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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四】克麗奧佩特拉的葬送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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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11:5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やくしじりょうこのかいきじけんぼ‧クレオパトラの葬送
所屬文庫:講談社




航往香港的豪華客輪上舉辦了餘興表演,
在表演途中,魔術師被肢解,屍塊從半空落下,
此外,客艙裡也有三名黑道幫派成員遭到分屍。
為了護送身分特殊的政治人物,而正好搭上這班客輪的,
正是艷冠群芳並且最會橫衝直撞的警察官僚.藥師寺涼子警視。
在享受特別待遇的同時,也在孤立無援的案件現場大顯身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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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30 10:51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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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驅魔娘娘航海記》


  Ⅰ


  東京與橫濱的燈火隨著距離拉遠而逐漸交錯,化為一道光雲。黃昏從上方罩下一雙巨大的羽翼。天空的顏色愈往上便愈形加深,有著層層色彩的圓頂覆蓋了整座大都會。視線往下移,只見大客輪的航跡彷彿將東京灣呈現出黃金色與銀白色的波浪分割為二。

  我佇立在航往香港的豪華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寬廣的後艙甲板上。我名叫泉田準一郎,隸屬於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室的警部補。至於我為什麼有辦法搭乘這艘豪華客輪呢……

  「泉田,幹嘛擺出一副景氣慘跌的表情?難得與絕世美女同乘豪華客輪出遊,氣氛不應該這麼沉悶吧。」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但我真要因此不回頭就死定了,於是我挪挪頸子。

  站在三公尺外甲板上的是我三十三年來的見過最豔麗最迷人的美女。東京灣的海風輕指著她茶褐色的短髮,白磁般的雪膚加上線條細緻、外形小巧的挺直鼻樑,晶燦靈動的眼眸、淡紅色的皎好朱唇。以我貧乏的表達能力實在無法將之形容得入木三分。從義大利米蘭製最新流行的輕大衣下襬延伸而出的腿線,也美得無可挑剔。

  她名叫藥師寺涼子,二十七歲便已晉升警棍階級的CAREER警察官僚。現任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也就是我的上司(譯注:日本警察職位由下而上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

  就算不知道藥師寺涼子這個名字的人,只要一聽到「驅魔娘娘」就會跟路地倒退一步。「驅魔娘娘」意指「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凡是她所到之處,超乎常理與現代科學常訓的怪事便會接踵而至;而她則以級不合乎民主精神的強硬手段解決案件,並將乘下的爛攤子丟給警界收拾。高層視她為沒血沒淚的災難女王,大體上我也贊同這個說法。

  且不論其廬山真面目如何,由於外表看來是個傾國傾城、完美無暇的大美女,站在幕色中的甲板上,灑在全身的淺淺暈光彷彿散發出七彩光芒一般。身上的打扮若非輕大衣,古希臘式衣著也好,深紅色旗袍也罷、就算是好萊塢科幻電影裡的銀光緊身衣都十分適合她。

  她踩著高跟鞋走過來,來到我身旁迎向早春的海風。姿態著實令人著迷。

  「好漂亮的夜景。」

  「是很漂亮,只不過比起香港,或許遜色了些。」

  「等四天後再來比較吧,客輪進港的時候。」

  「我會的。」

  「問題在於能不能順利進港,搞不好會當著價值一億美金的夜景面前含恨沉沒。」

  真要沉了,原因一定是你!我在內心嘗試說道。

  「想想,如果陸續發生這種大案子的確再發不過,可以讓咱們警察省下誣陷栽贓的手續。」

  「你這種說法太不謹慎了。」

  「哎喲,那我應該說警察就是閑閑沒事做才會去誣陷栽贓,這種說法比較謹慎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重點是我從來沒有閑閑沒事做。」

  「全是拜誰所賜?」

  「……」

  「老實說吧,是拜誰所賜才不至於閑閑沒事做?」

  「是拜您所賜。」

  「只不過叫你實話實說,幹嘛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

  「會嗎?我只是很羨慕您的堅忍不拔。」

  「別說了,不但要被心胸狹小的上司百般刁難,又被不懂體察人意的部屬敬而遠之,整個組織死板得叫人喘不過氣來…中間管理階級根本不是人幹的差事,沉重的工作壓力害得我的皮膚愈變愈差了。」

  頂著一張晶瑩剔透、白皙無瑕的光滑肌膚講這些話,實在很難取得別人的認同。

  「聽說刑事部長才是因工作壓力太大,每星期到國立醫院報到。」

  「那傢伙會有什麼工作壓力!我每次立下的大功勞不都全成了他的續職了嗎?如果那麼不稱職的傢伙還能爬到警視總監或警政署長的位子,我才是幕後真正的推手!」

  「只要他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他死不了的啦,CAREER官僚跟蟑螂一樣命硬,連冰河時期都熬得過來。」

  說這些話的本人也CAREER官僚。

  這陣子涼子不曉得應該說是百戰百勝亦或是鴻運當頭,陸續解決了重大案件讓那群敵視她的人(亦即警視廳大部分的人)對此可是不平衡到了極點。

  外務省(譯注:相當於外交部)CAREER官僚侵佔並盜額高達十億以上公款一案。

  多摩地區青年實業家聯盟幹部集體向少女買春事件以及涉嫌殺人一案。

  在野黨議員未成年的兒子撞死一對老夫婦並當場逃逸一案。

  田園調布資產家一家五口遇劫被害並遭縱火一案。

  以上全部都是引發媒體熱烈追逐的重大刑案,不過在破案發表記者會上,絕世美貌在鎂光燈的沐浴之下,涼子對在座的刑事部長大表讚揚。

  「全歸功於刑事部長對我這個後生晚輩的抬愛,我由衷表示感激,能夠與理想中的上司共事,再也沒有經這更幸運的事了。」

  瞭解(被迫瞭解)涼子真面目的刑事部長僵著笑容,在媒體面前被涼子如此讚不絕口,總不好扯開嗓子大吼:「少口是心非了!」「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只有以手帕假裝拭汗,然後順便遮住自己的臉孔說道:

  「哪裡哪裡,能擁有如上優秀又充滿幹勁的部屬才是我的福氣,各位媒體朋友,請大家繼續關心與督促我們所有身為人民褓姆的警察同仁。」

  有辦法搬出這麼一套表裡完全不一的說詞,可謂CAREER官僚的最大絕活吧。連這點程式的演技都辦不到的話,自然也無法在國家組織裡扶搖直上。

  數日後傳出消息。刑事部長向警視總監哭訴,哀求暫時把涼子調離警視廳一段時日。如此一來,最不受爭議的做法就是出差,亦即把涼子派遺到外地去。於是涼子受到刑事部長的傳喚,在我的陪同下走進部長辦公室。事情發生在二月中旬。



  Ⅱ


  「你聽過荷西.森田嗎?」

  刑事部長一開頭就是這句話。

  「那個荷西.森田嗎?」

  「沒錯,就是那個荷西.森田。」

  「那個日本有史以來最壞的騙子?」

  涼子的聲調裡充滿了輕蔑的語氣,刑事部長耐著最大的性子訂正道:

  「是曾任巴爾馬共和國總統的荷西.森田。」

  巴爾馬共和國位於南美。這個國家在領土面積、人口、經濟、軍事各方面均屬於中下規模,隸屬於西班牙語系國家,明治時代以來便湧入許多日籍移民。

  荷西.森田今年六十歲,五歲時即隨同雙親移居巴爾馬共和國,經過苦讀成為醫生,並在有生之年開設了全國首屈一指的大型醫院,才能的確出類拔萃;爾後他對政治開始產生興趣,當選國會議員之後,又擔任過內政部長,終於在五十歲就任成為巴爾馬共和國總統,真不愧為人傑。

  既然日本移民當選了外國總統,日本政府便大方金援巴爾馬共和國,荷西.森田又把這些錢撒給他的支持者,借此鞏固權力基礎。巴爾馬共和國總統任期為四年,依規定不得連任。然而荷西.森田以強硬手段修改憲法,動員軍隊與警力鎮壓反對人士,憑藉武力達成連任目的。

  從這時起,森田的表現愈來愈糟糕。他侵吞日本的援助資金,中飽私囊,以叛國罪名逮捕反對團體重要幹部入獄,接著在獄中將之暗殺,批判的新聞一律封鎖,負責報導的記者們均被捕入獄。最後又要修改憲法企圖第三度連任,終於引發巴爾馬共和國人民的不滿,開始出現暴動。軍隊向示威群眾開槍,殺害了二十名手無寸鐵的市民,引發國際輿論強烈韃伐森田。

  起初在森田出馬角逐總統選舉之際,就傳出「他會不會是明明擁有日本國籍卻故總隱瞞以便當選瑪律馬總統?」的質疑。但森田不僅否認並聲稱:「我是日裔巴爾馬人,根本沒有日本國籍。」巴爾馬人民信了他這套說詞,於是選他當總統。

  豈料,搭乘豪華專機經由墨西哥入境日本的森田轉而改口宣稱:「我擁有日本國籍,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是日本人!」托詞留在日本不走。他隱瞞自己的日本國籍,欺騙巴爾馬人民以當選總統,是貨真價實的詐欺行為。巴爾馬新政府認定森田總統的任期無效,以屠殺反對團體與侵佔公款罪名要求日本政府將森田遭返回巴爾馬。但日本政府拒絕這項要求,同意森田的居留權。

  森田僭稱總統的九年期間,日本政府總共提供了合計八十億美元的巨額資金給巴爾馬政府。其中有六十五億美元的確用在水庫、道路、學校、醫院的建設上,但是剩下的十五億美元當中有四億二千萬美元由日本政治人物與官僚瓜分,最後的七億五千萬美元則收進了森田自己的口袋裡。平均下來一年有八千萬美元之多,實在是一筆令人眼紅的高額收入。

  身懷如此龐大資產的森田,則在日本政府的暗中保護之下,於大飯店的頂級套房裡過著高枕無憂的日子。而且據說他的身旁經常有許多政治人物、財經界人士、黑道幫派與宗教團體幹部出入。

  「一旦把我交給巴爾馬新政府,我就會在法庭上一五一十據實供出,向全世界公開那群瓜分日本國民三億三千萬美元血汗錢的二百名政治人物、官僚、財經界人士、文化界人士名單!不想我這麼做的話就別動我一根汗毛!」

  森田如此要脅日本政府,同時與部分支持者不斷策劃重回巴爾馬再度成為獨裁者。

  「……那,是不是要吊死這人騙子森田?」

  「森田前總統。」

  刑事部長很努力忽略涼子的出言不遜。

  「他下個月要搭船去香港。」

  我是初次耳聞此事。

  「正如字面所說是搭船出國,不是搭飛機而是搭客輪,往來於橫濱與香港之間的豪華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

  刑事部長窺探著涼子的表情。只見涼子一語不發,輕蹙著柳眉,似乎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由於現場找不到其他可供刁難的對象,於是她便朝我投以近似責怪的眼神。我怎麼這麼倒楣!

  良久,涼子輕啟她那鮮豔的朱唇。

  「喲、豪華客輪啊,一個騙子還這麼會拿派頭!那日本政府同意讓森田到香港嗎?」

  「沒有理由不同意吧。」

  「也對啦。要是森田就此一去不回,對於覬覦他那筆髒錢的吸血蛭來說正是大好良機。」

  「你講話留點分寸!」

  「嗷,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呃,沒什麼……因此呃,森田前總統要帶他的小舅子都賀先生前往香港一段時間,聽說他雖然在香港當地銀行開了銀行帳戶,但沒有本人現場簽名就不能提取現金。」

  涼子把視線轉向我。

  「你聽過都賀這傢伙嗎?」

  「聽過名字。」

  都賀是森田夫人的胞弟,都賀的姐夫當上總統時,都賀自然成為地下警察首長。任務就是掃除反政府遊擊隊、監視在野黨政治人物、以及打壓言論自由。

  「都賀這傢伙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他年輕時曾經參加過美國陸軍特種部隊,說穿了他最拿手的只不過以武力整垮並大肆圍剿反對勢力。」

  這一點倒跟涼子滿像的,只不過都賀可是誓死效忠有權有勢的在上位者。他曾經在獄中親手射殺六名政治犯,巴爾馬新政府將他以涉嫌殺人罪名起訴,一旦發佈國際通緝令,日本政府也護不了都賀。

  「藥師寺警視,接下來就是你的任務。」

  刑事部長極力擺出嚴肅的語氣。

  「你也跟著搭乘克麗佩特拉號,負責監視森田與都賀兩人,以政治面來說,這是公安部門的管轄範疇,不過一旦涉及黑道幫派、販毒集團、洗錢等部分,就是刑事部門的責任,在移交給香港大使館之前,就由你全權處理。」

  「明白了。」

  「你確定你真的明白嗎?」

  刑事部長的語氣裡混合了不安與猜疑似乎也摻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當然,我完全明白,就是等客輪航行到公海領域的時候,把森田跟都賀這兩具人暗殺掉再把屍體丟進公海對吧;如此一來,巨額援助資金疑雲真相將永遠石沉大海,日本政府與外務省就能高枕無憂,同時警視廳也可以賣給那群政治人物與官僚一個人情,一石數鳥!不愧為全世界手腕最高超的警視廳!」

  正當涼子口惹懸河、洋洋灑灑說到一半之際,刑事部長的額頭早已巾上了桌面。仔細一瞧,後腦勺的頭髮真是稀疏得可以。刑事部長平時面對媒體向來以時髦花俏的中年紳士、充滿都會氣息的高級官僚形象出現,這時看起來卻象個操勞過度的平凡大叔。

  「不對、事情完全不是這樣……」

  刑事部長才算抬起臉來,說話聲細如蚊蚋。

  「為什麼不是這樣?只要解決掉兩個聲名狼藉的傢伙就能讓所有人安穩度日,再繼續抱持得過且過的心態恐怕後患無窮。」

  此時刑事部長臉上浮現微妙的表情,我雖然不是超能力者也不是靈異人士,卻能清楚聽見刑事部長內心的呐喊。

  「一點都不錯!只要解決掉你這個聲名狼藉的驅魔娘娘,所有人就能安穩度日,真有這麼一天的話,我的人生不曉得會有多麼光明燦爛……」

  我發揮芝麻綠豆官的秉性,開口提醒涼子。

  「警視,時候差不多了。」

  什麼「時候差不多了」,我的演技簡直拙到家了,不過涼子也過足了欺負上司的癮。至少她這次無意拒絕這個詭異的命令。

  「說的也是,那麼部長,我先行告退了,我另外還有重要的事要忙。」

  趁著刑事部長腦血管破裂之前,涼子與我走出了部長辦公室。經過走廊,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儘量不看向涼子,涼子則毫不引以為意。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就是是所謂撿來的好運吧,到時候我可要放手好好搏上一搏!」

  我默不作聲。涼子一遇上犧牲者(獵物),就跟失控的霸王龍沒兩樣,就算上前阻止也只會落到被一腳踢開的下場,所以我只能選擇三緘其口隨侍一旁,但內心仍然無法釋懷。對於「驅魔娘娘」的危險性有著蝕骨般透徹認知的高層部門,為什麼老喜歡做出一些相當於把手榴彈丟進原子爐裡的駭人行徑呢?難不成是接獲全世界人類即將在近--滅亡的預言,才會突然變得如此自暴自棄?

  「泉田,不必多慮,我早就瞧出高層那群人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了。」

  「我實在瞧不出來,請你務必指點迷津。」

  「要我免費教你?」

  「聽說你的年收入有幾十億呃?」

  涼子是全亞洲最大保全公司「JACES」的總裁千金,亦是公司的大股東。

  「這是兩回事,日本人的壞毛病就是對於情報與創作從來不曾養成使用者付費的習慣。」

  「那就請你到『煤氣燈』喝杯咖啡。」

  「外加肉桂麵包。」

  「是、是,反正也差不多要吃中飯了。」

  涼子總算開了金口。據她的說明,總而言之,日本政府一直視森田為燙手山芋,卻又不想回應巴爾馬這等弱勢國家的要求;一旦招來國際社會同聲譴責:「日本窩藏矇騙一國人民的獨裁者!」的話,面子上又掛不住,上訴國際法庭也不妥當,但是讓握有政府高官把柄的森田繼續滯留在日本著實不是滋味,也不好直接將他掃地出門,因此這次森田主動提出要前往香港,對許多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結果,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想也知道森田與他的地下財產已經成為別人鎖定的目標。」

  「是巴爾馬新政府嗎?」

  「除此之外還另有其人。」

  「侵佔援助經費的把柄落在森田手上的日本政治人物。」

  「其他呢?」

  「我只想得到這些。」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要加錢。」

  「那我會在你的咖啡裡多放點砂糖跟奶精。」

  「什麼嘛,小氣!」

  「小氣的是誰!」

  在充滿愛與感動的你一言我一語之後,涼子與我來到警視廳附近的咖啡店「煤氣燈」,一邊啜著咖啡一邊繼續先前的話題。涼子以纖纖指尖撕開香濃的肉桂麵包,一面加以說明。

  「森田與巴爾馬販毒集團暗中達成協議,要販毒集團暗殺巴爾馬國內反政府遊擊分子,人數大約有五千人左右,而代價就是不准警察逮捕販毒集團,外加一億美元的報酬。」

  「結果森田沒有支付這筆報酬?」

  「沒錯,森田接著就逃到日本,將森田驅逐出境的新政府,從森田留下的機密檔裡,推斷出販毒集團的幹部人名與根據地所在,派遣軍隊前去突擊。」

  蒙受重大打擊的販毒集團在盛怒之下,展開報復行動大舉追殺森田,而獲知這項消息的日本外務省與警方開始畏懼被捲入國際案件。森田被殺是沒關係,就怕在日本國內發生槍戰,那就一個頭兩個大了。此外,森田掌握的機密文機--亦即日本政治人物與官僚侵佔三億三千萬美金援助經費的證據,一旦落入販毒集團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日本政府決定佯裝默許森田的行動,將他驅逐到國外。香港也好東南亞也罷,不管去哪裡都行,就算森田被殺也不關日本政府的事,相反地,日本政府甚至還很期待。

  對於涼子的說明我頻頻點心頭,但仍然覺得納悶。

  「這麼一來,高層主管……不如說是日本政府,對你的期待究竟是什麼!」

  「政府對我們的期待就是……」

  「我們?」

  「沒錯,我早就說過,你是我的附屬品。」

  我克制自己不要發出嘆息。沒錯,每當涼子與神秘現象或怪物不期而遇之際,我總是隨待在她身旁。出現在灣岸副都心的怪物,飛翔於銀座夜空的有翼人、從牆裡跑出來攻擊人類的不.明.物.體、出沒在巴黎街角的黑影……

  「一開始就得知來龍去脈的話,那接下來的發展就不刺激了,就帶著不知會發生什麼意外狀況的期待心情搭乘豪華客輪吧,反正花的是公費。」

  「是……」

  「泉田,你還沒搭過國際客輪吧?」

  「沒有。」

  「那就先在豪華客輪上享受觀光的樂趣吧,搭船很好玩的,只要坐一次保證上癮。」

  政府的算盤也就罷了,我比較擔心的是涼子的算盤。在那張耀眼動人的美麗假面之下,到底在策劃著什麼樣的邪惡計畫呢?不過想歸想,我仍然顧左右而言他。

  「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是艘什麼樣的船?」

  「總之就是外籍客輪。」

  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的船籍是巴拿馬,船公司住於新加坡,母港在香港,船長是挪威人,大副是華裔美國人。簡而言之,就是屬於國際性或者說是多國籍的客輪。

  「據說同船有大約二十名日籍船員,說日語也能通。」

  「這樣嗎?」

  「回話不要無精打彩的,快準備好護照,剩下的等回警視廳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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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說幸運,毋定說是不幸減輕了一些才對吧,因為這次涼子的隨從不只我一個而已。不曉得是不是經費充裕的關係,警視廳一共提拔了四人份的旅費。

  「如果要從刑事部參事官室的成員當中選中隨從的話,誰比較合適?」

  「這個嘛……」

  我思忖片刻,很快便做出結論。當船上出現問題時,最值得信賴的助手會是誰呢?與法律或金錢沒有牽扯,而是需要體力,臂力與破壞力的突發狀況之下。

  「想來想去還是真理比較適合。」

  「我也這麼覺得,那就叫真理進來。」

  沒多久來到涼子辦公室的是一名年輕大漢。身高比我略矮一些,體重則比我多出將近二十公斤;體格足以與摔角選手相媲美,表情兇惡又蓄著落腮鬍,印象中年齡是二十九沒錯。

  「阿部巡查報到。」

  真理的全名是阿部真理夫。塔配著表情與身材,連聲音也很粗啞,不過他對女王陛下的態度倒是頗為畢恭畢敬。

  「你去支援搜查四課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嗎?」

  女王陛下垂詢。

  「的是,剛結束,一個不法集團讓東南亞的家貧女子偷渡入境,對她們注射毒品並強迫她們賣淫,我闖進去的時候一連痛毆好幾人,因為我實在是氣不過。」

  「千萬不可以殺了他們喲!」

  女王陛下之所以如此叮囑,絕非出自崇高的和平主義思想。

  「留他們活口,等傷好了再教訓他們一頓,這麼一來,一個人可以折磨個三次不成問題,有些欠缺學習能力的傢伙就算挨了四次拳頭也不會改過自新,到時就以正當防衛的理由宰了他們。」

  「遵命。」

  「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佛面最多給三遍。」

  完全錯!我刻意咳了一聲,對「真理」說明前往香港一事。這時涼子問道。

  「有沒有砥觸到你的行程?」

  「沒有,星期五啟程對吧,我前一天會到教會去向神父祈禱旅程平安。」

  真理,亦即阿部巡查的雙親是虔誠的基督徒,就連兒子的名字也是由「萬福瑪莉亞」(譯注:Ave Maria,對聖母瑪莉亞的讚美歌)而來的。

  令真理亦即阿部巡查退下後,女王陛下與我繼續挑選另一名隨從人選。

  「既然要去香港,找個熟悉香港的人應該不錯。」

  「導遊啊,那就是貝塚了。」

  貝塚里美巡查年齡二十一歲,身材嬌小又長得一副娃娃臉,常被誤認成高中生甚至是國中生。從女子短期大學畢業之後進入警察學校,即便已經在第一線擔任埋伏工作,居然仍被同行的警官視為夜遊不歸的不良少女而被帶回「輔導」,實在狼狽之至。她的成績並非不佳,全是這個因素才會被流放到參事官室。

  她是少見的哈香港族,每逢休假一定出國到香港旅遊,對香港大街小巷的熟稔程度更勝於東京。曾經有一次,她告訴我說:「我在平常時候用的都是這張名片。」便遞給我一張印有熊貓圖案的名片。上頭看不到「貝塚里美」的名字,而是印著「呂芳春」三個字。我禁不住怪叫起來:

  「喂喂、這個『呂芳春』是怎麼回事啊?難不成你想進軍演藝界?」

  「這是我的本名。」

  「本名?」

  「我內心認同的本名。」

  貝塚巡查抬頭挺胸。

  「其實我應該要生為香港人才對,結果出了一點差錯讓我成了日本人,所以每次抓到機會我就修正軌道,以便逐步恢復原有的面貌。」

  她說話時習慣拉長語尾的母音,聽起來稚氣很重,不過她在廣東話的口譯與翻譯已臻專業水準,又精通電腦,只要再多累積一些經驗,相信國際搜查課會來挖角。其實他自己最大的目標是成為派駐香港的國際警察。

  「可是為什麼要命名為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呢?應該不可能有八艘相同型號的輪船吧。」

  「這因為……」

  一般人所知道的「克麗奧佩特拉」是個歷史名女人,亦即西元前一世紀的埃及女王。是個憑藉著美貌與智慧,將羅馬帝國的凱撒大帝與安東尼奧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女中豪傑。正確說來,她是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帝號克麗奧佩特拉七世。托勒密王朝歷代女王的名字均為克麗奧佩特拉。如此一來,克麗奧佩特拉與其說是一個人的名字,不如現為「托勒密王朝女王」的稱號比較妥當。

  「我明白了,意思是古埃及美女的接班人就對了。」

  「聽起來好像很自大,不過的確是有這個資格誇口,這些是客輪的資料,我要船公司以E-mail傳過來的。」

  我流覽了一下涼子遞過來的資料。

  建造費用4億2500萬美元

  排水量8萬1600噸

  長度288公尺

  闊度32。2公尺

  吃水8。2公尺

  航行速度25海浬

  客用甲板10層

  船員1094名

  乘客1990名

  客房1393間

  ……以上就是豪華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的資料。乘客部分所寫的是可容納的最大人數,聽說一般最多只限一千二百四十人。亦即乘客與船員的比例幾乎是一比一,服務自然相當周到。只是……老實說,形容得再怎麼豪華我還是無法體會。這就是經驗不足的悲哀。

  「這樣好了,雖然長寬不一樣,你乾脆想像成一棟七十五層樓高的大飯店浮在海面上就對了。」

  「那我會試著想像看看。」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文法有點怪怪的?」

  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怪,反正憑我這種搭建空中合樓的能力是絕對不可能趕上事實的。

  三月第一個星期五,拖著行李箱只達橫濱港的我仰望著白色船身,只能與左右的人們不約而同:

  「唔哇--噢!」

  齊聲發出世界通用的驚嘆符號,完全找不到其它表達方式。

  涼子與我、貝塚,還有阿部兩名巡查準備一同搭乘這艘大船,此外我們一行人的前輩,亦即九岡警部也來為我們送行。九岡警部仰望片刻之後,嘆了一口氣。

  「不得了,足足比大和戰艦大上一號啊。」

  在九岡警部這個世代,看到大船會不由自主地拿大和戰艦來做比較,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樣看起來幾乎是鐵達尼號的兩倍耶!」

  呂芳春,亦即貝塚巡查之所以這麼說,或許是因為前些日子電視才剛播映過一部以鐵達尼號沉沒為題材的著名電影吧。

  我以一副完全是劉佬佬進大觀園的模樣辦妥出國手續,登上舷梯。罹患懼高症狀的人不經意往下一瞧,鐵定會暈眩不已,因為主甲板距離水面的位置有三十公尺之高。

  裝扮成小丑、魔女與妖精的男女船員夾道歡迎乘客,這些人應該是負責康樂活動與節目表演的團隊吧。只見他們緊緊摟住乘客,不停拍照、拉手風琴助興,好不熱鬧。絢麗的非日常世界就此開幕。

  「船的寬度原來有這麼寬啊。」

  「全世界無論哪艘豪華客輪的船身闊度都不超過三十二點三公尺。」

  「這是為什麼?」

  「闊度太大就過不了巴拿馬運河。」

  「……啊啊、原來如此。」

  如果過不了巴拿馬運河,就很難以乘船方式完成壞游世界一周。反過來說,如果不需要經過巴拿馬運河,船身的闊度就可以無限制加寬,往返於日本與波斯灣之間的大型油輪闊度加寬到五、六十公尺也無所謂。

  從主甲板進到船艙,可以見到一個偌大的挑高規劃空間。以飯店的標準來看的話,此處正相當於接待大廳,天花板上三十公尺之高,大廳裡的三台透明玻璃電梯正忙不迭地上上下下。



  Ⅳ


  從橫濱到香港大致需要八十三小時,不過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則好整以暇地將航海時間定為九十小時。星期五下午五點出港,星期二上午十點進港,算一算時間並不符合,這是由於時差的關係,所以總共是五天四夜的行程。

  登船時間到下午三點截止,接下來趁著眾人在船內四處一觀的時候,客輪就會準備出港。行李已經送到旅客各自的房間,行動自然也輕便許多。

  「看到森田了沒?」

  「還沒有。」

  我如是回答涼子的問題。一路上確實看到不少刻意穿著全黑西裝的男子,但目前尚未查明這些人是前總統閣下的從扈?販毒組織的殺手?亦或者僅僅只是個性陰沉的一般市民?

  「我看森田大概還呆在特等套房裡吧。」

  森田身為日本人卻大言不慚當選外國總統,獨佔了九年之久的權勢,竊取了七億五千萬美元的非法財富。堪稱日本史上、世界史上首屈一指的超級大騙子也不為過吧!

  「我本來還想說他幹得挺漂亮的,不過在逃避法律制裁的同時又自稱是『武士』,簡直笑掉所有人的大牙了!武士不正是只要受到一些些懷疑就會動不動切腹的族類嗎?」

  「至少希望他不要再逃避下去,勇敢站出來接受制裁才是。」

  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奮著小鬍子、身材微胖的荷西.森田,手持日本武士刀高喊著:「大和精神!」或者「大義滅親!」之類的橫樣。為什麼那些騙子老愛拿大義滅親或大和精神這類的口號出來招搖撞騙呢?

  「因為他們都是空殼子,身上沒什麼值錢貨。」

  以上是涼子的意見,恐怕事實的確如她所說。

  女王陛下與三名隨從進入船內,走著走著,走廊的色彩亦逐漸變化。

  由於這是一艘長度將近三百公尺的大船,為了使乘客正確掌握自己的位置,鋪在走廊的地個頷色也會因方向而有所不同。往船首一百公尺是藍色,船艙中央一百公尺是黃色,往船尾一百公尺是紅色。原來如此,這麼一來的確很方便辨認方向。

  「我的房間是這裡,十號甲板的船首,一○五○一號房。」

  高跟鞋踩著藍色地毯,涼子在一扇足足大了一號的豪華橡木門前站定腳步。

  我的房間是同號甲板的一百二六號房,貝塚巡查是一○○二七號房,阿部巡查是一百二八號房。我們三人的房間並排隊在一起,可以眺望右船的海景。涼子與我的房間距離六十公尺。一發生任何狀況可以在十秒內飛奔趕至。

  我刷了綠色客房鑰匙卡進入自己的房間。

  輪船客房的大小約相當於於一般城市飯店的雙人房,傢俱裝璜也與地面上的飯店大同小異;另外房內還有三○公分見方、四面呈圓弧狀的正方形視窗,但無法開啟,盥洗室內擺了兩人份逃生用具,顯示出這裡並非陸地上的飯店。

  浴室感覺窄了些,大體說來一眼便可分出正中央是盥洗室,左邊是淋浴間,右邊是廁所。因為不是日籍客輪所以沒有浴缸,只好將就點了。

  如果成天窩在房間裡,有可能會讓人喘不過氣來,若沒有生病,實在不需要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走進公共場所便能充分享有寬廣的空間,想吹海風只要站到甲板即可。

  以上內容均以經濟客房為蕨。藥師寺涼子所佔據的特等客房至少有經濟客房的三倍大。

  行李早已運達。

  打開行李箱,將衣服掛在固定衣櫥,盥洗用具擺進浴室。其餘物品則原封不動留在行李箱,我也維持原有行頭走出房間。踩上藍色地毯,往左右張望,便見到隔壁房的貝塚巡查開了門走出來,沒想到她穿起粉紅色旗袍滿可愛的。

  「噢、這麼快就改成香港版啦?」

  「是的,恢復原有貌。」

  倘若說涼子穿上旗袍,看起來比較像統治魔都上海黑夜的地下組織大姐大;換成貝塚里美的話,就跟活蹦亂跳的小婢女差不多吧,更何況從她的旗袍下襬延伸出來的,並非裸露的雙腿,而是具有中國風味的長褲,愈看愈像。

  「蠻好看的。」

  「嘿嘿嘿、這身打扮讓我感覺最自在,泉田警部補,您為何不去換件燕尾服之類的衣服呢?」

  「就是因為不必穿燕尾服我才願意搭這艘船的。」

  「可是泉田警部補您的身材高,肩膀又寬,穿起燕尾服一定很好看的說。」

  「多謝誇獎。」

  我隨口應答的同時,電梯間方位傳來男女笑聲,隨即出現三個人影。男性在中間,左右是兩名女性,女性看來是船上的工作人員,正在玩COSPALY,而……

  中間那名身穿燕尾服、同時被灰姑娘與白雪公主左擁右抱、笑得合不擾嘴的年輕男子,就是……

  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隨扈,階級警部補--岸本明,年齡二十三歲。

  我花了一秒種時間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岸本則沒有絲毫的遲疑與顧忌。

  「嗨,泉田先生,你果然也搭上這艘船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其實我根本沒興趣知道,但我仍然勉強回應岸本的期待。

  「你為什麼會在這艘船上?」

  「這個問題問得好!」

  一點也不好!不過我還是未加反駁,靜靜聽下去。這一聽才明白,原來是高層下達指示,命令他擅任荷西.森田的貼身護衛。見女性工作人員與攝影師笑著離開,我們便在大廳繼續站著聊。

  「這年頭愈來愈不安全了,連民航機都會遭人挾持開去撞美國五角大廈,因此保護重要人物也成了一種重責大任。」

  「就是說嘛。」

  「那,這次只有你一人獨力擔綱這個重責大任嗎?」

  「不、不,很遺憾,憑我棉薄之力還不足以扛起如此重大任務。」

  「這麼說,該不會……」

  「是的,室町警視也與我同行。」

  看到岸本,聽到他上司的名字,我的腦子裡隨即亮起了急急閃爍的危險警示燈。我一開始本來就不認為這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只是沒想到刑事部與警務部不約而同將荷西.森田這號問題人物視為重要角色,看來事情沒這麼單純。不,視配角而異,有些人或許可以一些帶過,不過一想到所有關係人物,「樂觀」二字便已經從我的字典裡徹底抹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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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30 10:55 A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二世最後的舞台》


  


  我的上司是宇宙霹靂世紀無敵超級女英雄,但我本身卻是一介遵循一般常理與保守道德觀的凡夫俗子。光是要跟上她颯爽的步伐就已經追得我上氣不接下氣了。

  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出港了,當藥寺涼子從甲板喊我的時候,客輪已經身處蒼茫的幕色之中。接著一路南下,出太平洋之後行經沖繩海域,往中國大陸南端前進。

  「待會兒到我的房間來接我。」

  涼子對我下令後,讓我暫時獲得解脫,我不自覺在船內逛了起來以消磨時間。心頭覺得要煩惱的事情多的不得了,然而耳邊華麗的非日常音符一直糾纏不去,讓我無法專心思考。

  一回過神來,呂芳春--貝塚里美正踩著小碎步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於是我試著詢問。

  「我問你,你覺得岸本警部補這個人如何?」

  「這個嘛,雖然他是CAREER,是菁英分子,但他從不擺架子,個性坦率又大方呢。」

  我懂了,原來還有這種形容方式。

  岸本是少女漫畫與美少女動畫的融會貫通忠影迷,打著「發燒友無國界」當口號的國際人。

  「他應該很快就會升遷吧,不過到目前為止好像還不曾破過大案件的樣子說。」

  「案件啊,那小子自己不要出事就謝天謝地了,就怕他搞出什麼發燒友犯罪。」

  「警部補,您有種族岐視哦--」

  「對哦,真抱歉。」

  貝塚里美也是漫畫迷,尤其還是香港武俠漫畫的忠實讀者。

  「如果您需要任何資料請告訴我,就算我不知道,我也會上網去查的。」

  很感謝她如此熱心,不過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

  「啊、警部補,往這邊是嗎?」

  這個可怕的聲音要是被膽小的人聽到,鐵定會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迎面闊步走來的正是真理,亦即阿部真理夫。全黑西裝還可以接受,再戴上墨鏡反而令他的外表增添不少猙獰之氣。

  「喂喂、不要擺出這麼恐怖的表情好不好?會嚇壞其他乘客的。」

  「是!下官不才,請恕罪。」

  「你又沒犯錯,別講什麼恕不恕罪的,總之先摘下墨鏡放輕鬆點。」

  「下官認為就算摘下墨鏡,情形也不會有所改善。」

  或許吧,但自己也沒有必要這麼貶低自己。真理,即阿部真理夫摘下墨鏡,感覺上只不過從吃人的老虎變成吃人的獅子而已。想想,還好他身上是西裝打扮,如果隨意搭了件夏威夷衫,簡直跟休假出遊的黑手黨沒兩樣。實際上的他則是個認真努力、熱心工作、善良老實的好好先生。

  「請讓我陪同二位一道。」

  在阿部巡查以一步之距從後方護衛之下,我與貝塚巡查一面行經走廊一面閒話家常。

  根據貝塚里美的說法,日本客輪有三項位居世界第一。第一項是票價高,第二項是用水量高,第三項是乘客平均年紀高。

  「也就是說,那群有錢的老公公老婆婆喜歡在大浴池裡泡澡的習慣,已經成為日本客輪的特色了呢--」

  「你講話不真不懂得修飾,這艘船好歹也是航向你內心故鄉的船班,有什麼特徵沒有?」

  「啊、依下官……不對,依在下呂芳春所見,這艘客輪有點不尋常喲。」

  「因為你人在這艘客輪上?」

  「不是啦--我是說這艘船幾乎看不到老年人啦!」

  我不發一語連走了三步,思忖著她這句話的含意。

  「確定嗎?」

  「是的,尤其完全看不到老婆婆喲!幾乎都是男人,而且老爺爺很少,中年的也不多,全是年輕的--」

  對於貝塚里美巡查的觀察力,我由衷肅然起敬;然而凡事不可先入為主,女性乘客或許還留在客房間整理行李,檢查房內設備。

  如果能取得乘客資料就方便多了,但我們不是巴爾馬的森田政權,不可能為了維持治安不擇手段。

  「這件事必須向藥師範寺警視報告,提醒她注意一下。」

  我的視線落在手錶上,已經接近六點三十分。正好是前去涼子的客房接她的時間。我與另外兩人一同步向涼子的特等客房,心裡一面忖度著不知其他乘客會怎麼看我們。

  這間客房的豪華程度絲毫沒有偏離我的想像。我走進客廳,光是道裡大約就有十七尺見方左右。傢俱裝潢統一採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客廳擺設以沙發為中心,有桃花心木材質的餐桌、家用酒吧、寫字台等等配置相當舒適。

  缺點是天花板太低,高度跟平價公寓差不多。只有這一點與陸地的豪華大飯店迥然不同。當然平價公寓的天花板是不可能懸掛技形吊燈的。

  由於看不到涼子的人影,我便走到房門敞開的隔壁房查看,那裡是臥房。坐鎮在中央的床鋪將近二五○公分寬。左右均有閑頭櫃,其它還有大型化妝台與茶桌椅組。雖然比客廳狹窄,但也有五公尺見方。即使我向來缺乏藝術細胞,好歹也看得出掛在牆上的尤特裡羅(譯注:法國書畫家,擅長描繪巴黎街景)畫作是複製品。

  「藥師寺警視,你在哪裡?」

  「這裡。」

  回覆的聲音是從浴室傳來的。

  因此我不得不走進浴室。

  直徑二公尺的圓形浴缸裡溢滿了乳白色泡沫,花朵的芳香挑逗著嗅覺。女神就處在白色花圈裡,露出泡沫之外的只有臉部、肩部、還有一雙舒展的雙腿。

  「恕我失禮。」

  正在轉過去的腳後跟被涼子的聲音攔住。

  「進來以後沒有我的許可就擅自離開才是最沒禮貌的,我沒開口下令之前給我待在原地。」

  身後傳來水聲,芳香四溢的空氣產生了一些流動。我不知所措地佇在浴室地板。我的造物主,不管是上帝還是惡魔,為什麼不賜給我在遇到這種場合的時候,依然能夠冷靜面對的天賦呢?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說著,視線往左邊瞥去。視線的前端有個大鏡子,映照出華麗的浴缸與上司。我略顯慌亂地把視線調向右邊,同樣有面鏡子。

  怎麼這麼多鏡子?!正當我暗地叨念之際,耳畔傳來一個看透我心思的聲音。

  「為的是讓客房看起來寬廣一些,因為連天花板也不高,你瞧瞧上面。」

  我的視線往上挪,天花板有一部分是二公尺見方的鏡子,映照著大片散發的珍珠色光澤的泡沫。不小心瞧見了膚色柔和的修長美腿,我極力掩飾自己的狼狽,到頭來只能直盯著沒有鏡子的正前方。

  「我會背過身去,有什麼事請儘量長話短說。」

  「好一個中規中矩的部下,居然敢背對上司。」

  再怎麼被挖苦都不能隨口反駁。在一片沉默之後傳來水聲,花朵的芳得隱隱飄來,涼子的氣息貼近我的耳邊,光用想像就覺得非常不妙,涼子似乎從浴缸站了起來。

  涼子在我耳畔低語,溫熱甘美,而且內容完全不會引人遐想。

  「我說荷西.森田那傢伙,明明搭飛機只要四、五個小時就能只達香港,卻偏偏選擇經由海路,肯定有不良企圖,如果不趕快查明的話……」

  「不趕快查明的話?」

  「我覺得會發生糟到不能再糟的壞事,你不這麼認為嗎?」

  「的確很有可能,只是……」

  「只是?」

  「不、沒什麼。」

  涼子一旦追根究柢,只恐怕事態會更加惡化。放任荷西.森田為所欲為,頂多只會造成熱帶全低氣壓,而涼子輕輕吹口氣,就很有可能增強為超級颶風。印象中從來沒有一次例外。

  水聲再度傳來,涼子的氣息也離我遠去。看樣子她又回到浴缸之中,但我是不可能轉過頭去確認的。

  「森田這傢伙不好應付,他的小舅子都賀也充滿暴力傾向,聽說還有個綽號叫做巴爾馬吸血鬼。」

  「那個叫都賀的男人該不會攜帶武器入境日本吧。」

  「很有可能。」

  七億五千萬美元的資金可以雇用好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傭兵,也可以用來採購生化兵器、化學武器,甚至是小型核武。在這個璀燦耀眼的二十一世紀,金錢買不到的只有內心的安穩。

  「難道不能凍結森田的銀行戶頭嗎?」

  「森田並不是國際恐怖分子,至少現在還不是。更何況真要凍結戶頭,最傷腦筋的應該是日本那群政客吧,不管怎麼說,森田那傢伙跟國際犯罪組織互有掛勾是不爭的事實。」

  一般所謂「國際組織八大犯罪」指的是以下這八項:

  走私.販賣槍械(包含核物質)。

  走私.販賣毒品(包含覺醒劑)。

  洗錢。

  電腦犯罪。

  未成年兒童賣淫與拍攝色情影片。

  人身以及臟器買賣(包含團體偷渡)。

  恐怖活動(包含傭兵)。

  藝術作品之竊盜與膺品偽造。

  「總而言之,我認為森田這傢伙打算在香港進行這八項之中的三項,特別是跟武器有關的專案。」

  西元二零零一年聯合國召開會議,有意大幅削減輕型武器(手槍與自動步槍),禁止一般市民持有武器,嚴格限制武器進出口條件,結果由於某個國家的強烈反對與阻礙而愛挫,所謂某個國家,指的就是迪士尼樂園的誕生地--美國。無論遭遇如何惡劣的恐怖行動,仍然不改變進口武器到內外的政策,此點著實令人費解。

  「這麼說來,荷西.森田打算發動政變,企圖重掌巴爾馬獨裁政權嗎?」

  「這是最直接的猜測。」



  


  入浴中的美女、四面貼有鏡子的浴室,還有一對孤男寡女,各位想像得到的任何香豔刺激的情節都有可能發生,可惜話題漸漸轉入殺伐血腥的方向,這樣的結果到底該歸咎於誰呢?

  我雙手抱胸。當然,我的態度是很認真的,只不過現在這個情形在旁人眼中想必成了相當滑稽的光景,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雙手抱胸背對美女泡澡的浴缸。

  「既然能夠預測到這一點,為何不想辦法事先防範於未然呢?」

  「我話說在前頭,讀者期待的是名偵探能逮住連續殺人的兇手,而不是阻止連續殺人案件的發生。」

  說得一點都不錯!如果偵探在命案發生之前就捉到兇手的話,推理小說就沒什麼好看的了。

  「諾貝爾和平獎也一樣,革得等到戰爭爆發以後才能頒獎,先等好幾萬人被殺之後,接下來再頂著一副煞有介事的嘴臉出面斡旋停戰,這樣諾貝爾獎才會頒下來。」

  「我覺得意思好像有點不一樣……」

  說著說著,一顆淡粉紅色的球輕輕飄到我的鼻尖。想也知道是涼子以手掌撈起肥皂泡,再把泡泡吹過來。這時我才發覺自己的姿勢有多可笑,於是便鬆開緊抱的雙臂。

  「如果說,森田真的圖謀不軌,而你最後終於成功阻止他,接著要怎麼辦?」

  「這還用問,當然是把他送上國際法庭,徹徹底底羞辱他一番!」

  「就這樣?你該不會打算在解決荷西.森田之後,把他的七億五千萬美金搾個精光吧?」

  「哎喲,話別說得那麼難聽,那點兒小錢我還不放在眼底哪!」

  「這七億五千萬美金是來自日本納稅人的荷包,最有資格收下的是巴爾馬人民,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吧?」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很愛說教,不過在這種場合,我直覺到如果不一直講話,情況會很不妙。

  「你煩不煩啊?再囉嗦一句試試看,我可是早就作好準備了!」

  「哦,什麼準備?」

  「我準備直接站起來大聲喊救命!」

  「拜、拜託!這笑話太難笑了!」

  我一時心慌,立刻往前大步踏出想直奔房外,但要是涼子在這時大喊,我就算整個人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算了,今天就放你一馬吧。」

  涼子的語氣聽不出是在笑還是在生氣。

  「呂芳春在門外對吧,就是貝塚里美,叫她進來幫我換衣服,你可以離開了。」

  我以近乎「連滾帶爬」的姿勢奔到真誠廊,只見貝塚與阿部兩位巡查正安分待命。

  簡短說明狀況之後,貝塚里美頷首道了聲:「我明白了。」然後以若有所指的眼神瞄著我。

  「想想,藥師寺警視也真是辛苦。」

  喂喂、講的這是什麼話!辛苦的是我才對!

  當我在內心如此反駁之際,貝塚里美早已動作迅速地進入特等客房。我不自覺嘆了口氣,整個人靠向牆壁。阿部則以他那看起來跟猛獸沒兩樣的目光正經八百地說道。

  「警部補,您辛苦了。」

  「嗯……」這時的我只能如此回應,也管不了這樣的回應恰不恰當。

  接下來大約等了二十分鐘左右吧。

  「來!美女出場囉!」

  緊跟在貝塚里美的預告之後現身的藥師寺涼子,再度展露出無法以筆墨形容的絕代風華。這次想當然而是旗袍裝扮,綠色質地繡有金錢圖樣,鳳凰周圍壞繞著好幾個小太陽,這是中國南方長江文化的象片。以上來自貝塚里美的解說。涼子沒有外加中式長褲,所以從左右大膽的開叉,可以毫無阻礙地瞧見完美無瑕的修長美腿。這雙美腿不但是人類社會最頂級的藝術鑑賞作品,亦為超高檔的攻擊武器。不僅讓一群豬哥神魂顛倒,用力一踢還可以發揮超強破壞力。

  「久等了,咱們走吧。」

  搖開手中的扇子,立即散發出白檀木的香氣。涼子的衣領別了一個跟鵪鶉蛋差不多大小、閃閃發亮的翡翠,看樣子她本身上意營造「魔都大姐大」的形象,只可惜氣勢略嫌不足。應該說,涼子的生命力過於旺盛,即使個性邪惡又為所欲為,仍然與「靡靡」或「頹廢」這類詞彙搭不上關係。

  我再度看向手錶,臨時想起一件事。

  「這個時間如果不穿好救生衣去聽避難講習行嗎?」

  「沒關係,那些內容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

  「可是我完全不懂。」

  「我會教你,採用一對一授課方式;現在還是跟我來吧,趁沒人之際帶你一觀一下船內,反正我看你肯定到現在連一半都還沒逛完。」

  由於所有乘客全聚集在甲板,明亮的船內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右舷遠處燈火閃爍,大概是伊喜半島那一帶吧。大型客輪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劃破早春夜裡的海水持續前進。站在船上完全感覺不到一絲搖晃,稱為海上高樓亦不為過。

  這時貝塚里美詢問涼子道:

  「藥師寺警視,您以前搭乘英國輪船時覺得如何?」

  「糟到不能再糟了,只有外表看起來大,裡面的餐點難吃得要死,表演活動又無聊透頂,每晚還要盛裝打扮參加舞會。」

  天啊,這誰受得了!註定進不了上流社會的我如此心想。不過換做涼子的話,無論基本的社交舞或探戈應該早就駕輕就熟才對。或許是舞伴功力不夠吧,才這麼想著,只見女王陛下忿忿不平地甩了一下白檀扇。

  「最重要的是乘船期間完全沒出半點狀況,連個死人都沒有!」

  原來如此,這樣的確很無聊沒錯。

  涼子以她那宛若有光在流動的眼眸望向我。

  「只有我一個人話,本來就不會遇到什麼狀況,向來都是平安無事。」

  不知為何我感覺貝塚與阿部兩部巡查不約而同面面相覷,然後目光同時直指向我。插個題外話,這兩人的身高相距有三十公分以上,因此兩人的視線在半空架起了一座十分傾斜的橋樑。

  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船內有兩座游泳池。十三號甲板的室外游泳池與九號甲棉線的室內游泳池。兩者均鋪設高級大理石,具有水溫調節系統。只不過三月初要使用室外游泳池還嫌太冷了點。

  泳池畔也很寬,在數張帆布躺椅與桌子的另一端,還可看到吧台的設備。意思是能夠一面欣賞泳裝美女之際,還可以來杯熱帶飲料,但是真正來游泳的並不光只有美女而已。

  走廊的顏色由藍輕黃,從黃轉紅。這時我瞧見一名身著鮮豔紫色晚禮服的年輕女性穿矗工大廳,沒想到竟然是女明星葵羅吏子。

  她是一位出色的美女,不過我會知道她這個人,主要是來自她那略嫌拗口的藝名。她身邊還跟著一個身穿看似義大利制休閒西服的彪形大漢,與其說是經紀人,倒更像保鏢。

  正在納悶她怎麼會搭上這艘船的時候,涼子對著我耳語:

  「她是荷西.森田的情婦。」

  「哦,是這樣嗎?」

  在電視或影劇雜誌裡所見到的葵羅吏子豔光四射、明燦動人。然而與涼子相較起來卻明顯遜色許多。奇怪,她的五官跟裝扮明明不差呀。

  理由顯而易見,與涼子相較起來,葵羅吏子走路的姿勢很難看。頭部往前伸,彎腰駝背、曲著膝蓋的走路姿勢與涼子完全相反。論氣質,涼子如果是女王,葵羅吏子頂多只能算是城堡裡的女僕。

  倘若葵羅吏子接受過舞台演員的嚴格訓練,想必舉手投足不會這麼難看。每次遇到這類實例,總是再三提醒我藥師寺涼子的美絕非刻意營造出來的表像而已。提醒歸提醒,我並未多做想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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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阿部巡查低吟起來,其實他是想對我耳語。

  「跟在她身邊的是荷西.森田的部下嗎?」

  「總不會是販毒集團的人吧。」

  「可是這樣根本分不出來嘛--」

  呂芳春……不、貝塚里美巡查所說的確實沒錯。森田與販毒集團的爪牙說穿了全是一丘之貉,除了上頭的領導者偶有更迭之外,只要換件衣服,立場就會聘同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話又說回來,沒想到日本數一數二的影視美女居然是大騙子的情婦。」

  「如果荷西.森田一文不名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對葵羅吏子完全不感興趣,反而對岸本提到室町由紀子一事有些掛意。

  刑事部與警備部在各自的規劃之下派止大員前往同一地點是常有有事。不同於涼子,由紀子是前途備受矚目的模範生,只不過這陣子高層對她有點意見。原本有筆預算是提撥做為機動隊員的績效獎金,但警備部卻未依照規定發放給隊員,而是將三十億日圓的經費私自挪為他用。此事在一個月前被週刊雜誌揭發報導出來,由紀子則堅持出面澄清這件有損警備部名譽的疑雲。

  總之,就是有意模糊貪污一案焦點的警備部大老,對於抱持正確主張的室町由紀子有所顧忌,所以才派遣她出差吧。趁著由紀子在海上與香港氣得跺腳之際,趕緊將問題處理好,等一個月她回國之後,檯面上所有事情將一併獲得解決。

  由紀子的父親多年前曾任警視總監,目前仍然以警界元老的身份在警視廳具有幕後影響力。由紀子不像涼子那麼具有破壞力,就算有所不滿也只會往肚裡吞。

  當我提到由紀子與岸本的時候,涼子僅僅「哦」了一聲,看樣子這一切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是跨國保全公司JACES總裁千金,想必早已在警界內外布下如蜘蛛絲般縝密的私人情報網。

  我們正好與葵羅吏子同方向。葵羅吏子是荷西.森田的情婦,既然她搭上這艘船,就表示她現在一定要去見森田。緊接著不一會兒工夫,我們便遇見了熟人。

  那是一位有著黑絹般長髮與白磁般雪膚,戴著眼鏡、五官秀麗的年輕女性。她正是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室町由紀子,與藥師寺涼子同年,均為二十七歲。兩人從東京大學法學院以來一向水火不容,如果說涼子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由紀子就是具備道德良知,涼子是眼鏡蛇的話,由紀子就是貓鼬;涼子是病毒的話,由紀子就是抗生素--大致就是這類型的關係吧。

  我行禮致意,由紀子則刻意忽略作勢拿翹的涼子,對著我說道:

  「泉田警部補,你好嗎?」

  「是,還過得去。」

  「你現在還是驅魔娘娘……不、藥師寺警視的隨扈吧,還是一句老話,辛苦你了。」

  「不敢當,室町警視此次似乎任務重大,您辛苦了。」

  「重大啊……」

  語氣裡夾雜著苦笑聲。由紀子對於警察正義的信賴感遠超過涼子一百萬倍,然而這一次,由紀子看來是開始產生了質疑,不再以使命感為重。

  「這不叫重大吧,憑你的能力簡直是過大、過重了。」

  一旁冷言冷語的正是無法忍受自己遭到漠視的涼子。她刻意不屑地數落由紀子。

  「你也太不長進了,什麼事不好做,卻偏偏去當騙子的貼身保鏢。」

  「又不是我自願的!」

  忿忿不平地答完之後,白皙雪頰上的酡紅尚未褪去,由紀子立刻改變語氣。

  「我是警官,必須恪守成令,達成應盡的義務,對你而言大概很難想像。」

  「模範生的確很辛苦,我可以瞭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哎喲,我可不是在同情你,我是在嘲笑你,所以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憑什麼要我感謝你?」

  「唯有受人重視,人生的花朵才會綻放開來,你跟我不同,生來就很不起眼,所以還等不到開花就準備凋謝,真悲慘呐。」

  「我看你這朵花是食蟲植物吧,也許真的有蟲會靠近,大概全是害蟲。」

  「至少比連蟲都不想接近的你強多了,好可憐的假花喲!」

  完全無法想像這是兩位高級警察官僚的對話,反倒跟國中女生的鬥嘴差不多。一旁的貝塚里美聽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阿部真理夫的目光依然兇惡,實際上他也是手心不停冒汗。

  此時由紀子身後的房門開了,走出一個經常在報章雜誌與電視媒體亮相的名人。

  「嗨!Señorita(譯注:意指小姐,西班牙語對未婚女性的尊稱).室町,這位客人是哪位呢?噢噢、原來是與Señorits.室町不相上下的美女呀!」

  雖然有點口音,不過除此之外,此人的日文可說十分流暢。他就是成功當選巴爾馬共和國總統的跨國職業大騙子荷西.森田。小鬍子下方的嘴角上揚,目光卻夾帶著毒氣。

  「Señorita.室町實在是位精明能幹又盡忠職守的女性,雖然做事一板一眼,沒什麼通融的餘地,不過這也正是她值得信賴之處。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現在還是巴爾馬共和國總統的話,絕對要提拔她提任我的首度輔佐官。」

  「這項職稱的確很適合她。」

  涼子面帶微笑,語氣不善地附和道。由紀子眼鏡下的黑曜石眼眸掠過一道銳利的視線,最後她仍然選擇保持沉默,這麼做大概是為了避免被捲進舌戰的泥沼吧。

  「啊、這位是都賀,我的小舅子也是我的心腹。」

  被介紹出場的都賀削瘦的臉龐上泛著頹廢的微笑,冷不防大喊出聲:

  「我要殺光所有恐怖分子!」

  霎時,一道無形的緊張鎖鏈繫住了在場所有人。下一刻荷西.森田哄堂大笑起來。

  「哎呀,真是抱歉,我家小舅子只懂這句日語,說這句話完全是出於愛國心與忠誠心,或許略嫌偏激,還請大家多多海涵。各位應該也和他一樣都具備了身為治安維持專家的自豪吧。」

  誰要被拿來跟都賀這種殺人狂相提並論!想歸想,我並未脫口而出。接著我若無其事地左顧右盼,瞥見走廊轉角佇著人影,大概是荷西.森田的保鏢吧。

  這是因為荷西.森田一直站在走廊與我們交談,很明顯地,他再也無意窩在房間裡。不過接下來的對話從頭到尾全是毫無意義的自吹自擂,於是女王陛下與三名家臣在沒有重要斬獲的情況下空手離去。



  


  在現代,要讓一艘八萬噸巨輪沉沒是不太可能的事,只要在局勢穩定的狀況下。透過四通八達的資訊情報,無論颱風、海嘯與冰山都有辦法避得掉,就算真的不小心被潛水艦艇糊裡糊塗撞上,幾十層密不透風的隔間牆也能夠讓進水情況減至最輕微。只要不是在戰爭爆發期間直接挨了敵艦一記飛彈的話,稱呼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是不沉之船並不為過。

  以上內容是我們離開森田等人後行經甲板之際,涼子告訴我的。剛才掉頭離開時,她之所以隻字未提森田,肯定是在腦子裡盤算鬼主意。不過現在問她等於白問,還是讓她自己有這個意願主動說出來比較好。

  也因此,三名家臣只好耐心傾聽女王陛下對於輪船的博學多聞。

  技術性的說明很難懂,不過大致可以明白這艘船具有兩種類型的造水機可將海水製成淡水,一天可以製造六百噸的淡水。乘客與船員總共二千人,每人一天可用三百公升。東京都民每人每天平均用水量為二五○公升,因此毋須擔心船內用水不足。此外也考慮到造水機故障的容發狀況,另在水槽諸存了三千噸相當於五天份的淡水。

  真要全部行不通的話,也可以在了兩天內趕往某處港口,不能繼續橫越太平洋。

  「總之在船內也可以直接飲用水龍頭的水囉。」

  阿部巡查表示感佩,不過聽在不知情的人耳裡會以為他在呻吟。

  「味道不怎麼好,不過很乾淨就對了。」

  答畢,涼子瞄了自己的手錶一眼。

  「表演差不多要開始了,走吧。」

  足以容納八百人的劇院位於船尾,第一晚預定是拉斯維加斯風格的歌舞與魔術表演;到此我才想起原來是因為這樣,船內才會到處張貼著色彩鮮豔的海報。

  真理和呂芳春決定先到自助餐廳用過晚餐之後再去,只剩下我隨待女王陛下。自助餐廳的餐費已包含在船票的價錢裡,所以全部免費。

  不管客輪也好、飛機也罷,國際性交通單位向來是劃分嚴謹的階級社會。特等艙與經濟艙的服務有著明顯的差別。

  以飛機而論,不但座位的寬敞度不同,機上飲食的品質也不一樣,候機室的設備與客服也不同。換成客輪又如何呢?經濟客房的乘客到餐廳用餐要另外收費,特等客房則是免費。船內的所有設備一律由特等客房乘客優先使用,前往劇院之際,會從特等客房乘客專用入口被領到僂上的特等席,一面觀賞表演一面接受飲食的款待。

  「他是我的同伴。」

  涼子的一句話讓我可以與她一起被領到舞台右側的特等席,偌大的圓桌搭配舒適的扶手椅,甚至一旁還有專屬服務生。

  我有點局促難安,總覺得自己是走後門。涼子瞥了我一眼,以折疊的白檀扇輕敲我的手背。

  「我討厭小裡小氣的男人,既然是正常的權利就該表現大方一點,與我同行的男人一副縮頭縮腦的模樣太難看了。」

  「我儘量。」

  舞台上有四名身穿銀色緊身衣的男女正在表演雜技,聽說他們過去曾是烏克蘭奧運體操代表隊。難怪身體柔軟得簡直不像是地球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後腦勺貼上腳後跟。

  料理由船內的義大利餐廳負責端上涼子與我的餐桌,菲律賓籍服務生先送來六種起士與四種火腿。涼子點了酒,但我聽不太懂品牌。觀眾席雖然很暗,卻仍然看見了無法視而不見的人物。

  「森田前總統一行人就在鄰座,室町警視也一道。」

  「哼,她可真大牌呀。」

  涼子再怎麼不悅也無濟於事,因為荷西.森田是特等客房乘客,室町由紀子身為他的護衛自然必須同席。我觀察著由紀子的表情,其實這樣不太禮貌。

  「室町警視看起來並不怎麼自在,以她的個性來說,絕不可能欣賞荷西.森田這種人,但出於任務使然不得不一同出席,她也真可憐。」

  「喂,你是在同情巡迴演員由紀嗎?」

  「說同情未免口氣太大了,我意思是我可以瞭解她的心情。」

  「奇怪了,我怎麼就從來不見你像這樣關心自己的上司?不過一想到巡迴演員由紀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我的食慾反倒旺盛不少。」

  餐桌上擺設了精油燈,火苗在涼子的臉龐營造出光影效果,明明是一臉壞心的表情,卻美麗得教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接下來過了一段短暫的和平時光。雜技表演一結束,一名身穿燕尾服、神情爽朗、頭頂油亮的主持人站上舞台,以簡單易懂的英文宣佈魔術表演即將開始。

  然後在一群美女包著少得不能再少的布料跳進舞台的同時,從隔壁特等席傳來鼓掌與口哨聲。

  「我要殺光所有恐怖分子!」

  「巴爾馬吸血鬼」亦即都賀先生似乎開心極了。我的目光瞄了一下,正好瞥見室町由紀子白皙的側臉,實在忍不住對她抱以同情。

  而提到坐在由紀子一旁的岸本,則是一副不知上司煩憂的模樣,只顧著往舞台熱烈鼓掌叫好。他這種始終保持自我格調、隨時能夠自得其樂的態度,或許器量比我想像中來得更大。

  當八名美女的華麗群舞告一段落之後,主持人使出渾身解數高喊:

  「讓我們歡迎魔術界的貴公子!佛雷迪克.諾克斯二世!請各位欣賞不遜於他已故的偉大父親的神乎其技吧!」

  諾克斯一世在倫敦、紐約、巴黎三大都會享有「大西洋魔術王」的聲譽。他對自己做為一位匠心獨具與擁有精湛技術的魔術師引以為榮,相對地,聽說他十分排斥那群自稱是超能力者的人。以前我在處理案件時也曾經參考過他的著作,書名是《一群無用的超能力者》。

  在八名美女的簇擁之下,佛雷迪克.諾克斯二世泰然自若站上舞台正中央。身上的裝扮似乎也是承自他的父親,復古高禮帽、雙披肩外衣裳,手上還持著手杖。身材碩長加上一雙碧眼,十足的美男子。只聽見觀眾席的掌聲零零落落,或許正如貝塚里美巡查所觀察到的,是因為女客太少的關係吧。

  配合著輕快的音樂,佛雷迪克.諾克斯二世陸續展露絕妙的表演功力。在舞台上開出玫瑰花、箱子裡冒出一隻噴火的龍、火焰隨即變成水晶球。

  「就正統魔術表演而言的確是完美無缺,不過也太沒創意了。」

  正當涼子自以為是地挑三撿四之際,佛雷迪克.諾克斯二世的身軀浮上半空。手上的手杖不知何時變成了洋傘,一開啟便緩緩上升。想也知道是用鋼琴線之類吊上去的,正在猜測接下來要做什麼的時候,魔術師已經上升到舞台的天花板位置,從觀眾席只能瞧見他的鞋子而已。

  突地。

  傳來一個像是厚布被扯裂的聲音,鞋子在半空劇烈晃蕩。接著其中一支鞋掉落舞台,在舞台上彈跳滾動。仔細一看才發現掉下來的不只有鞋子,而是一隻連同穿著鞋子的腳。接著是另一隻腳、右臂、左臂。

  最後,眼睛跟嘴巴張到最大極限的頭顱像顆籃球一般掉下來,原著滾著,在舞台邊緣停下,與最前座的觀眾四目交接。

  原本還以為是某種另類的魔術表演,不過從主持人嚇得兩腿癱軟的模樣,可以明顯看出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可以容納八百人的大劇院刹那間驚叫四起,回音與共鳴交錯,幾乎掩蓋了客輪的引擎聲。

  藥師寺涼子雖然集一身的缺點跟壞毛病,但面對突發的離奇事件其判斷力與行動力之強是非常人所能及。

  「走吧,泉田!」

  當這句話傳進我的耳裡之際,旗袍美女早已化為一陣風,我也緊跟上去。意式豬排整盤摔落地面,酒杯也隨之翻倒,只是目前實在顧不了這麼多。我們一路從最近的樓梯奔下一樓觀眾席,接連撞開了七八名倒楣的乘客。

  趕至舞台的同時,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我垂頭看著不幸的魔術師,正確說來是屍塊。分佈在紅黑色血池裡的有頭顱、左右手臂、左右腳五計五個部分。屍體被截成五大塊。

  五?我再度屏住氣息,環視整個舞台,並沒有發現應該存在的物體,就是連接頭部與雙手雙腳的部分,人體最大的部分--身體並沒有掉在舞台上。

  我抬望天花板,天花板高約七、八公尺,而且很暗,要看清楚全貌並不容易。然而……

  我看見了!一閃而逝的銀光!

  涼子重重咋嘴,她也看見了相同的物體。視力良好,判斷力與射擊技巧一應俱全,可惜涼子手上沒有武器。

  「這、這是怎麼回事……」

  耳邊傳來的英語讓人感覺說話的人似乎呼吸困難,節目主持人抓著油亮的頭頂。

  「我先問清楚,這不是表演吧?」

  涼子如同擲短劍般提出盤問,主持人則死命地左右甩頭,接著涼子搶過主持人的麥克風,以流利的英語下令道:

  「封閉劇院每個出入口!我沒點頭之前誰都不准給我走出去!」

  起初的嘈雜逐漸轉變為僵化的沉默。一回過神,室町由紀子與岸本明也跑上了舞台,還有貝塚與阿部兩名巡查。

  「我一直有不好的預感。」

  岸本站在我身旁,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涼子小姐、室町警視跟泉田先生你們三人一湊在一塊就會發生詭異又不合常理的事件,陸地發生的怪事到了海上也一樣……啊……痛痛痛痛!」

  岸本的長舌被哀壕打斷,因為涼子轉過身,用她的高跟鞋用力往岸本的腳踩下去。

  「你自己又怎麼說?居然好意思說好像不關自己的事一樣!」

  「我、我再怎麼樣也只是路人甲而已,對整體的命運是不會產生任何作用的。」

  涼子踩著岸本的腳,目光銳利地回望我。

  「泉田,你想會跑哪去?」

  「你是指……身體嗎?」

  「還有帶走身體的傢伙。」

  「一定是船內的某處,或許身體早就被丟進海浬了。」

  「沒關係,不管兇手是何方神聖,我諒對方不可能逃到客輪以外的地方。」

  涼子說的沒錯,只不過這艘客輪的體積可是相當於一棟七十五層樓的龐大建築。光想到搜查與搜索的困難度,要有多悲觀就有多悲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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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30 10:59 A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海上搜查總部》


  


  「驅魔娘娘」亦即藥師寺涼子有數不清的缺點,不過其中找不到「膽小」這一項。她會主動接近危險,再不然就是自己製造危險。聽她喊著:「這陣子省下捏造重大凶案的程式真是輕鬆多了。」就她這個人的個性而言,她絕對不是在說笑。

  不幸的諾克斯二世慘遭分屍的當時,足以容納八百人的戲院全滿了將近一半的觀眾。所有觀眾一開始全部受到禁閉,最後在登記性名與房間號碼之後,終於得以離開;因為這裡是在船上,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再加上,全體乘客的護照都交給客輪負責保管。客輪在入境香港之際,由客輪統一辦理所有乘客的入境審核手續,等下船時再各自歸還給乘客。這樣的手續對乘客來說既簡單又確實,到時必須拿出房間鑰匙卡以換回護照。

  我站在舞台上眺望觀眾魚貫步出劇院。年輕男子、中年男子,然後又是年輕男子……

  「果然大多數是男人。」

  再次肯定呂芳春,亦即貝塚里美巡查的觀察是正確的。

  一般說來,客輪的乘客以男女情侶同住一房為基本,因此男女比例幾乎是一比一。有些女性會與同性友人結伴乘船出遊,所以女性的人數會稍多一些,另外還有全家一同出遊的情形,這在日本很少有,不過歐美倒是常見,因此理應可以見到小孩子的蹤影,然而這艘客輪完全看不到小孩子。

  「表演的時間很晚,或許小孩已經就寢了。」

  這是由紀子的解釋。的確有理,要是有辦法檢查乘客名單或護照就能立即真相大白。現在發生這樣的狀況,乘客的隱私權自然必須受到限制。

  我們來到「搜查總部」集合。不知是如何交涉的,涼子居然佔據了整間「吸煙室」,門外掛了個「非相關人員禁止出入」的牌子。這是我所看過最豪華的搜查總部。面積約有十公尺見方,充滿濃厚歐洲風味的傢俱,色彩沉穩的窗簾與雕像、水彩畫。

  「我們」總共是六名日籍警察,兩名警視、兩名警部補、兩名巡查;按階級排下來有頭大身體小的感覺,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

  「哎呀呀,這真是絕妙的均衡感。」

  岸本沒來由地大表讚嘆。

  「三名CAREER、三名NONCAREER,三名女性、三名男性,這樣的陣容真是難得一見。」

  什麼陣容!且不論男女比例,按照全日本警察組織當中一名CAREER另對四名NONCAREER的計算方式,兩者人數絕對不會相等也不可能出現平衡,但至少比過去的例子好多了,過去經常是三名CAREER對一名NONCAREER。

  「你不要亂講話,搞不好兩位警視開始爭奪主導權就糟了。」

  「請放心,我說這些話完全出於一己的深思熟慮。」

  「你確定你明白深思熟慮的含意嗎?」

  我不假思索反唇相譏,岸本則面不改色,或許該稱讚他有大將之風吧。

  「就算我一聲也不吭,那兩人照樣鬥得臉紅脖子粗,我說的對吧?」

  「這點我是同意啦……」

  「所以說,刻意強調均衡反而可以喚醒兩位警棍身為領導者的責任感。」

  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不過現在不是追究岸本的時候,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的主管級船員已經接受傳喚來到「搜查總部」了。

  挪威籍船長、華裔美國籍大副、愛爾蘭裔加拿大籍飯店客服部負責人,甚至也有日籍主管。

  「敞姓町田。」

  一名中年男子遍出印有英文與日文的名片。

  「我的職稱是Cruising Director。」

  巡航總監?我躊躇了一下,經過說明,原來此人是船上一切表演與各項活動、客輪停泊地的定點旅遊等等觀光娛樂部門的負責人。

  「如此說來,參加秀場演出的演員也在你的管轄之下嗎?」

  「是的,說管轄不敢當,其實我的工作是簽訂契約、安排行程,等於跟一般經紀人差不多……請問,我可以發問嗎?」

  「請說,只是無法有問必答。」

  「好的,那麼請恕我問一個笨問題,這次事件是謀殺案嗎?」

  町田先生的神態顯得忐忑不安。

  「我們懷疑是謀殺案。」

  由紀子的回答顯得十分謹慎。

  就一般常理而言,諾克斯二世從接近天花板處自然死亡,接著自己砍斷自己的頭跟手腳的推論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肯定是謀殺案;只不過即使大家心知肚明,目前這個階段只能表示「懷疑」,甚至涼子也未對由紀子的回答雞蛋裡挑骨頭。

  維護船上治安本屬船長的責任與許可權,然而眼前發生重大案件,同時又有專職犯罪搜查官介入的情況之下,船長將搜查許可權交給專家,不僅合理而且也具有實效性。

  其實就算沒有正當權利,想必涼子也非常樂意介入案件,毫不留情地把犯人打得落花流水,因為這是她最愛的案件類型。趁目中無人的吸血鬼大搖大擺擦肩而過之際,當場揪住吸血鬼的衣領將之推倒,最後再以高跟鞋狠狠踩住,這正是「驅魔娘娘」的拿手絕活。

  町田先生一臉沉痛地嘆了口氣。

  「這艘船居然會發生謀殺案!我實在很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總之我會竭盡所能協助警方搜查,真沒想到兇手會跑到我家殺人……」

  「您剛剛提到『我家』,請問您住哪兒?」

  「這艘船。」

  我正眼望向一臉正色作答的町田先生。

  「我明白了,那麼地上的住址在哪兒呃?香港嗎?還是日本?」

  「我在陸地沒有住處,我就住在船上,偶爾下船都是住旅館。」

  船員大概都是一個樣吧。

  「恕我冒昧,那您如何領薪水呢?」

  「公司會直接匯款到銀行帳戶,完全沒問題。」

  「如果朋友寫信給您怎麼辦?」

  「請他們寫到公司,如果有需要就轉到停泊地的辦事處。」

  「您有機會回日本嗎?」

  「唔、嗯,已經五六年沒回去了。」

  接下來亦偵訊挪威籍船長。涼子固然英語流利,但為了謹慎起見,仍然請町田先生幫忙口譯。接近二公尺的身高,紅頭髮加上一臉紅遍通的船長比手劃腳地加以說明。

  「通常只有在船隻離岸與靠岸的時候,船長才會親自指揮駕船,再不然就是預測有危險發生的狀況。」

  由紀子對著負責轉述的町田先生問道:

  「例如在通過人稱海上險要的海域的時候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現代科技發達,危險性已經降低不少,船隻不會刻意通過那些已經確認危險重重的海域。總而言之,這是一艘客輪,安全必須擺在第一位,假如冒險讓乘客蒙受其害,將損及公司信譽。」

  偵訊的內容不僅限於此次案件,還必須涉及最基本的客輪系統。涼子或許是早已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只見她刻意翹起旗袍下的美腿以示炫耀,仰躺在其中一張安樂椅上,手肘靠在扶手,完美的下顎支在手上,正陷入沉思……不、正在打鬼主意。

  「與陸地的通訊正常吧。」

  「使用電話、傳真、電腦網路都行,因為是透過衛星線路的關係。」

  然而當室町由紀子請町田先生代為聯絡日本警察當局,町田先生卻帶著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回來報告。

  「非常抱歉,衛星線路完全故障了。」

  「怎麼回事?」

  「不曉得,目前正在調查當中。」

  「是不是等一會兒就會修好?」

  「不清楚,要等查明原因才能確定。」

  我回頭看向涼子,很意外地發現涼子臉上並未露出一絲不悅。

  「既然故障那就沒辦法了。」

  女王陛下如此表示。由紀子請町田先生儘快恢復與陸地的通訊,不過我不像她顧慮這麼多。

  訊息一旦中斷,就等於對外宣稱目前客輪發生緊急狀況,船公司理應立刻察覺並想辦法多方聯絡才是。

  「不過也可能發生救援的人到了,船上卻連一個生還者也沒有,就像有名的瑪麗.賽勒斯特號事件(譯注:船名,Mary Celeste)…啊、好痛!」

  岸本這番話說得實在太不是時候,所以立刻遭到現世報。

  涼子保持在安樂椅的坐姿,用她的高跟鞋跟狠狠往岸本的腳踩下去。



  


  提起「瑪麗.賽勒斯特號之謎」,是眾多介紹神秘事件的書籍必定會提到的著名事件,應該也有人曾經在高中英文課本裡讀過才對。

  事情發生在西元1872年12月5日。郵輪恩典(譯注:Dei Gratia)號船員在葡萄牙以西六百海哩的大西洋中央位置,發現一艘美籍帆船瑪麗.賽勒斯特號在海上漂流。

  瑪麗.賽勒斯特號上搭載了十名船員與二百七十噸原料酒精,於同年十一月七日從紐約啟航前往義大利。當時恩典號船員登船查看瑪麗.賽勒斯特號內部,該船上所裝載的貨物、儲備食糧、飲用水幾乎沒有動過,船上找不到一個船員。餐桌上擺了十人份的餐點,咖啡依然溫熱、火爐裡還燃著薪火(譯注:根據當時搜證記錄顯示,事實上餐桌並未擺放餐點)。

  船員在突然之間從船上消失無蹤,就這樣再也不知去向。

  ……大多數的人們都把這個著名事件視為「神秘恐怖的真人實事」。我自己在小學時看電視節目介紹看得毛骨悚然。船員們是遭到外星人綁架了嗎?亦或者遭到海底怪物的襲擊呢?

  現在讓我們回過頭來瞧瞧真相。

  瑪麗.賽勒斯特號的救生小艇全部不見了;意即由於出現突發狀況,全體船員改乘小艇逃生。這次很不幸地回不了船隻,而是連船帶人一同沉沒於大西洋。

  唯一無法厘清的是當初之所以改乘救生小艇的原因,除此之外根本不是什麼神秘事件。「咖啡依然溫熱」的說法是當時的媒體為了增加事件的懸疑性而故意捏造出來的。

  且不論瑪麗.賽勒斯特號的例子,一旦棄船登上救生小艇,想必是出於完全走投無路的緣故,尤其這次在大型客輪的某處潛藏著不明危機,總不能為了保全客輪而危及乘客與船員的安全。

  這時我想起呂芳春亦即貝塚里美關於乘客的報告,於是喊了涼子,湊過去低聲簡短說明。

  涼子聞言頷首,接著望向貝塚里美。

  「呂芳春的觀察力相當不錯。」

  「把她飼養在參事官室倒是可惜了這麼一位優秀人才。」

  「什麼飼養,這叫適才適用!話又說回來,我問你,你有什麼想法?」

  「關子男性乘客的真正身份嗎?」

  「沒錯。」

  「應該不至於所有人都有嫌疑,嚴格說來,連我跟阿部也查看起來也不像豪華客輪的乘客。」

  這番話有一半是講給我自己聽的。除了荷西.森田的保鏢之外,巴爾馬販毒集團成員也在船上是無庸置疑的。總不可能超過一百人吧,一旦雙方在船上當場火拼起來,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真要變成這樣,隨他們愛怎麼拼就怎麼拼吧,我最愛看兩個壞蛋集團互相殘殺,鬥到同歸於盡!」

  其實我也愛看,只是不敢明白表示贊同,因為我看到室町由紀子正蹙起眉心瞄著我們。

  接下來要清查乘客與船員在內合計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名單,還必須逐一偵訊,雖然工程浩大,總覺得好久沒有像這樣在犯罪搜查官的身份好好工作了。

  「也要解剖被害人遺體,必須確認死因。」

  「請船醫來協助吧,至少要瞭解被害人被截斷頭都手腳是在生前還是死後。」

  「現在還不用限制乘客的行動,否則只會造成眾人的不安全感。」

  「要不要先由船長出面,對全體乘員做最基本的呼籲動作?也可以利用船內廣播。」

  進行右邊對話的是室町謦視與泉田警部補,也就是由紀子跟我。

  吸姻室正中央擺設了一張桃花心木製的桌子,我們兩人將客輪內部各甲板平面圖攤在桌面邊對照邊交談。再過不久應該就可以到艦橋觀看電腦畫面,但我想還是先從人工部分著手。

  阿部巡查背對房門站立,以龐大身軀捍衛人侵者,貝塚里美巡查則殷勤地端茶送水,岸本東奔西走,完全看不出派得上什麼用場。比較好一點的是,他還不至於翹起二郎腿使喚別人。

  倏地涼子站起身,召我過去。

  「泉田一人跟我來就夠了,我要去偵訊秀場演員。」

  邊說著就走出門。我以目光向由紀子致意之後,隨即尾隨女王陛下而去。

  行經長廊之際,涼子拉尖嗓門問道:

  「我說你是什麼時候變成巡迴演員由紀的爪牙的?」

  「沒有啊,為了讓搜查工作順利進行,自然不得不一起合作。」

  我刻意強調「不得不」,涼子對我投以質疑的眼神,但嘴上什麼也沒說。

  把幾十名藝人找來「搜查總部」太麻煩了,所以由我們主動前往是有其必要性的。透過「巡航總監」町田先生的安排,所有人均聚集在略顯單調又沒有窗子的休息室裡。

  半數藝人陷入驚恐不安的情緒當中,這也難怪,因為他們眼睜睜目睹自己的同事在舞台上被肢解。尤其是年輕女孩,在布料少得不能再少的舞台服裝上套了作短大衣或夾克前來接受偵訊,結果從頭到尾只見她們哭哭啼啼,根本問不出所以然來。

  「二世在男女交往與金錢方面有點缺乏節制,關於這一點,他已故的父親也經常勸他;不過除此之外他真的是個好人,實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死得這麼淒慘。」

  整理過男舞者與負責舞台機關的工作人員相關證詞,只能獲得這點線索;町田先生一邊向眾位藝人極力勸說契約不會有任何影響,一邊又要安撫女舞者,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已經事先確認過客輪內部平面圖,為了慎重起見我仍然試著詢問。

  「請問舞台天花板上方是連接到何處?」

  「第十號甲板的賭場。」

  「賭場啊,開始營業了嗎?」

  「是、是的,六點三十分開始營業。」

  「因為那個時間正好駛離領海範圍吧。」

  根據國際法規定,各國領海範圍是從陸地到十二海哩處。

  十二海哩約二十二.二二公里。以一般客輪的航行速度,出港後行駛一小時三十分之後便視同「駛離領海」,此時賭場與免稅商店也會開始營業。

  「警視,要禁止乘客出入賭場嗎?」

  「目前還不需要,等以後再說,今天的偵訊就到此結束。」

  我們感謝演員們配合警方調查,接著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並順道充當町田先生的保鏢。

  我們搭乘工作人員專用電梯,不同於乘客專用電梯,沒有任何裝飾,只講求實用性。正如同主題樂園一般,非日常性的人工世界背後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本來廚房與冷凍庫是不能讓外人進入的,因為有衛生所限檢疫的問題。」

  在電梯裡,町田先生如是說明。確實沒錯,雖然尚不知兇手身份,但對方再怎樣也不可能躲進冷凍庫裡,以目前狀況來說,似乎並非得檢查冷凍庫內部不可。我隨口問起一個問題。

  「冷凍庫能從內部打開嗎?」

  「不能,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有人被關進去,內有設置緊急按鈕。」

  艦橋位於船首,空間相當寬敞。二十一世紀的船隻不再需要舵輪,四面的測量儀器足以令人聯想到飛機的駕駛艙。兩名船員負責駕駛客輪,一名是德國人,一名是希臘人,兩人坐在各自的崗位上,直視操作面板。前方是整面的強化玻璃窗,但由於被夜幕所遮蔽,兩名駕駛員連看也不看一眼,他們甚至也很少盯著雷達,獲守航海專用通訊衛星所指示的航線,信心滿滿地駕船前進,一旁擺著只杯子,咖啡熱氣蒸騰。

  我向町田先生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船隻應該不能像螃蟹那樣左右移動吧?」

  「可以啊。」

  「耶?真的嗎?」

  「因為客輪有船側推動器這種裝置。」

  船身位於水面下的部分有個從左右貫穿船身的洞,洞內設置了電動螺旋槳,能夠產生橫向水流。只要控制水流強弱,便可讓船身往左右移動。

  町田先生告訴我許多關於船隻方面的知識。雖說他從事演藝經紀人之類的工作,並非船舶專家,但或許常有機會回答乘客對這方面的疑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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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料是使用石油,但不像汽車專用汽油那樣輕薄透明,而是濃稠的重油,顏色裡茶褐到黑色。」

  「燃料最多可裝載多少?」

  「加滿是一千七百噸,可連續行進九天,期間不需任何補給,如果目的地是香港的話,可以來回跑一趟。」

  裝載著一千七百噸重油的巨無霸客輪,有沒有可能成為恐怖分子的危險武器呢?我冷不防冒出這個念頭,不過隨即又想到船隻的速度不像飛機那麼快,在直接撞進港口之前想必可以及時阻止,於是我決定把這個疑慮暫時拋諸腦後。

  走出艦橋步上甲板之際,町田先生指向上方。

  「輪船的煙囪叫做Funnel,不過現在已經不再排放黑煙了,引擎的廢氣均會排出船外,換言之等於成了換氣裝置,但如果只有這點功能的話,外型其實可以不用做那麼大。」

  正因為是輪船的象徵,所以外型一定要夠氣派。以前煙囪町數目愈多就表示船隻的等級愈高,這項傳統似乎一直維持到現在。

  一路上,町田先生告訴我許多輪船知識,等回到「搜查總部」時,我也成了個輪船萬事通。不過現在不能為此得意忘形,在這艘巨無霸客輪內部極有可能藏匿著一個以殘忍手法殺害不幸魔術師的兇手。稍有差池,「驅魔娘娘」的命令一出,我再怎麼不情願也不得不爬上那個高大的煙囪捉拿犯人。

  「哎呀,那種小事就交給下官這樣的小巡查去辦就成了,警部補大人請在後方坐鎮指揮。」

  阿部巡查對我說道,表情與聲音乍見乍聽之下很嚇人,實際上充滿了誠心誠意,他真的是個好心人。我苦笑答道:「到到時就拜託你了。」

  「不過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你快找人交班好好休息一下,蠟燭燒過頭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下官撐得住,警部補大人先請。」

  這萬萬使不得,最高層級的兩名警視都沒說要休息了,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喊累。只不過兩名警視同時不在場,岸本也跑去洗手間,我們幾個NONCAREER便啜著預先準備好的中國茶,忙裡偷閒一下;這時貝塚里美開口說道:

  「對了,我有沒有跟大家說過在我們回東京的時候,刑事部參事官室可能已經廢除了……」

  「你聽誰說的?」

  「是丸岡警部大人說的。」

  「他可真敢講。」

  我回想起丸岡警部高深叵測的表情。此人在組織內部再多花些心思鑽營的話,就能以享譽警界傳奇刑事的身份光榮退休才對。

  「其實這樣也不錯呀,你們都各有專長,無論分派到哪個部門,想必都能勝任愉快,也不必因為擔任驅魔娘娘的屬下而遭人白眼,反過來說,不正是展現一己實力的好機會嗎?」

  身為中間主管以這種方式安慰人有點奇怪。語畢,貝塚里美微側著頭答道:

  「可是,這麼一來,泉田警部補太可憐了。」

  「我?」

  貝塚里美的圖眼望向不知所措的我。

  「因為,就算大家都離開了,泉田警部補還是要繼續……」

  「喂、喂,你少說兩句。」

  阿部巡查連忙制止她。由於室町由紀子在此時出現,我也立刻站起身。由紀子表示要到醫護室聽取船醫對魔術師屍體的解剖報告,因此要求我與她同行。我交待兩名巡查轉達藥師寺警視一聲之後便走出甲板,正好經過成排的救生小艇旁。

  嚴格說來,「小艇」的說法或許不太恰當。這跟情侶在東京都內的水池裡搖槳劃船是完全不一樣的。救生小艇是上下左右完全密閉的膠囊造型,外型跟一輛小型公共汽車差不多大。萬一上下整個翻轉過來,還是有辦法浮在海上。

  一八九三年鐵達尼號的沉沒成了客輪史上最大慘案。雖說以前發生過死亡人數更多的船隻沉沒事故,但藉由鐵達尼號的沉痛教訓而訂立了「海上人命安全國際公約」,簡稱SOLAS,規定全世界客輪均有義務準備足夠容納全部乘客與船員的救命小艇。

  叩了叩醫護室房門,一名菲律賓籍護士前來應門。這位護士是位體格健美的女性,但現在看起來卻像個隨時會昏倒的病患。平時面對感冒或暈船的病人還說得過去,想必她萬萬料不到自己會直接面對死狀那麼淒慘的屍體。

  蘇格蘭高紐西蘭籍的船醫臉上表情實在與「開心」二字無緣,不過回答由紀子詢問時的語氣還算鎮定。由紀子的英文雖不如涼子流利,但至少詞達意通;一問之下才知道船醫原本的專攻是小兒科。

  「從切斷面來看……不,傷口並非被利刃砍斷,應該說是被扯斷比較妥當。」

  「意思是……被咬斷的嗎?」

  由紀子問話的語氣略顯蒼白,這是以顏色來形容聲音的手法,而船醫回答時的語氣也是相同顏色。

  「不,是被扯斷的。」

  由紀子輕輕倒抽一口氣,似乎一時忘了要呼出來。

  我的內心升起與恐懼等量的同情;諾克斯二世或許是個欠缺創意的魔術師,但絕非必須遭受如此殘酷死法的罪人。

  我憶起當時(我以為)我所瞥見的銀色物體,只是根本抓不到任何頭緒,更甭提作出結論了;那到底是什麼?涼子的話有沒有辦法查出對方的真面目呢?

  我們回到「搜查總部」準備提出報告之際,涼子早已返回,兩眼正瞪著客輪內部甲板平面圖。在房內渡來踱去的岸本在這時開口說道:

  「現在應該還在日本的領海範圍內吧?乾脆向海上保安廳或海上自衛隊求救不就好了?」

  「沒必要驚動自衛隊吧,又不是遭到外國軍隊攻擊。」

  「可是或許會出現怪獸也說不定,到時就要派自衛隊出馬來對付怪獸了。」

  「還怪獸咧,扯哪去了……」

  「首先攻擊船隻、接著登陸大都市,這是怪獸典型的行動模式。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而言,這是反映出深藏於居住在陸地的人類潛意識裡一種對於『海底不明物體』的恐懼……」

  「再不管好你的舌頭,我就把你的大腦拿去作物理分析。」

  岸本很清楚涼子是個言行一致的人,隨即乖乖閉上嘴巴,雖然無緣聆聽--日本警察對子亞文化研究的最高權威的講課,不過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

  「無法取得外界聯繫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不需要外來的干擾,不然就沒辦法用自己的方法結案了。」

  「泉田警部補,你覺得這樣行嗎?」

  室町由紀子似乎聽不下去了。

  「是,如果上司如此表示的話。」

  看來由紀子是在期待我能發揮一己的良知,可惜我無能為力。陸地上的高層長官正為了可以求得半個月的平穩而舉杯稱慶,這時總不好擾人清夢,妨礙他們的好眠;更何況,根據過去的經驗來看,的確有些離奇案件是需要借助涼子的非常理手段才有辦法獲得解決的。

  「首先先去偵訊荷西.森田這個混帳大騙子,膽敢拒絕就視他為兇手,將他拿下!」

  由於現場無人反駁,涼子便得意忘形地濫用指揮權。

  荷西.森田似乎非常不想讓我們進入他的套房,如此一來,站在走廊也不方便交談,於是只有誠惶誠恐地勞駕總統閣下親自前往「搜查總部」;本以為荷西.森田可能會拒絕,不過這點是我多慮了。

  荷西.森田在相貌兇惡的小舅子陪同之下現身,人數約有一打左右的保鏢站在走廊待命。荷西.森田朝其中一把特別豪華的安樂椅仰躺坐下,直言不諱道:

  「這是想暗殺我的恐怖分子幹的好事!」

  「我要殺光所有恐怖分子!」

  「我小舅子說的沒錯,恐怖分子是文明、正義與自由的敵人,因此他們才會盯上我。」

  「您的意思是說自己就是文明、正義與自由的象徵嗎?」

  涼子的語氣與表情充斥著冷笑的波動。

  「處處退讓根本成不了事,我透過公平、公正、公開的選舉活動,光明正大當選總統,僅僅一兩年期間便為巴爾馬帶來井然有序與安定生活,罪犯與恐怖分子所憎恨的是我的名譽。」

  「喲,隱瞞日本國籍也算得上公平、公正、公開的選舉活動嗎?」

  涼子射出的嘲諷利刺還來不及抵達,荷西.森田的臉皮就被打落。

  「我要殺光所有恐怖分子!」

  都賀親手射殺了六名政治犯,如果是像老式西部片的槍手那般決鬥獲勝,的確很不得了,然而他面對的是銬著手銬的人,而且還不是一槍斃命,而是連開了好幾槍,這個人的行刑手法未免也太過粗糙了。



  


  荷西.森田小鬍子下方的嘴巴靈活地蠕動著。

  「說穿了你們這群死日本老百姓的安逸日子已經過到麻木不仁,只知道粉飾太平,逃避嚴苛的現實,請問你們的表面功夫到底還要做多久?」

  「您剛剛提到『你們日本人』,Señor(譯注:西班牙語裡對男性的尊稱)森田,難道您不是日本人嗎?」

  室町由紀子壓低聲調,反感地詰問道。荷西.森田霎時噤了口,但很快又堆起老神在在的笑臉。

  「因為我長年旅居海外,用詞有時會混淆,我當然是日本人啦--重點是我真正想說的內容!最重要的是希望各位警官秉持鐵面無私的立場,絕對不能縱容兇手道遙法外!」

  這點我舉雙手贊成。只不過這種心情與對荷西.森田這個人的厭惡感完全是兩回事。

  此時涼子以「錄音(上廁所)」為由,匆匆步出「搜查總部」。

  由紀子則緊接著盤問保鏢的人數與身份,荷西.森田卻完全不予回答。

  森田與都賀當著由紀子與我面前密談,一副被我們聽見了也無所謂的態度,連說話的聲音也不刻意壓低,這其中是有緣由的,因為他們是使用西班牙語交談。巴爾馬位於南美洲,不用想也知道是屬於西班牙語系。

  他們兩人不時別向由紀子跟我,嘴角浮現時而淺薄時而輕佻的不同笑意,擺明了就是瞧不起我們。他們認為無論他們說了什麼,這兩個笨蛋日本警察完全是鴨子聽雷。

  我極力擺出生氣的表情,好回應他們惡劣的期待,希望他們可以稱讚一下我的演技。我的西裝內袋有台高性能MD正在辛勤運轉,將森田與都賀的對話一字不漏錄下來,操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的涼子對西班牙語也十分精通,等會兒讓她聽了就可以得知談話的內容,諸如這種事前的規劃,咱們耽於安逸的「死日本老百姓」也是辦得到的。

  沒多久,「錄音」完回來的涼子以銳利的視線劃破室內空氣,來到距離閉上嘴巴的森田與都賀約三步的位置,劈頭就是一陣冷嘲熱諷。

  「不要再假裝聽不懂日語了,我沒興趣繼續看你們演這出爛戲。」

  聞言,都賀的表情丕變。不曉得百葉窗是拉下呢?還是拉起?都賀臉部的肌肉無聲無息抽動著,露出了壞胚子的自然本色。阿部巡查不自覺挪動巨軀,岸本幾乎要躲到我的身後。

  「壞蛋就該像個壞蛋一樣,我看逃避現實、只會做表面工夫的是你們兩個才對,簡直難看死了。」

  如果有必要,涼子也是可以以禮待人,明明辦得到卻不這麼做,代表著涼子現在準備向對方宣戰。

  室町由紀子也跟我一樣明白這一點。

  「驅魔……」由紀子話說到一半隨即又打住,是因為她臨時認為應該喊「藥師寺警視」才對呢?亦或者另有想法?無論如何,我不想阻攔涼子,由紀子也同樣不予制止。

  涼子以更加銳利的目光鎖住荷西.森田。

  「趁現在還來得及,把你知情的內幕一五一十招出來,否則到時就算你哭著求饒,我也不會管你死活。」

  荷西.森田泰然自若地挪了挪小腹。

  「我真要信了你的話,我能得到什麼Merit?」

  「你所謂Merit指的是利益嗎?」

  「正是。」

  「你不是自稱日本武士嗎?身為武士居然跟低俗的商人一樣一滿嘴的利益好處,難不成你以為你還有辦法拿著這塊日本武士的招牌繼續招搖撞騙嗎?」

  荷西.森田本想大方地一笑置之,不過卻失敗了,結果嘴角歪成怪形怪狀。

  「Señorita.藥師寺,過去在我還是總統任內,曾經認識一位跟你很像的巴爾馬女性。」

  「是環球小姐選美大賽的巴爾馬代表嗎?」

  「哼、你也太自大了吧。」

  「你不覺得很像嗎?」

  「原來如此,不、相似的是個性而不是長相,那個巴爾馬女人接手父親的事業,經營報社。」

  荷西.森田的表情籠罩上一層陰狠的烏雲。

  「那女人簡直笨到家了,對巴爾馬來說,新聞報導與言論自由根本比不上維持治安與消滅恐怖分子來得重要,我苦口婆心跟她說明,她就是聽不懂,那女人喊我獨裁者的次數數都數不清。」

  「那位女性現在怎麼樣了?」

  室町由紀子以壓抑著不快情緒的語氣問道,得到的回答是一個得意的笑聲。

  「在我離開巴爾馬之前就死啦!」

  「是你殺的吧。」

  涼子沒有任何證據便擅作定論,其實我也有同感。

  荷西.森田作勢撚了撚小鬍子。

  「就算你們故意激我也無濟於事,那女人是從樓梯摔死的,笨人的死法也很笨。」

  語畢,荷西.森田催促著小舅子都賀,未取得許可便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出「搜查總部」,還故意在關上門之際發出嘲笑聲,此時涼子低聲說道:

  「泉田。」

  「什麼事?」

  「荷西.森田那傢伙再怎麼討人厭也不能殺他。」

  我望向涼子的側臉,只見粉嫩的雪頰泛紅,星眸燃起熊熊烈焰。

  「你準備親自動手嗎?」

  搶在涼子回答之前,由紀子開始曉以大義。

  「且不論荷西.森田的為人如何,目前沒有證據顯示他跟這次事件有關。」

  「我與美軍一樣,做事是不需要證據的。」

  我察覺到上司的發言即將失控。

  「我想你也明白,荷西.森田可不是個普通的騙子,他擔任總統任內,以維持治安為由,殘殺原住民、連村帶人燒光恐怖分子的家園,這一切證明了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角色。」

  「你怎麼那麼喜歡強調這一點?」

  「不是我喜歡強調,而是以部屬的身份要求上司自重罷了,要是輕舉妄動,小心被毒蛇咬到。」

  「你這番話滿有說服力的。」

  「想也知道是反效果。」

  「呵,你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一旁聆聽涼子跟我交談的由紀子開始呼吸困難,雙手緊抓桃花心木制的桌面。

  「我從剛剛就覺得不太對勁,船是不是搖得很厲害?」

  「沒什麼感覺。」

  這可是艘八萬噸的巨無霸,而且還配備有最新式的水準穩定系統,除非遇到大浪,否則根本感覺不到搖晃;不過由紀子似乎是容易暈船的體質,只見她的表情逐漸失去冷靜,這與自身的意志和能力是無關的。

  由紀子的臉色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以她的個性又不可能主動表示要「休息」,因此這時必須來個人勸她休息。

  「我看你先躺下來,閉上眼休息一下,阻斷眼睛獲得的訊息。」

  船身搖晃時,耳朵內部的三根半規管會將「現在正在搖晃唷--」的訊息傳達給大腦,然而眼睛所看見的是,即使整艘船在搖晃,船內的人並未因此跟著重心不穩,於是眼睛便對大腦發出「現在沒有搖晃唷--」的訊息;兩個相反的訊息同時抵達,反而造成大腦的混亂,這就是暈船的原因。

  這時只要躺下來閉上眼睛,眼睛便不再傳通訊息給大腦,三根半規管的「現在正在搖晃唷--」這項訊息就能獲得統一,大腦根據這項訊息判斷情形,也得以平撫身體機能的混亂。

  我的小聰明全是拾人牙慧,不過由紀子似乎接受了我的建議,坦率地額首。

  「謝謝你,泉田警部補,就這麼辦吧。」

  「這是最好不過了,目前情況非比尋常,最好避免單獨行動,呂……不、貝塚巡查!你負責跟隨室町警視。」

  「啊、是,遵命。」

  貝塚里美緊緊跟隨由紀子,兩人走出「搜查總部」,涼子換個姿勢翹起美腿,一邊發揮她的尖嘴薄舌。

  「像那種動不動就暈船的儒夫,沒有必要的話不用對她太好。」

  「就是有這個必要,你也一樣,休息一下比較好。」

  「我從來不暈船的。」

  「你不休息,底下的人也不能休息。」

  「啊、這樣嗎?說的也是,好、我知道了。」

  涼子點點頭,像是突然開了竅。這副模樣看起來與其說是懂得體諒部屬的CAREER官僚,反而讓人聯想到少女般的清純,徹底推翻了平時的「邪惡女王」形象。

  涼子與由紀子兩人都擁有少女般清純的一面,但是明講出來只會激怒她們而已。

  「既然巡迴演員由紀這個懦夫主動退場,接下來就不准她再對我的辦案方式插嘴,她那張嘴呀,就跟塘鵝一樣大。」

  岸本險些笑出聲,連忙收斂表情,他一定是在腦中想家由紀子秀麗的臉龐上,接了一個塘鵝鳥喙的模樣。

  「等暈船的毛病恢復了,她還是會再回來的。」

  「哎呀,病人何必逞強呢?不過要是一直在房間墾躺著,搞不好會被兇手五馬分屍。」

  「不一定這麼剛好鎖定室町警視,也可能會攻擊你。」

  我試探道。

  「這樣恰好正中下懷!你以為我會怕一個分屍殺人狂嗎?」

  「你要是會怕,我的辛苦就可以減少百分之七十七.五。」

  「你這百分之七十七.五是怎麼算的?」

  「請別在意,只是覺得這個數字比較貼切罷了。」

  「我不會介意,但覺得很彆扭。」

  涼子伸出手,輕輕揪住我的領帶。

  「覺悟吧,你這輩子不會有好日子可過了!」

  這時岸本與阿部巡查似乎擺出一副什麼也沒看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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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潛藏的不明物體》


  


  窗外,黑夜已經悄悄地將世界的統治權憚讓給白晝;遺憾的是,今天並非呈現藍寶石色澤的萬里晴空,放眼望去只見慘澹的灰色從水平線的彼端一湧而上。

  我小睡了大約三個鐘頭,或許是睡得很熟的關係,醒來時身體並未感到任何不快。

  沖個熱水澡將殘存的睡意完全洗掉,剛出浴室,電話就響了,這代表船內的電話連線狀況是正常的。

  「還沒吃早飯對吧?過來跟我一道用餐。」

  預料之中的對象發出與我想像相同的命令。我大致整裝了片刻之後,前去叩涼子的房門。

  今天的涼子不是旗袍裝扮,而是一身套裝搭配緊身迷你裙,反正穿著的重點就是要展示那雙稀世美腿。

  我們前往收費餐廳。在這艘巨無霸客輪上,無論到哪裡都必須走上好一段距離,如果身上有計步器的話,想必會出現相當不錯的數字。

  在看似泰國人的服務生帶領之下,我們在位置最好的餐桌就座,涼子只瞥了一下功能表便立刻點菜。

  「我要鮮蔬全餐,你呢?」

  「那我也一樣。」

  我隨聲附和。鮮蔬意即素食料理,我一開始並不抱太大期望,不過早餐吃這些應該是足夠了。

  不一會兒工夫,三角小面餅、紅腰豆茄汁碎肉飯、青菜豆腐湯、冰茉莉花茶依序上桌。相當於印度風味咖哩可樂餅的小面餅共有兩塊,每塊差不多有一個成人的拳頭那麼大,碎肉飯跟湯都用銀大陶碗一般的保底餐盤裝得滿滿的,中型啤酒杯裡盛了滿杯的冰茉莉花茶;看來是我點對了這份菜單。

  涼子大快朵頤的模樣讓一旁的人光看也會跟著食指大動,她的體質似乎有辦法不讓吃下去的食物成為囤積的脂肪,而是直接化為能量燃燒發光,連帶地,我一大早也跟她一樣吃得相當飽,正因為不曉得今天一整天下來會被迫採取如何劇烈的運動,所以有必要補充充分的熱量。

  步出餐廳,走在船內;面對有著挑高空間設計的大廳是……整排免稅商店(DFS),只見寶石、時鐘、香水、皮包、威士忌等等名牌商品填滿了店內的空間。

  「你要不要在免稅商店買點東西?」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買的。」

  「買個禮物送人也行。」

  「又沒有對象可送。」

  「明明就有,只是你還沒發覺而已。」

  我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涼子則將視線轉向商品陳列櫃,指著一個以豪華客輪的免稅商品來說顯得有些寒酸的胸針,那是貓頭鷹造形的錫製品。

  「那個不錯,我想要。」

  「你喜歡那種便宜貨啊?」

  「我對高級品已經膩了。」

  不曉得我這輩子有沒有機會講這句話。

  我將手放在口袋裡,握著房間鑰匙卡。

  「那就由小的掏腰包進貢吧。」

  語畢,我才回想起挑選禮物其實是一件十分令人雀躍的事情,只是之前我一直忘了。

  涼子的目光轉向我,微微頷首道:

  「好,那我就接受你的美意吧。」

  當我在收據簽名之際,一名中年女性小跑步湊近我們,神色驚慌地對著涼子耳語。這時我察覺這位女性是這艘客輪的大副,身穿藍色夾克又別上四線臂章,正是最高階士官的明證。

  涼子雙眸泛起銳氣,對我說道:

  「又出現受害者了。」

  「第二名受害者?」

  我不自覺緊握鋼筆,涼子觀了觀驚惶失色的大副之後答道:

  「答對一半而已。」

  「這話怎麼說?」

  「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

  涼子以充滿抑揚頓挫的語調宣佈,韻律般的聲音所提示的內容令我打起寒顫,這次總共有三人同時遇害。

  「死亡豪華客輪。」

  聽起來像是三流好萊塢電影片名的標題霓虹燈,在我的腦海浬閃爍不停,當然我不會說出口,因為這種言行太過輕率,然而我的上司……

  「這是艘大家都得死的豪華客輪。」

  輕率乘兩倍的句子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再不然就是『血腥女王』、『受詛咒的航行』、『恐怖之海』,哪個比較適合呢?」

  嘴邊一面叨念著毫無責任感的詞句一面大步邁出,雙眸閃爍著流星般的光芒;銳氣十足的表情、活力充沛的步履,在在散發出耀眼奪目的氣魄,真所謂右腳踏破邪惡,左腳踢散男人的雅典娜女神化身。

  我們搭乘透明電梯來到第六甲板,正巧遇到室盯由紀子與岸本明從另一部電梯走出。

  行經走廊,阿部與貝塚兩位巡查也氣喘吁吁追趕而上,於是搜查總部成員全體到齊。我們一行人很快抵達現場,三、四名面色蒼白的船員站在門外迎接我們,房門寫著○六四六號房。

  房間裡沒有窗戶,是票價最低廉的中層特等客房。設有上下鋪,可以讓四人同住一間。面積大約限五星級飯店的單人房差不多大,裝璜並不廉價,不過要四名大男人同住一間未兔顯得擁擠了些;可以想見被迫擠在這種房間的男子們的社會地位,這正是身為小人物的悲哀。

  天花板、牆壁跟地板均以鮮血描繪著拙劣且令人不快的圖樣,四處散落著同樣拙劣又怪異的雕像碎片、被址斷的手腳,以及三個與西瓜或南瓜差不多大的圓形物體。

  恐懼與生理上的厭惡感理所當然直沖而上,但由於呈現在眼前的是不合常理的光景,反而讓神經線發生短路現象,因此現場沒聽到有人大呼小叫。我低聲向右手邊的由紀子提了一個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暈船的症狀已經恢復了嗎?」

  由紀子聞言輕蹙起柳眉。

  「泉田警部補,這裡是命案現場,禁止竊竊私語。」

  「抱歉。」

  我坦然承認自己不對,隨即環顧房內四周;這時又傳來一個與現場氣氛不符的聲音。

  「喲--你好大牌呀!我不曉得你是故意拿自己的頭銜擺威風還是怎麼的,別人對你好,你還不領情,這叫心胸狹窄,沒說錯吧,風紀股長大人!」

  由紀子頓時滿臉通紅,甚至可以聽見聲響。

  「我會找機會好好向泉田警部補道謝,但現在不是時候。」

  「哼,全是你的話,平時明明就愛擺一張晚娘面孔,強調隨時隨地都得保持禮貌!」

  「就算隨時隨地也得看場合,現在……」

  「二位,別忘了這裡是命案現場!」

  我斥道,雖然她們兩人之所以不看場合相互鬥嘴,一開始的原因全在我,但要是沒人出面阻止,她們絕對會吵個沒完沒了。聞言,兩人隨即閉上嘴,由紀子松了一口氣,而涼子則一臉不滿。

  言歸正傳,根據船員們表示,當時房門由內鎖上,房內沒有窗戶,等於是一樁密室謀殺案件,那麼殘殺三人的兇手究竟是從何處出入的呢?

  拿著一條印有卡通美少女人物的手帕遮住下半邊臉的岸本,指向一個接近天花板位置的通風口。

  「我知道了,兇手一定是從這個通風口出入的!」

  「怎麼出入?」

  這個語氣充滿訝異又帶有責備的聲音來自由紀子。也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鑲著邊框的通鳳口約呈正方形,邊長頂多只有二十公分。又不是江戶川亂步(譯注:西元1894-1965年,日本小說家,奠定日本推理小說基石)後期的通俗推理小說,哪來這麼一個神通廣大的兇手,有辦法穿過如此窄小的空間。

  「憑我的腰圍可以輕鬆通過,巡迴演員由紀就沒辦法了。」

  「我也過得去--」

  「那你是兇手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你才有嫌疑,剛才你自己說的。」

  「唉!總是我不對好不好,腰圍過得去,但胸部會卡住,我的曲線可是玲瓏有致,跟你不同。」

  「我、我是……」

  「兩位都沒辦法通過,理由都一樣。」

  我費了一番工夫,才成功化解這場一觸即發的僵局。

  「就算是岸本警部補也不可能鑽過這個通風口,總之人類是無法通過這個小洞的。」

  「我怎麼覺得自己被開了個玩笑?」

  岸本嘟嚷道,他的認知是正確的,但涼子的回應更殘酷。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本身就是個玩笑。」



  


  根據乘客名單,三名被害人姓名分別是:河原巧、入船守三、安藤秀司,唯一的生還者是井塚步。如此一來,自然必須向井塚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以他目前的狀況根本不適合詢問或偵訊,他彷彿被一把肉眼看不見的恐懼槌子敲碎了精神的脊骨,在失禁的惡臭中尖叫、嘟噥、打鬧、抱頭痛哭,要讓進個黑道幫派分子恢復正常意識,似乎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

  「原本就沒什麼理性跟表達能力的傢伙,一旦精神錯亂,肯定是沒救了。」

  涼子呃嘴道。假如拳打腳踢、不麻醉直接拔牙能奏效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付諸實行。可惜以現在的情形並不適用,暴君涼子也不得不表示放棄,將唯一的生還者交給醫生照顧。

  我們找來四名體格壯碩的船員將井塚抬往醫護室,船醫替井塚注射了大量鑲靜劑並讓他躺在床上休息,不久精疲力盡的井塚便睡著了。室町由紀子向船醫道謝,接著又要求船醫解剖「剛出爐」的三名死者,船醫聞言不禁驚訝地仰頭。雖然答應了,嘴上則開始不停報怨。

  「我先前也說過,我原本是小兒科醫生,治療麻疹或痙攣之類的症狀算得上是我的專門,但離奇殺人之類的就不在我的範疇之內了,至少你們警察應該比我更精通才對。」

  「沒這回事,在死因部分,我們還是需要醫生的意見。」

  「這裡設備根本不夠,我也不敢給什麼意見,假如現在船內出現一名病患需要動手術,我會先施打抗生素以減緩病情,然後再將病人交給陸地的專科醫生,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死者固然可憐,但對我來說是一大困擾。」

  命案現場○六四六號房自然是完全封鎖,那鄰近的客房怎麼辦呢?如果有必要的話,會將這一帶封鎖起來,乘客也必須移到其它客房。

  「這些事情就拜託大副他們去處理吧。」

  在涼子字典裡,「拜託」的意思就是「硬塞」,事實上也沒其它法子。

  既然井塚沒辦法應訊,取而代之便傳喚他們所隸屬的「敬天興業股份有限公司」代表來到「搜查總部」。這位代表名為兵本達吉,是一個皮膚黝黑、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在由紀子幾個一般性質詢之後,涼子劈頭問道!

  「喂,你們是哪一邊?」

  「什麼哪一邊……」

  「你們是要暗殺荷西.森田呢?還是要阻止荷西.森田被殺?不過我看這兩邊是半斤八兩。」

  「荷西.森田?你在說什麼啊?」

  兵本眨著眼,涼子隨即漾出一個如同盛開的大紅玫瑰般的豔麗微笑,接著甩動高跟鞋。

  電光石火般的行動,由紀子根本來不及制止,我或許有辦法阻攔,但我沒這個膽。

  倒楣的兵本達吉發出連土星人也會嚇一大跳的慘叫,然後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蹲坐在地。

  「這傢伙大概是巨蟹座的。」

  徹頭徹尾冷酷無情的涼子。必須盡可能避免持續出現犧牲者,同時也要想辦法取得供詞,於是我對阿部巡查作出一個指示,接著阿部巡查打開房內的冰箱取出製冰盒遞給我。

  我內心有服罪惡感,明白自己逐漸受到藥師寺涼子行事風格的污染,卻仍然一把抓起痛苦地扭動身軀的兵本衣領,把製冰盒一倒,讓一打左右的冰塊滑進兵本的背脊。

  「媽呀--」

  兵本喊了一聲,整個彈跳起來;這個人是粗暴了點,但或許沒什麼壞心眼。

  「這下你明白了吧,不想再受到嚴刑拷打的話,就趕快給我老實招出來!」

  面對一個邪惡程度更勝數倍的女警視出言恐嚇,嚇得兵本不禁瑟縮戚一團,雙手按住兩腿中間。他顫顫巍巍地作證,表示他在慘案發生前一刻,看到○六四六號室附近的走廊出現奇怪的物體。

  「看起來跟蛇很像。」

  「看起來很像」代表實際上並不是蛇。

  「意思是你一開始以為是蛇,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到底是哪一點讓你聯想到蛇?」

  涼子的質詢切中要害,兵本達吉按住兩腿中間,看得出他十分努力地使出渾身解數動員所剩不多的表達能力。

  「因為那個東西很長,跟人的手臂差不多粗,還彎彎曲曲地蠕動,所以我才以為是蛇。」

  「什麼顏色?」

  「好像是灰色,亮亮的會發光。」

  用詞是笨拙了點,總而言之就是銀色。兵本所能提供的線索暫時到此為止。

  「很好,本姑娘就大發慈悲兔你一死,你先退下,等有需要再傳你。」

  遭受違背憲法基本精神的不合理待遇,兵本幾乎是落荒而逃。由紀子目送兵本離開後,微側著頭道:

  「的確,如果是蛇就可以穿過通風口,可是蛇怎麼會跑進客輪來呢?」

  「查明這一點就是你的工作啦,加油吧。」

  涼子並不是在為由紀子打氣,而是想把枯燥的調查工作推卸給勁敵罷了。我望向由紀子,看她會有什麼反應,只見她正經八百地頷首;想來她一心認定是蛇,就這樣紮紮實實中了涼子的圈套。

  「可是真的有銀色的蛇嗎?我對爬蟲類不清楚。」

  「當然有。」

  「有名稱嗎?」

  「Silver Snake!」

  「這樣啊,這種蛇是棲息在哪裡?非洲?啊、或者是巴爾馬內地?」

  認真過頭的由紀子還沒注意到自己正被涼子耍著玩,一旁的我看不下去,於是插嘴道:

  「我覺得先不要斷定是蛇比較好,雖然聽過毒蛇咬人或者巨蟒勒死人的事情,但是這種殺人手法太詭異了。」

  「沒錯,先入為主是辦案一大忌諱。」

  涼子搶在由紀子之前頻頻點頭。

  「不能全盤採信供詞,目前物證又不齊全,屍體也尚未解剖,這樣就下結論是不對的,巡迴演員由紀,做事要謹慎一點,切記切記!」

  真是一段只能以漂亮形容的轉移話題技倆。雖然由紀子一時之間露出狐疑的表情,在無法確認的情況之下,只有模稜兩可地領首。

  涼子以「外出搜查」為由離開「搜查總部」,阿部與貝塚兩位巡查負責去見船醫,我則隨傳涼子左右。

  「泉田,你昨晚在舞台上也看見了對不對,那時你看到的是銀色物體對吧?」

  「以我所見,看起來是銀色的。」

  「你的說法可真謹慎。」

  「你叮嚀過做事要謹慎的。」

  「閉嘴,不准挑我的話柄。」

  涼子固然缺乏常識,知識倒是很豐富。其程度正如同長江水或者撤哈拉砂漠的黃砂一般,總之就是一望無垠,舉凡歷史、美術、文學、音樂、醜聞與排句、科學與不科學等等形形色色的多樣範疇均涉獵廣泛。

  尤其針對動物圖鑒沒有記載的妖魔鬼怪,其熟稔程度幾乎等於是日本全國第一把交椅。因此,如果涼子知道那個「很像是銀蛇的物體」的內情,我也不會太訝異,只不過涼子對此事隻字未提,或許是時機尚未成熟吧。這種愛吊人胃口的態度的確具備了名偵探的特質。

  「那要從何處查起?」

  「先從賭場著手。」

  途中路經圖書室。房間面積約十公尺見方,除了面海的兩個長方形視窗以外,四邊牆壁全是書櫃。收藏的書籍大多是歐文書,也不乏中文與日文書。

  我好奇地窺探,日文書占了兩格書架,說好聽點是多樣化,其實書目略嫌雜亂。夏目漱石、森鷗外、大宰治等等陳舊的口袋書,去年暢銷的心理殷疑小說、俳句雜誌,甚至連新興宗教教祖的訓誡集都有。我還看到以四格漫畫編繪的日英對照集,這些書大概都是乘客下船時捐贈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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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30 11:05 A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賭場大約可以容納三百名賭客,不過看上去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全部都是男性,也許其中有扮男裝的女性,只不過無法調查到如此詳細。

  出面說明的賭場經理是韓國人,所幸他會講日語。

  「在這裡能賭什麼?」

  「是的,有轉輪盤、巴卡拉、21點、吃角子老虎、撲克牌,大致是這些。」

  「能賭錢嗎?」

  可以的,因為目前已經離開日本領海,尤其有些日本籍乘客一上船的同時,就來到店門外等候,警察先生,如果你們工作之餘有空的話,竭誠歡迎來這兒逛逛。」

  「謝謝,等工作告一段落再說吧。」

  我對賭博一點興趣也沒有,做為藥師寺涼子的部屬這件事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賭局。認為「在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裡,賭博是最刺激的遊戲」的人,我建議你們最好隨著涼子一起跟妖魔鬼怪戰鬥試試看,保證能夠體會到最頂級的緊張與刺激感,同時由於冷汗、黏汗、一般汗水這三種污水大量流出,體重與脂肪也可以獲得減輕。

  我不經意觀察地板,似乎找不到暗門或機關可以通往下方的舞台。當我隻手拿著船內平面圖,在撲克牌桌與吃角子老虎之間走動,賭客們以露骨的視線打量著我,看樣子他們早就明白我的身份了。

  在捕捉到我上司的身影之際,他們充滿敵意的日光立刻產生一百八十度轉變。無聲的驚嘆彌漫在賭場整個空間,化為一道洪流,大量湧向通風口。甚至有人直盯著涼子完美的玉臀,從牌桌搖搖晃晃站起身。集中力如此不堪一擊,接下來的賭局敗勢顯而易見。

  另一方面,也有一群人連正眼也不瞧我們一眼,是因為太熱衷賭局的勝負呢?還是對美女沒興趣?亦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克制力?這實在無法判斷。

  涼子對於周遭一群雄性的態度完全置之不理,帶領我走出賭場。看來她一開始就不期待這次搜查會有所斬獲。

  「接下來,再去找荷西.森田的情婦問話,跟我來。」

  「是、是。」

  賭場位於船內後方,因此我們在紅地毯走了一段路,當地毯顏色轉成黃色之後,沒多久便見到一名男子仁立在走廊。此人就是先前跟隨在葵羅吏子身邊的彪形大漢。

  「這裡禁止通行。」

  他見到涼子時似乎稍稍倒抽一口氣,不過由於墨鏡的掩飾,無法辨別他的表情。

  「明明是公共場所,憑什麼要禁止通行?」

  「前面是VIP貴賓的客房,請您先行折返另從其它走道通行。」

  我很佩服他居然也懂得使用尊稱,可惜這番話不講理的程度相當於涼子等級。

  「就算是這樣,你也沒有權利禁止別人出入公共場所。」

  「我們是警察。」

  不敷出我掏出警察證件並翻開內頁,男子將臉湊近確認,孰知他表達出來的反應,與敬意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努力破案反而忙著貪污受賄、大玩應酬麻將的稅金賊還好意思擺出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嘴臉?你說你們能查出個什麼鬼來?」

  這個人句句直指要害,但我不認為他是個誠實的納稅人。更何況,以我個人而言,我不但不會打麻將,也沒有印象曾經貪污受賄,只不過這些事情就算說出口,對方也聽不進半句。

  自認占了上風的男子,得意地伸出手想把我推開,此時,男子身後的房門提前一秒開啟,一張經常出現在媒體雜誌上的臉龐,露出一半往房外窺探,我馬上以接近最太極限的肺活量高喊道:

  「葵羅吏子小姐,很抱歉打擾你一下,我們是警察,有點事想請教你!」

  我這一揭說穿了是模仿我上司的做法,效果還滿好的。男子沒辦法遮住我的喊聲,葵羅吏子顯然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做下錯誤的選擇。

  「請不要這麼大聲,談個五分鐘是沒關係的。」

  在藥師寺涼子手下做事久了,對美女的免疫力也增強了不少,至少面對美女時不會手足無措。順帶一提,這也是因為我對自身的能力不再自視甚高,或許是托涼子的福才讓我變得如此謙卑自牧。

  葵羅吏子似乎對自身的魅力頗為自豪,這是理所當然的,想必她並不認為會有人挑剔她的走路姿勢。

  當葵羅吏子注意到與我一同入內的涼子,立刻送出打量的目光,隨即刻意抹去表情,看來她的信心產生動搖了。只見她輕咳一聲,彎身坐在一張洛可可風格長椅上,故意要我們站著。

  一開口,葵羅吏子便毫無預警地放話。

  「話先說在前頭,我簽約的演藝公司社長跟警視廳的大官很熟哦。」

  這個美女似乎是會主動跑到火藥庫丟火柴的類型。然而,同類型之間相較起來,藥師寺涼子的做法不但強勢而且手腕高明多了。

  「喲,是嗎?我就是警視廳的大官,不過我根本不認識你那個三流公司的社長。」

  「三、三流………」

  「炫耀自己的成績,例如接了什麼工作或者發表了什麼作品等等,這些都還說得過去,只不過認識了個公務員而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賣弄,不是三流是什麼?我管你是模特兒、歌手還是小說家都一樣--」

  完全正確,即便是出自涼子之口。

  葵羅吏子沉默下來。涼子從以前到現在踐踏蹂躪了不少同性對手,再美的美女一旦敗給涼子,就跟硬被拖到女王跟前、一臉狼狽的叛賊沒兩樣。這次也不例外。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荷西.森田的情婦對吧。」

  接受質詢的葵羅支子費了一番工夫才再度虛張聲勢。

  「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我只是想起了過去的歷史,西元一九四五年,義大利的獨裁者墨索里尼與情婦一同遭到槍殺,屍體被倒掛示眾。」

  葵羅吏子的表情頓時整個僵住。

  「你是說我會被殺,然後被倒掛示眾嗎?」

  「不是,我只不過敘述一個一般的常理而已,獨裁者的情婦其實是很可憐的,只要一個去留判斷錯誤就會跟著身敗名裂……啊、你聽得懂西班牙語嗎?」

  「我當然聽得懂西班牙語!」

  「啊、是嗎?」

  我看得出涼子正極大抑制臉上的苦笑。

  「你聽好了,荷西.森田那個小鬍子騙子是不可能返回巴爾馬重掌獨裁政權的,在我看來他身邊連個像樣的參謀也沒有,大概是受了一群日本政客的吹捧才會妄想東山再超,說穿了那群政客的目標只是荷西的髒錢,你那顆羽量級的腦袋好歹也該明白這點一道理吧。」

  望著羅吏子的表情,涼子愈說愈起勁,語氣也愈來愈露骨。

  「我的意思是,照這樣下去,森田的錢會全部被政客剝削一空,你根本拿不到半毛錢,懂嗎?」

  這次我觀察羅吏子的表情。

  「葵小姐,請教你一件事,你曾經看過荷西.森田養蛇嗎?」

  「蛇?」

  羅吏子的眼睛連眨了五六次。

  「我沒有看過什麼蛇,森田從來不養寵物的。」

  「原來寵物就你一個啊。」

  涼子的譏嘲讓羅吏子臉龐籠罩上一層陰森的影子,適時補充說明是身為臣下……不、部下的職責。

  「不一定是蛇,你有沒有看過長得像蛇的生物,如果不是森田先生或都賀先生,那會不會是他們身邊的朋友?」

  「誰知道。」

  羅吏於露出一副打算朝我們吐口水的模樣咋道。

  「剛剛一直被你們耍得團團轉,仔細想想我根本沒有必要理會你們,沒有搜索證還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你們簡直是無法無天,現在馬上給我出去!」

  「喲,你也知道搜索證的西班牙語怎麼講啊?」

  「快給我滾!」

  羅吏子扯高尖得不能再尖的嗓門大喊。

  「八木,把這兩個傢伙給我趕出去!不准再讓他們進房間一步!」

  保鏢聽到了這段超音波,從房門露出猙獰的表情,涼子則刻意堆起笑容轉頭看向我。

  「咱們就此告辭吧,泉田,待會讓我聽聽那個東西,道地的西班牙語。」

  那個東西指的是荷西.森田與小舅子都賀以西班牙語交談的對話錄青。看樣子涼子打算把痛扁八木這名男孑的樂趣留到稍後再享受。我對此並沒有什麼異議,於是隨著上司步入走廊。

  八木緊跟在我們身後,墨鏡閃著討人厭的反光,這時我注意到他的手腕有個亮晶晶的銀手環。

  「這是銀製品嗎?」

  「是銀製品又怎樣?我告訴你們,我的嘴巴裡還有好幾顆銀牙呢!」

  八木張大嘴巴,隨著嘲弄吐出一股煙味,我同時在內心及門外聳聳肩,跟著涼子離開。

  巴爾馬到十六世紀為止,一直隸屬於著名的印加帝國領域,國號則來自巴爾馬這條河川,河川的溪穀擁有多座銀礦山,據說過去曾經有好百艘舟楫同時在河面往返,以便將龐大的銀礦運往首都。

  爾後一個由西班牙跨海而來、名叫皮薩羅的男子綁架了印加皇帝,勒索價值相當於現今貨幣好幾兆日元的贖金;然而在印加人民依約付出贖金之後,皮薩羅卻毀約殺害皇帝;將屍體拋進穀底。皮薩羅奴役所有印加人民,驅使他們開墾金礦與銀礦,為了獲取一小塊銀錠,就有一百名印加人民遭受虐待與過度勞累致死。

  巴爾馬的銀礦到了十七世紀已經開採殆盡。現代的巴爾馬是個資源貧瘠的國家,然而還有一個根深只固的謠言,相傳「其實另有一座連皮薩羅也不知情的龐大銀礦脈」,甚至荷西.森田也三不五時提起這個話題,吊足了日本貪得無厭的政治人物與財經界人士的胃口,以上是來自涼子的說法。



  


  在涼子的特等套房裡,我把錄下荷西.森田二人對話的MD放給上司聽。涼子坐在沙發,高高蹺起腿凝神傾聽。

  我完全不懂西班牙語,這種充滿抑揚頓挫、極富韻律感的語言:在我聽來只不過是一種聲音罷了,因此我保持沉默,靜靜觀察涼子的表情。涼子擁有藝術鑑賞價值的美貌,然而以人類的標準而言,她的五官精緻端整得幾平不像人類;之所以不會被誤認成生化人或機器人全是來自她豐富的表情,而且無論哪種表情都精彩萬分。微笑有如花朵綻放,發怒則成狂風暴雨。

  「哼,果然被我料中了--」

  「真好意思說啊!」

  「這個騙子簡直是得寸進尺!」

  「我最討厭這種沒內容又小氣巴拉的傢伙了!」

  時而嘟噥上述的句子、時而眺望天花板、時而垂下長睫毛、時而雙手抱胸,光坐在一旁觀賞也樂趣橫生,人道:「美女看三天就膩了」,這句話我想是錯的。

  聽畢,涼子換了個蹺腿姿勢。

  「泉田,記得好好保管這張MD。」

  「我明白了,屆時可以做為呈堂證物之用對吧?」

  「是可以做為不必經過法院審判的物證,啊、還有,你要是把這張MD的事洩露給巡迴演員由紀的話,就給我試試看。」

  我握著MD,從肺部嘆出一口氣;涼子不理會我的嘆息,使勁站起身。

  「你有兩小時的自由時間,要繼續搜查或是去用餐隨你高興。」

  「你呢?」

  「去做全身美容,你要來嗎?」

  我自然是敬謝不敏。這艘客輪設有以高級大理石鋪設而成的豪華美容沙龍,我不認為現在是做全身美容的時候,但涼子或許是想趁著珍珠般的肌膚接受呵護之際,好好整頓思緒吧。

  我自己也有種暫時獲得解脫的感覺,護送涼子到美容沙龍之後,便獨自前往大廳。

  直到現在我才注意到,挑高空間設計的大廳正中央擺了一架大鋼琴,旁邊矗著一根大理石圓柱。圓柱上立了夢不曉得是古代埃及女神還是女王的銀色女性雕像。應該不可能全部由銀子打造而成,大概是在青銅雕像塗上一層錫箔吧。

  到底是什麼女神呢?我納悶著湊近一瞧,銅板上刻著「Isis」。愛西絲女神我聽過,但僅止於名字而已。至於這位女神的職掌是什麼,等哪天涼子心情好的町候或許會告訴我吧。

  「泉田先生!」

  一名年輕男子的叫喚讓我轉過頭去,岸本明就坐在大廳一隅的茶室,室町由紀子也與他同桌。我自然不可能當場開溜,只有走上前打招呼,在他們的邀請之下就座,對著笑臉迎人的服務生點餐。

  「我點了草莓冰咖啡唷!」

  「就是這個嗎?」

  「泉田先生要不要也點一杯?」

  「……不、謝謝。」

  擺在岸本面前的是一個由透明玻璃製成的大型容器,在看似冰咖啡的黑色液體上,鮮奶油與草莓推得跟跟小山沒兩樣。草莓鮮豔的紅色令我聯想起剛剛在慘案現場目睹的血泊。我自認神經沒那麼脆弱,但感覺總是不太舒服。

  「我對味道比較沒輒,這裡聞不到血腥味所以還好。」

  「原來如此。」

  我點了一杯不加味的冰咖啡,據說過去「冰咖啡只在日本才喝得到」,但現在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眼前擺了杯奶茶,一直沉默不語的由紀子將臉湊近我,她輕輕垂下頭,以隨時聽起來總是十分認真的口吻說道:

  「剛剛真是抱歉,你好意關心我,我卻說了那麼不通人情的話。」

  「啊,哪兒的話,室町警視的話百分之百正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在意。」

  由紀子聞言答了聲謝。

  「光憑事情的是非對錯是無法打好人際關係的,我很清楚這一點,但個性上就是改不過來。」

  這段真心告白倘若被涼子聽見了,鐵定會嗤之以鼻。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的老闆就是血淋淋的教訓,不過那女人壓根兒沒想過要改就是了。」

  由紀子到此終於緩和了表清,岸本則是一臉自得其樂,沾了滿嘴鮮奶油說道:

  「泉田先生,我預約了這個位子,今天晚上五個小時的時間。」

  「為什麼要特地預約呢?」

  「聽說這裡的挑高大廳上方會有單輪車騎繩索的表演。」

  「是什麼人要表演?」

  「聽說是穿緊身衣的金髮美眉。」

  岸本的表情宛如擺在電暖器前方的霜淇淋一般,這位年輕的菁英官員具有緊身衣情結,簡稱緊身癖。不適合穿緊身衣的女性在他眼裡已成了異次元居民,等於跟不存在沒兩樣。事實上,藥師寺涼子與室町由紀子已經證明了她們的緊身衣打扮堪稱天下一絕。

  「你想跟她們一起表演嗎?」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岸本是全警視廳唯一一個騎著單輪車兜來兜去的CAREER官僚。

  「不、不,我到底只是個門外漢,總不好妨礙高手表演。」

  看樣子他打算拿著寶貝數位相機專心攝影。哪天這小子涉嫌偷拍被捕,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話又說回來,一離開命案現場就能馬上投入一己的興趣與幻想世界,如此看來岸本或許真有大將之風吧,總之可以確定他不是泛泛之輩就對了。

  「泉田警部補。」

  「是,有什麼事嗎?」

  「驅魔娘娘一定獨佔了某些情報,泉田警部補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盡可能在最短時間消化由紀子這段話,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我自己早就心存懷疑。涼子這個人對於情報、秘密與隱私這類資訊的價值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而且已經超越必要的範疇。

  「很有可能。」

  「果然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的,但畢竟只是猜測罷了,就算真如此,也無法具體查出她究竟隱瞞了些什麼。」

  雖然對由紀子有點過意不去,但我並未提及錄下荷西.森田二人對話的MD一事。對我而言,上司的命令必須擺在第一位。

  由紀子略顯不服氣地嘟噥著。

  「要是至少能跟陸地取得聯繫就好了,衛星通訊系統還沒恢復正常嗎?」

  「很遺憾,似乎還沒有。」

  陡地,我的心頭落下一顆疑惑的雨滴,真的沒辦法跟陸地取得聯繫嗎?

  我們對客輪並不精通,無論技術面與行政面全是仰賴船員的說明才得以理解;要是船長以下的船員集體勾結,假裝與陸地斷絕聯絡的話……

  然而,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他們之所以做出這種事的理由,以目前的我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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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平洋女王》


  


  被害者的人數並不一定能決定事件的嚴重程度。然而,—名被害人的案件的確要比四名被害人的案件來得容易掌控,隨著死亡人數增加,連帶在對應上也成了一項重責大任。

  吩咐岸本返回「搜查總部」著守之後,室町由紀子與我肩並肩走在甲板上,交換著片斷的意見。

  一旦事件搬上檯面,乘客方面該如何處理?是讓他們依往常一樣自由行動呢?還是全部聚集到公共場所?或者要他們躲在各自的房間?再不然乾脆搭乘救生艇逃離這艘客輪?

  我完全無法作出結論,室町由紀子也因理不出頭緒而露出一臉不耐。由於她是個頭腦聰明卻深受道德良知束縛的人,可以想見她遇到這種情形多半是採取靜觀其變的態度,換成涼子肯定會非常樂意火上加油、煽風點火。

  這時巡航總監町田先生迎面走來,鄭重其事地行禮致意。由紀子便問道:

  「沒有乘客抱怨嗎?」

  「目前還沒有。」

  這就好……正想脫口而出,我心裡有點想不通。既然無法與陸地聯繫,乘客發出抱怨不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嗎?

  我的疑慮固然荒謬沒錯,但或許被我料中了也說不定。假設船員與乘客全都不是正派角色,那我們至少會與五百人為敵。任憑「驅魔娘娘」再怎麼神通廣大,也應付不了這麼多人,更何況要是有人私藏武器……

  町田先生露出沉重的表情。

  「現在這種情況下,接著該如何是好?」

  「這個嘛……」

  「不知哪些安排好的活動可以如期進行呢?」

  「例如什麼樣的活動?」

  「霜淇淋快吃比賽。」

  「椰子保齡球。」

  「這是什麼遊戲?」

  「就是使用椰子殼當保齡球來玩,由於不是完整的球形,會到處亂滾,觀眾看了會覺得很有趣。」

  還有卡拉OK歌唱大賽、撞球淘汰賽、化妝舞會等等,町田先生熱切地說明活動內容。我明白他對於「讓乘客體驗非日常世界」這項目的抱持著使命感與充實感,但即使是非日常也必須以乘客的人身安全為一大前提,因為我們已經引來了另一種惡質的非日常。

  海面風平浪靜,但由於天空陰霾,到處呈現灰濛濛一片。周遭看不見陸地或船隻,我們目前位於太平洋的正中央,不,就世界地圖來看應該是太平洋的西邊,靠近歐亞大陸附近吧,我們現在到底是來到哪個位置呢?

  「大約是紀伊半島南方海面二五○公里到三十公里的位置吧。」

  町田先生告訴我。

  「一旦發生緊急事故,確定必須停止巡航往北前進的話,全力加速約六七小時就能達陸地,是不是應該怎麼做比較好呢?」

  由紀子緘默不語,於是我便答道:

  「關於此事除非上司有所指示,否則以我的立場不便表示意見。」

  這固然是事實沒錯,但也有種把責任推卸給涼子的感覺;由紀子似乎也不便做不負責任的發言,因此選擇保持沉默。

  「請問一下,我們距離水平線大概有多遠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町田先生的表情轉為柔和,他大概已經很習慣回答外行人的初級問題吧。

  「以數學公式來計算,就是二.○九X(H+h)海哩,這樣你明白嗎?」

  我們兩個社會組的數學白癡二話不說舉白旗投降,町田先生便帶著憐憫的目光說道:

  「H跟h指的是觀測點與被觀測點位子水平線上的高度,這個甲板大約位於海平面以上三十公尺的位置,因此H是三十,另外h指的是水平線,而水平線就是海面,所以h等於零。」

  如此計算下來,我現在看到的水平線距離我們大約是二十一.一公里,自然看不到三百公里以外的陸地。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町田先生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安;我身為人民保姆,當然希望讓人民安心,但我並非昭和時代警察連續劇裡的主角,不會毫無憑據就說出:「請儘管放心」這句話。

  「我們會盡最大努力,也請您多多協助我們。」

  這種說法顯得有些狡猾,雖然町田先生輕輕點頭表示:「那就麻煩各位了」,但他的臉上怎麼看都看不出一絲安心的表情。

  「對了,這艘客輪的免稅商店賣的都是高價商品對吧。」

  「是的,例如珠寶店的最頂級祖母綠,六十克拉就要價三億日圓。」

  或許真有這個價值值得賠命去搶,就算一開始並無非份之想,一旦發生客輪沉沒或者避難的騷動,想必會有人趁火打劫,假如出現這種狀況……

  「那就到時再說了。」

  「說的也是,現在想再多也無濟於事。」

  由紀子苦笑,隨即似乎憶起某件事,伸手看向手錶;原來是荷西.森田提出任性的要求,迫使由紀子不得不奉陪。

  與由紀子分道揚鑣之後,正覺得發慌之際,又遇見了不久前才認識的熟人,就是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在甲板晃蕩的兵本。

  「媽呀--」很難判斷這句話裡指的是母親還是老婆,不過在別人面前喊出這句話,以後恐怕也沒辦法再作威作福了。兵本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收斂了不少,帶著卑微的眼神朝我點頭致息。

  「你的部下……叫井塚對吧,目前還處於謝絕會客的狀態,等他可以接受偵訊,到時麻煩你也一起過來。」

  「是,不好意思,現在年輕人面對血肉橫飛的血腥場面的適應力,簡直弱到不行,遇到那點狀況就嚇得昏過去,哪有辦法在這個圈子繼續混下去。」

  說著說著開始發起牢騷、抱怨連連;據他表示,由於長年經濟不景氣以及法令趨為嚴苛,黑道幫派也在度小月。老實說,把這些窘狀講給我聽也是於事無補的,但回頭想想他有三名部下慘遭殺害,一人陷入精神錯亂狀態,他找不到傾訴的對象,而不安、困惑與焦慮似乎已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照這情況看來,只要換個環境,或許他會把一切內情全盤供出也說不定。

  「反正你哪兒也去不了,等我們找你時你就過來,要不要跟陸地的朋友談談?」

  「沒辦法,聯手機也不通。」

  兵本抓搔著頭。

  驀地,我腦子冒出一個無聊的妄想:與陸地斷絕聯繫,孤立無援的客輪終於抵達港口,豈料陸地找不到半個人影,一切籠罩在荒蕪的死亡陰影之中,原來在客輪航行期間,陸地上的人類早已全數滅亡。

  我懊惱地甩甩頭,自己被自己的妄想嚇出一身冷汗,那真的是沒救了。



  


  我前往美容沙龍迎接女王陛下,裡頭一位日籍女性負責出面鄭重接待我。

  「容我轉告藥師寺小姐的留言,她目前人在室內游泳池,請您移駕過去。」

  做完全身美容馬上就去游泳?我感覺不太措調,然而要求涼子做事百分之百前後一致等於是不可能的任務,為了慎重起見,我先確認過室內游泳池的位置,再往目的地走去。

  室內游泳池是一座由大理石與玻璃架構而成的壯闊宮殿。泳池本身呈勾玉狀,長約十公尺,泳池畔面積寬廣,帆布躺椅與咖啡桌排成一列,吧台就設在泳池一隅,裡面站著一名字著燕尾服、打著蝴蝶結領帶,一副溜保裝扮的中年黑人男性。

  至於泳客,僅有一人,就是我的上司。她躺在帆布躺椅舒展肢體,儼然是力與美的完美組合。在她愛用的競泳專用單件式泳衣上,披了件不知是哪個名牌但剪裁合宜的附帽兜薄夾克,脫下的高跟涼鞋就擱在腳邊,就是那種經常被男人誤喊成「高跟拖鞋」,惹得女人皺眉的鞋子。傷腦筋,涼子連腳指甲也很美,腳指甲呈現出透明的粉紅色。

  「單憑那雙腳指甲就足以讓一萬個男人神魂顛倒。」

  甚至有人如此表示。

  我走上前,行了個注目禮之後問道:

  「這裡等於被你一個人包下來了。」

  「只有現在,很快就會有人來擾局。」

  「其他泳客嗎?」

  「荷西.森田跟巡迴演員由紀。」

  「哎呀呀。」

  我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反應,一定是荷西.森田堅持要游泳,由紀子不得不答應;我想起剛剛分道揚鑣時由紀子的滿面愁容,現今這個社會,愈是認真做事的人,壓力就愈大。

  「你覺得游泳池安全嗎?」

  涼子躺在帆布躺椅上舒適地放鬆全身,充滿自信的沉著姿態正是身為女王的氣度,無關乎身上的服飾。

  「別擔心,現在是白天,在這種開放的場所不會出事的,況且等一下人會愈聚愈多。」

  確實,兩樁命案的「兇手」從未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倒楣的魔術師屍體雖然被丟到舞台上,但謀殺進行時正好位於死角,是在由觀眾角度看不見的舞台上方,因此沒有直接目擊證人,而三名黑道幫派分子慘死的地方亦是沒有任何目擊證人的密室。

  此時傳來人聲,看樣子有幾個人走進游泳池了。如果涼子說的沒錯,應該就是荷西.森田一行人。

  「啊、泉田警部補怎麼也來了?」

  以略顯慌亂的口吻嘁出這句話的正是室町由紀子,她身上穿著素雅的單件式泳衣。

  我頭一次看見室町由紀子穿泳衣。以前看過她穿緊身衣,這兩者或許很像,纖細勻稱的身材仍然令人激賞。

  由紀子戴著眼鏡、披著長髮並未戴泳帽,表示她無意下水游泳。泳衣上印著一個顯眼的克麗斯佩特拉八世號標誌,代表這是在上船後臨時有需要才在船上購買的,大概就在跟我道別之後。

  荷西.森田本人也現身了,他穿著海灘褲、戴著墨鏡,上半身披著不知是夏威夷風味還是關島風味的襯衫,紅底配土黃色向日葵的花樣讓人看了就覺得礙眼,況且來到室內游泳池遠戴墨鏡也算一種特殊的怪癖。同行的都賀也是相去不遠的裝扮;但他全身似乎比他姐夫僵硬許多。

  與他們一道出現的,是一身比基尼再圍上泳裙的葵羅吏子。

  葵羅吏子以如同白刃反光般的眼神砍向涼子,其銳利程度換成生性膽怯的女性或許連皮膚都會產生物理上的痛感,但涼子完全不為所動。

  「哎唷,有點癢,想不到在海上也有豹腳蚊,真討厭。」

  涼子刻意以小指指尖搔著堅挺又富彈性的胸部,展現她的遊刃有餘。羅吏子氣得吊起雙眼,荷西.森田則輕拍她的手臂予以制止,並色瞇瞇地瞅著涼子。

  「會癢啊?被蚊子咬傷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要不要我幫你擦藥啊?」

  「免了,我家臣會幫我擦。」

  涼子以鋪了一層霜的語氣回答,接著轉向我。

  「來,泉田,去那邊的吧台幫我點一杯熱帶飲料。」

  「遵命,馬上去。」

  我之所以配合涼子演出,除了好玩以外,也是出自對荷西.森田的反彈。我以背部接過室町由紀子半呆愣的視線,往吧台走去。

  我對酒保問道:「可不可以推薦一下?」酒保便笑著調了一杯名為「太平洋女王」的藍色飲料,於是我總共請酒保調了兩杯綴有奇異果的飲料,送到上司身邊。

  「這裡,另外這杯給室町警視。」

  「啊……謝謝。」

  涼子以宣戰的目光瞥向由紀子。

  「你可不要誤會了,巡迴演員由紀,泉田會做這種額外的服務完全是在同情你。」

  由紀子正想反駁,臨時思緒一轉,改而噤口看向我;我涼涼答道:

  「我做為忠心耿耿的部下,不希望自己的上司被人認為一毛不拔。」

  「這下你明白了吧?巡迴演員由紀?重點是我管教有方。」

  這個話題總算到此結束,涼子的朱唇從吸管移開,嘆了一口氣。

  「在豪華客輪的游泳池畔喝著熱帶飲料,這正是當暴發戶的好處。」

  「你是暴發戶嗎?」

  「要富過五代才算真正的有錢人,我家到我只有三代而已。」

  是這樣嗎?我家世代都是庶民,不是很能理解有錢的感覺。

  「不錯嘛,很有自知之明。」

  由紀子也把朱唇從吸管移開,射出嘲諷的利箭,涼子則從容不迫接下這一箭。

  「因為我的客觀觀察能力比你強多了,真希望偶爾在工作或買股票時可以失敗一次看看。」

  我立刻打岔。

  「要怎樣買賣股票才能賺錢啊?」

  「沒有什麼訣竅,股票就是逢低買進,遇高賣出,如此一來就算不想賺錢,財源也會滾滾來。」

  「要是誰都變得像你說的那樣精明……」

  「股市就會垮台嗎?」

  不僅股市,甚至連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也無法立足了吧。我向來知道藥師寺涼子很有錢,看來這個形容尚嫌不足,應該稱呼她是有錢到不行才對。

  涼子的父親擔任總裁的JACES亞洲最大的保全公司。國內外均有多元化投資,甚至擁有油田與天然氣的權利。

  再加上現在世道不好,接踵而來的天災人禍,使得防盜、防災、保全、防身用品大行真道。舉凡防毒面具、防煙面具、防盜攝影機、滅火器、緊急發電機、防彈背心,甚至連核污染防空洞都有。JACES總公司年度營業額已經在五千億日圓以上,加上超過九十家相關企業年度營業額相加起來遠遠超過兩兆日圓之多。一本名為《保護自己與家人免於恐怖威脅的九十九種方法》的書籍,前些日子威為暢銷書,這也是JACES旗下出版社所出版的刊物。

  以下內容尚不知是真是假,據說JACES在俄國雇用前KCB等等特種部隊的隊員,並購前國營兵工廠,逐步併吞那個大國的保合業界。或許不久之後的哪天,涼子一聲令下,全副武裝的俄國傭兵部隊將會攻佔首相官邸。

  「荷西.森田已經下水游泳了。」

  聽我這麼說,由紀子只是聳聳線條優美的白皙香肩。

  「沒關係,讓我留在這裡吧。」

  「你要拜託的是我,不是泉田。」

  「最重要的是,趁這個機會請你告訴我們關於那個銀色怪物的資料,想必以藥師寺警視的學識一定清楚內情吧。」

  「就算我知道,也沒辦法百分之百肯定或提出確切的證據。」

  我壓低音量,偷瞄正在泳池與情婦嬉戲調情的荷西.森田。

  「巴爾馬位於南美洲,假如荷西.森田與此事有所牽扯,那麼怪物一定來自南美洲,只要以一般人聽得懂的說法來解釋就行了。」

  「好吧,那就以一般人聽得懂的說法來解釋吧。」

  根據涼子的說明,中南美洲的怪物、妖魔與邪神的起源大致分成三種族群,意即原住民族群、歐洲族群、非洲族群。

  所謂原住民族群指的是建立印加、瑪雅、阿茲特克等文明的「印第安人」,歐洲族群指的是征服並統治原住民的西班牙與葡萄牙移民;非洲族群指的是被帶往新大陸的奴隸後代;三種族群畫分如上。

  從亞馬遜河到安第斯山脈一帶,放眼盡是廣蓑無垠的叢林,在遼闊且嚴苛的大自然裡,棲息著人類所能想像得到的各種「異形生物」。

  或許是我畢恭畢敬、虛心求教的態度滿足了知識份子的虛榮心,涼子愈說意起勁。

  「在這些異物當中,會加害人類的具體說來有哪些?」

  「這個嘛,例如……」

  涼子舉例說明。

  全身裹著活剝人皮的凶神--席貝特提克(Xipetotec)。

  要求每年獻出大量活人祭品,單腳呈蛇狀的妹神寨司卡里波卡--(Tezcatliplca)。

  食人的大蛇神克姆加林。

  外貌酷似人類的食人鬼--馬文格亞利(Mapinguary)

  巨牛怪--卡馬維特(Kamahueto)。

  吸食嬰兒鮮血的紅眼魔女--布露哈。

  乘坐人骨馬車在水上行駛的人魚--賽連娜(Sirena)

  嗜吃人肉並散播肺結核的魔雞--雞蛇(Basilisk)。

  嗜吃人肉的罪犯亡靈--康迪納德。

  棲息於河川或沼澤,外表有如一層張開的薄膜,會將人包住使之溺斃,然後吸取養分--奎洛(Cuero)。

  頭與手是人類女子,其餘部分是山羊--卡秋娜(Calchona)。

  長著翅膀的蛇,專吸人血--皮格契恩(Piguchen)。

  身首分家,頭飛來飛去,會吃掉別人的頭再佔據其身體--海蛇。

  雙頭,腳反著長,臂力強,擅長爬樹,嗜吃女性與小孩的嫩肉,長著利牙,全身是毛克魯比(Curuplra)。

  背部長著血盆大口,專吃小孩的半獸人奇本哥(Quibuhgo)。

  「再來,還有……」

  「啊、暫時到此為止,已經夠多了,根本來不及記起來。」

  我連忙舉手,因為我實在對抗不了涼子的記憶力。

  「準備投降啦?我還有一堆沒講哩!」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太厲害了。」

  「呵、呵呵呵、過獎過獎,你要怎麼佩服隨便你啦。」

  「只要不是對自己不利的事情,你倒是記得滿牢的嘛,驅魔娘娘。」

  「這話是什麼意思?」

  涼子正打算對由紀子使出目光殺人法,我連忙打岔。

  「大家想想,這次事件的兇手好像不吸人血,因為兩次的命案現場都是一片血海。」

  涼子頷首,目光仍然瞪著由紀子。

  「這個推論不錯,如果每具屍體都跟木乃伊一樣乾枯的話,就可以假定兇手是奎洛。」

  「話又說回來,無論是哪種怪物,荷西.森田到底是如何學習到操縱怪物的方法呢?」

  雖說目前做下結論尚嫌太早,但實際上我覺得主謀一定是荷西.森田沒錯。

  「好吧,這件事只要問問荷西.森田的痛覺神經,保證可以馬上套出來。」

  「不准拷問!」

  「在拷問之前,你能證明荷西.森田跟這一連串的事件有關嗎?建議你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

  由紀子的音量逐漸提高,我咳了一聲之後瞟向泳池的方向。荷西.森田與葵羅吏子正玩得起勁,看來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的眼簾映著他張嘴大笑的表情。

  「看他還能得意到幾時?」

  涼子惡狠狠地低喃。

  泳池濺起飛沫,水滴沾上我的臉,嘗起來有點鹹味。據說客輪的泳池有些使用淡水,有些使用海水,這艘客輪使用的應該是海水。

  在豪華客輪的游泳池與兩名穿著泳裝的絕世美女長談的男人,聽起來就足以被嫉妒與羨慕的箭雨貫穿全身而亡,只可惜談話的內容充滿了血腥殺戮,一點也不香豔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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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子囑咐我「先行離開」,於是我對由紀子行禮致意後便走出室內游泳池。原本打算直接返回「搜查總部」,無奈這艘客輪實在太大了,抵達目的地需要走上一段很長的距離。

  「警察先生,能不能請你賞個臉?」

  我在行經一條漫長的走廊途中讓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喊住,接著我的前後左右遭到一群戴墨鏡的男子團團圍住,硬被帶往一個房間。

  這裡是撞球室,比圖書室來得寬廣,室內設置了四張撞球台。內部的傢俱裝潢似乎是仿自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英國領主館邸,牆上裝飾著一幅以獵狐為題的偌大油畫。

  在一群身穿黑西裝、戴墨鏡的男子圍繞之下!一名年約五十多歲的微胖人物坐上撞球台,身上的服飾或許是在Savil Row(譯注:位於英國倫敦,訂做紳士西服的專門街道)訂做的,但身材比英國貴族來得矮多了,長相也很低級;右眼是好色,左眼是貪婪,嘴巴是粗俗。

  「我把人帶來了,會長。」

  「什麼啊,原來是男的。」

  被稱做會長的微胖男子略顯不滿,看來他想綁架的大概是藥師寺涼子或室町由紀子吧。這種情況下,很難判斷是哪一邊要為了什麼理由謝天謝地一番。

  「好吧,沒辦法,先問問那個警察好了。」

  「明白了,喂!這艘船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啊?」

  「什麼什麼問題?」

  我開口反問的瞬間,一名男子已經攫住我的西裝衣領。這個人搶頭髮削得奇短,眼神之兇狠令人嘆為觀止,年齡大約跟我差不多。

  「少裝蒜!這艘船一定出了天大的事情,鬧出人命了對吧,而且不止一個,還是好幾個!」

  話是沒錯,不過我沒興趣告訴沒禮貌的人。見我沉默不語,男子似乎以最快速度將耐心這項寶貴資源消耗殆盡!他握住我左手的兩根指頭。

  「要我折斷你的手指嗎?」

  「這笑話很難笑。」

  「我可不是在說笑!」

  「好了、好了,別這麼粗魯。」

  微胖男子酸笑著伸手一揮,我的手指便重獲自由。

  「警察先生,這是我的名片。」

  一名男子接過名片走近我。

  我瞧了瞧被塞到鼻尖的名片,上頭印著下列內容:

  「大日本COMPANY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水間守和」

  看來是「敬天興業」社長兵本的同行,我臉上堆起不屑的笑意。

  「呵,我不管你是混哪個道上的流氓,這名片的頭銜倒挺響亮的嘛!」

  自稱是水間的微胖男子擠出牙齒。

  「我不是流氓,而是正派經營的實業家,我經營的內容包播金融、土木建設、不動產、經紀公司、高爾夫球場。」

  「正派經營的實業家會綁架公務員嗎?」

  「閉嘴,美國總統都說以瘋狂濫炸手段轟掉整間醫院連同病患也算正當防衛,我們當然有權利保護自身安全。」

  水間隨即露出狐狸尾巴,雙眼充斥著兇惡的目光。

  「喂、古森,教教這個小白臉警察什麼叫社會的嚴苛;公務員好歹也該瞭解一下民生疾苦。」

  水間身後走出一個男子。

  這個名叫古森的男子手上握著五六根細竹簽,長了一副青蛙臉,表情彌漫著邪念與毒氣,完全看不到一絲傻氣。

  「我會把竹簽插進你的指甲裡,看你能忍耐到第幾根,來磨一磨公務員的韌性吧!」

  「會長,到目前為止最高記錄是三根。」

  古森歪斜的嘴吐露出歪斜的句子。

  我可沒興趣乖乖接受拷問,我已經決定抓個男的當擋箭牌予以反擊,男子們也察覺我的意圖,殺氣騰騰地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臂與肩膀。

  「你們想對我的家臣做什麼?」

  眾人視線全部集中到一處,一名身穿泳衣又被了件附帽兜薄夾克,腳踩高跟涼鞋的絕世美女,我的動作比這群流氓要快上一秒,全拜長期培養下來的免疫力所賜。

  我伸手攫住站在我面前的古森手肘,用力扭轉。

  古森發出慘叫,他自豪的竹簽深深刺進他自己的左手掌,又由於遭到強大的外力撞擊,竹簽攔腰折斷,殘留在掌肉裡,必須動手術才能取出。

  一定很痛吧!我光用想像的都覺得痛了,這個人居然還想把竹簽刺進我的指甲,看來是不用浪費同情心了。

  我把疼痛難耐的古森整個推開,另一個男子則發出怪叫直撲而來,我故意讓對方抓住我的左臂,然後往對方的褲襠猛力一踢,趁對方彎下身子之際又往下巴補上一記。

  「很好,不愧是我的徒弟,實戰實力堅強。」

  涼子手上握著一根棒子,是撞球桿。

  「豪華客輪就是與眾不同,好久不曾拜見過紫檀木制的球桿了。」

  說著的同時便旋轉起球桿。

  區分不出涼子的招式是日本杖術或中國棍術,總之只能以「華麗」一詞形容;其中一名男子被打中下顎,連叫都來不及叫就倒向一旁,搶在那名男子跌在地板發出聲響的前一刻,球桿已經擊中另一人的右耳上方,打得他整個人飛去撞牆。

  「你、你們還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把他們收拾掉!」

  水間氣得滿臉紫黑,不禁大吼大叫,涼子露出優雅的冷笑,以幾乎感覺不到體重的輕盈身手躍上撞球台。

  第三名男子也跟著跳上撞球台,發出厲聲呐喊並伸出粗壯的長臂企圖抓住涼子的球桿。

  電光一閃!

  鼻子下方的要害遭到球桿前端戳擊,男子痛苦地彎下腰,第二桿刺向他的胃部位置,球桿抽回,第三度刺出。

  男子朝半空吐出胃液,整個人飛出撞球台,最後摔在地板發出重重撞擊聲。

  第四名男子抓著撞球台邊緣,打算跳上桌面,我馬上阻止了他。我伸手拉扯男子的西裝在南,把他拖下地板之後,趁他轉過頭之際,立刻以膝蓋往他的下顎猛力撞去。

  一場混戰下來,總共有六個人在地板癱平,只剩下水間與守在他左右的兩人,個個都是一臉慘白。

  一名女子單憑一根球桿便將手持武器、殺人不眨眼的黑道幫派分子打得落花流水,她正是「驅魔娘娘」。

  「怎麼?還嫌運動量不夠嗎?」

  一名男子被高跟涼鞋的鞋跟踩住鎖骨部位,沾滿鼻血與紫色淤育的臉部因挫敗感而扭曲。

  「我、我投降……」

  「唉!真是的!日本流氓就是表達能力這麼貧瘠,才讓我愈看愈討厭,這個時候至少也該試著引用莎士比亞的台詞:『男人是多麼愚蠢的生物,整日妄想以力量迫使女人屈服』……」

  「莎士比亞的劇本裡有這段台詞嗎?」

  「我說有就是有!」

  「是、是。」

  「喂!你們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少在那兒玩對口相聲!」

  水間罵得口沫橫飛,但我實在是被罵得很冤。

  水間手上握有一把以目測大約是四五口徑的手槍,上頭還插了個跟豬鼻子一樣醜不拉嘰的消音裝置。全世界飽受恐怖分子威脅恫嚇的這個時代,一般手槍根本不能攜入船內,想必包括消音裝置在內全是陶瓷材質製成,讓金屬探測器偵測不到。

  其實世界各地的恐怖組織與犯罪集團所擁有的武器,有半數以上是美國製造的。水間手上的陶瓷製四五口徑手槍據說是美國特種部隊指定使用的槍支,美國武器商人還把這件事拿來當成廣告宣傳,以便將商品銷往海外。

  「女人!你還不快過來!」

  自稱是「正派經營的實業家」放聲咆哮。

  「我要餵你吃毒品再把你賣到香港,給我從桌子上下來,然後到這邊來!」



  


  涼子遵照水間的厲聲指示行事,只不過她的動作遠比對方所能預測的來得迅速且充滿破壞性。

  一轉過身,涼子的球桿前端便直接命中水間的顏面。

  隨著一個聽起來像是某個東西被壓扁的慢聲,水間整個身子往後仰。金黃色碎片飛濺到半空,原來是粉碎四散的金牙,鮮血從撞斷的鼻樑與破裂的嘴唇溢出,水間的身子旋了一圈,兩手攤平倒地不起。

  水間手上的陶瓷手槍也飛了出來,在掉落地板的前一刻,我沖上前在半空接個正著,然後直裝拋給涼子。涼子俐落地接過,隨即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瞄準目標,扣下扳機,擊出二發混濁低悶的槍聲。

  一發擊碎陶瓷製軍用藍波刃,一發打斷了裹著皮革的短棍。

  兩名男子釘在原地動也不動,趁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我接下涼子拋過來的球桿,朝他們的側腦勺連續狠敲了數下,兩人倒地還一直張著眼睛跟嘴巴。於是全體人員戰鬥力到此喪失殆盡。

  涼於右手握著陶瓷製手槍,毫不留情地以高跟涼鞋往水間的肚子踩下去,並高聲叱喝。

  「幼稚園的時候,有個壞小孩踩壞了我最喜歡的玩具還把它丟到水溝,怎樣,要不要知道那個傢伙最後是什麼下場啊?喂、怎麼不吭聲呀?」

  「唔嗚……荷西.森田……」

  「什麼?荷西.森田怎麼樣?你認識他嗎?」

  水間沒有回應,著來是完全昏厥過去了,當我如此告知涼子時,美麗的復仇女神以小巧的鼻子大嗤笑道:

  「我著他八成是在裝睡吧?對了,要不要拿打火機燒這傢伙的腳看看?」

  「不行。」

  「說的也是,這傢伙的腳一定很臭,而且還看起來油膩膩的,好噁心,我看還是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反芻涼子剛剛說過的話,她提到念幼稚園的事情,也就是說我是涼子喜歡的玩具,到現在還沒被弄壞算我走運。

  「總之,目前也問不出所以然來,還是找個地方安置他,必要時再請船醫前來治療。」

  「不先幫他披枷帶鎖?」

  「你上哪兒找這些東西?」

  說著,我的腦海浬浮現船醫的愁眉苦臉;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會在這艘巡航中的豪華客輪裡忙刻不可開交。

  撞球室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頓時還以為是新的敵人。

  「太慢了!」

  涼子喊道!

  幾乎堵住整個門口的巨漢正是「真理」,即阿部真理夫巡查。

  「不要緊吧?」

  「是,還好。」

  阿部巡查的短髮顯得凌亂,臉上掛著一道鼻血,襯衫的鈕扣也掉了,這副模樣比平常來得更駭人,小孩見了一定會被嚇得哭出來。他兩手各自提著看似黑道幫派分子的男子衣領,這兩人已經不省人事。

  「你解決了幾個?」

  女王陛下垂詢。

  「只有這兩個。」

  想也知道是水間的嘍囉,阿部巡查一面調整呼吸,順手放開兩名男子。

  「看樣子是關西方面的黑道幫派,下官數度支援搜查四課,但從未見過這些人。」

  的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驅魔娘娘」的長相,尤其在東京已經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阿部巡查以手帕擦拭鼻血,壓低音量對我說道:

  「真不明白高層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居然派遣警視大人到這麼危險的地方辦事……」

  「的確,將『驅魔娘娘』放養到這麼危險的環境,肯定情況不但危險甚至會變得充滿破壞性。」

  「啊?」

  「你從過去到現在都還沒學到教訓嗎?這些CAREER官僚說穿了……啊、提到CAREER,室町警視跟岸本警部補情況如何?」

  「他們二人都留在『搜查總部』,貝塚巡查也跟他們一起,目前那裡很安全。」

  水間的嘍囉合計十人,想襲擊「搜查總部」還嫌人數不足。

  涼子把沾著血漬的球桿拋到地上。

  「你們倆在咬什麼耳根子,還不快把這些人關到地牢去!」

  大副已經帶著三名船員匆匆忙忙趕到。

  水間與十名嘍囉一齊被關在一間沒有視窗的中層特等客房,這裡就是替代地牢的地方,據說船長有權挪用這類房間做為航海期間的拘留室。船員們從門外上鎖,還搬來沙發與櫥櫃堵在門前。

  「你們的武器現在在我手上,我會幫你們好好利用,要是膽敢再做出反抗我的愚蠢行為,我就把你們丟到日本海溝去喂濂海魚,聽到了還不回話!」

  水間等人並未對涼子的脅迫作出回應,不過手上握有陶瓷製手槍的涼子絲毫不以為仵。

  「好了,讓我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整治荷西.森田那個混帳騙子?泉田,跟我來。」

  經過剛剛那番激烈的打鬥之後,涼子完全無意喝個茶稍作歇息,看來是不打算給予荷西.森田任何蠢蠢欲動的時間,涼子以高級涼鞋的鞋跟踩著響亮的步伐,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進行攻略,對於她的行動力我已經不再大驚小怪,卻仍然感到欽佩之至。

  「對了,你是不是應該換件衣服比較好?」

  「在我換衣服的時候,要是荷西.森田溜掉怎麼辦!」

  「他溜不掉的,也沒有理由要溜呀。」

  拿著手槍公然耀武揚威再怎麼說都不太恰當,我好說歹說才把涼子的手槍收進我的西裝內袋。

  當我們闖進荷西.森田的套房,巴爾馬前總統喜滋滋地上前迎接美麗的入侵者,在涼子說出水間的名字時,他臉上的神色也不見任何變化。

  「NIZUMA?不認識,他是誰呀?」

  「骯髒齷齪的日本流氓。」

  「我意是聽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會認為我跟流氓、黑手黨之類有往來呢?」

  「我要殺光所有恐怖分子!」

  都賀大吼,可惜中氣不足。因為他一看到涼子的泳衣打扮,眉毛就垂了下來,個性兇殘歸兇殘,沒想到還挺誠實的。

  「流氓口中提到你的名字,我看你最好趕快從實招來,或者說你怕真相曝光?」

  「我沒什麼好怕的,因為我向來選擇正道,抬頭挺胸而行,內心沒有一絲愧疚,所以我沒有心要害怕。」

  「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喔,洗耳恭聽,我很樂意接納美女的忠告。」

  「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定要怕我。」

  涼子斬釘截鐵說完,荷西.森田微瞇起雙眼。

  「很不錯的忠告,Señorita.藥師寺的頗美得教人害怕,能力似乎也相當強,然而我對你的感覺卻不是畏懼。」

  荷西.森田伸出厚舌,徐徐舔舐唇瓣。

  「我覺得你很可愛,可惜不夠完美,我的理想是大和撫子(譯注:日本女性的美稱),以服侍男人為榮,柔順謙恭,克盡賢內助之職,這才是日本女性永遠的典範。」

  涼子的眼眸閃過一道電光。荷西.森田對於女性觀念之迂腐連我也為之訝然,因此可以想見涼子的憤怒,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居然還有男人會講出這種話。

  同時我也不禁對荷西.森田感到毛骨悚然,一個騙子愛提老掉牙的當年勇也就算了,可是我能感受到的確有一股毒液正無聲無息鑽進我的神經線。荷西.森田是個騙子沒錯,但可不是個普通的騙子,他是曾經以維護治安為名,在巴爾馬共和國進行大屠殺的狠角色,或許他具有日本人少見的殺戮者素質也說不定。

  「走吧,泉田。」

  涼子一反常態,沒有還以十倍顏色,轉身掉頭就走,想來是認為有必要重新擬定作戰計畫吧。

  行經走廊,涼子隔著肩頭回望我。

  「泉田,你認為那傢伙的目的是什麼?」

  「荷西.森田的目的嗎?當然應該是重掌巴爾馬總統政權吧。」

  「是這樣嗎?」

  「你認為還有其它可能性嗎?」

  涼子並未即刻回答我的問題。路過走廊的兼客雖然為數不多,每個見到她泳衣裝扮的人均毫不例外地倒抽一口氣,涼子則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一直到「搜查總部」附近才輕啟紅唇。

  「巴爾馬總統真是這麼誘人的肥缺嗎?」

  我覺得現在提這個問題有點多餘。

  「難道不是嗎?正因為身為巴爾馬總統,荷西.森田才能向日本搜刮幾十億美金中飽私囊,否則他還想要什麼?或者除此之外地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這樣沒錯啦。」

  涼子輕甩淡色秀髮,不曉得腦子裡是什麼顏色,不過可以肯定她的腦細胞正發出耀眼的光芒,努力運作中,而雖最後總會作出最偏激的結論。

  「泉田,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不、沒有。」

  「我是你的指引之星,你只要牢牢跟著我就行了,明白嗎?」

  涼子的纖纖玉指所指引的光芒,乍看以為是希望之星,真實是地獄火山的噴火門吧,即使心知肚明,我也只有跟隨的份。

  那些抱著「因為穩定所以想當公務員」心態的人,千萬不要想得太美,公務員的遭遇全因上司而異,永遠不曉得自己會走上哪條路。

  「怎麼不回話?」

  「我明白了,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要覺悟幹嘛?」

  說著,邊打開「搜查總部」的房門,室町由紀子的聲音劈頭飛來。

  「驅魔娘娘!你居然穿成那副德性在船內走來走去!」

  「你真煩,談點正經事好不好?老愛注意這種細枝末節。」

  涼子泰然自若,但我暗地卻羞愧不已;我本來應該以更堅定的態度將由紀子指摘的內容向涼子進諫才對,這下子不好只顧嘲笑別人是豬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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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30 11:13 A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船員驅魔娘娘報到》


  


  即使涼子對室町由紀子的說教嗤之以鼻,她仍然先回自己的房間更衣。只不過,戴著在船內購買的印有克麗奧佩特拉八世號標誌的水手帽、同款式的T恤、白色熱褲加上高跟涼鞋,完美無瑕的腿線美畢露無遺,怎麼看都不像處於緊急狀況下的犯罪搜查官。

  接著涼子命令阿部巡查拿水桶到游泳池提水,不曉得要做什麼用;阿部巡查雖然覺得納悶,但還是乖乖走出「搜查總部」。

  由紀子與我把客輪內部甲板圖攤在桌上,交換了些意見,可惜沒有想出值得大書特書的好主意。回過神來,只見涼子坐在沙發,邊展露美腿邊讀著書,那是一本外文書。我走近她,包覆在T恤下的胸部與雙腿一樣完美,不過這個可惡的妖女,該不會沒穿胸罩吧?

  「請問你在看什麼書?」

  涼子一語不發亮出封面,英文書名寫著《羅絲琳夫人與索羅門王的寶藏》,這本平裝書光看書名就可以想像內容是什麼。

  羅絲琳夫人是一位國籍不明的女富豪,亦為熟稔古代史與神秘學的冒險家;名號聽起來很響亮,說穿了其實是個小氣吝嗇的歐巴桑,環遊世界期間經常重蹈為了獲取一萬美金卻損失十萬元美金的覆轍。以她為主人翁的《羅絲琳夫人系列》已經出版了二十集,在英語閱讀市場一直十分暢銷。主要作品有《羅絲琳夫人與北極洞》、《羅絲琳夫人與忽必烈可汗的黃金》、《羅絲琳夫人與三隻灰色外星人》等等。

  「這種書也能賣錢啊?我看二十一世紀前途無『亮』了。」

  「賣不出去就傷腦筋了,這套叢書的海外翻譯版權已經由我投資的出版代理商拿到了。」

  「喔,真是多元化經營啊!」

  「本來是想賣給巷談社,但他們這陣子也不景氣,對新企劃完全提不起勁。」

  「景氣真是愈來愈糟了。」

  隨口附和之後,我轉移話題。

  「已經傍晚時分了,如果到晚上還無法與陸地聯絡的話,也許船公司情急之下會通報海上保安廳。」

  「也許吧。」

  這個回答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如此一來,這次事件可能無法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獲得解決。」

  「這樣才好,對大家都好,我們還是按兵不動,等直升機來救援吧!」

  由紀子的語氣顯得尖酸刻薄;從剛剛一直像只鴨子在房內踱來踱去的岸本,此時停下了腳步。

  「那麼,如果直升機來救援,我們CAREER組就可以離開了嗎?」

  「等一下,岸本警部補,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我深刻體認到,CAREER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干擾能幹的第一線上的NONCAREER。」

  涼子以帶刺的目光睨著一臉得意洋洋的岸本。

  「你意思是我在扯泉田的後腿就對了?」

  「啊啊、不不,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岸本的頭與雙手同時揮動。涼子確實從來沒有扯過我的後腿,這一點不講清楚會顯得不太公平,涼子只是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向危險的所在位置罷了。

  此時傳來敲門聲,貝塚里美巡查前去應門,站在門外的正是巡航總監町田先生。他原本應該是位個性爽朗明快的人,現在卻是滿臉焦慮。

  「舞者們都很害怕。」

  這也難怪。

  「他們表示想儘快下船,就算必須支付違約金也無所謂,我跟他們說先等客輪進港再說,但他們完全聽不進去,甚至要求客輪直接航向距離最近的港口,不然就共同湊錢雇一架直升機來。」

  也難怪町田先生感到困擾,這下總算遇到一個正常的反應了,從昨晚起接連發生慘案,如果有人還無動於衷鐵定有問題。

  「正因為處於這樣的狀況,才希望儘量按照正常行程演出!我已經勸到不知道該找什麼理一由來勸他們了,是不是能夠勞駕哪位警察先生小姐走一趟,安撫舞者們不安的情緒,各位意下如何?」

  「這件事由我來負責。」

  主動越俎代庖的正是岸本。

  「為處在恐怖活動與犯罪陰影之下的善良百姓施以Mental.Follow,也是警察的重責大任,在下不才,還願效犬馬之力。」

  什麼Mental.Follow!我聽得目瞪口呆,不過町田先生卻是當場欣然表示「請您務必幫忙」,因此我也不便插嘴。涼子與由紀子都沒有開口,我想她們站在各自的立場,一致認為岸本不在比較好,這樣就不會妨礙搜查行動。

  岸本才剛在町田先生的帶領下,急急忙忙出門去執行他的「重責大任」,阿部巡查就交班似地返回,兩手提著水桶,水桶裡的游泳池水不斷晃蕩,反射著燈光。

  「我把水提來了。」

  「辛苦你了,先擺在那邊的角落吧。」

  我忍不住問道:

  「請問這些水要拿來做什麼用呢?」

  「誰敢反抗我,我就叫誰兩手提水桶到走廊罰站,我要是法官,一定會拿這個刑罰判處那些輕罪。」

  涼子尚在東京大學法學院就讀期間就已經通過司法考試。若是有心,培訓之後可以立刻改行當律師,當檢察官應該也沒問題,不過法務省(譯注:相當於法務部)大概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拒絕她任職吧。法官……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敢想像,法院的走廊裡,一群長得一副兇神惡煞模樣的男子提著水桶排成一列的情景,或許會讓外國人對日本這個國家的印象大為改觀。

  室町由紀子嘲道:

  「真出人意料之外,我還以為是你在自我反省之後,決定提水桶罰站呢!」

  涼子不理會由紀子,逐自轉向貝塚里美。

  「能不能麻煩你拿茶壺燒些開水?」

  「遵命。」

  貝家里美巡查隻手提起茶壺跑向水槽,打開水龍頭。自來水一湧而出……原本應該是這樣沒錯,但無論貝塚巡查怎麼轉動開關,頂多只轉出一些空氣而已。

  「難道是停水嗎……啊、有水了耶……哎呀!」

  「啊--」的發音裡成一長串,位子房內所有人視線前端的水龍頭冒出的不是水,而是一種奇怪的流動物體。

  乍看很像是銀色的腹蛇,但在離開水龍頭一接觸到外面,就變得愈來愈粗,直徑大約跟啤酒瓶差不多。

  「水龍頭這個名字取得真好。」(譯注:西文的水龍頭為「蛇口」)

  思考回路的某一處似乎發生短路,我的腦袋浮現這麼一段以粉紅色文字寫成的無聊想法,同一時間,銀色蛇體滑溜地鑽出水龍頭掉落地板,無聲無息地擺動擴散。

  「趴下!」

  所有人二話不說立刻聽從涼子的話,我僭身撲向地板的同時,銀色波浪掠過我的頭頂,猛然劃向半空;在慣性作用之下直接撞上牆壁,然後又反彈到天花板。

  壁面產生龜裂,留下銀色波浪撞擊的痕跡,那是彷彿被冀刀重重破過一般的裂痕。我不禁打趣寒戰,只差一秒……不、半秒,我的腦袋才不至於像西瓜一樣被割成兩半,而被割斷的數十根頭髮散落一地。

  「又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句,我立刻在地板翻了個身,銀色瀑布從眼前急速落下,劃開地板,又是千鈞一髮,我逃過了這斷頭台砍頭一劫,這是世上糟到不能再糟的存在之一:會活動的斷頭台。

  第三次逃不掉了!正當我如此心想,涼子的身形映入我的眼簾,水手帽不知飛到何處,揚起一頭茶褐秀髮,手上還提著水桶。

  提著水桶的戰爭女神。

  「吃我這招!」

  涼子朝著迎面撲來的銀色怪物潑出水桶的水,怪物閃得很快,大部分的水全灑在地板,濺起飛沫。

  雖然只沾到一小部分的水,卻產生劇烈變化。怪物的不固定的身軀噴出白煙,金屬般的哀鳴震懾著地板到天花板,我不認為這隻怪物具有聲帶,應該是跟蛇一樣,摩擦器官發出聲響的吧。

  我彈跳而起,抓住另一個水桶,連桶帶水丟向怪物,這次有大半的水潑中怪物。

  怪物全身白煙直冒,在地板四處掙扎,身體明顯縮小許多,水桶的水是從游泳池提來的,也就是海水,看來這隻怪物跟蛞蝓一樣害怕鹽分。

  怪物逐漸縮小,痛苦難耐地伸展並甩動部分身軀,銀色刀刃胡亂揮砍天花板、牆壁與沙發,現場一群人類爭相走避。

  驀地攻擊停止,我站起的同時,看見銀色流動物體正往門縫鑽出。



  


  勉強站直身子的由紀子上氣不接下氣喘道:

  「現實居然會有那種怪物……」

  「且不論現實這玩意具有多少價值,你那雙迂腐的眼珠子這次總算瞧清楚了吧。」

  涼子從地板撿起水手帽重新戴好,我望著她,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道:

  「時候差不多了吧,如果你對那隻怪物有所瞭解,就請你告訴我們吧。」

  「……也對,差不多是時候了。」

  涼子找了張椅子坐下,開始加以說明。

  據說這隻銀色怪物棲息在位於巴爾馬河到亞馬道河上游的熱帶雨林,原本就是生存於銀礦的地底系處,爾後山洪暴發,銀礦遭水淹沒之際被沖進河川。形態為不固定形,與水相同,無論多窄的縫隙它都有辦法通過與移動,身體是含銀金屬構成,歐洲人移民過來以後,它嘗到了人肉的滋味,尤其是嗜吃抽乾鮮血之後的人肉。

  「……吃人的流動金屬嗎?」

  「或者稱為拉.佩諾拉羅斯塔『活水銀』。」

  我聽過無數遠吸血鬼的故事,不過嗜吃抽乾鮮血的人肉倒算是癖好特殊的老饕。這座遭到「活水銀」襲擊的礦山,無論是被視為奴隸的原住民或是奴役他們的西班牙工頭,均陸續在黑暗的坑道內失去蹤影,到最後無一倖免。對西班牙人而言,總不能放著空無一人的銀礦不管,於是再派另一批工頭跟奴隸過去,幾次惡性循環下來,犧牲者人數攀升到驚人的數字;而「活水銀」唯一弱點是鹽分,因此只有岩鹽礦區相安無事。

  到此我終於想通了一點。

  「那麼在發生連續殺人案件的那個當頭,還刻意到游泳池游泳的理由就是……」

  「就是這樣沒錯,總算開竅了吧?」

  涼子滿意地領首,換了個蹺腿姿勢。

  「假如命案的兇手正如同我所猜測的,那它絕對不會接近海水游泳池,這是必須優先確認的一點,既然有第一點,自然就有第二點,你應該知道吧?」

  我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答案。

  「就是確認荷西.森田是否涉案對吧?」

  「答對了!」

  確實如此,乘客們早已得知船內發生連續殺人案件,他倆充滿了不安與恐懼,想盡辦法要保護自身安全,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產生刻意脫掉衣服、裸露身體導致防禦力降低的心態,所以游池看不到半個泳客。

  然而荷西.森田卻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游泳池,在水裡與情婦打情罵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因為他很清楚海水游泳池是安全的,意即荷西.森田知道兇手的真面目。知情不報又是為了什麼?因為荷西.森田是共犯,不、應該說就是主謀。

  「太厲害了。」

  我由衷鞠躬致敬,涼子則挺起外型完美的胸部。

  「如何?是不是稍微對我另眼相看了呢?」

  「豈止是另眼相看,您的深謀遠慮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的一切行動完全基於搜查上的目的或者戰略上的計畫,我去游泳池可不光只是展露自己的魔鬼身材而己。」

  我目不轉睛地瞅著美麗的上司。

  「『不光只是』的意思就是多少還是有這個目的就對了。」

  這句話算我失言,女王陛下當場發飆。

  「那我問你,遮住魔鬼身材跟露出三層游泳圈,哪邊的罪過比較大?」

  「呃,這問題太難回答了。」

  我笨拙地轉移話題,此時始終沉默不語的室町由紀子總算開口。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罪過,驅魔娘娘。」

  「哎喲,你的嘴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甜呀?」

  「不錯嘛,原來你多少也有點自知之明。」

  「還好啦,我展露身材是一項罪過,而你少穿幾件,對看到的人是一種煎熬。」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跟你想的一樣!」

  「最重要的是,現在怪物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我硬是闖進來打岔,其實我有個推論。

  一定是絕對不容許海水滲入的地方,而且是一般人無法出入的密閉空間,這種場所在這艘巨無霸客輪內部只有一處。

  淡水儲水槽。

  克麗奧佩特拉八三號儲存了三千噸的淡水,怪物就藏匿在這個儲水槽裡。平時像隻銀色水母悠然飄浮其中,高興的時候就在船內出沒,經由水管出現在密室,從門縫鑽進去.真是個超大號的燙手山芋。

  涼子煞有介事地點頭。

  「我也有同感,怪物就藏在淡水儲水槽裡,不過巡迴演員由紀可能聽不懂我們在講些什麼。」

  「我當然聽得懂,因為怪物是從水龍頭冒出來的,按常理猜測下來,自然跟泉田警部補的推論不謀而含。」

  聽起來由紀子是在誇獎我。涼子隨即撥了船內電話找到町田先生,向他詢問關於淡水儲水槽的事情,町由先生聞言不假思索答道:

  「淡水儲水槽有兩座,這是為了預防萬一其中哪座儲水糟的水受到污染,還有另一座可以安心使用。」

  「這方法很聰明,那麼儲水槽的外形跟大小如何?」

  「儲水槽呈圓筒形,直徑六公尺,長五十三公尺,容量一千五百立方公尺,共有兩座,並排擺放在船底第一層……」

  「這樣我完全明白了,謝謝你,有需要可能會再跟您請教。」

  涼子掛上船內電話,回望我們。

  「現在不清楚怪物躲在船內的哪個地方,不過它最後一定會回到這座儲水槽,因為這裡是最令它安心的地方。」

  「怪物會有思考能力嗎?」

  「多少有,雖然性質不同於人類,不過程度大概跟食人鯊差不多;以後我會我時間想辦活追問荷西.森田是怎麼得到這隻怪物,那傢伙以維護治安為名,屠殺了好幾千名反政府遊擊隊分子,可以想見下落不明的人會有什麼下場,至於解決怪物的方法……

  怪物遇到海水便會溶解,所以只要把他丟進海浬就算大功告成,客輪以外全是我們的武器,游泳池亦蓄滿了海水,船內應該也找得到能夠將海水汲入游泳池或造水機的大型幫浦。

  「一旦遇到緊急狀況,就接上水管四處噴灑海水,如此也可以將怪物逼到走投無路。」

  「然後等它逃回儲水槽,卻發現儲水槽居然摻進了海水,大致就是這些步驟吧,好!這下等於勝券在握!」

  「當心大意失荊州。」

  將我放在心裡卻沒有說出口的想法直接說出來的,正是由紀子。

  「你說我哪裡大意了?」

  「就因為做事裡不經心,所以你才會穿成那副模樣吧?我知道你的言行向來帶刺,而那就是你的戰鬥制服嗎?」

  「以我來說當然是穿這樣就好,又不像你有暴露狂,人家荷西.森田跟情婦在游泳池裡打情罵俏,你沒有必要也跟著穿泳衣吧?」

  「別把我跟你混為一談,我是不得已的。荷西.森田說,如果我不換泳衣,就不讓我跟進泳池室內,必須在外頭等著。」

  如此一來便無法盡到隨扈的職責,於是由紀子只有聽從對方的要求。荷西.森田那傢伙簡直是個超級老色鬼,不過說正格的,我也因此得到意外的眼福,老把荷西.森田形容成無惡不作似乎說不過去,要是換成涼子聽到這個要求,鐵定當場嗤之以鼻,由紀子就是因為個性太過認真,才會被對方佔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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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我趕緊打岔,提出這艘客輪上的所有乘客會不會都是「敵人」的推測。這件事原本就有討論的必要,但最重要的是想緩和涼子與由紀子的對立。

  「這麼一來就得跟五百人交手了?」

  聽完我的推論,阿部巡查果不其然神色緊張地左顧右盼,室町由紀子以不遜於涼子的青蔥玉指撐著下顎陷入沉思,推獨涼子面不改色。

  「管他五百人還是六百人,不要被人數給嚇到了。」

  「為什麼呢?」

  「我說過那是我的最愛。」

  「壞蛋集團自相殘殺嗎?」

  「沒錯,一旦雙方鬥到兩敗俱傷,也算是對社會做出一大貢獻,豈不兩全其美?」

  「社會貢獻啊……」

  我當然是不相信,放眼望去,由紀子跟兩名巡查也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壞蛋集團互相殘殺當然是再好不過,但要是波及一般乘客就糟了。」

  「這裡哪有一般乘客!」

  「的確有很多可疑人物沒錯,但不能肯定絕對沒有一般乘客,只要有一人遭受池魚之殃,正好給那群覬覦你垮台的傢伙抓到藉口。」

  「哼!」

  「幹嘛那樣著我?」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愈來愈會耍手段了,我差點就被你說服,拿去騙巡迴演員由紀的話?絕對一下子就上鉤。」

  我暗吃一驚,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所以一時無法回應。

  「你說誰一下子就上鉤?」

  由紀子詰問,涼子則故意變換蹺腿姿勢答道:

  「沒有啊,我又沒說你很適合過一輩子不通人情、死板無聊的人生。」

  「你現在不就說了?」

  「先別管這個,目前有更重大的事情要辦,泉田,可以把那張MD拿出來了,也讓巡迴演員由紀聽聽荷西.森田那老賊用西班牙語透露了多少內幕。」

  由紀子因為怒氣失了準頭而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我聽不懂西班牙語,你來翻譯。」

  「我來?我來翻譯!你好大的口氣呀,室町警視大人!」

  由紀子以白珍珠似的貝齒輕噙唇瓣。

  「不好意思麻煩你,可以請你翻譯嗎?」

  「就是這樣,以後想站上領導地位就必須謙虛一點,對你來說大概困難了點,好好加油吧。」

  一旦確認自己處於優勢,涼子就會得意忘形。由紀子對我發出求救的目光,我不得已只有參戰……不、是支援。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可以請你開始翻譯了嗎?」

  「翻譯是可以,但誰來判斷我翻得正不正確?我要是翻錯了,不就沒人發覺了嗎?」

  涼子邪惡地露出微笑,由紀子則擺出一臉火山即將爆發的表情,我正色對涼子表示:

  「目前事情分秒必爭,我知道你不可能翻錯,所以請你務必幫忙。」

  涼子伸手將水手帽反著戴,然後把椅子轉過去,以騎馬或騎機車的姿勢跨坐在反轉的椅子上,雙手搭在椅背直瞅著我。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你對西班牙語有相當程度的瞭解與自信,更何況你比任何人都想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如果不盡最大努力達到這個目的,實在不像你的作風。」

  涼子鼓起腮幫子瞪視我,真傷腦筋,這大概是全世界最具魅力的噘嘴表情了。恕我這個比喻誇張了點,我覺得我多少可以瞭解安東尼奧在面對埃及豔後克麗奧佩特拉鬧脾氣時的心情。

  「……嘖、來這套!」

  涼子咋了聲嘴,然後思忖片刻,但時間不長。

  「知道啦、知道啦!我翻總行了吧,不過針對我這項貢獻,我理應獲得合理的報酬。」

  「這事以後再談吧。」

  我馬上把MD擺在涼子所據有地盤裡的桌子上,涼子微微調整呼吸,手指輕彈一聲,MD便開始播放。

  涼子的口譯相當精彩。或許因為先前聽過一遍,已經牢記了內容大綱,所以她不僅把西班牙文譯成日文,還跟配音雖一樣比手劃腳。

  我覺得不用配音也沒關係,但難得她演得這麼起勁!我要是在這時潑她冷水,搞不好她一氣之下說出:「恕我擔不起這項工作!」之類的話就不妙了,因此我決定乖乖洗耳恭聽。

  透過涼子的口譯,我們得知了一件今我們為之震驚與憤怒的事實。大致內容如下:重點是,荷西.森田與他的小舅子都賀計畫要攻佔日本。

  「姐夫,沒想到半路殺出了程咬金,以後的計畫要怎麼辦?」

  「不需要變更,跟咱們在巴爾馬跟遊擊隊和販毒集團交手那段日子比較起來,簡直跟郊遊野餐沒兩樣。」

  「說起日本人哪,看到隔壁失火會緊張得歇斯底里,可是自己的房子開始著火卻無動於衷。」

  「喂、喂,咱們也是日本人哪,總不能說自己祖國的壞話吧。」

  「這個祖國很快就是姐夫的了,雖說現在是一盤散沙,但在姐夫的嚴格指導之下,相信可以成為一個正常的國家吧。」

  「擁有才能的人必須對社會有所貢獻,我無意逃避自身的使命,因此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過去在巴爾馬只不過是一種沙盤推演,接下來以日本為舞台,真正的好戲才要上場。」

  「嘿、嘿、嘿、包在我身上,在巴爾馬的那段期間是一個相當寶貴的經驗,我會以我的方法徹底矯正日本警察,讓他們成為姐夫最得力的左右手。」

  MD播放結束,涼子閉上朱唇環視眾人。

  「……他們好大的膽子!」

  室町由紀子終於開口,她在這之前一直處於「完全無法開口說話」的狀態,而我也差不到哪兒去。總之只能說我小看了荷西.森田,我知道他是個一毛不拔的騙子,卻沒想到他有這麼大的野心。難怪荷西.森田跟都賀會在我面前笑得那麼賊,因為他們打算「徹底矯正」包括我在內的日本警察。

  「荷西.森田擁有資金與人脈,也懂得奪取並維護權力的訣竅,一旦他成了政府官員,很有可能在短時間竄升到頂點。」

  室町由紀子的語氣與表情顯得十分嚴肅。

  「室町警視,連你也這麼認為嗎!就算荷西.森田以近似發動改變的手法纂奪政權,也不會得到人民的支持的。」

  「你敢保證嗎?泉田警部補。」

  面對由紀子認真的目光,我無法立即作答。因為「日漸走向腐敗的國民性」這句話我已經聽過無數次,而我也沒有足夠的籌碼去否定這句話。



  


  「可以想見這是荷西.森田自導自演的恐怖分子嚇阻戲碼。」

  涼子的語氣顯得熱衷,表情生氣勃勃;看來她是仰賴壞蛋的犯罪計畫與陰謀作為她生存的精神能源。倘若有一天「邪惡」從地面根絕,她大概會前往冥王星或地底王國去尋找惡勢力予以撲滅。她要去哪兒是她的自由,但問題是我一定會被迫隨待左右。

  「我看八成是用毒品控制偷渡客或飆車族這一類的,再讓這些人拿武器到處掃射,連續引發搶劫放火、暴動事件以造成社會不安,而政府的無能為力則將使人民的怨氣與不滿急劇升高。」

  在場所有人均聚精會神地傾聽涼子說話。

  「緊接著荷西.森田出場,他以果斷的決策與執行能力當賣點登上政治檯面,徹底鎮壓恐怖組織;陷入集體恐慌狀態的人民自然會熱烈支持荷西.森田,而且媒體一定會率先為他抬轎,大肆抨擊那些不予支持的人是『守舊派』、『為反對而反對』、『死老百姓』,顯而易見。」

  由紀子也難得點頭表示同意。

  「目前仍有半數媒體支持荷西.森田,也有出版社發行他的自傳,還有文化人士推崇他是偉大的領導者。」

  「甚至有媒體強調荷西.森田之所以垮台失勢、流亡海外,全是反對他的巴爾馬團體所策劃的陰謀詭計。」

  「不過他確實在巴爾馬進行多項改革,是因此才得到支持的嗎?」

  「唉、日本人哪管什麼改革不改革的,他們只喜歡大刀闊斧的改革者,對改革的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還記得之前好幾個例子吧。」

  「可是營造社會不安的狀態真有這麼容易嗎?更何況還要把毒品跟武器提供給暴徒……」

  真看不出來!以上這句話其實滿失禮的,只是想不到阿部巡查會以慎重的語氣提出問題,於是我也開口。

  「荷西.森田在一開始入境日本時並沒有接受海關檢查對吧?」

  「他在入境時仍然以巴爾馬總統的身份得到禮遇。」

  「也就是說他可以自由攜帶武器跟毒品入境對吧,而且也能享有外交特權,因為政治人物會對入國管理局(譯注:相當於入出境管理局)施壓。」

  聽了我的這番話,由紀子頷首。

  「現今這個時代,無論人力、資金、物資都會在全世界流通,可以肯定荷西.森田一定與某個地下組織有所關聯。」

  此時貝塚里美巡查高喊:

  「照這麼說來,荷西.森田跟販毒集團也許已經不是對立關係了,很可能早就私底下聯手合作了--」

  「呂芳春,你說到一個重點,沒錯,荷西.森田這傢伙嘴上說遭到販毒集團追殺,也許實際上雙方已經握手言和,想也知道一定是花錢消災。」

  「呂芳春是誰?」

  個性認真的由紀子顯得不知所措。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總之,如此一來要識破荷西.森田的把戲簡直易如反掌。」

  「那是因為荷西.森田跟你本來就是差不多同類型的人。」

  「愛說笑,我的目的可是征服全世界哪,佔領一個小不拉嘰的日本根本毫無意義。」

  「征服全世界?」

  「我的意思是,把日本施捨給荷西.森田這個混帳騙子也無所謂,只不過那傢伙得意忘形的時候撐起全是脂肪的啤酒肚、抬起胸膛的鬼樣子我看了就想吐。」

  「等一下,驅魔娘娘,你所謂的征服全世界是什麼意思……」

  我悄聲安撫一心追根究柢的由紀子。

  「征服全世界只是個老掉牙的玩笑話罷了,把這種小事看得這麼嚴重,實在不像室町警視的作風。」

  「在地鐵散佈沙林毒氣以及劫持民航客機衝撞超高層大樓這些事情,在過去也被人們視為不怎麼好笑的玩笑話。」

  「是啊,現實世界的確比三流科幻小說作家的妄想來得更庸俗不堪。」

  我把音量壓得更低。

  「這個時候就別管動機如何了,難得藥師寺警視現在幹勁十足,為了阻止荷西.森田的野心勃勃,我建議應該好好利用她的能力與精力才是上上之策。」

  「是這樣嗎……」

  「至少不能讓她跟荷西.森田聯手,我們要盡可能誇她、捧她、勸她、哄她,這一切全是為了正義與和平。」

  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個具備三寸不爛之舌的外交官,「正義與和平」這個標題對室町由紀子相當有效。這位循規蹈矩的才女向來由衷推崇這兩者,子是我順勢再推她一把。

  「所謂以毒攻毒,別忘了。」

  「有道理。」

  由紀子總算點了頭。

  此時,「毒」正滿腹狐疑地凝瞪我們。

  「看不下去了,瞧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計畫什麼陰謀?」

  我努力堆起滿臉笑意,總覺得自己真的打算對女王謀反。

  「哪有什麼陰謀,我們只是在商量如何協助藥師寺警視。」

  「泉田,你是我的家臣,幫忙是理所當然的,那巡迴演員由紀呢?我可不相信你會這麼快就改邪歸正。」

  這句話的確說得過火了些,由紀子正欲逼近眼前的世仇之際,船內電話響起,是岸本捎來的報告。於是我們打開室內擴音器,讓所有人得以聽見內容。岸本表示,部分乘客開始產生騷動,不再遵守船員們的指示。

  「他們將自己關在房內,從裡面反鎖,還宣稱不准任何人靠近,誰敢靠近就要動手打人。」

  「他們愛把自己關起來就隨他們去吧,反正這種人就跟小孩子一樣,肚子餓了自然會開門出來,在公眾場合大吵大鬧的話比較不好處理,但如果是自己把自己關在房裡,別理他們就行了。」

  「要是這群單獨行動的乘客,在各自的房間遭到怪物攻擊怎麼辦!」

  我嘗試詢問,女王陛下的回覆也十分明快。

  「當然是見死不救!」

  「我就知道。」

  不過老實說,現在我們也無法顧及關在房間的乘客,他們既然打算自己保護自己,我們最多只能請他們自求多福了。

  結束與岸本的對話之後,貝塚里美巡查嘆了一口氣。

  「真希望趕快跟陸地取得聯絡--我的朋友一定很擔心,我們昨晚才聊過,本來約好今晚還要繼續聊的說……」

  「哦,你朋友是誰?」

  「她們是法國人,一個叫瑪麗安,一個叫露西安--」

  貝塚里美不經意一語帶過,我正想點頭,隨即重新正視她。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她們的名字?」

  藥師寺家的資產不僅止於日本國內,甚至在巴黎市內十六區也擁有一座高級公寓。瑪麗安與露西安是居住在公寓裡的女僕,死心塌地效忠涼子。

  貝塚里美坦然答道:

  「因為我們常常聊天啊--」

  「打國際電話嗎?」

  「不是,大多是伊妹兒啦--」

  現在使用電子郵件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只不過我萬萬沒料到貝塚里美與涼子的兩名忠誠女僕居然是朋友。

  「藥師寺警視知道嗎?」

  「是啊,當然知道囉--」

  「哦……」

  透過電腦網路,「驅魔娘娘」國際人脈四通八達的程度令人咋舌。不僅地面的無名小卒、名人達士,或許和外星球甚至地底王國都有互通往來也說不定。雖然我沒有一毫克的理由去替荷西.森田操心,不過我深深體認到荷西.森田實在不應該與她為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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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仕途是走鋼索的生涯》


  


  我們五人一起前往荷西.森田的房間。所謂五人包括藥師寺涼子、室町由紀子、貝塚里美、阿部真理夫,還有我。而「搜查總部」日前處於空城狀態,就算這時有人趁機攻佔也不要緊。涼子認為目前不應分散難得的堅強戰力,由紀子也表示贊同;意即不在場的岸本已經被摒除在戰力之外。

  一群日本警察沒帶搜查令擅自闖入的行為自然令荷西.森田大為不滿,然而我與阿部巡查執行了涼子的黷武命令,一把將兩名遭到五花大綁的保鏢拋到荷西.森田與都賀的腳邊,最後他們才同意談判。看來涼子認為跟這種無法無天的惡棍講理根本行不通,顯然是正確的判斷。

  此時再多做描述稍嫌累贅,不過房間客廳裝璜是採用裝飾藝術風格,而荷西.森田就在這裡迎擊我們。涼子已經把MD塞到他眼前了;他仍舊面不改色地放話。

  「由於推薦人數眾多,我決定出馬角逐日本參議院議員或東京都知事的選舉。」

  「我要殺光所有恐分子!」

  都賀心滿意足地點頭;看來他已經決定不管涼子說了些什麼,都要假裝不懂日語到底。

  「現今這個時代,恐怖分子猖獗橫行於世界各地,不斷挑戰先進國家的和平與繁榮,處在這種慢性戰爭狀態之下,唯有日本缺乏危機意識,長此以往國家將朝不保夕;憑藉我對恐怖分子的瞭若指掌、卓越的判斷力與強烈的愛國心?我要拯救祖國免於危難,萬事已準備俱全,我也作好了為國家民族鞠躬盡瘁的覺悟。」

  這番高談闊論並未打動涼子。

  「你要參選是你的自由,但你以為你真有辦法當選?」

  「當然沒問題,試問全日本究竟有幾個國會議員的操守會比我更高尚?」

  「少跟我講這些五四三的,低級也有低級的優點,換個角度看的話,至少寄生蟲的危害比起怪獸小多了。」

  「等一下,驅魔娘娘,你這種反駁根本講不通好不好?」

  「你也給我閉嘴,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那群政客一點長進也沒有,才害得我這麼辛苦。」

  涼子說得好像她就是受害者一樣,讓荷西.森田聽了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開口打岔。

  「那麼,正因為如此,一年後的我或許已經成為負責危機處理的日本大臣,屆時再請Señorita擔任我的秘書吧,對,就跟Señorita.室町一同共事如何?」

  「我拒絕--」

  涼子跟由紀子以精彩的合唱齊聲回應。荷西.森田眨著眼,順道色瞇瞇地勾起兩端嘴角。

  「這樣嗎?那我們就花點時間好好相處吧。」

  「等到你變成化石,答案還是一樣,我不管你存有什麼癡心妄想,你真要恬不知恥當上日本官員,叫善良的巴爾馬人民臉往哪兒擺!」

  「善良的巴爾馬人民全是我的擁護者。」

  荷西.森田傲慢地大言不慚,涼子也不甘示弱地自吹自擂。

  「以我的立場而言,我可以保證善良的警官全是我的擁護者,你說對不對呀?泉田。」

  拜託不要問這種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好嗎?見我一語不發,荷西.森田使露出一個很討厭的笑容。

  「呼嗯,是不是……就跟Señorita站在那邊的部下一樣?」

  我是善良的警官沒錯,但不是涼子的擁護者。不、「正因為善良所以才不擁護」,我正想這麼回答的當頭,涼子已經斬釘截鐵表示。

  「沒錯!」

  接著將纖纖玉指戳向都賀。

  「泉田的價值相當於這隻瘋狗的二百萬倍。」

  都賀雙眼散發著泛黃的目光。

  「竟敢說我是瘋狗,臭女人……」

  「瞧瞧,原來你會說日語嘛,雖然用的是最沒命的字眼;來、喊幾聲在給我聽聽,你是隻瘋狗嘛。」

  我輕輕抬起左腿,掃過正要撲向涼子的都賀腳部,都賀隨即臉朝下撞擊地板;一聲悶響之後,都賀發出呻吟,才要撐起上半身,涼子馬上以高跟涼鞋的鞋跟往他的後腦勺輕輕敲下去,只聽見第二聲如同兩棲類動物的呻吟,倒楣的都賀完全躺平。

  「我明白了,看來我有點低估Señorita了,失策、失策。」

  荷西.森田發出愉悅的笑聲,是信心滿滿呃?亦或者到現在還分不清事態輕重?

  「那麼,Señorita,是不是要直接在這裡做個了結呢?」

  只要他出現半點奇怪的舉動,我準備馬上撲過去,但涼子抬起右手攔阻我,目不轉睛地盯住荷西.森田。

  「先別急,等解決掉你的寶貝怪物再說。」

  「那就不知道你們會死得多難看了,笨條子。」

  荷西.森田冷笑道。這句話的前半段才是我要說的,誰叫你惹毛了「驅魔娘娘」,那就不知道你會死得多難看了。

  沒錯,我對藥師寺涼子向來給予高度評價,以她作為「破壞女神」的身份而言。一旦她認真起來,沒有任何事物是打不倒的。問題在於她對這種行為本身具有樂在其中的傾向,不過論誰也無法否定她的戰績。

  涼子整了整水手帽,走出荷西.森田的房間。其餘四人則跟隨在後,殿尾的我負責關門。在房門即將闔上之際,我瞧見都賀擦抹鼻血,費力站起身的模樣。

  一行人行經走廊,由紀子開口道:

  「這下事情愈弄愈糟,接著要怎麼辦才好!」

  涼子連眉毛也沒挑半下。

  「一點也不糟,反而對我們有利哩!」

  「什麼有利?現在荷西.森田已經正式與我們為敵,誰曉得他以後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妨礙我們!」

  涼子沉著冷靜的態度讓由紀子著了火冒三丈。

  「你這個人怎麼腦筋一點也轉不過來,不過,棄功課落後的學生於不顧,總不是教育的好榜樣,泉田,你來跟她說明一下。」

  我出於無奈扮演起代言人的角色。

  「藥師寺警很認為的『有利』,完全是以她自身的角度出發,意即,她打從一開始就想整垮荷西.森田,讓他無法東山再起,但荷西.森田一直表現得中規中短,偽裝出正人君子的姿態,根本找不出破綻,現在荷西.森田暴露野心勃勃的本性,總算可以毫無顧忌地痛宰他一頓,無論對方使出任何手段等於是自討苦吃,完全對我們有利不是嗎?你是這個意思對吧,藥師寺警視?」

  涼子趾高氣昂地頷首。

  「大致是這樣沒錯,這段解釋以巡迴演員由紀的程度來說,應該聽得懂。」

  室町由紀子打量著涼子的表情,然後輕咳一聲。

  「泉田警部補的說明我完全瞭解,不過如此一來,我也可以進一步演繹出另一種說法。」

  「怎樣進一步?」

  「總歸一句話,其實打從一開始你就是故意用計讓荷西.森田失控,迫使他露出真面目。」

  涼子抬起右手調整水手帽,由於這個動作不具絲毫相關的必然性,就算不是由紀子,也會認為這是一種掩飾表情的舉止。

  「沒有證據就隨便懷疑人,可悲啊!」

  「你沒有資格說我!」

  由紀子氣憤不已,隔著眼鏡瞪視涼子的黑眸美麗卻攝人,心虛的人見了想必會膽怯退縮吧。而涼子完全不為所動,那是因為她從來不曾感到良心不安。

  「我問你,你身為警察,難道分不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那我也要問你,你當警察到底有什麼目的!我看八成是想接替你父親的位子統治警視廳,以武力與恐怖手段鎮壓東京,企圖將這個世界化為人間煉獄對不對?」

  「根本不對!」

  「瞧,講沒幾句就動氣,很可疑哦!」

  涼子譏笑道。這是故意轉移話題的惡劣技巧,一旦受劇影響,就很難恢復冷靜;迄今已經不曉是有多少名窮兇惡極的罪犯掉進涼子的圈套,眼睜睜自掘墳墓;罪犯可以不用理會,但室町由紀子可是自己人哪。

  「你們二位冷靜點,要是你們鬥到兩敗俱傷,豈不正中荷西.森田的下懷了嗎?」

  我先嘗試安撫她們,接著向阿部巡查問道:

  「對了,岸本警部補人呢?」

  「應該還在後台休息室勸說那群緊身衣小姐。」

  「哦,這樣嗎?」

  「需要我去找他回來嗎?」

  「不用,讓他待在那兒吧。」

  岸本目前正沉浸在幸福又充實的時光當中,打斷他的美夢似乎太殘忍了點,更何況接下來要是遇上動作場面,他百分之百隻會礙手礙腳。

  「哼!你少得意。」

  涼子砸著嘴離開,被撇在一旁的由紀子也氣憤地跟在後頭;著來全面戰爭的警報已經解除了。

  走過一個轉角,呈現在眼前的是紅色的走廊。



  


  這裡是船艙尾部嗎?

  我霎時以為是錯覺,不過下一刻便清醒過來,地毯的紅色是由鮮血所渲染而成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室町由紀子極力保持鎮定的語調,我默默搖頭,涼子則雙手抱胸痛斥道:

  「在我的船上居然還這麼無法無天!」

  把這艘豪華客輪當成「我的船」是涼子一貫的口氣,不過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也令她蹙起秀眉,縱使想調整呼息,這股血腥臭味卻令人不敢隨使做深呼吸。

  前方響起一陣紊亂的人聲與腳步聲。

  「這、這是啥米呀!」

  一群又沒有規定要穿制服卻統一穿著黑西裝、戴墨鏡的粗俗男子嚎叫著,就算問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回答;同一時間後方也傳來相同的人聲與雜音。

  這邊是由七八名老外組成的集團,發色、眼睛與鼻形各有不同,使用的語言明顯聽得出是拉丁語系。

  原來他們正是追殺荷西.森田的巴爾馬販毒組織。這種狀況之下,假如再來個俄國黑手上的東西,不但有手槍,甚至還握著自動步槍。

  我們一行人連忙想找藏身之外,然而原本就不算寬的走廊兩端已經被一群歹徒兩面夾攻正處於進退維谷之際,我看見老外集團的背後有個物體。

  不管怎麼說,我認為自己好歹也算得上親切,只不過現在完全沒有心情發揮親切的一面。臉上泛起比剃刀刀刃來得更細薄、更危險笑意的拉丁男子身後,矗立著一個銀色物體。

  這個不固定型的物體就如同阿米巴變形蟲、果凍或軟泥一般,從拉丁男子身後往上方延伸,眨眼之間便化為一把巨大的銀色鐮刀……

  拉丁男子的頭飛上半空,臉上仍掛著勝利的冷笑;掉了腦袋的身體還握著自動步槍,動也不動站在原地二秒鐘左右。被砍斷的頭顱滾落地板,同一時間銀色阿米巴變形蟲從後方包住身體。

  眼前是一幅只能以超現實來形容的光景,被砍斷的頭顱沒有噴出鮮血,更是增強了非現實性。由於砍斷的動作過於迅速,使得血管在瞬間收縮,然而落地的人頭濺出鼻血,代表血壓變化劇烈導致微血管破裂。

  拉丁男子的同伴們總算有了反應。

  那是西班牙語的慘叫。不用翻字典也明白他們喊的是「救命」二字;明白歸明白,實際上我們也無能為力。

  而走廊另一頭的那群全黑西裝男子則是:

  「那是啥米呀!」

  邊大叫邊轉身逃之夭夭,字彙雖然少得可憐,但反應倒是出奇地快。

  第二名拉丁男子遭到怪物捆綁,喉嚨被緊緊勒住,完全發不出聲音。

  扯斷脖子只剩一層皮連著身體的酷刑,這是信仰虔誠的基督教徒皮薩羅以「不信真神」的罪名殘殺末代印加皇帝的手法。

  槍聲四處亂射,自動步槍的子彈嵌進怪物的銀色身軀。

  「這邊走!」

  涼子緊追在黑西裝男子們身後沖出,我們五人拋下慘烈又無益的戰事,往前全力疾奔。身後的槍聲與哀鳴縱橫交錯,一個特別刺耳的慘叫中斷之後,只剩下沉默尾隨我們而來。

  最後我們撞進一個寬廣的空間,此處正是位於船身正中央的挑高大廳,看來我們已經跑了一百公尺左右。在回廊繞了半圈才注意到,半空的兩端支了一條粗大的鋼索,似乎就是今早岸本提到的單輪車表演專用鋼索,隔著跳高規劃的空間望向「對岸」,岸本就站在那兒。

  他正與穿著極其挑逗的「金髮小姐」們有說有笑,想來短短時間內他已經跟她們交上朋友了,同時右手還扶著單輪車車身。先前聽巡航導演町田先生表示:「舞者們都非常恐懼」,而岸本似乎成功地安撫了她們,讓她們答應參加空中表演秀。町田先生一定會感激涕零吧,不過現在不是顧及這些事情的時候。

  「小心,岸本警部補!」

  岸本好像聽到了我的聲音,見他連忙挪動視線,總算是注意到了銀色怪物。

  「哇--」所有人發出世界通用的尖叫,金髮小姐們立刻作鳥獸散,不愧是職業級的舞者,連逃跑時的舉手投足都很優美,結果只留下岸本一人茫然地柞在原地。

  「快逃啊!」

  「要、要逃到哪裡、哪裡去……」

  岸本甚至連語言中樞也遭受驚恐大浪的洗禮,他扛著一輛單輪車,右兩步、左三步移來晃去之際,銀色的不固定型生物已經擺動著身軀直逼而來。

  雖然不至於發出「碰」的一聲,岸本的理性安全被突然彈飛,他居然跨過單輪車座墊,將單輪車騎上鋼索。

  「啊哇啊哇哇啊哇哇哇啊哇哇哇哇!」

  岸本開始橫越鋼索,沒錯,就是把單輪車騎上橫吊在挑高大廳半空兩端的鋼索,有如馬戲團的演員一般。

  距離大廳地板有五層樓的高度,將近二十公尺左右吧,一名年輕的資優警察官僚正騎著單輪車橫越半空。

  「動作快點,岸本!」

  「加油,岸本警部補!」

  「還差一點就到了!」

  這樣看起來我們似乎很不負責任,然而除了聲援以外,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

  「不能走回頭路了,直接騎過去!」

  挑高空間裡長方形,寬約二十公尺,前後長度有五十公尺,此時岸本的單輪車正好在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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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本往前瞧瞧又往後瞄瞄,接著發出絕望的呻吟。

  「哇--、哇--、哇--」

  「還不快點騎過去!」

  「不、不行啦,根本不可能啦!我騎單輪車還沒那麼厲害到可以騎上鋼索。」

  可見他很有自知之明,只不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這點有什麼用。

  「不行也得騎!」

  「這個情況單憑那種唯心論是行不通的啦,無論在機率或理論上,這種行為都是不可能辦到的。」

  真不愧是CAREER官僚,很擅長為自己做不來的事情辯解。

  涼子往前踏出一步,隔著回廊的扶手高聲嘁道:

  「岸本,你現在是孤立無援,再蘑菇下去鐵定沒救,不管是被怪物吃掉還是跌下來摔斷脖子,兩邊的下場都很淒慘就對了。」

  「哇--我兩邊都不要!」

  「不要哭!」

  女王陛下怒聲喝斥,銳氣四射的目光幾乎要在軟弱的岸本身上燒穿一個洞。

  「既然兩邊都不要的話,沒辦法,我就大發慈悲,忍痛讓你早點解脫。」

  涼子握緊手上的陶瓷製手槍,身上穿那麼少的衣服到底要藏在哪裡呀?我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也沒時間探索下去,我連忙從一旁按住手槍槍身。

  「不可以,你千萬不要亂來。」

  「放心好了,我的手法不會笨到被法律逮到小辮子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涼子扯開嗓子大喊:

  「岸本,不要亂動,這麼一來我就能用一顆子彈讓你連跳兩個階級,要是你隨便亂動,不但沒有被一槍斃命還摔下去,到時會吃兩次苦頭哦!」

  「嗚哇--我哪一邊都不要!」

  「不要耍性子!」

  岸本的哭叫令人心浮氣躁,而將之視為要性子的涼子自己也是半斤八兩。

  從剛剛一直保持緘默的室町由紀子此時由扶手探出上半身,對著淨會惹麻煩的部下喊話。

  「岸本警部補,快騎過來吧,驅魔娘娘真的會開槍哦,只有騎過來才是你唯一的生存希望。」

  「嗚哇--怎麼連室町警視也這麼說……」

  岸本的牢騷還沒發完,涼子撥開我的手,舉高槍口。

  下一瞬間。

  數個動作同時發生。

  銀色怪物的身軀纏繞住鋼索,滑溜地伸出部份軀體撲向岸本,涼子以陶瓷製手槍開槍,子彈射斷了鋼索,鋼索如同一條蛇帶著單輪車躍過半空。

  「哇啊啊啊啊……」

  岸本甩動短手短腳,跟著飛天的單輪車從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倒裁後墜下……

  以上是來自事後貝塚里美巡查的說明,我的腦海也不由得掠過「安息」二字,孰料……

  單輪車停在半空搖來搖去並未墜落,岸本也緊抓著單輪車在半空見來晃去,不過他的位置相當低,距離地板約有五公尺左右。

  我一時把握不住眼前的狀況,只得端詳映入眼簾的情景。

  一個銀色物體如同橡皮筋一般,從理應已經被打斷的鋼索延伸出來銜接鋼索兩踹,是「活水銀」。銀色怪物的部份軀體才剛纏住單輪車,涼子便在同一時間開槍打斷鋼索,為了防止自己墜落,活水銀不得不緊緊抓住鋼索兩端。

  涼子一開始的射擊目標就是鋼索吧,那她的槍法未免也太神乎其技了,居然能以手槍的子彈打斷位於二十公尺以上高處的鋼索。

  「好,完全跟我預料的一樣--」

  耀武揚威的涼子發出響亮的哄笑。真的是這樣嗎?應該只是湊巧被她蒙對了而已吧。

  「岸本,從那個高度可以自己跳下來沒問題吧,閉上眼睛,把手從單輪車鬆開。」

  「哇--、哇--、哇--」

  岸本仍然死命抓著單輪車。

  「我辦不到,我有懼高症……」

  「嘖,這小子怎麼那麼多名堂,看來我還是一槍斃了他比較省事。」

  「現在馬上跳下來吧,岸本,頂多只會受點皮肉傷而己!」

  岸本似乎連哭叫的力氣也沒了,只剩嘴巴一開一闔。涼子咂了聲嘴,打掉我的手,不加瞄準就直接開槍。

  岸本在餘音繚繞的槍聲中墜落,由於是頭朝下落地,我才在心裡想著:這下完了!下方卻傳來歡呼聲。隔著扶手望下去,岸本在白色床單上躺成一個大字。

  不愧是豪華客輪,船員個個訓練有素。目睹眼前的狀況,七八名船員便到處募集床單並排在大廳,接著在下方攤開床單,所有人各自舉起床單一角。這就跟發生火災時,為了接住從大樓視窗跳下的人們因而懸掛在下方的救生網功用是一樣的。

  岸本的身體摔在床單上,先反彈起來隨即又落下。

  在確認岸本毫髮無傷之後,我立刻轉移目光。

  「怪物呢……?」

  銀色不固定型生物正在半空劇烈蠕動身軀,不知是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感到失望與憤怒呢?或者只不過是單純的生物反應而已?蠕動的時間並不長,怪物再度像蛇一般纏住鋼索,以快得讓人類視線無法追上的速度朝著涼子與我們的相反方向奔出,在回廊的對面可以望見數名乘客與船員失聲驚叫、彈跳閃躲。

  涼子放下手槍,氣惱地嘟嚷。

  「嘖,本來是想連同岸本一起解決掉的說。」

  當我們走下大廳,托怪物跟涼子雙方之福撿回一命的岸本,感激涕泗地奔上前想擁抱涼子。

  「我、我得救了,這不是在做夢吧!」

  「還發什麼愣!知不知道你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

  「好痛、痛痛痛、我現在知道不是在做夢了,別再掐我了。」

  眺望著甫獲救就必須馬上面臨現實殘酷面的岸本,由紀子與我同時嘆了口氣。

  「怪物逃掉了。」

  「是啊,不過既然已經得知了它的弱點,它以後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囂張了。」

  刷白了臉的町田先生身影映入我的視野,於是我對他說道:

  「謝謝您救了我的同事,您剛剛也看到了,怪物的弱點是海水,麻煩您轉告其他船員。」

  「啊、說的也是。」

  町田先生挪動視線,見涼子頷首,自己也點頭重複道:

  「我明白了,我會轉告船長的。」

  町田先生說完便匆匆離去。



  


  「如此一來,既然岸本的葬禮延期舉行,那麼經紀人!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麼?」

  涼子看著我,對我而言,經紀人是我的新頭銜。

  「不是解決怪物就是教訓荷西.森田吧。」

  「優先順序呢?」

  「看你的意思了。」

  「那我另有計劃,先去拷問葵羅吏子。」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猜不出涼子真正的用意,只好提出一個最初級的疑問。

  「我以為你對葵羅吏子這個人的評價向來很低。」

  涼子以指尖輕戳水手帽的帽舌。

  「現在的評價還是很低,那女人怎麼看都是個白癡,但是不能因此就認為白癡不具備野心與心機。」

  有道理,換成男人也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錯,瞧瞧日本企業社會好了,一家公司裡少說有一百名看了太多企業教戰叢書,自以為是織田信長或根本龍馬再世的妄想症患者。」

  我覺得意思有點不一樣。

  「該不會實際上是葵羅吏子在幕後唆使荷西.森田吧?」

  室町由紀子湊過來,帶著一臉疑惑,涼子則擺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噢,這下你說到重點了,沒錯,那女人可是很不好意的,我不認為她會對荷西.森田百依百順。」

  我打量著涼子的表情;她真的認為荷西.森田是葵羅吏子的傀儡嗎?或者只是想嘗試做些腦力激蕩?還是提出一個自己也不相信的問題,借此耍弄由紀子呃?

  怎麼想都覺得應該是最後的選項,不過要說到葵羅吏子對內情有所知悉或者掌握了什麼機密的話,這個可能性是相當高的。依照「驅魔娘娘」的行事方針而言,有一點我很在意。

  「警視,關於那隻銀色怪物……」

  「拉.佩諾拉羅斯塔。」

  「對,你說那怪物害怕海水,這點你是怎麼知道的?」

  「來自醉鬼修道士的傳說。」

  涼子以面對懵懂學生的教授口吻,開始講述傳說的內容。

  銀色的不固定型怪物出沒在銀礦吃人!以上謠言一起,零星分佈在安地斯山脈北方、亞馬通河與巴爾馬河水源地帶的數座銀礦立即陷入恐慌。原住民、非洲黑人奴隸相推脫逃,西班牙工頭們便動員軍隊,屠殺奴隸,不過他們自己也自身難保。奴隸們拼命抵抗,反過來殺了工頭與西班牙士兵,但最重要的是怪物對原住民、非洲黑人、西班牙士兵一律一視同仁,公平地殺了所有人並把他們吃掉。

  一年之間,巴爾馬流域一帶的銀礦產量銳減為三分之一,令當地總督鐵青了臉。西班牙母國還寄信來責問:「該不會是你隱瞞銀礦產量,故意中飽私囊吧?」再繼續這樣下去,好的話被解雇,糟的話可能會被處死。

  如此一來只有求神了。手持十字架、聖經與聖水的傳教士與修道士們在總督的請求之下,陸續前往位於內地的銀礦。總督自然是在事前對他們允諾了高額的佈施與教會的興建。

  可惜怪物不懂得區分一般人與神職人員的差別,於是數十名神職人員就此永遠一去不返。到最後連一人也不剩,只好把某間修道院最惹人厭的醉鬼修道士送出去。幹勁十足的醉鬼修道士啟程上路,卻在半途接受沿海村落的招待,暢飲廉價土產酒之後跌了一跤,聖水灑了一地。

  撥倒聖水的醉鬼修道士傷透了腦筋,不得已只好把海水裝進瓶子,沿著巴爾馬河繼續他的行程,終於來到其中一座銀礦。集士兵們的期望於一身的修道士自暴自棄地前去迎戰怪物,—面喊著「聖母瑪莉亞」一面將海水潑出去,萬萬想不到……

  怪物消失了,銀礦恢復平靜,修道士因此被後來人推崇力英雄,受到總督與百姓的感激。

  當時修道士自然是隱瞞了真相,但在他年老臨終之際,他表示懺悔,坦誠打敗怪物的武器不是聖水而是海水。

  也因此,據說巴爾馬的每個人都知道「醉鬼修道士的傳說」。聽起來似乎是個平凡無奇的民間故事,不過有個無名英雄發現了打敗怪物的訣竅則是不爭的事實。

  爾後,怪物究竟是如何現身於二十一世紀的日本?這就要問問荷西.森田了。

  此時町田先生踩著急促的腳步回來,挪威籍船長也與之同行,紅臉變得更紅了。涼子一看見他們便主動走到船長面前。

  涼子開始與船長討論一些事情;挪威籍船長是個身高接近二百公分的偉岸巨漢,連比日本男性平均身材來得更高的涼子,跟他站在一塊兒時看起來就像個小女孩。

  看樣子似乎是涼子提了個不合理的要求。歐美人尤其在乘船時,傳統上對女性總是備加禮遇。雖然船長頻頻想反駁,最後只得聳聳厚實的肩頭,稍施一禮之後便從涼子身邊離開;町田先生則緊追過去。

  「你剛剛跟船長談了些什麼?」

  「很多。」

  涼子神秘兮兮地回答我的問題。反正一定是在動歪腦筋,只是我找不到繼續追問的具體話題,所以沒有再提出詢問。

  接著涼子的視線越過我的肩頭,一見到室町由紀子便毫不遲疑走上前。搶在由紀子開口之前,突如其來喊道:

  「巡迴演員由紀,這裡就交給你了!」

  涼子湊近由紀子,只差沒牽起由紀子的手,同時雙眸閃爍著星光,是虛偽之星。

  「我剛剛拜託船長下令船員們以橡皮水管將海水噴灑整個船內,並且啟動給水系統,不使用造水機雨將海水直接送到每個房間的水龍頭,能不能請你跟岸本一起完成這項重大任務?」

  「好、好吧。」

  由紀子被涼子的氣勢壓倒,不得不答允下來。涼子聽了隨即綻出微笑,然後轉身離去並使了個眼色要我跟上來。我漫走著邊低語道:

  「其實你很信賴她對不對?」

  「你說誰?」

  「就是室町警視呀,正因為其他人都不可靠,所以你才會拜託她對吧?」

  「別開這種噁心的玩笑好不好?」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拿著橡皮水管在船內噴灑海水這種不起眼的工作,根本就不適合我,所以這類差事交給巡迴演員由紀就綽綽有餘了。」

  「原來如此。」

  我能做的只有點頭。

  「也就是說,室町警視腳踏實地、努力耕耘,等麥子成熟後你再邊慢收成,堆進自己的倉庫,對吧?」

  「照你這個說法聽起來,我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陰險小人了嗎?」

  的確是陰險小人沒錯呀!

  雖然在內心偷偷這麼說,事實上我毫無選擇餘地,只有跟隨涼子先行前往撞球室,目的是籌措「武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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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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