繃的塑膠質地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穿了衣服……甚至還有黑色斗篷和蝴蝶展翅形的面具眼罩……

  「我說,緊身服倒也罷了……」

  「怎麼,都到這會兒了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嗎?」

  「我只有個簡單的疑問--到底為什麼要帶那樣的眼罩啊?」

  「葬禮就應該穿喪服嘛。護士不都是穿白衣服的?幹什麼就該打扮成什麼的樣子。眼罩也是其中之一。」

  「那麼斗篷是……」

  「別叫什麼斗篷啦,應該叫披風!披風!」

  「……知道了。那,披風是為什麼啊?」

  「整套打扮要齊全嘛,形式美是最基本的原則呀。」

  可是今晚這種場合,打扮越齊全,入侵他人土地進行破壞的意圖就越明顯,萬一被抓住了連辯都辯不過的吧……當然藥師寺涼子才不會跟什麼人狡辯,不管對手是誰,統統抬腿踢倒踩在腳下。

  涼子行走的姿態無論怎麼看都稱得上英姿颯爽。蒼銀色的月光下,她漆黑的緊身衣勾勒出一身完美無缺的曲線,黑色表面暗紅色裡子的披風颯颯飄揚,昂首闊步挺胸抬頭的姿態讓超級模特也要自愧不如。

  涼子左右落後半步的是露西安和瑪麗安,穿著跟女主人一樣的漆黑緊身衣,只不過沒有披風,各背一個背包,裡面裝的應該是破壞工作必要的各種道具。

  室町由紀子比她們又落後一步,因為決意同行,她也不得不穿上緊貼身體曲線的漆黑緊身衣。她不像涼子那麼骨感,卻有優美勻稱的美感。

  岸本明跟在她們後面。感謝美之女神,這男人總算沒穿緊身衣……當然也不能西裝革履的,他穿的是迷彩野戰服和軍用靴,我也是同樣打扮。這些行頭都是白天在溫哥華的軍用品商店買的,兩套大小一樣,我穿著正合適,岸本穿著就有點逛蕩,折起來的袖子都快挽倒肘部了。

  我們在月光和潮聲中走了兩三分鐘,很快到達第一道關門--一直延伸到斷崖上的曲折階梯。反射月光的大理石臺階好像銀白的夢幻之梯,彷彿通向比月亮更遙遠的地方。

  「要、要爬這道階梯嗎?」

  岸本沒出息地說。這對慢性運動不足的OTAKU青年來說可真是第一難關哦。

  「怎麼可能下去,只有往上走啦。」

  我忍不住損他一句,又看看涼子。而她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想到之後,她回頭看我:「泉田,以氣球男的體型,跟運動無緣吧?」

  「是啊。」

  的確,桂格里.坎能二世滿身贅肉,身材肥滿得跟瘦小的岸本幾乎不能放在一起比較。什麼運動啊肉體勞動啊,跟他都是無緣的吧。

  「那種男人啊,還以不用勞動身體為自豪呢。你想他下了巡航船會不惜辛苦爬臺階上去嗎?」

  「我明白了。什麼地方肯定有電梯。」

  岸本立刻反應:「既然有電梯,那就快去坐吧。爬臺階上了山崖,精力都消耗光啦。」

  「也是。」

  看到涼子加以考慮的樣子讓我吃了一驚,本來以為她會立刻拒絕岸本的提議呢。雖然肯定有電梯,但是搭乘電梯就等於把我們自己封閉在密室之中。電梯裡肯定也有監視攝像機,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敵方發現。就算破壞了攝像機,破壞行為本身也向敵人報了信。電梯到達山崖上方,只怕開門的同時就會被自動來福槍和霰彈槍什麼的一通亂掃,立刻就GAME OVER了。

  我能想到的這些問題,涼子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冒這種意料之中的風險呢?

  涼子表情開朗地提議說:「那麼,我們分兩頭行動吧。由紀和岸本搭電梯上去。其他人爬臺階,我們到山崖上面匯合。OK?」

  我差點跳起來,想不到涼子竟然這麼陰險。我擠開岸本,靠近涼子悄聲問道:「您想拿那兩個人當幌子嗎?」

  「怎麼了?」

  「不行!」

  「那兩個人礙手礙腳的嘛。誰讓他們不乖乖呆在飯店的。」

  「岸本不說了,室町警視還能當戰鬥力的啊,一定能的!」

  「是~嗎~」

  我被眼罩後的目光一盯,不由得全身發毛。涼子的聲音極其怨毒地說:「泉田,這種時候你倒挺心疼由紀的嘛。」

  「沒有這回事啦!」

  「你還不是想怎麼說怎麼說。再說,你還記不記得誰是你的上司啊?」

  「當然記得啊。」

  「那你忠誠的對象呢?」

  「是納稅人。」

  我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因為早就猜到她會怎麼問了--簡直跟又自問自答了一遍似的。涼子嘖嘖舌瞪了我一眼,在我們後面一點的由紀子卻開口了:「不,我們也從階梯上去。我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好。」

  「哎呀,是麼。」

  涼子的聲音聽來,宛然一個失敗的陰謀家。

  「那就一起爬樓吧。這裡可沒有看家狗,倒是可能碰上看家獅子,你們可要有所覺悟哦!」


  Ⅱ


  「你說有獅子?島上竟然有這種東西嗎?」

  即使由紀子也倒吸一口冷氣。岸本身體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眼球左右骨溜溜地掃視,尋找危險動物的存在。

  涼子用形狀優美的鼻子冷笑一聲:「獅子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比貓大一點嘛。真是又沒用又膽小!」

  我上前一步向上司請求:「不要擺架子了,請拿出來吧。」

  「什麼呀?」

  「對付獅子的防身武器啊。您早有準備了吧?我知道您很勇敢,但也不是魯莽無謀的人呀。」

  並不全是真心話……我其實認為上司是相當莽撞無謀的人,但並不是會屢屢失手的愚蠢敗將--事實上,她還從來沒敗過呢。

  涼子一副施恩濟人的態度,對我和由紀子頷首肯定:「瑪麗安、露西安,把那個拿出來--能發出獅子討厭的超聲波的那個東西。」

  涼子一聲召喚,兩位侍女打開背包,一人取出一個跟手機大小、形狀差不多的小機器,遞給涼子。涼子摁下開關:「這樣獅子就不會靠近我們了,半徑大概五米以內吧。」

  半徑五米--微妙的數字,應該還在強健的獅子一躍之中可能達到的距離之內呢。

  「要是再強力一些就好了呀,比如有效半徑十米左右的。」

  「那就不刺激了嘛!」

  我上司是「刺激」至上主義者,不過實際上,功率增大的話,機器本身也要變得更大型了,要每人都能帶上一份可能很困難吧。

  我們開始爬臺階。涼子理所當然地打頭陣,接下來是瑪麗安、露西安、岸本和由紀子,我在最後押尾。一開始每五六級臺階就要轉過一百八十度,呈之字形曲折行進,不過階梯的後一半轉折角度就沒這麼大了。由紀子仔細地囑咐了一聲:「小心點,泉田警部補。」

  涼子在前方扭過頭,視線越過肩膀向她說:「泉田才沒事呢。倒是由紀你要小心,腳下很暗哦~。」

  幾句話聽來不錯,不過涼子的語氣一聽就不是忠告而是諷刺。由紀子沉默無言,避免無意義地爭端。

  明明誰也沒問他,偏偏岸本開口:「啊,我到現在也都沒問題呢。」

  誰也沒應他的話茬,我們終於爬到第三個平臺。

  一陣吼聲傳來,雖然聲音低沉,卻銳利地劃破了周圍的寧靜--不是人類的聲音,是那些貓科的猛獸。

  「來了!」

  不等涼子說完,一陣夜風送來了猛獸的體味。巨大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下跳躍著靠近我們,動作充滿力度的強大和韌性的柔軟……一頭、兩頭、三頭……

  這些獅子名字都叫什麼阿利基諾、魯比坎泰的,中世紀的義大利風格的名字。就算十頭獅子的名字全都能記住,我也不可能跟獅子的臉對得起來。至於月光麼……

  涼子可能還準備了紅外線夜視裝置,不過還沒有公開拿出來的意思。

  「後面也有哦!」

  我儘量冷靜沉著地說。作為回應,由紀子和岸本也說:「右邊也有。」

  「左、左邊也也有啊~」

  我摁下口袋裡超聲波發生器的開關。

  摁下開關理論上來講自然會發出聲音。不過是超聲波,人耳聽不到。到底對獅子有沒有效果……我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的確,獅子好像都不肯靠近我身邊半徑五米的範圍之內了。它們只是吼叫著,張著大嘴,撲騰著前肢,姿態各異地威嚇我們。不過,看見岸本嚇得動不了,涼子還要冷冷地揶揄:「你的體型很滿足獅子的食欲喲。要不要捨身喂他們一下?」

  「哇~~我不要啊!我運動不足,都沒什麼肉的。要吃請吃泉田兄吧!」

  「哦,你倒真會說。你給我好好記住了,緊身癖!」

  「這是緊急避險,不能怪我的呀!還有,什麼「緊身癖」?」

  「別廢話,快往上爬!再不走把你扔到後面去。」

  我們從一個平臺到另一個平臺,拾級而上--前後左右都被獅子包圍著。涼子滿不在乎,兩位侍女態度沉著,由紀子用意志和理性壓制著心裡的不安。

  我數了數獅子,一共十頭沒錯。

  「好像獅子全都出來了。」

  「是嗎?還有一頭的哦!」

  「啊,還有別的嗎?」

  「還有呢。蜘蛛女有意隱瞞的,《神曲》裡登場的眾鬼之長!」

  深吸一口氣,涼子銳聲高呼:「馬拉科達!」

  又一個深呼吸之後,轟轟地低吼使夜晚寂靜空曠的感覺蕩然無存。最後一個平臺的上方,一個最大的黑影跳出來。

  似乎回應它的召喚一般,十頭獅子一起發出吼聲。顯然,那是它們的首領。

  岸本好像悴然倒下了--他向後一到,背後正是由紀子,由紀子只好急忙抱住他把架起來。我也躥上三級臺階,一把揪住他逛逛蕩蕩的迷彩服衣領。

  這期間,涼子跟十一頭獅子對峙著。與其他獅子相比,剛剛出現的這一隻體型格外巨大,兩眼放出炯炯光芒,好像爐子裡燃燒的炭火。它威懾的吼聲更有奪人心魄的強大迫力--我不由得祈禱,岸本可不要失禁才好。

  「用《神曲》裡出現的鬼的名字給獅子起名字,最大的一隻卻不叫馬拉科達,我早就覺得奇怪了。明明是設計好要在別人對付了十頭獅子以後剛剛鬆懈下來的時候,安排最強大的第十一頭出現啦!」

  我對涼子的說明只有瞠目結舌。對手的算計可謂毒辣,涼子的洞察力也讓人不得不佩服。而且,要識破這個伎倆還需要義大利文學素養哪。

  比涼子低一級的臺階上,露西安和瑪麗安架起了貝雷塔M92。馬拉科達微微蹲下身子,擺開準備騰躍的架勢。緊張的波動在我全身迅速蔓延著。

  「不要,還用不上呢。只要超聲波發生器還開著,大塊頭也不會接近五米以內的。不用射擊它。」

  「說、說得也是啊。太好了……」

  岸本似乎止住了暈眩,竟然精神抖擻地出聲了,「所以,就不用怕它們了哦。喂,臭獅子,有本事就走到五米以內來呀!」

  「啊,對了岸本,你的超聲波發生器好像沒電池了喔~」

  「哇~怎、怎麼會……」

  岸本又瞪大眼睛傻了。我用力一拉岸本掛在裡面的迷彩服衣領,向上司抱怨著:「都到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欺負緊身癖了啦!這傢伙要是站不起來自己走的話,沒准要您背著呢!」

  「我才不幹!讓由紀子背好了,本來就是由紀的部下嘛!」

  我看看由紀子,她一副為難的表情,回答我無聲的提問:「我也很難管他啊。既然來到這,每個人的安全就應該自己負責。岸本警部補也很清楚這點。雖然不好把他扔下,可是實在沒辦法了也只有這樣了啊……」

  CAREER官僚社會,嚴酷的冷風颼颼地吹……突然間,流利的英語從夜空深處傳來--雖然通過擴音器放大了,聽得出來是多明妮克.H.雪野。

  「警告入侵者!這裡是私有土地,你們侵害了美國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告誡你們立刻退出。否則,我們將行使法律允許的權利,排除你們的侵害!無論產生任何結果,我方都不予負責。我重複一遍……」

  殷切無禮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廣播著,涼子卻高聲冷笑:「這蜘蛛女真小家子氣,什麼結果都不負責?有意思,我正求之不得呢,讓你自食其果!」

  「……這不是壞人的臺詞嗎?」

  「壞人怎麼不好了?」

  「怎麼不好……不然為什麼叫壞人啊?」

  在我們上司部下之間廢話扯皮的時候,瑪麗安低沉而尖銳地叫了一聲:「Milady!」涼子向臺階上一看,我也松了抓住岸本衣領的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名叫馬拉科達的那種獅子身邊。那是個女性--月光映出的,分明是多明妮克.H.雪野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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