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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 結髮福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標題: 簡瓔 - 結髮福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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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談思璘的上輩子是被女人害慘的,雖然位極人臣、富貴一世,
但終其一生無子無妻,孤老至死,只因繼母害他、未婚妻背叛他,
重生一回,他裝病裝弱,誓言做大官爬高位,但不再讓人毒害欺瞞,
原以為自己就會這麼把心收著,他卻意外認識了她——
一個畫粗眉扮醜、塞帕子裝胖仍掩不了其膽識與聰慧的女人;
一個身分是無才庶女、手上卻有稀珍字畫能高價買賣賺錢的女人;
一個敢在眾女都避他這個病秧子之際,仍傾心於他的女人——
如果是談大爺啊,就算是因為病得快死了才讓我沖喜,我也敢嫁!
這個女人身上有祕密他知道,但因為是她,他突然想拿婚姻賭一回……

【出版日期】    2016/4/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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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09:22 AM 編輯

【楔子】 歡場無真愛

        趙名希看著眼前一身潔白直裰、寶玉一般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半晌移不開視線。

        想她自詡絕色絕才,從不為任何男子心動,竟會在第一眼便對他傾倒?這實在是不可思議,也有違她的常理。

        是啊,她自有一套標準,自命清高,寧折不彎,向來對「挽香坊」的尋芳客都是冷若冰霜、不假辭色,縱使對方捧上金山銀山,對於入不了她眼的人,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如今只是看著他,她的心跳便不自覺地加快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讓她沒有像往常一般,立即轉身離去。

        「小生湛玉振,聽聞小姐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魯莽前來,只想將湛某畫的一幅字畫送給小姐就走。」

        語落,他一雙含笑的眼睛直睇著她,說是莽撞卻也含著幾分未染俗塵的率真。

        趙名希不自覺的清了清嗓子,吩咐貼身丫鬟紫兒道:「去拿過來。」

        紫兒跟在趙名希身邊四年,何曾見過小姐這般?她連忙從那少年公子手中接過畫軸,在趙名希面前打開來。

        一時間,趙名希又被那幅字畫給牢牢的吸引住了。

        筆墨酣暢,畫風如其人,字體也如其人,全都讓她錯不開眼。

        「這是……公子畫的?」

        她確實很震撼。

        她眼界一向高,當今世上只有字畫大家兼音律大家言青能令她折服,但此時,那字、那畫、那人……竟全都入了她的眼。

        「我知道這麼說是冒犯了,但我覺得小姐會喜歡這幅畫,故沒多細想便送來了。」

        她看著他臉上那俊朗的笑容,如此毫不矯飾的直白更顯得他性格之中的真誠可貴。

        大周江山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在這亂世,還能有幸遇見他,這是老天對她最後的眷顧吧?

        在墮入風塵之後,她本已不對幸福做任何妄想,沒想到竟還能遇到一個可以相許終身的知音,老天可憐她孤身一人,在這世上無親無故,特讓這璞玉般的男子來與她相識。

        頃刻間,她便決定將真心交付給他,能得此佳郎,她此生也沒有遺憾了。

        可是,做為一個女人,她仍想試探他的真心。

        她凝視著儀容雅秀的湛玉振。「公子難道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娶我為正房妻子?」

        她出身煙花柳巷中,即便再清高,仍是難登大雅之堂,而娶妓為妻也有反大周禮規,甚至納為側室也會遭人垢病。

        「小姐這是什麼話?」湛玉振有些激昂的說道:「我湛玉振此生只娶一房正妻,身旁斷不會有多的側室,若小姐肯委身下嫁,小生求之不得,定以正妻之禮相迎,絕不會委屈了小姐!」

        趙名希動容了,他竟然願意娶她為正妻?

        沒多久,景陽城就盛傳令無數風流士子神魂顛倒的挽香坊花魁趙名希的芳心已被從江南來的落拓書生湛玉振給擄獲了。

        趙名希雖然身在風月場所,但她色藝雙全、潔身自愛,氣質是嫵媚中帶著幾分傲氣,恃才傲物的性格更是遠近馳名,平日只與高才名士往來,她見客不是憑財力,而是憑文采,能做上一首詩或畫上一幅畫才可能見到她的芳容。

       自然了,詩不能隨便作,畫也不能隨便畫,詩要不落流俗窠臼,畫要匠心獨運才行。

        雖然整個景陽城的男子都想一親芳澤,不惜一擲千金成為趙名希的入幕之賓,但她卻不肯輕易梳攏,人人都道不知要擁有如何驚世才華的男子才能與她締結百年之好。

        而誰也沒想到,在此桃花盛開的時節,那個真命天子終於出現了。

        湛玉振的出現,就像在趙名希的心湖投了一顆石子,她首次對男子動了心。

        湛玉振不光有一副舉止瀟灑的好皮相,他已是舉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諸子百家,無不精通,還擁有滿腹經綸,這點最令趙名希崇拜。

        她的眼裡原就只有讀書人,如今日日與湛玉振撫桐琴、品香茗、論詩文,更是不待見其他人,她索性什麼客都不見了,鴇母也不逼她,就放任她與湛玉振吟詩、作畫、賞花、彈琴……

        「嬤嬤,您真的不勸勸小姐嗎?」紫兒很擔心,她很清楚,那個湛公子雖有才華,可跟小姐往來的這段時日,可是一個子兒都沒拿出來,小姐還把自己的私房取了大半給他用,而他竟然也大大方方的收下。

        「這種事我還會見的少嗎?」鴇母只哼了一聲。「隨她吧,這會兒正熱著呢,什麼話都勸不了,我若勸阻她,她還會怨我呢。」

        歡場無真愛,什麼山盟海誓都是假,這種事她見多了,她不信湛玉振會娶她家希兒,等湛玉振拍拍屁股走了,希兒就會醒了,這時候就隨便她吧!

*             *             *

        日子飛一般的過去,轉眼到了大比之年,湛玉振有心求取功名,趙名希也很贊同,她原就愛才惜才,心愛的男子有此雄心壯志,她當然很支持。

        湛玉振只是一介寒儒,根本沒積蓄,於是她買了一個小廝沿路照料湛玉振,且把體己私房全給了他做盤纏,甚至把所有的首飾都典當了,金額加起來估計就算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盤下一間鋪子,另外再買棟四進的院子不成問題。

        黃葉蕭蕭的秋日,湛玉振帶著小廝上路了,趙名希送別了心上人,更是無心見客,她每日神思恍惚,刻骨的相思悠長,她整個人清減得厲害,所有的裙子都太寬鬆不合穿了。

        鴇母依然沒逼她見客,只吩咐紫兒好生照顧她,她很清楚,趙名希依舊是她未來的搖錢樹。

        雖然跟湛玉振相戀了一年,兩人出雙入對,但趙名希的聲勢不消反漲,她與情郎發乎情、止乎禮,仍然守身如玉,等待成為湛玉振妻子的那一日才要交出完整的自己,玉臂上的守宮砂便是最好的證明,所以湛玉振一走,景陽城的男人更渴望她了。

        好不容易,半年過去了,京裡輾轉傳來消息,湛玉振高中了,一舉及第,高中進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授正八品。

        趙名希欣喜若狂,整個人活了過來,她連忙託人買了一份登科錄,親眼看過了,他確實名列其中,她心中的喜悅筆墨難以形容,就如同薛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有苦盡甘來之感。

        然而,湛玉振沒有給她稍來半點消息,旋即入贅了劉尚書家,娶了劉府唯一的嫡女,成了尚書府的入贅女婿。

        聞訊,趙名希不相信,她不死心,決意要去京城,要找他問個明白,鴇母二話不說,打點了一切,派人送她去京城。

        到了尚書府,她求見,他不見,她堅持在門外等,五日五夜,總算等到他踏出府。

        然而,見到了她,他卻裝作不認識她,在她面前和劉大姑娘坐上尚書府的華麗大馬車揚長而去。

        她心灰意冷的回到景陽城,不必鴇母開口,她讓紫兒給她梳妝打扮。

        她見客了。

        只是從此不見文人,只見商人……



【第一章】 花魁成庶女

        「姑娘,該起了……」寸心冷不防大驚小怪的嚷了起來,「天爺啊!姑娘是又作了什麼夢呀?怎麼又在夢中落淚了,這回連枕子都給哭濕了呢!」

        這麼刻意的小題大作,駱佟自然是聽見寸心的嚷嚷了,她緊閉著眼眸,努力撫平夢境裡的餘波盪漾。

        是的,她記得一切,雖然她穿越做了駱佟,但她記得自己身為趙名希時的一切,很糟的是,她還經常夢見湛玉振那個負心郎。

        兩世為人,她至今還是不懂,桃花樹下的深吻,情真意切,他怎麼會一轉身就負了她?她待他,還不夠好嗎?是京城的名利繁華迷惑了他的心,或者是,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真心待過她?

        郎心如鐵,翻臉無情,她想她這一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她天真還是他太薄倖?仰或是像鴇母說的,世間男人皆如此,湛玉振並不是特例,她才是歡場裡最傻的那一個,還掏心掏肺的相信有真情真愛。

        只是弄明白了又如何?又能改變什麼?在這一世,湛玉振可是連出世都還沒呢!

        大周朝共建國兩百年,開國年號元安,聖祖皇帝楊照在位五十年,賓天後,太子楊熙即位,年號寶德。

        如今正是寶德二年,延續了元安年間的昌盛,前朝繁重的賦稅被解除了,百姓生活安定,楊熙可說是一位賢明的好皇帝,只可惜命太短了,只坐了五年的龍椅便死於風疾之症,而她做為趙名希的前生是大周曆亨年間,認真追究起來應該是這輩子的後世才對,她死時是曆亨末年,正好是大周朝建國第兩百年,皇帝楊果十分偏執,拒諫飾非,加上金國崛起,導致了滅國之禍……

        「寸心,姑娘還不起嗎?」抱琴也進來了,她們都知道主子有賴床的習慣,醒來了總要窩在被子裡想一會兒事情才願意起床,所以她們都會提早來喚主子起床,免得誤了給太太請安的時辰。

        「起來了。」駱佟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眸,她哪裡會不知道兩個丫頭是說給她聽的,除了要去給嫡母崔氏請安,今天還是她四哥駱子應尚公主的大日子。

        說起來,她的前生和這一世過的日子有如天壤之別。

        前生她雖然是景陽城高不可攀的花魁名妓,可在大周朝卻是最最下賤的等級,沒有人會娶一個歌妓為妻,為妾也不可能,而這一世雖然穿越在了寧遠侯府二房的庶女駱佟身上,生母只是個小小姨娘,在府裡身分卑微,但怎麼說也是侯府千金,身分可比歌妓高了百倍不止。

       「怎麼著?今天這種日子,妳們家姑娘不會還賴床吧?」

        寢房外傳來駱菲喳呼的聲音,她同樣是寧遠侯府二房的庶女,駱佟行八,她行七,荷姨娘所生,和駱佟同年,都是快滿十五歲,就住在相連的小跨院裡,因此常來串門子,兩人感情很好。

        侯府的庶女全都住在正房後面的小跨院,每個小跨院有六間房,帶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丫頭嬤嬤定例都相同,一個奶娘兼任院子裡的管事婆子,兩個貼身大丫頭,兩個二等丫頭,兩個做雜事的粗使婆子和兩個灑掃丫頭。

        「不賴啦!管家婆來了,我怎麼敢賴?」駱佟坐了起來,清脆地揚聲回應了駱菲。

        外頭傳來駱菲噗哧一笑,駱佟屋裡的二等丫頭青芽打起簾子,駱菲笑吟吟的走進來,一時間房裡金光閃閃。

        駱佟有點不敢置信的看著駱菲,她眨了眨眼眸。「菲兒,妳這是打定主意要搶公主新娘子的風采嗎?」

        估計駱菲是把所有的首飾頭面都往身上戴了,連衣裳都是簇新的。

        駱菲也知道自己有點過了,她無奈的聳了聳肩。「還不是姨娘的主意,一早就到房裡押著我盛裝打扮,盼著我會被哪個嫡出的極品世家子弟給看上,然後人家拚了命的想娶我,上門來提親。」

        「是嗎?姨娘心還真大。」駱佟望著駱菲笑。「不過,我祝姨娘心想事成。」

        「笑我呢?」駱菲伸手拉駱佟,還順便往她胳肢窩裡搔癢。「妳也快起來好好打扮,咱們一起被嫡出的極品世家子弟給看上!」

        雖然是說笑,但這是她們相同的隱憂。

        她們的嫡母—— 二太太崔氏是個見不得庶子庶女好的女人,她從不把庶子的婚事放在心上,庶女更不用說了,全部打算一到婚嫁之齡就用簡單的嫁妝草草發嫁了事,省得在她跟前礙眼,這也是駱佟眼前最煩心的一件事。

        眼看著她已經快滿十五歲了,崔氏有意將她嫁給忠勇伯府庶出六房的庶三子季少瑞,在府裡的少爺裡排第十八,她已經是個末等庶女了,但好歹她父親是嫡出,而季少瑞比她還慘,是庶出的庶出,在府裡的地位可想而知。

        英雄不論出身低,所以這便算了,重點是,季少瑞是個好色的大紈褲,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東大街上每個姑娘他都要調戲,逛妓院像在逛自家後院,他模樣是長得不差,但一肚子草包,每日只知道和一班閒人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種種劣跡遠播,她不信崔氏會不知道。

        可這就是身為庶女的悲哀,婚姻大事全拿捏在嫡母手裡,嫡母就算要她嫁給一個乞丐,她也不能反抗,何況對方是伯府,她要不嫁,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而駱菲與她同病相憐,嫡母也正在給駱菲物色一個上不了檯面的高門庶子,荷姨娘才會指望駱菲能在今天這種大日子裡被哪個人品端正的世家子弟給看上,未來的路能走得平順一點。

        別說荷姨娘了,就是她這具身體的生母蓉姨娘昨日也是尋了個機會對她千叮嚀萬交代的,要她好生打扮一番,萬不可再像平日一樣素面朝天的,還塞了一盒玉凝坊的昂貴胭脂給她,愛女之心溢於言表,讓她感受到了前生沒感受過的深濃母愛。

        其實,她平日裡不喜塗脂抹粉是有原因的。

        原主的面孔與她前生一模一樣,原就是傾城之色,不施脂粉就足以豔驚四座,她怕此等絕世容貌會為她招來禍事,這些年都故意畫兩道毛蟲似的大濃眉,非但束胸,還在腰際兩側多塞了帕子,讓身形不顯得那麼婀娜多姿,且首飾樣子、衣著款式都挑最素的,前生她所會的才藝也都深藏起來。

        侯府裡每個小姐在出嫁前都要讀三年書,她就跟著其他姊妹的水準,她們會認什麼字,她就會認什麼字,她們不會的,她也不會,自從在原主七歲那年穿越成了駱佟,她就這麼平安的生活到了今日。

        今天是寧遠侯府四爺駱子應尚公主宴客的大日子,駱子應是崔氏嫡出的寶貝獨子,在府裡行四,上頭有大房的三位爺們。

        寧遠侯府並非世襲罔替,而是降等襲爵,如今因為駱子應尚公主而得以延了一代的侯府,崔氏對這件事可得意了,認為都是她的功勞,她生了個俊俏的好兒子被寶琹公主看上了,這可是莫大的榮耀。

        梳妝更衣後,駱佟和駱菲照例先去給崔氏請安,崔氏平常都會刁難她們,但今日沒空理會她們,她們草草行禮完也就出去看熱鬧了。

        即將成為她們嫂子的寶琹公主是淑妃所生,府裡在進宮時見過淑妃的就只有她們的祖母,也就是現任的侯爺夫人顧太君,據她們祖母說,淑妃生得嬌柔纖細,儀態高貴,她所生的另一個女兒寶玨公主與她生得一模一樣,都是秀媚天成、裊娜欲絕,想來無人見過的寶琹公主也相去不遠。

        至於寶琹公主為何會看中駱子應?說是在女兒節的燈會時,她與理國公府的大姑娘張令霞一同遊湖時,在畫舫裡見著了人在另一艘畫舫的駱子應,一見傾心,而張令霞正好識得駱子應,說了他尚無婚約,寶琹公主大喜,回宮便央了皇上賜婚。

       「要我說,四哥確實生得俊俏,比女人還美,看起來好像氣質拔俗,可惜中看不中用,寶琹公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嫁了肯定後悔。」駱菲毫不掩飾看好戲的心態,她這不是討厭她四哥,而是討厭嫡母崔氏。

        「妳這個缺心眼的,再說大聲點沒關係。」駱佟承認自己的心態與駱菲沒兩樣,但她不會隨便說出口,禍從口出,她很明白這個道理。

        自然了,那是因為她虛長了駱菲一世才明白,駱菲還只是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哪裡會明白?

        兩人信步在假山環繞的荷花湖畔走著,駐足在曲橋之上,靠著護欄閒聊,看風景也看賓客的穿著打扮,猜測來人的身分。

        為了這場婚宴,侯府可是下了重本,花園裡築了九座可供賓客休憩玩賞的雅致涼亭,又栽植了各色名花,連三棟小樓都費心重新修葺,戲臺也搭好了,請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曲橋連接兩頭的假山,踏上曲橋,眼前便是荷花盛開的風光,遠處是侯府高閣亭臺錯落參差,已經有早到的賓客在散步賞花了。

        「這裡又沒有別人,賓客都在湖的另一頭,怕什麼?」駱菲不以為意。

        「隔牆有耳。」駱佟不輕不重的丟出這句話。

        駱菲下巴朝眼前三個方向隨意點了點。「開闊得很,哪來的牆?」

        假山的石隙裡,人若藏在裡面,外頭誰也看不到,但卻可以清楚聽見外面的動靜。

        此時,石隙裡就藏著兩個年輕男子,把曲橋上駱佟和駱菲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果然!」張令昕一拍大腿,對身邊的談思璘說道:「聽聞駱四爺凡事沒有主見,連天冷加件外衣都要問伺候的嬤嬤丫鬟,到人多的地方還會心慌,甚至二太太安排通房丫鬟要教他通曉人事,他卻落荒而逃。」

        聽到同樣的對話,談思璘與張令昕想的卻不同。

        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想到隔牆有耳的姑娘肯定極為伶俐通透。

        「聽起來沒什麼不好。」談思璘揚起他那魅惑人的嘴角直笑。「一柔一剛,駱四爺與寶琹公主倒是相配。」

        想到寶琹公主的尊容,張令昕也拍案叫絕了,他手舞足蹈地說:「哈哈,說的也是,要是今夜駱四爺想逃,寶琹丫頭兩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擒回來,然後將他過肩摔到床上,粗腿一蹬,再壓制住他,扒開他的衣裳,給他行刑……我是說行房……」

        「我不想再聽了。」談思璘用看禽獸的眼光看著好友,假意鄙視道:「如此汙穢,你這還是京城第一世家的子弟該有的思維嗎?」

        「我汙穢?你就高尚了?為了太后老祖宗的賞,就厚顏無恥說自己『臨終之前』想看寶琹丫頭嫁人的是誰?惹得那傻丫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承諾一定會在你『臨終之前』讓你看到她披嫁衣,就這麼匆匆忙忙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他們的祖母和太后是手帕交,同樣養在祖母身邊的兩人,時常跟著自己的祖母進宮陪太后聊天,而時常黏在太后身邊的寶琹公主就跟他們的親妹妹沒兩樣。

        「我這不是在替老祖宗分憂嗎?」談思璘笑了一笑。「老祖宗年事已高,心頭最放不下的就是寶琹丫頭,可不管老祖宗怎麼威脅利誘,寶琹丫頭就是嚷著不嫁,要永遠陪在老祖宗身邊,我也是心疼老祖宗,這才勉為其難利用自己的身子弱點來讓寶琹丫頭出嫁。」

        張令昕才不信。「你是心疼老祖宗真會把那座太湖奇石賞給太子吧?狗急跳牆,連自己身子骨弱都拿出來利用,真是夠卑鄙了。」

        寧昌宮裡有座百年太湖奇石鑲製的屏風,價值連城不說,在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座了,太子早就履次向太后表明喜歡那座太湖奇石屏風,太子的生辰又快到了,想來太后會大方的把太湖奇石送給太子當生辰禮。

        思璘「立了大功」後,太后問他要什麼賞,他便直接了當的把那太湖奇石屏風要了去,氣得太子跳腳。

        「我這也是為太子著想。」談思璘很親切地一笑。「太子根本不懂得欣賞那座太湖奇石,放在東宮裡也是礙眼罷了,不如放在我的明秀軒裡,有人欣賞的東西才有靈性,保不定過些日子會生出幾顆小太湖石來。」

        張令昕聞言瞪大了眼。

        敢情思璘這是把太湖奇石屏風當雞了是吧?還生小太湖石咧。「我說你,你覺得太子會認為你在為他好?」

        據聞太子得知太后將太湖奇石賞給了思璘的當日,一回到東宮便摔碎了好幾個貴重花瓶。

        談思璘悠悠輕笑。「太子自然不會承我這個情。」

        他就是要提前與太子交惡。

        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要如何不著痕跡的交惡也是門學問,於是他就利用了一下寶琹公主的同情心,不動聲色的把太湖奇石屏風搶走,惹惱了太子。

        太子會發那麼大的火也是理所當然的,太子看中寧昌宮的太湖奇石屏風,老早就放出了風聲,宮裡上下誰不知道,他可是堂堂太子,斷不會有人不長眼敢動太子爺相中的東西,偏偏殺出了他這個病癆程咬金,讓太子氣得牙癢癢。

        「這不是廢話嗎?」張令昕疵牙裂嘴。「太子若是承情,那他就有病了他。」

        「那現在證明他沒病,他要高興才是。」談思璘揚眉看著張令昕,眼神無辜又溫和。

        張令昕舉雙手投降。「好好好,你辯才無礙,我說不過你。」

        「好說。」談思璘一撩袍角,乾脆在石塊上坐下來。

        張令昕有樣學樣也坐下,他興致勃勃地繼續圍著寶琹公主的話題繞。「你說,今夜駱四爺掀了公主的蓋頭會是什麼表情?肯定很精采吧?好想去看啊,你向來主意多,不如你想個主意,咱們去看看。」

        「令昕,咱們做人萬勿如此缺德。」談思璘說得一臉真誠。「你現在要關心的應該是你的未婚妻吧?硬拖著我來,不是來相看你的未婚妻嗎?待在這裡要如何看人?」

        他們原在曲橋上,遠遠見到兩個打扮不像丫鬟的姑娘走過來,張令昕冷不防拉著他往假山裡鑽,令他啼笑皆非。

        他們是什麼賊子嗎?何須要躲?

        張令昕振振有詞地說,如果那兩個姑娘其中一個是他們要相看的駱芙,那他想偷偷看一看的目的不就達不成了,所以要躲。

        只不過躲了老天半,聽到這裡,只知道橋上那兩個姑娘應該是駱子應的妹妹沒錯,但駱子應一共有七個妹妹,駱芙是二太太崔氏嫡出的,在寧遠侯府的姑娘裡排第四,外面那兩個姑娘之中有沒有駱芙就不得而知了。

        「我缺德?」張令昕猛翻白眼。「我還沒說咧,是誰讓我慫恿我那和駱四爺同是品蘭會成員的表弟力邀駱四爺在女兒節去遊湖的,又是誰同日還讓我大姊邀寶琹公主也去同一處遊湖呢,我打從心裡懷疑這一切根本是你謀劃的!」

        談思璘笑了一笑,並沒有否認。「公主都肯為了成全我的臨終心願而成親,我自當為她安排對象,她蠻橫慣了,我看京城裡就數駱四爺與她最為匹配,不過是適時的推進一下罷了。」

        公主是被他的苦肉計打動了沒錯,但若沒有嫁成,他也沒理由得太后的賞賜,他理所當然要為她安排一個對象。

        張令昕髮指不已的瞪著談思璘。「你可總算承認了。」

        其實這兩件事都透過了他安排,只不過他當時沒想到罷了,事後覺得略有蹊蹺也沒在意,沒想到皇上的賜婚聖旨就下來了。

        談思璘笑得牲畜無害。「我沒否認過,是你沒問。」

        居然給我裝無辜?張令昕為之氣結,正想跟談思璘鬧,不想卻是猛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那理國公府的張二爺生得是什麼模樣?」洞外曲橋上的駱菲好奇地說道。

        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張令昕嚇了一大跳,他不由自主的噤聲了,想聽聽那姑娘為何提到他。

        「在說你呢。」談思璘眼裡滿是笑意。

        「噓噓!」張令昕食指壓在唇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緊張,但忽然聽到兩個姑娘家在背地裡談論他,他心都提高了。

        「妳怎麼會想知道張二爺生得如何?不會是夢見了人家吧?」駱佟打趣問道。

        「什麼夢啊!」駱菲嘟囔道:「還不是駱芙那死丫頭一直在顯擺,說她的未婚夫婿如何才高八斗又如何玉樹臨風,說得好似她見過一般,那個張二爺若真有她說的那麼英俊瀟灑豈不是老天沒眼?」

        瞬間,張令昕臉漲得像茄子。

        談思璘眼裡笑意更深了。「張公子,這個與你素未謀面的姑娘好像對你很不滿啊。」

        張令昕兩道劍眉挑得老高,他忿忿不平的小聲道:「我怎麼就不能英俊瀟灑了?她為何這樣說?」

        其實外面聽不見洞裡的聲音,但也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就不敢太大聲。

        談思璘笑著攤手,他怎麼知道?

        「好了,何須不平?」外面的駱佟看著平靜無波的湖水輕輕說道:「就算張二爺真的英俊瀟灑,也不能保證夫妻就能和和美美,讓駱芙嫁給謫仙般的人物又如何?要懂得珍惜才有用,妳想,駱芙是個會珍惜的人嗎?」

        駱菲哼道:「也對,駱芙那性子,嫁給誰,誰倒楣,張二爺肯定上輩子沒燒好香才會娶到她。」

        張令昕又噎到了。他要回去問問,到底是誰給他說這門親事的?為什麼找了個風評這麼差的女子給他做老婆?

        「不過佟兒,妳可知道原先駱芙並非是與張二爺議親的,駱芙原是說給了敬國公府談家談大爺。」

        洞裡的兩個當事人瞬間對看一眼。

        有這回事?

        「談大爺?」駱佟這一世就只專注扮演她駱家庶女的角色,很少聞問京裡頭的事,因為她比別人知道的都多,多問多說便會多錯,她怕自己說溜了嘴讓有心人起疑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她一個深宅庶女不應知道的事,要是她不注意說了出來,可能為她招來禍端,因此少關心外面的事對她來說最為安全。

        「就是咱們京城知名的剋母剋妻不祥之人啊!」駱菲用如數家珍的語氣說道:「一出生就剋死了親娘,親娘因生他而死,跟鎮國公府世子的嫡女訂了娃娃親,對方八歲病死,從此被視為不祥之人。」

        駱佟頓覺口乾舌燥、心跳加快。「菲兒,妳說的那個人,他的名字是……談思璘嗎?」

        「就是他!」駱菲一個彈指。「雖然他是不祥之人,但他可是堂堂敬國公府的世子,未來的國公爺,妳也知道敬國公府的富貴,人家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爵位,咱們侯府是萬萬比不上的,這樣的背景,為什麼會看上侯府的小姐?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為什麼?」駱佟不是敷衍問問,她這回是真的想知道了,因為出現了一個她前生很仰慕的人—— 兩朝金相談思璘。

        「沖喜。」駱菲神神祕祕旳壓低聲音。「這樁婚事是要來沖喜的,談大爺病得不輕……正確來說,他病得快死了,所以府裡的安老太君聽了欽天監的讒言……我是說建言啦,要給談大爺娶一房媳婦來沖喜,那欽天監又說,最好是座落在敬國公府西南方的,那西南方正巧就是咱們侯府,而咱們府裡嫡出的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嫁人了,這差事就掉到了駱芙頭上。」

        這下換張令昕笑了,他踢踢談思璘的小腿。哈,差事,聽到沒有,人家視嫁給你為差事啊!

        洞外駱菲正口沫橫飛的說下去,「駱芙一開始以為天上掉餡餅了,她將來要做國公夫人了,真是作夢也會笑啊!樂得她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可探聽之下,發現她嫁過去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她要當寡婦,第二,她被談大爺剋死。總之哪個都很慘,她自然是不依了,加上太太也反對,便推了這門親事,又聽說理國公府張家在給張二爺議親,咱們太太不知道給媒婆送了幾座金山銀山,那媒婆便在張家把駱芙誇得天花亂墜,什麼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又說駱芙那刁蠻丫頭性格溫柔,為人賢慧,還多才多藝,所以親事就這麼訂下來了。」

        駱佟訝然。「那現在談大爺怎麼辦?找到人沖喜了嗎?」

        駱菲切了一聲,嗔怪道:「我說了半天,妳就只關心談大爺?」

        駱佟急問:「到底怎麼樣?他找到人沖喜了沒?妳快說!」

        明知道他非但不會死,命還長得很,長到做了兩朝相國,但聽到他病重,她的心還是不由得提上來。

        「沒有。」駱菲嘆了口氣。「哪家的姑娘這麼傻,還去給他沖喜啊?聽說他病得下不了床,已是命懸一線。」

        假山洞裡的張令昕對談思璘挑眉。兄弟,你真會演,整個京城的人都相信你快病死了。

        談思璘坐在石上,笑著拱了拱手,好說好說。

        「佟兒,妳知道這件事裡最叫人心寒的是什麼嗎?」駱菲不等駱佟回答就逕自說下去,「談大爺青梅竹馬、相知相許的梅花縣主赫連迎月,在談大爺病情還未加重之前,兩人已論及婚嫁,沒想到傳出談大爺需要娶媳婦沖喜時,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隨父兄到塞外去了,至今未歸。」

        赫連迎月?駱佟想了想。

        談思璘的生平傳記裡,記錄的多半是他的政績,感情只佔少部分,依稀提過他曾訂過一門親事,但後來並沒有完婚,還有個紅紛知己。

        那麼,由此看來,那門親事便是鎮國公府的娃娃親,而紅紛知己便是赫連迎月了。

        「一個人怎麼能薄情寡義到那種地步?這不是擺明了赫連迎月是個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嗎?」駱菲有些打抱不平。

        「無可厚非吧。」駱佟語氣淡淡,看著湖水,她持平地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這麼做,外人也不能對她指手劃腳,她有權利做出選檡,畢竟事關她一生的幸福,她與駱芙一樣,不想做寡婦,也不想被人剋死,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換做是我們,怕也是不能輕易做決定。」

        無可厚非嗎?談思璘心中一動。

        確實,確實是無可厚非,是相信兩人感情的他愚昧,殊不知一場他安排好的重病就可以明白的看清一個人。

        赫連迎月不說一聲去了塞外,他祖母氣得不輕,下人們也都一味的指責她,說她待他虛情假意,知人知面不知心,絕不讓她再踏進府裡半步云云。

        而他也從未客觀的去看這件事,這個叫佟兒的姑娘倒是公正。

        荳蔻年華,大好人生,有什麼理由赫連迎月要為了他賠上一生,去做一個沖喜新婦?或者是冒險被他剋死?

        赫連迎月並不欠他什麼,她喜歡的是風采翩翩,能與她月下散步、談詩論詞的他,而不是病得奄奄一息的他,如同那姑娘說的,異地而處,如果是他,怕也會做出同樣選擇……

        驀然,一個聲音傳進了他耳裡—— 

        「不過,若是我的話,我願意與談大爺成親,為他沖喜。」

        洞裡的談思璘眼神微閃,而說這話時,曲橋上的駱佟澄澈的眼眸裡透著一股旁人無法理解的神采。

        前世,談思璘是她仰慕的前人,兩朝金相,足智多謀,她還收藏了幾幅他的字畫,得來不易,她視若珍寶,即便是最後幾年時局動盪,挽香坊已經不能開門做生意了,她也不願拿出去典當。

        雖然重生到他的年代,但她不過是個侯府的小小庶女,從沒想過自己能和敬國公府沾上邊,也沒想過自己能與談思璘見上一面,對她而言,他可是高高在上,如同神祇一般的人物哪。

        湛玉振那薄倖郎,不過是個三甲進士就把她給拋棄,想當年的三甲共有八十人,他不過是八十人中的一個,同進士出身並不是進士出身,不過是按進士出身對待罷了,他就棄她如敝屣,要是她能嫁給兩朝金相,那才真正是為自己揚眉吐氣。

         「妳瘋啦?」駱菲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眼睛也瞪大了。「那談大爺是什麼人?妳剛沒聽我說嗎?剋母剋妻啊,還只剩一口氣呢,妳說什麼來著?想給他沖喜?」

        假山洞裡,談思璘心中的某一處劃過了一絲異樣。一個未曾謀面的姑娘為何站在他這邊?她說願意為他沖喜,為什麼?

         「我沒瘋。」駱佟唇畔彎起淡淡笑意。

        是啊,這會兒談思璘還沒參加詔舉,僅是個在敬國公府不受主母待見的繼子,他的存在無足輕重。

        不過,等他參加了詔舉便會一飛沖天了……但,他身子不好又是怎麼回事?他的生平傳記裡,可沒提過他身子不好,怕是弄錯了吧!

        「妳沒瘋?」駱菲湊到駱佟眼前去,專注的研究著她,並蹙起了眉。「那妳……妳是活得不耐煩了?想找死?」

        駱佟失笑。「誰說嫁給談大爺就會死?」

         回想她所知道的談思璘生平,好像無妻無子……所以,保不定嫁給他真的會被他剋死……

        但,那又如何?

        反正她已經多活了別人一世,嫁給兩朝金相再死也值啊,總比被個薄情郎拋棄又上吊自縊而死來得好,那才真是窩囊……

        可前生的她,正是這樣窩囊死去的。

        死前,她還咬破手指,飽含怨念的在牆上寫下湛玉振來生只能記得她一人之語,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可笑萬分。

        那樣的負心郎,她要他來生還記得她做什麼?

        如今再活一世,她的心已如明鏡一般,那樣的人,最好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相見,再見只會汙了她的眼。

        「若是不會死,那個赫連迎月為何要逃到天邊去?」駱菲挑眉,與駱佟較真起來,定要她說個道理。

        駱佟一笑置之。「我不知道赫連迎月為何要逃,我只知道逃走是她的損失,她就嫁不到本朝最極品拔尖的男子了。」

        駱菲愕然。「我說佟兒,妳到底在說誰?咱們現在說的不是談大爺嗎?談大爺怎麼會是我朝最極品拔尖的男子?要也是談二爺才對。」

       談家二爺一表人才,身為前狀元公,年紀輕輕便已是中書省從二品的參知政事,仕途不可限量,講到談家的榮耀都是談二爺。

        駱佟一笑,那什麼談二爺的,她可沒聽過,也沒在大周的歷史裡留名。「總之,要是談大爺來給我說親,我就嫁給他!」

        洞外駱佟的語氣十分篤定,洞內談思璘的神情卻沉凝了起來。

        她怎麼知道他會是大周朝最極品拔尖的男子?

        他的前生並沒有這個人。

        她是何人?

        這個無端闖進來的姑娘究竟是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10:10 AM 編輯

【第二章】 願為沖喜妻

        像在回應談思璘的疑問,有人找來了。

        「七姑娘!八姑娘!真是叫奴婢好找!」寸心跑得都喘了。「兩位姑娘再不去露露臉,太太肯定會拿這事做文章,罰兩位姑娘了!」

        張令昕也很想知道曲橋上那兩個談論到他的姑娘是誰,聽到那丫鬟的話,他心中一喜,飛快壓低聲音對談思璘說道:「是寧遠侯府的七姑娘和八姑娘,七姑娘叫駱菲,八姑娘叫駱佟。」

        因為家裡給他訂了駱家的親事,他已把駱家上下摸了個透。

        談思璘好笑。「令昕,你不去當包打聽真是可惜了。」

        「還裝?」張令昕瞪他。「你難道不想知道願意當你沖喜媳婦的姑娘是誰?」

        談思璘還是笑著,淡淡地道:「知道名字又如何?若貌似無鹽,你可是要說心地美就好嗎?」

        他還不知道張令昕嗎?最是注重容貌了,不就是想知道那駱四姑娘駱芙模樣生得如何才會先來一探究竟。

        張令昕又蔫了,他期期艾艾地道:「模樣自然是不能太差了。」

        他得承認自己是淺薄了點,不是那麼的看重內涵,要是長得醜了些……好吧,就說模樣若是長得像寶琹公主那樣好了,再怎麼有好感,他也是敬謝不敏的。

        「什麼時辰了?」駱菲也有點緊張起來,她們好像在花園廝混太久了。「新娘子迎回來了嗎?」

        御賜的公主府就建在寧遠侯府隔壁,華貴氣派,今日新娘子是先迎回駱家行禮,洞房也是在駱家設的新房裡過,爾後駱子應這位駙馬爺便要住到公主府去,今日的喜宴也是擺了兩邊,凡是跟皇室沾邊的都在公主府裡宴客,其他國公侯爵跟官員則宴在侯府,京城有頭有臉的權貴之家都到齊了。

        「奴婢從二門來,聽說花轎快到了。」寸心回道。

        駱菲又興奮起來。「那咱們快去看熱鬧!四哥怕是連紅綢都握不牢!」

        駱佟也是一笑。「瞧妳說的,不至於吧?」

        寸心比手畫腳的說道:「奴婢聽說公主金冊、玉圭,還有那敕封駙馬的全套儀仗可吸引人了,滿城追著看熱鬧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呢!」

        駱菲一聽便迫不及待了。「咱們快走!快走!」

        聽到主僕三人要走了,張令昕連忙拉著談思璘出去。

        談思璘被拉得啼笑皆非,出了洞後,他拉開了張令昕的手。「你這是做什麼?真想看看那兩位姑娘的真容嗎?」

        曲橋前端,依稀可見主僕三人的身影,一個粉衫,一個紫衫,一個綠衫,紫衫那個,腰線粗了些……

        「當然要看!」張令昕的好奇心已經被勾起,他也不自覺的被影響了,還沒見著駱芙,已經對駱芙的觀感不佳,想到一個刁蠻丫頭要成為他的娘子,他就極不舒坦。

        而駱菲渾然不知自己無心的幾句話就壞了一樁姻緣,她拉著駱佟急著要去前廳看笑話,很篤定她那沒斷奶的四哥會在眾人眼前出醜。

        「菲兒!妳走慢點!」駱佟真的很擔心自己會踩到駱菲的裙子,兩個人一同跌個狗吃屎。

        「再慢就看不到啦……」駱菲風風火火,腳步半點不停,可下了曲橋,來到湖畔,她突然沒了聲音,發出一個懊惱的低咒。「真不走運啊!」

        駱佟抬眸。

        冤家路窄。

        駱芙帶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迎面而來,她盛裝得好似要去選妃一般。

        環湖小徑就那麼點大,看到她,駱菲自然停下了,而後面跟著的張令昕與談思璘也隨即停了下來,一株桃樹成為他們隱身的絕佳遮蔽。

        「妳們在這裡做什麼?」駱芙用鼻孔看她們,她向來把庶出的妹妹都當下人。

        駱佟、駱菲規規矩矩的福身施禮。「見過四姊姊。」

        駱芙霸道、仗勢欺人,自認是嫡女便高人一等,駱佟向來把她當跳梁小丑,但她不會流露出心中真正的觀感,別的妹妹對駱芙均是忍氣吞聲,她便也表現得與她們一般,可事實上,她並沒有在忍受駱芙,因為她眼裡根本沒有駱芙,駱芙入不了她的眼。

        「妳這賤蹄子,打扮成這樣想勾搭誰?」駱芙立即把目標放在了同樣盛裝的駱菲身上,眼睛瞇了一下。「是不是荷姨娘那個賤婢叫妳穿成這樣好勾引誰的?妳說,妳想被哪家的公子看上啊?」

        駱菲垂著眼,小心翼翼地道:「妹妹不敢,姨娘也沒有叫妹妹做什麼,是妹妹認為今兒個是四哥的大日子,自該盛裝打扮一番才能表現侯府的體面,便把能見人的都往身上穿了,倒叫四姊姊見笑了。」

        長年被駱芙欺壓,又怕自己一個不謹慎會連累生母荷姨娘,駱菲此時必恭必敬的態度跟在曲橋上暢所欲言時有著天壤之別。

        「妳呢?妳這又是什麼妝扮?」駱菲挑不出錯,駱芙又把目標轉到駱佟身上了。「府裡是在辦喜事,看妳這素面朝天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在辦喪事,妳是在詛咒四哥的婚事嗎?是不是有人教妳這麼做的?是蓉姨娘那個賤婢對不對?」

        她最不喜歡駱佟那神情老是淡然內斂的模樣了,見了她老是不閃不躲的,以為她是誰啊?不過是個庶孽,駱佟跟駱菲都是小婦養的賤蹄子!

        「四姊姊說笑了。」駱佟同樣微微垂首。「妹妹見識淺薄,不會妝扮,以為這樣便是頂尖的了,此時見著了四姊姊才頓感自慚形穢,有勞四姊姊指點妹妹一番,看妹妹如何妝扮才好。」

        駱芙哼了一聲,她才不相信她們說的,卻也挑不出錯來,可這樣放過她們又不甘心,便在走過她們時,信手推了她們一人一把,這才揚長而去。

        駱佟、駱菲萬萬沒想到駱芙會推她們,駱芙平常是很愛欺負她們沒錯,但今天這種日子,花園裡已經有些賓客在走動了,駱芙竟然還要欺負她們?

        她們被推倒的地方是湖畔,昨夜又下了場雨,湖邊的草地便有些泥濘,兩人被推倒之後裙上都沾了泥,勢必要回房去更衣了。

        「寸心,快扶七姑娘起來!」駱佟連忙吩咐。

        這種程度她還能忍,但她看駱菲緊咬著唇,顯然是快氣炸了。

        寸心也看不過眼,她快手快腳的聽從駱佟的吩咐,先把駱菲扶起來。「姑娘還好吧?四姑娘這是在做什麼啊?怎麼可以隨便推人!」

        「瘋狗!」駱菲氣到顫抖,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咬緊牙關努力隱忍,粉拳握得死緊。「剛剛好像絆到了石磈……好痛……寸心,妳快幫我瞧瞧。」

        寸心看了隨即驚呼一聲。「可不是,都腫了!」

        駱菲越想越氣。「死丫頭,死駱芙,以後生的孩子沒屁眼……」

        「別說了,孩子是無辜的,怎麼可以沒屁眼呢?要沒屁眼那有多難受啊,可不方便極了。」駱佟說笑著想沖淡駱菲的憤怒,寸心一時半刻不能來扶她,她想自行起身,不想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卻毫無預兆的伸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抬起頭來,看到一個身著絳紫長衫的絕世公子在她眼前。

        他身量頗高,劍眉星目,英挺俊逸,氣度不凡,渾身的風雅尊貴,氣質深沉幽靜,正用一雙爍亮的眸子凝視著她

        她再低頭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長如白玉,帶著分明的骨節,是一隻極好看的手。

        不過,他這是要挽她起來嗎?

        他們素昧平生,男女大防擺在那裡,她又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可是人家一番好意,要如何婉拒……

        正在猶豫,他的面孔卻突然湊近她,嚇了她老大一跳。

        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姑娘,妳這眉毛畫得倒是有趣,為何故意畫得像毛蟲一般,有何原因嗎?」

        當他看見她與清豔面孔相當不搭的歪曲粗眉時,已在心裡大笑,又聽到她一個姑娘家說出沒屁眼多難受,不方便時,更是在心中捧腹不已。

        兩個人同時被不講道理的駱芙推倒,反應相去甚遠,這個駱八姑娘,被欺負得這麼慘還能不當回事的等閒視之,這份氣度不簡單。

        不管從哪一個方面看,她和赫連迎月都是截然不同的女子,所以他一定是瘋了,竟在短短時間裡對她產生了興趣。

        她真的肯給他沖喜嗎?若是真的,他倒也不介意娶她為妻,且他有個直覺,她能在國公府裡生活得很好。

        「原因?」駱佟怔了怔,旋即想也不想便撇清道:「公子誤會了,我的眉天生如此,並非畫的。」

        他居然看的出來是刻意畫的?她還自認手法很好,畫得很自然,這麼多年了,府裡上下沒人看得出來,知道的也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抱琴和寸心……

        「天生的嗎?」談思璘定睛看了她一會兒,一臉疑惑。「那可奇了,既是天生的,為何會掉?兩邊眉毛的粗細大不相同。」

        駱佟心下大驚。

        她畫的眉掉色了嗎?難道是跌倒時不小心……

        「我說笑的,姑娘當真了?」談思璘低笑。「既然姑娘的眉天生如此,那自然是不可能掉的。」

        駱佟瞪著他那騙死人不償命的俊朗笑容,深吸一口氣。「公子你抬頭看看天際那是什麼?」

        談思璘依言抬首,但除了微沉的天色,什麼也沒有。

        正想問她要叫他看什麼時,她卻道:「公子可真聽話,我讓你抬頭便抬頭,要是我讓公子去湖底看看,公子可是要跳進湖裡去?」

        談思璘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姑娘要讓我去湖底看看嗎?若是要的話,我便跳進湖裡。」

        駱佟淡然回道:「那公子飛給我瞧膲好了,我想看公子飛。」

        談思璘眸光須臾不離她清麗的面孔。「我可以一邊飛,一邊俯衝進湖裡,還能在水面打水漂兒,姑娘想開開眼界嗎?」

        想像那畫面,駱佟想笑,但她知道一個大家閨秀不該隨便和陌生男子說話,不可以對陌生男子笑,可是和他說話實在輕鬆,前世她見過的男人不少,可沒有一個像他這般的……

        「姑娘!」寸心飛也似的奔過來了,她母雞護小雞般的瞪著談思璘,小心地把駱佟扶了起來。「姑娘沒事吧?有沒有人對姑娘無禮?」「有沒有人」四個字問得特別響亮,明顯就是意有所指。

        適才她專心地在幫駱菲揉腳,等她看到有個男人竟如此靠近她家姑娘時,登時嚇了個魂飛魄散,連忙丟下駱菲飛奔過來。

        她知道今日能進來花園走動的都是貴客,不能得罪,但對方可是男子啊,姑娘們在自家宅子裡走動又都沒戴面紗,不能不防,可不能落人口實了。

        「沒大礙。」駱佟理了理裙子,又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才在寸心的攙扶下走離泥濘之地。

        他真的能用自身打水漂兒嗎?怎麼可能,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想笑。

        寸心奇怪的看著她。「姑娘這是在笑嗎?」

        「我有嗎?」

        寸心如臨大敵起來。「那人沒對姑娘做什麼吧?」

        駱佟搖頭笑道:「真的沒有,妳別瞎操心。」

        寸心還是不放心。「那他跟姑娘說什麼?」

        「說他會飛呢。」

        寸心瞪大了眼。「什麼?」

        她們走去與駱菲會合了,談思璘看著她離開後才落在泥草地上的兩條帕子……好生奇怪,那分明是從她裙子裡掉下來的,再往她的腰際一看,果然鬆了許多。

        他拾起帕子,泛起了笑意,揚聲喚道:「姑娘,妳的帕子掉了。」

        特意畫濃眉又在腰際塞帕子,這是她在侯府的生存之道嗎?就如同他重生後便開始裝病扮狂一樣,都是為了讓旁人失去防備之心。

        可是,他是因為重生才有此智慧,她一個小姑娘怎麼會想到這麼做?

        「姑娘,那人在叫妳耶。」寸心停下步子。

        駱佟回頭,看到塞在腰際的兩條帕子竟然在他手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一直這麼做,帕子從來沒有掉下來過,今天是犯了什麼沖?先是被這個人看出她濃眉是畫的,帕子還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堅決的否認道:「公子又誤會了,帕子不是我的。」

        一個大家閨秀在腰際塞帕子成什麼體統?還在男人面前掉了下來,肯定要被說成不知羞恥在勾引男人了,所以她不能承認帕子是她的,打死不能承認。

        「是嗎?」談思璘把玩著手中的兩條帕子,還仔細端詳。「會是何人把帕子落在這裡?這裡繡著八,又是何意?」

        見他把玩自己的繡帕,駱佟的臉倏地轉紅,她的帕子和貼身衣物都繡了八這個字,府裡的姑娘都是這麼做的,繡上自己的排行,要查出帕子的主人是誰半點都不難,隨便攔個嬤嬤下來問便會知道了……饒是如此,在他面前,她還是必須嚴正否認。

        「姑娘,怎麼辦啊?」寸心咬著唇,她很不安,姑娘的帕子在那人手上,弄得不好,她家姑娘要成與男子私相授受的淫賤之流了。

        「什麼怎麼辦?」駱菲過來了,她的視線立即被眼前身材頎長、豐神如玉的公子黏住了。「他是誰啊?」

        京城人人都道駱府出美男,雖然她幾個哥哥都稱得上是相貌俊美,但還沒有這人的一半,這人的氣質風度就像個宗室貴胄。

        聽到駱菲詢問,原在桃樹後躲著的張令昕忙不迭飛也似的衝出來現身,把三個姑娘都嚇了一跳,尚且驚魂未定,他又做了個揖,不由分說地道:「幾位姑娘,在下乃是理國公—— 」

        還沒說完,突然之間一聲驚雷大作,瞬間烏雲密佈,狂風吹草木紛飛,雨驟然而下,池裡荷花全部遭殃。

        「唉喲!」駱菲叫著。

        寸心則急忙提醒,「姑娘!咱們快跑!」

        三人忙奔著躲雨去了,侯府她們熟門熟路,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搞什麼?」張令昕十分懊惱。「這些丫頭怎麼不聽人把話說完?我都還沒說我是誰呢!」

        談思璘把帕子收進衣襟裡,打趣道:「張公子,你是誰重要嗎?沒瞧見人家姑娘忙著躲雨嗎?你也躲雨去吧你!」

        張令昕沒好氣,「是啊,我不重要,你也一樣好唄談公子,還霸佔人家姑娘的帕子哩,你可不可恥啊你?!」

        另一邊,駱佟三人一路不停的奔回了跨院裡,雖然淋成了落湯雞,但駱菲忍不住在門廊下便大笑起來。

        「天公不作美,看來是個壞兆頭哦!」

        「就是!」寸心也是一臉高興。「雨勢如此之大,不能擺戲了,太太肯定要氣壞了。」

        駱佟也覺得好笑,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崔氏精心策劃了那麼久的排場,老天爺不賞臉,一場雷霆大雨便給破壞了。

        三人連忙更衣,這麼一耽擱,錯過了看新娘子進門的儀式,幸好來得及跟著眾人一塊去鬧洞房。

        進房一瞧,她和駱菲兩人對看一眼,都覺得坐在床邊那身穿大紅嫁衣、蓋著蓋頭的新娘子挺有份量的,那肩膀、那腰身,怎麼看都很厚實,與她們想像的雙肩纖削、柔臂若柳的模樣相去甚遠。

        在眾人起鬨之下,駱子應羞澀的掀開了紅巾蓋。

        一瞬間,原本歡聲笑語一片的新房突然安靜下來。

        該是腮凝粉雪、瓊鼻櫻唇、光彩照人的人兒去哪裡了?

        一個粗眉大餅臉、皮膚黝黑的厚唇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雙眼睛倒是比銅鈴還大,猛一看挺嚇人的。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眼裡全寫著不忍卒睹,這是公主嗎?怎麼像田莊農婦……

        哎喲—— 駱四爺被騙婚了啦!且還是個不能悔婚的公主!

*             *             *

        卯時,還未雞啼,駱佟便已醒了。

        透過紗帳子看到窗子外頭的天色還灰濛濛的,寢房裡小小的羊角宮燈發出柔和光芒。

        她翻了一個身,擁著鬆軟的被子,思緒因為夢境而轉動。

        她已經連續三日夢見那拾了她繡帕的男子了,連他的聲音她都記得,溫和醇厚,清潤悅耳,宛若絲綢,身形如修竹般挺拔,有幾分文人雅士的風采,帶著一絲灑脫……

        他究竟是何人?

        能來到侯府做客,一定是京城的權貴之家,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就連熟知京城各路小道消息的駱菲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姑娘起了嗎?」帳外,抱琴的聲音傳來。

        「起來了。」駱佟知道抱琴是刻意提早來喚她起床,她要早點去向崔氏請安,免得被崔氏找碴。

        這幾日,因為駱子應不滿意寶琹公主的外貌,死活不肯回去公主府,讓公主一人獨守空閨,惹得公主勃然大怒。

        前兩日,公主忍無可忍,派兩個粗壯婆子押著駱子應,硬是與他圓房了,此舉令駱子應身心受創,他在崔氏面前流下了男兒淚,令崔氏又是頭疼又是心疼。

        崔氏自然也是不滿意公主那粗壯的模樣,可婚都成了,皇家公主是說休就能休的嗎?不滿意又能如何?

        崔氏心裡頭不痛快,又不能對公主如何,便把氣全撒在她們這幾個庶女身上,弄得她們幾個庶女戰戰兢兢,近日全都天未亮便起來梳洗準備過去請安,省得給崔氏攀咬。

        駱佟深感她前生今世過的日子差異極大。

        前生一到夜晚,青樓歌館便絲竹管絃、歌舞不休,她從未有一日是看著天光起床,總要過午才醒,如今是用了晚膳,稍為消食散步,再做點繡活便要歇下,隔日一早準時雞啼起床梳洗,再去向崔氏請安,方可回自己的院子裡用早膳,一整日不是做繡活便是學琴,再不然就是等著駱芙來尋釁找碴。

        她已經很習慣被欺負的日子了,在大周朝,嫡庶分明嚴謹,尤其是大戶人家,不敢寵庶輕嫡,更不會認庶為嫡,所以駱芙欺壓她和其他庶姊妹是天經地義的事,就連她們那共同的爹—— 侯府二老爺駱文濤也不會說什麼。

        以前,她標準極高,這一世她則轉換了心境,隨興過日子,只不過,她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凡事多個心眼還是有的。

        在她眼裡,府裡姊妹們的勾心鬥角實在算不上什麼,大家都是養在深宅的閨女,再怎麼耍心機,再如何使壞都有限,駱芙欺負她的手段也就是那樣,隨意打她、罵她,最多再把蓉姨娘一塊兒羞辱進去,如此而已,反正她也不是原主,根本不痛不癢。

        除了作息規律,她也享受到了前生未曾品嚐過的太平盛世。

        前一世,她身處在大周曆亨末年,各地都不太平,不說京城,景陽城亦同,金兵幾次兵臨城下,雖然有鐵馬大將軍力挽狂瀾,仍是不敵百萬金兵,她也自縊在金兵攻進景陽城的那一日,紅顏薄命,不過是花信年華……

        「姑娘這是又在想什麼了?」抱琴在替駱佟梳頭,從鏡子裡見到主子出神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其實她家主子自幼便是如此,時常自個兒便出起神來,也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麼。

        駱佟笑了笑。「興許起的太早了,有些回不了神。」

        抱琴嘆氣。「姑娘怕是要再辛苦些時日,太太屋裡的人說,四爺天天過去愁眉苦臉的,太太也拿公主沒法子,兩人整天對坐著唉聲嘆氣。」

        駱佟對抱琴扯開一抹笑。「自然了,誰能拿公主如何呢?」

        她梳好頭,駱菲也呼喳著過來了,兩人一同去向崔氏請安。

        一大清早,崔氏的屋子裡,駱家二房的庶出姑娘一個不少,全都到了,而嫡出的駱芙自然還在睡懶覺,她一向是愛睡到何時便睡到何時,沒人敢吵她。

        崔氏還在為兒子的事發愁,無心理會她們,幾個庶出的姑娘也樂得請安後便告退。

        駱佟和駱菲一同回到駱佟的小跨院,抱琴、寸心已將她們一個月穿一回的男裝取出來了,她們換上男裝後,抱琴手巧,為她們梳了大周朝未婚男子慣常梳的四方髻。

        「兩位姑娘天黑前一定要回來,可不能再像上回過了掌燈還不歸,尤其現在太太隨時可能發脾氣,萬一要找姑娘就糟了。」抱琴一再耳提面命。

        駱佟滿口答應。

        她知道輕重,在這風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去做那替死鬼,要是惹得崔氏不快,明天把她嫁給商賈之家都可能。

        駱佟出府的地點就在侯府後門,後門離她的小跨院非常近,而她的跨院平時根本不會有別人來,所以她才敢明目張膽的穿著男裝走動。

       侯府後門自然有守門人,是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他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媳婦兒都在侯府當差,他的差事就是守門。

        駱佟熟門熟路的打開門閂,門外張大順鐵柱一般的在站崗。

        駱佟笑吟吟。「大順哥。」招呼的同時,她不著痕跡的往他手裡塞了一錠銀子。

        侯府規矩雖嚴,但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眼前,誰不會伸手接下?況且,八姑娘每回外出回來總會給他家安哥兒跟妞妞帶上京城裡最好的點心,也總在晚膳前回來,從沒出過大麻煩,他也就樂得給她這個順水人情。

        「兩位姑娘慢走。」他自然的就像她們走的是正門似的。

        兩人走的遠了,駱菲才道:「妳怎麼能叫他哥叫的那麼順口?」

        她還是不能理解,大順只是個守門的下人,是奴才,怎麼可以喊奴才為哥?太不像話了。

        「又不會少塊肉。」駱佟不在乎那些虛無的稱謂,對她來說,能出門賺到銀子才重要。

        前生她是挽香坊的搖錢樹,捧著白花花銀子到她面前的人多得是,鴇母對她極好,她從沒缺過銀子,也從沒為過日子而苦。

        可現在,她這小小庶女的月例銀子是五兩,她生母蓉姨娘的月錢只有二兩,還時不時被崔氏剋扣,蓉姨娘身子不好,冬來想喝點補藥都沒辦法。

        這幾年蓉姨娘娘家不好過,兄長意外過世,父親受了打擊委頓不振,娘親又病重,時時要她接濟,雖然蓉姨娘自個兒是泥菩薩過江,但她放不下娘家人,怎麼也要硬擠出些銀錢來給他們,而看不下去的駱佟自然就貢獻出自己的月銀去幫蓉姨娘,加上駱佟前生挑嘴慣了,不喜大廚房那提過來總是已經冷掉的飯菜,便常在幾個小跨院合用的小廚房裡開伙,食材費自然要自掏腰包。

        種種原因讓她想要靠自己掙錢,她對賣繡品沒興趣,她的繡活做得並不好,就算她繡的好,再好也好不過專業的繡娘,且那也賣不了幾個銀子,因此她想到了字畫。

        字畫是她很有信心的一塊,前生她是字畫大家言青的入室弟子,雖然他們相識於挽香坊,但言青極為欣賞她的才華,打破了家學不外傳也不傳女的祖訓,主動開口收她為徒,兩人既有師徒名份,也是忘年之交。

        此刻她的師傅言青自然是尚未出世,名揚四海的是她師傅的祖父言諍大師,在她前世,言諍大師早已過世了,這一世倘若有幸,她真想一睹祖師爺的風采,若能向他請益那她可就此生無憾了。

        從現在到她前生的曆亨年間還有一百四十多年,這中間的文人雅士所做的詩詞歌賦,她全部都瞭若指掌,她知道何人的作品會異軍突起,從權貴到富紳商賈都爭相收藏,誰會成為大文學家、大音律家、大書法家、大畫家,而大周致興年間才會問世的驚鴻舞,她跳得可好了……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當今聖上賓天之後,誰將繼承大位……

        「佟兒,妳說的哦,今天要吃什麼都行,我可是從昨晚就一直空著肚子,早膳也沒吃,打算出來大吃一頓呢。」一到大街上看到各種點心鋪子,駱菲便忍不住嘴饞地事先申明。

        她每個月都自告奮勇陪駱佟出來,就是為了能吃到府裡吃不到的點心,重點是,駱佟會大方請客。

        駱佟一笑。「妳這吃貨,能吃多少妳就盡量,不怕妳吃。」

        兩人到了大街上便往京城知名的古董字畫胡同裡鑽,渾然不覺身後有兩道目光發現了她們。



【第三章】 字畫是個謎

        「她們竟然女扮男裝出來大街上逛?」張令昕嘖嘖稱奇地說,對於能二度見到駱菲又驚又喜,幸好他眼尖,她們扮成男裝他也認得出來。

        喜宴那日,一場突如來的瓢潑大雨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他對於沒能說出自己是誰一直耿耿於懷。

        他極為想看當駱菲知道他就是理國公府那個不能英俊瀟灑的二爺時會是什麼表情?

        「什麼?公子就是張二爺?」

        「正是。」

        「恕小女子有眼無珠。」

        「我在府上的曲橋附近假山石隙裡聽見妳與姊妹在議論我,似乎說我不能英俊瀟灑。」

        「小女子惶恐,請公子萬勿介懷,那只是說笑罷了。」

        「那麼妳如今見了我有何感覺?」

        「公子真正擔的起英俊瀟灑這四個字。」

        「姑娘以後莫在背後議人長短了。」

        「公子教訓的是,小女子一定銘記在心。」

        「那麼如果姑娘是駱四姑娘,願意嫁給我嗎?」

        「公子如此人才,小女子自然是願意的……」

        他想得忘我,想得躊躇滿志,想得臉上開了花,驀然一道煞風景的聲音響起—— 

        「張公子,你的未婚妻是駱四姑娘,你對駱七姑娘這般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是想怎麼樣呢?」

        張令昕轉眸瞪著旁邊那個討厭聲音的出處。「我哪有對駱七姑娘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談公子哪隻眼睛見著了?左邊還是右邊?」

        他真的沒有朝思暮想,只不過就是時不時會想起駱菲那張圓圓的鵝臉蛋和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罷了,她八卦呱噪的性格也很合他的意,他就怕姑娘家靜靜的半天都不說句話,他幾個標榜大家閨秀的表妹都是如此,可悶死人了。

        「沒有嗎?」談思璘笑了起來。「我怎麼聽聞有人吵著要退親。」

        張令昕要退親,這事是他祖母跟他說的,他祖母自然是聽張家老太君說的,張家為此已快掀屋瓦了。

        張令昕急忙分辯道:「我說你,你別亂想啊,我要退親跟駱七姑娘沒半毛錢關係,是我不想娶駱芙那個野蠻丫頭罷了。」
毀婚是大事,那頂大帽子若往駱菲頭上扣,她的終身就被他毀了。

        他雖然對駱菲有興趣,但他說的也是實話,他並非為了駱菲而毀婚,是駱芙那日在湖畔的跋扈舉止令他十分反感,開頭就不喜歡了,要如何共度一生?他可不想折騰自己。

        談思璘睨了張令昕一眼,不鹹不淡地道:「駱四姑娘會對庶妹野蠻,不會對你這個夫君野蠻,你只需當做沒看到湖畔之事便可揭過,何苦一定要退親?難道你不知道這麼一來,寧遠侯府與理國公府就算撕破臉了,」

        「停停停,求求你別再說了。」張令昕滿臉的不耐。

        思璘說的沒錯,想必駱芙在他面前與在庶妹面前會是兩個模樣,在他面前肯定是會做做表面功夫,輕聲細語,視他這個夫君如天,回了娘家才會露出真面目。

        即便是如此,都已經親眼目睹過了,他又怎能裝做不知道她的真實性情?

        他深蹙眉道:「可我就是……不喜歡駱芙。」

        他也知道自個兒的理由薄弱,駱芙並沒有犯什麼大錯,就是欺負了庶妹而已,這件在侯府肯定不是個事,他不能用不喜歡這個理由來退親,要是駱芙以死相逼,不肯退親又要如何……

        見張令昕煩,談思璘嘴角的笑意就越發濃烈。「你就好好想想吧,何以如此不待見駱四姑娘,她要是欺負一個丫鬟,你也會有這麼大反應嗎?」

        「好啊!你就會惹我心煩!你就是見不得我舒心幾日,故意的對吧?」張令昕氣結。

        談思璘眼神一凝,認真嚴肅起來。「令昕,你一直說此事與駱七姑娘無關,當真無關嗎?你需得想清楚。」

        張令昕哪裡會不知曉自個兒真正的心意,只是退親並非易事,他煩躁道:「咱們就先不要說這件煩人事了行不行?」

        他決定將退親之事暫時丟在腦後,他還有祖母當靠山呢,祖母是一定會站在他這邊的,大不了他在府裡跟所有人鑼對鑼、鼓對鼓,以出家相逼,又或者跪在祖母面前痛哭,總之他絕對不娶駱芙,就不信家裡能押著他去成親!

        「瞧,她們出來了。」在鋪外等了好半天,終於見到駱佟與駱菲兩人身影走出榮寶軒,張令昕立馬精神一振!「思璘,你說咱們這是進去還是跟著她們?」

        「進去吧,讓談冠跟著她們。」談思璘盯著兩人的背影,話語才落,一道身影已如乳燕投林一般地飛身而去。

        望著那道俐落的身影隱沒,雖然不是第一回瞧見了,張令昕仍然豔羨不已。

        「思璘,我也想找個跟談冠一樣的護衛,你問問你舅舅哪裡還有,多少銀子不成問題,替我也找一個,有這樣的高手保護著,著實威風,何況還不止一個,你有四個呢!真真叫我羨慕死了。」

        「你要何保護呀張公子?」談思璘為之失笑。「你是張府大房嫡子,世子是你親兄長,自小疼你讓你,張府主母是你娘親,你祖母又最寵你,你且說來我聽聽,你有何危險需要護衛保護?」

        談冠是他母舅替他找的近身護衛,雖為護衛,但武功高強,是個隱世的武林高手,惜字如金,從不多言。

        「是啊,就你談公子處境堪憐,就你最危險、最需要有人保護行了吧?」張令昕哼了哼,他哪裡是需要人保護了?他是想要有談冠那樣的隨從可以顯擺罷了。

        談思璘笑著拱手,「承讓。」

        張令昕手一揮。「算了,本公子今兒個心情好,就不同你計較了。」他好奇道:「倒是她們兩個姑娘家,不去胭脂鋪子卻去字畫坊,且挑的還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字畫坊,不知道她們買了何物件?」

        兩人進了榮寶軒,一見貴客上門,掌櫃親自迎上來,拱手彎腰、堆滿笑容地問:「什麼風把兩位爺吹來了?」

        一位是理國公府的公子,一位是敬國公府的世子,他自然是神態恭謹、客氣萬分,就是看見談思璘時雙眼瞬間掠過了一抹驚詫之意,也很快的隱沒不見。

        外面都傳說敬國公府的世子爺病得快死了,如今卻還能自己走進來,臉上也無病容,可見謠言是空穴來風。

        自然了,他也不會把敬國公府世子爺今日上門來的事說出去,既然謠言都說世子爺病重,那就一定有病重的理由,不是他們這種小人物可以揣摩置喙的,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劉掌櫃。」張令昕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剛剛才走的那兩位少年公子買了什麼物件啊?」

        沒事問人家買什麼字畫,這委實奇怪,但劉掌櫃是人精了,面上不露任何疑惑之色,只笑容殷勤又恭敬地道:「回兩位爺的話,那兩位公子不是來買物件的,是來賣字畫的。」

        談思璘狹長的眼微微上揚了,眼中滑過一絲波瀾。

        「賣字畫?」張令昕聲音上揚,可有興趣了。「賣的什麼字畫?拿出來瞧瞧。」

        侯府的小姐買畫不希奇,畫陶冶性情嘛,可是賣字畫就希奇了,這表示手頭拮據,需要用銀子,迫不得己只好賣身邊值錢的東西。

        要看人家賣的字畫也很奇怪,但人精一枚的劉掌櫃還是若無其事地道:「兩位爺請稍候。」

        駱佟也才剛走,畫軸還沒收起來,就放在櫃上的錦盒裡,劉掌櫃示意,小廝很快取了來,就直接打開了。

        談思璘眸裡精光一現。「這不是言大家的字畫嗎?」

        言諍是大周朝的書法大家與字畫大家,家學淵源,擅長蟲體,筆墨簡遠逸邁,同時也是少有的全才,能將詩書畫合為一體。

         「世子爺也這麼認為嗎?很像是吧?」劉掌櫃有幾分得意了。「真假難辨、幾可亂真,只差落款不同,說這是言大家的畫也沒人不信,也不知那少年公子是打哪裡弄來這些畫的,只要他有貨,我就收,雖然不是言大家的作品,但當今世上會寫蟲體者可遇不可求,大梁來的古董商可愛極了,世子爺是內行人,小人也不瞞您了,這一轉手,小店的利潤有十倍啊。」

        談思璘看向那落款—— 趙名希。

        張令昕已經好奇不已了。「趙名希?趙名希是何許人也?竟然寫得一手絕佳蟲體?還畫得如此絕妙好畫?可我怎麼從來沒聽過這名字?你聽過嗎思璘?」

        談思璘眉頭不自覺的微蹙。「未曾聽聞過此人。」

        張令昕的好奇心旺盛的燃燒了。「劉掌櫃,你的意思是,那兩個少年公子不是第一次來賣字畫了?」

        劉掌櫃回想,說道:「約莫來了十多次。」

        張令昕益發感興趣了。「每次都是賣字畫嗎?像這樣的字畫?」他眼眸瞟著那字畫。

        劉掌櫃點頭。「是的爺。」

        張令昕越想越是滿腹疑問。「那其他的字畫呢?還在不在?在的話,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都賣出去了。」劉掌櫃陪笑道:「適才小人已說了,這樣的字畫,大梁的古董商搶著收藏,有個行家還讓我們只要有落款趙名希的字畫就通知他。」

        張令昕蹙了眉。「劉掌櫃,你知不知道這個趙名希是何人?」

        劉掌櫃搖頭。「小人不知。」

        張令昕有些不信。「有利可圖,難不成你沒問過?」

        劉掌櫃依然維持笑臉。「小人自然問過,但那兩個少年公子只推說不知道,他們也是無意中得到了一批字畫,因為日子有些困難,才會逐次拿出來變賣。」

        張令昕瞪大了眼。「一批?」

        這事越聽越奇怪,以她們在寧遠侯府卑微的庶女身分和處境,要去哪裡得到一批字畫?難不成是偷了侯府的收藏?

        也不對啊,侯府要有這樣的字畫,哪裡能藏著掖著了,寧遠侯向來是個吃米不知米價的附庸風雅之輩,只是檔次不同,得不到京中權貴的認同,各種詩詞字畫的品賞會也沒人邀他參加,若有這樣一批字畫,早辦個品畫會來獻寶了,哪輪得到她們倆去偷。

        「這幅字畫我要了。」一臉沉思的談思璘突然說道。「回頭讓人送到敬國公府明秀軒,找明秀軒的飄雪姑娘結帳便是。」

        張令昕看著談思璘,一雙眼睛瞪得像牛眼。

        劉掌櫃還以為今天做不成生意了,沒想到談思璘會突然說要買畫,他喜出望外道:「小人遵命,一定辦得妥當。」

        這世子爺買畫也不問問價格,談家果然是百年大族,根基甚深哪。

        「卑鄙小人,手腳真快,根本趁亂下手……」張令昕扼腕地恨聲嘀咕。

        他爹對字畫也很著迷,壽辰又快到了,要是當做生辰賀禮肯定讓他爹對他刮目相看,還可能他爹一個高興就允了他退親呢。

        「我還有更卑鄙的。」談思璘笑了笑。

        張令昕一臉問號。「更卑鄙的?」

        在張令昕還沒明白過來時,談思璘便溫聲對劉掌櫃說道:「劉掌櫃,以後那少年公子再來賣字畫,不管多少,你都送到敬國公府明秀軒結帳,我全部要了。」

        「是是,小人一定照辦。」劉掌櫃自然是滿口答應,都不問價格,等於是隨他開價,哪裡去找這麼好的生意?

        張令昕跳腳了。「談思璘,你這樣還算是朋友嗎?不講義氣!」

        談思璘帶著慣有的微笑。「知道就好,以後你防著我點,走吧。」他轉身走出了榮寶軒。

        字畫的來處實在啟人疑竇,駱佟與駱菲這兩個小姑娘家絕不可能有此等畫功,更不用說精妙的蟲體了,言家傳子不傳女,更加不傳外人,那般複雜的字體,若沒有得到高人指點,自己是學不到精髓的。

        或者,那趙名希與言家有淵源?可那趙名希又是何人?

        「捎帶上我啊!」張令昕在後頭追喊。

        談思璘步履不停,逕自在沉思。

        張令昕只好跑起來,好不容易追上,手剛往他肩膀一搭,談冠也無聲無息的來會合了。

        「爺,駱姑娘在東大街上逛。」

        張令昕一聽也忘了適才的搶畫恩怨,急道:「還在逛是嗎?太好了,咱們快點去!談冠,帶路!」

*             *             *

        東大街萬安酒樓之前,人流滯塞在那路口,人聲嘈雜,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個身著錦袍、衣飾華貴的公子哥兒在跟一個賣繡品的清秀小姑娘說話,後面眾星拱月似的跟著幾個隨從小廝之類的人。

        那少年公子拿起一個香囊,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問道:「小姑娘,這個多少銀子啊?」

        張令昕看了一眼便不屑道:「哦,是他啊,季少瑞,忠勇伯府的十八爺,聽說駱二太太有意把你那沖喜娘子八姑娘許配給他。他呀,什麼本事沒有,虛張聲勢、狐假虎威倒是很行,打著忠伯府公子的名號,在城裡的幾間賭坊和妓院都欠了一屁股債,八姑娘嫁給這樣的人,真是白白糟蹋了!」

        談思璘看向季少瑞,眼眸瞇了瞇。

        這個猥瑣的傢伙要成為駱佟的夫君?

        駱佟根本不知道眼前在調戲姑娘的登徒子就是季少瑞,當他正想伸手去捏那小姑娘的下巴時,她想也不想便用摺扇隔開了那隻鹹豬手。

        「你做什麼?」季少瑞瞪著駱佟,哪來不長眼的小白臉敢壞他的好事?不知道他在這條街上向來是橫著走的嗎?

        「那你又要做什麼?」駱佟的眼神如寒星一般,她冷冷睨視著季少瑞,眼裡淨是輕蔑,但圍觀的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季家十八爺可是個地痞惡霸,仗著忠勇伯府的名號,又認識了一票吃喝玩樂的世家子弟,沒人敢得罪他。

        「你是什麼東西?本大爺要做什麼,是你可以過問的嗎?」季少瑞指著駱佟鼻子,對她不屑一顧。

        跟在季少瑞身邊的幾個跟班也隨之大聲道:「就是!我們爺做什麼,輪得到你過問嗎!你算哪根蔥?!」

        駱佟根本不理那群助陣的跟班,她臉上透著一股冷傲又不可小覷的氣勢。「那就對了,你要做什麼,本少爺不能過問,那麼本少爺要做什麼,也輪不到你問。」

        季少瑞微微一愣,「本大爺何時問你要做什麼了?」他剛剛是說過「你做什麼」這句話,但那是在興師問罪,哪裡是真問他要做什麼了?這小子根本是在跟他打迷糊仗!

        跟班慫恿道:「爺,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看他還敢不敢多管閒事!」

        人群中,張令昕萬般不解地低聲對談思璘道:「我說談公子,你家的沖喜娘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些,不知道棒打出頭鳥嗎?何須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出頭?瞧她這氣勢,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有什麼背景來頭,是哪家王公貴族的受寵千金才敢如此,且誰不好惹,偏惹了個只會裝腔作勢的草包惡霸,對方還人多勢眾,眼下她要如何收拾這場面?」

        駱佟是王公貴族的千金沒錯,但她是庶女,闖了禍,侯府絕不會為她出頭,她反而還會被責罰,從此禁足都有可能。

        「不是還有我們嗎?」談思璘淡淡地回道。

        張令昕把眉毛挑得半天高,錯愕道:「談公子,你該不會想為你家的沖喜娘子出頭吧?」

        談思璘輕輕挑眉,一抹笑意劃過眼底。「你說的,她不是我的沖喜娘子嗎?我為她出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難道你……你真想娶她?」張令昕又是一陣錯愕。

        談思璘淡笑。「是有此意。」

        張令昕被談思璘透露的消息砸得頭暈腦脹,他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她可是個庶女,而你,你是嫡世子耶,哪有嫡子娶庶女的道理?」

        大周朝的規矩,一向是嫡配嫡、庶配庶,沒有例外,尤其是貴族之間,更是不能亂了法禮。

        「規矩是用來打破的。」談思璘揚起一抹淡笑。「何況以我這副快病死的身子,還有資格挑人家嗎?要是她嫁進門後,我好了起來,她就不是庶女,而是福星了。」

        張令昕想了想。

        確實,如果駱佟進門後,談思璘的身子好了,老太君還能不把駱佟當福星嗎?哪裡還會在乎她庶女的身分?

        可是,這件事有哪裡不對……

        他一拍大腿。

        哎呀,自己又差點上當了!

        思璘哪裡會真的娶駱佟了,不說他根本就沒病,壓根兒不需要沖喜,就算他真的重病,他身邊還有一個赫連迎月,他又怎麼會丟下迎月去娶駱佟?

        思璘現在絕口不提迎月是還在生她的氣,氣她的不告而別,等她從塞外回來就沒事了,而迎月呢,等她發現思璘的身子根本沒病便會開開心心的嫁給他。

        兩人在一邊閒聊看戲時,場上忽然情勢一變。

        「說的不錯!膽敢多管閒事,給我打!」季少瑞發狠說道。

        「誰說是閒事了?」駱佟冷笑,她對那早已嚇得臉色發青的小姑娘道:「妹妹,妳這麼出來做生意?娘怎麼辦?誰照看著娘?快把東西收一收,回家去,以後不許妳再出來做生意了。」

        那小姑娘也甚為機靈,愣了一下後便衝著駱佟喊,「哥哥!」

        季少瑞有些傻眼的瞪著駱佟。「你你—— 你是她哥哥?」

        駱佟冷睨著季少瑞。「你有別的意見?」

        季少瑞當街調戲姑娘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從沒遇過這樣的情況。

        他也曾在調戲姑娘時遇到那姑娘的爹娘家人趕來,但他們不是忍氣吞聲就是向他求情,一逕的求他放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敢直接與他對著幹。

        哥哥保護妹妹天經地義,這下,他要動手打人變得站不住腳了,恐怕他一動手,便會換來眾人撻伐。

        「你還不走嗎?」駱佟奇怪的看著季少瑞。「還是你仍要當著我的面,對我妹妺行不軌之舉?」

        幾句話說得季少瑞這等橫行霸道之人也沒臉再留下了,他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罵了句晦氣便帶著人離開。

        季少瑞一走,知道沒熱鬧好看,人群便一哄而散,原本雜夾在人群裡的駱菲這才驚魂未定的現身。

        「佟……佟弟,妳到底在幹麼啊?」她原想喊佟兒的,但想到她們的男裝打扮,連忙改口。

        剛才她死命拉著駱佟,駱佟卻甩開她的手,硬是要出頭,可真把她嚇死了。

        要是那幫人真動手該如何是好?要是駱佟被打傷了,她們又要如何回府?要是傷在臉上,明日又要如何去向太太請安?讓她越想越是心驚,越是心驚便越是後怕。

        「是我魯莽了。」駱佟也知道自己不對,要是打起來,鬧到侯府去,光是她們兩個擅自出府就無法收拾,還會連累放她們出門的大順。

        那小姑娘雙唇已經抿得有幾分蒼白了,她愁眉苦臉地道:「都是我不好……」

        「妳沒有不好。」駱佟柔聲對她說:「今天是沒法做生意了,妳收拾收拾,我們送妳回去。」

        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盈盈一福,滿滿擔心全寫在圓圓的臉上。「我叫青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可如今公子好心幫了我,怕那季十八爺會再找上公子,對公子不利。」

        駱佟一凜。「妳說他姓季?妳認得他?」

        青兒點點頭。「這條街上人人都認得他,他是忠勇伯府的十八爺,名叫季少瑞。」

        忠勇侯府的十八爺?

        駱佟、駱菲對看一眼,駱菲神色瞬間變得十分緊張。

        她們自然都耳聞了太太要把駱佟嫁給季家十八爺之事,沒想到今天會在大街上遇到,還正面交鋒了。

        想到季少瑞那德性,駱佟的眉蹙得更深了。

        她絕不嫁給那個人,絕不!

        「佟弟,妳聽到沒有,是忠勇侯府的十八爺啊……」駱菲不斷扯著駱佟衣袖,這不是男子之間該有的行為,她緊張到都忘了在扮男人了。

        「我聽到了。」駱佟若無其事的對青兒道:「姑娘的繡件還是找間鋪子寄賣為好,妳一個姑娘家,難免再遇到同樣的事。」

        青兒幽幽地嘆道:「公子有所不知,鋪子都要抽六成利,我一個人沒法做多,若是再被抽走六成,便無法給弟弟買藥了。」

        駱佟一怔,頓時瞬也不瞬的看著青兒。「妳弟弟病了?」

        前生她也有個生病的弟弟,姊弟倆相依為命,因為弟弟病得太重,她自願賣了自己給弟弟治病,最後弟弟還是病死了,她也無處可去,便一直在挽香坊待下來。

        青兒眼眶一紅。「病得很重。」

        駱佟迅速拿起青兒收拾好的布包往肩上一背,催道:「妳家在哪兒?快帶路!」

        在不遠處看著的張令昕滿頭霧水。「她們要做什麼?八姑娘怎麼背起了那小姑娘的布包?」

        談思璘凝目,倒是氣定神閒。「跟去看看不就知道。」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決定了一件事。

        駱佟既然是「他的」沖喜娘子,那就不能嫁給季少瑞,她得嫁給他,她是第一個親口說願意為他沖喜,且不嫌棄他剋母剋妻名聲的女子,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辜負她。

        張令昕自作多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想跟去看?真是知我者思璘也。」

        直到此時,他還認為他們之所以會一直跟著駱家兩位姑娘是因為他,因為他對駱菲有莫名的掛念才會跟著她們,而談思璘是局外人,純粹是講義氣在陪他。

        青兒領著駱佟、駱菲走街串巷來到小胡同,小巷中不但髒亂,還有異臭,一整排的低矮小屋,在此地出入的百姓也都一副窮酸樣。

        青兒推開一間小屋的破門,門也沒上鎖,因為小偷根本不會來這裡。

        「小飛魚,姊姊回來了。」

        屋裡有濃濃的腐臭味,到處都破舊不堪,屋頂好像隨時會塌下來,駱菲進門後就掩著口鼻不敢走動,駱佟快步來到床邊,看清那是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因為生病,抑或是窮到沒錢吃飯的關係,非常瘦弱。

        她看著小飛魚的眼睛,尚未混濁,還隱約透著一絲清澈,表示仍未病入膏肓,還有救。

        她不懂醫,但前生照顧弟弟好幾年,也算久病成良醫了,弟弟的雙眼開始顯得混濁之後,漸漸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醒來也不認得人,最後就走了……

        想到受盡病痛折磨的弟弟,她胸口一痛,二話不說把懷裡的銀袋取出來。「青兒姑娘,這裡有三百兩銀子,小飛魚還有救,妳快請城裡最好的大夫來給他診治。」

        劉掌櫃說這麼多銀子帶著不方便,要給她銀票,是她說要現銀,她擅出侯府已是犯了侯府規矩,哪裡還能出入錢莊。

        「三、三百兩?!」青兒嚇得目瞪口呆,她一幅繡件也賣不了十文錢,買隻雞都不夠,三百兩……這是多少銀子啊?「我……我怎麼能平白無故的要公子的銀子……」

        駱佟很乾脆的說道:「那就當我借妳的好了,眼下先把小飛魚的病醫好,至於妳要怎麼還我,日後再議。」

        駱菲在後面猛翻白眼,這個佟兒真是的……

        「公子的大恩大德,青兒沒齒難忘!」青兒忽然激動的向駱佟跪了下去,還一連磕了三個頭。「既是如此,青兒隨公子回去給公子為奴為婢,給公子報恩!」

        駱佟莞爾。「妳要是跟我走了,小飛魚誰來照顧?」

        青兒一愣。

        說的也是,小飛魚連坐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自然不可能自己打理生活起居。

        駱佟把青兒扶起來。「妳暫時不要出去做生意,先把小飛魚醫好再說,要是有什麼困難,妳就到寧遠侯府後門找一個叫大順的人,跟他說妳要找小八便可以了。」

        青兒的眼睛越瞪越大。「寧、寧遠侯府嗎?」

        對她來說,那樣的高門大戶是窮她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眼前這位貴人究竟是誰啊?

        快塌的屋頂上有兩個人正在增加屋簷的重量,隨時有從人家屋頂邊緣掉下去的可能。

        張令昕搓著下巴。「思璘,你說,這八姑娘是特別大膽還是特別沒腦子?就是自個兒捉襟見肘了才出來賣字畫,現在卻把銀子白白送給陌生人不說,居然還自報家門,讓人家有困難去找她,還有,看看這屋裡髒的,她也不嫌汙穢?」在他看來,那不敢走動的駱菲反應才算正常。

        「我這京城知名的剋母剋妻之人她都不嫌了,還肯為我沖喜,會這麼做也不奇怪了。」談思璘淡淡一笑,越發覺得想將駱佟留在身邊。

        在青兒感激不盡的千謝萬謝之中,駱佟和駱菲離開了小屋。

        出了小巷胡同,駱菲不以為然的翹高了嘴。「佟兒,我真不懂妳耶,好不容易出來把畫賣掉了,卻將銀子全給了那個小姑娘,咱們這趟不是白白出來了?」

        駱佟笑了笑。「花錢花在刀口上,錢應當給最需要的人,沒有那些銀子,我也不會死,可那孩子會死,自然先給孩子用。」她別無所求,只希望那孩子能有救。

        「好吧,反正每回說來說去,妳都有理。」駱菲是個性格大剌剌的姑娘,注意力轉移的很快。「那現在呢?我肚子可是餓得慌了,不管,妳說今天要請我上綠水樓大吃一頓的,一定要去,不然我就不回去。」

        駱菲使出了胡攪蠻纏的賴字訣,誰叫她貪吃,最受不了吃的引誘,知道今天要上綠水樓,昨晚已經口水流一地了,要是沒吃到就叫她回去,她怎麼能甘心?

        駱佟笑著掂了掂另一只小錢袋的重量。「大吃一頓沒法子,小吃一頓倒是可以。」

        駱菲歡呼一聲。「我就知道妳預留了銀子。」

        駱佟一笑。「那是自然了,說好要請妳的,怎麼可以食言而肥,再說還要買點心給大順哥家的孩子,留下夠用的銀子是一定要的,助人之餘,也不能讓自己沒飯吃是不?」

        駱菲把臉一揚。「要我說,妳應該把字畫賣得貴些,妳沒瞧見妳每回上門,那劉掌櫃就眼裡放光,像見到一棵搖錢樹走進去嗎?可見妳的字畫很值錢。」

         「菲兒,俗話說,難得糊塗,糊塗點過日子,糊塗點幸福。」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字畫值錢,反正再畫就有了,她根本不想計較。

        「咱們還不夠糊塗嗎?」駱菲嘿嘿笑道:「妳沒見咱們每回跟駱芙那死丫頭打迷糊仗時,她都像棒打棉花,恨得牙癢癢卻又拿咱們無可奈何。」

        「忍一時風平浪靜,駱芙就要嫁人了,到時咱們也不必再看她的臉色。」她其實並沒有把駱芙當一回事,是因為要給駱菲解氣才同仇敵愾,要是她沒有兩世為人的智慧,她也會像駱菲一樣的討厭駱芙。

        「是啊,她快嫁人了,快點嫁出去禍害夫家吧!」駱菲猶自恨聲道:「那死丫頭,真是討厭,老是看自己,一朵花,看別人,豆腐渣。」

      瞧著兩人手挽著手越走越遠,張令昕不由得失笑。「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了,還女扮男裝呢,肯定要被誤會是斷袖了。」
談思璘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

        「難道我會對你有意思嗎病貓!」看出他的嫌棄,張令昕故意飛撲,摟住談思璘的脖頸。「咱們現在上哪呀談公子?」

        「還能上哪,張公子不是想上綠水樓嗎?!」談思璘一語道破好友心思,嘴角隱隱含笑。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12:46 PM 編輯

【第四章】   落湖口對口

  駱佟、駱菲前腳進了綠水樓,談思璘和張令昕後腳也到了。

  他們向小二要了一張離她們遠些但又可以看見她們的桌子,叫了一壺酒和幾樣下酒菜。

  談思璘也沒做任何遮掩,雖然他現在「病重」,不應該出現在酒樓裡,但他本來就少在外走動,京城裡認得他的人少之又少,且多半集中在敬國公府和宮裡,他有把握就算遇上了認得他的人,也不會不長眼到過來與他寒暄。

  事實上,談冠就在近處看著,若是有什麼不妥,談冠要做的就是早一步知會他,讓他先行離開。

  「佟兒,咱們的銀子能點幾個菜啊?」駱菲看著菜牌子,這道也想吃,那道也想嘗鮮,恨不得把菜牌上的菜全點了。

  駱佟看著駱菲那嘴饞的樣子就想笑。「想吃就點吧!你又能吃得了多少?銀子一定夠。」

  駱菲聽駱佟這麼說就放心了,她一口氣點了十道綠水樓的招牌菜,可是菜還沒送上來,竟然就有一群人衝進來將她們的桌子給團團圍住。

  「官爺,就是他!」一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矮冬瓜一個箭步上前指著駱佟。「就是這個人偷了我的錢袋!」

  駱佟蹙眉看著他們,圍住她們的人之中有三個穿著衙門衣服的官差,這樣無緣無故的指控,還把官差找來了,分明不尋常。

  駱菲被這場面驚呆了。「佟……佟弟,這……怎、怎麼回事?」

  駱佟前生見多識廣,官差闖進挽香坊飲酒的廂房裡拿人不是一次兩次了,自然不會被這樣的場子嚇到。

  她面色鎮定。「幾位官爺有何事?」

  那官差公事公辦地道:「有人報官,說你偷了他的錢袋。」

  駱佟的眼神很銳利。「有何證據?」

  「證據?」官差挑眉。「搜一搜身便知道了。」

  駱佟清眸一寒。「無憑無據,我為何要讓你們搜身?」

  「官爺!他這是心虛!」矮冬瓜大聲嚷起來。「若沒有偷我的錢袋,為何不讓搜身?」

  三個官差有志一同地點頭。「說的不錯,你若是沒偷東西,為何不能捜身?」

  駱佟直視著那說話的官差,淡淡地道:「請問官爺,我說你偷了我的錢袋,你讓不讓我搜身?」

  她太清楚官兵了,官兵跟強盜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你說什麼?」那官差一愣,隨即不悅地大聲喝斥起來,「大膽刁民!還敢狡辯?!」

  「喲,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鬧成這樣?不知道今天這裡有三皇子辦的品詩會嗎?敢在這裡吵鬧,不要命了是吧?」

  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傳進駱佟耳裡,她一抬眸,看見季少瑞和他那群跟班走進來,季少瑞的表情極其乖張,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駱佟心裡頓時明白了,原來是他安排的,那麼他肯定是發現了她不是青兒的哥哥,不甘心才尋了來。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不過她這趟出門也算有收穫,親眼看到了季少瑞是什麼樣的人,她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崔氏打消將她許配給季少瑞的念頭。

  「原來是十八爺。」三個官差都朝季少瑞拱手施禮,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對季少瑞擠眉弄眼地說:「就是個不肯認罪的偷兒,等押回衙門用刑審問,看他還招不招。」

  「幾位官爺真是辛苦了。」季少瑞示意跟班呈上重重的荷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茶吧!」

  那官差諂笑道:「那下官就卻之不恭了。」

  駱菲訝然。

  這不是公然行賄嗎?而且那噁心嘴臉的官差剛剛說什麼了?要把佟兒押回衙門用刑?

  駱菲正驚疑不定,季少瑞身邊的小廝就一溜煙的跑到了她們桌邊,踢了踢桌腳道:「你這小子,敢耍我們爺,我們爺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想英雄救美,去牢裡蹲著吧你!」

  那些個圍觀的人群之中,有人為了討賞去向他家少爺舉報,說那賣繡品的姑娘根本就沒有哥哥,只有一個病重的弟弟,把他家少爺氣得不輕,命他們大街小巷的捜人,總算給他們在綠水樓找到了,隨即又找來與他們相熟的官差,打算整一整那不長眼的小子。

  「怎麼辦啊佟……佟弟?」駱菲哭喪著臉,她心裡充斥著各種害怕,怕駱佟真被捉進牢裡,也怕鬧到侯府去,太太不會饒了她們的。

  後方臨窗桌邊,談思璘眼見差不多了便道:「你還不出手?」

  張令昕瞪大了眼。「我去?」

  他父親可是最討厭家中子弟在外頭跟人家打架鬧事。

  「難道我去?」談思璘揭開茶盞蓋,不緊不慢的啜了一口,眼裡一片清澈,好整以暇的看著張令昕。「張公子,我可是病重之人。」

  誤交損友啊,張令昕摸摸鼻子,認了。「好,你病重,我沒病,我去行了吧談公子?」

  其實,他也想在駱菲面前顯顯威風。

  他起身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不耐煩地道:「吵什麼啊?」

  見到來人,三名官差立即嚇到,瞬間齊刷刷地立正站好。「張二爺!」

  在身份上,張令昕比季少瑞高了十座山頭,理國公身為內閣要臣,除了有爵位,且是一品官員,深受皇上重用,而忠勇伯府只有個爵位,也式微了,府裡沒半個有出息的子弟,他們會買季少瑞的帳全是看在銀子的份上。

  「我問你們在吵什麼?」張令昕語氣更加不耐煩了,他指著駱佟和駱菲。「這兩位公子是本少爺的朋友,你們在這裡打擾他們是有什麼天大的事嗎?有什麼天大的事,這就說出來給本少爺聽聽。」  

  駱菲瞪圓了眼,這人有些眼熟,在哪兒見過?

  張令昕有些得意的看了眼駱菲。你可是認出本公子了?本公子今日一定要對你表明身分!

  三名官差頓時嚇到了,期期艾艾地道:「呃……原來是二爺您的朋友啊……其實也沒什麼,看來是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張令昕眉一挑。「誤會?既然知道是誤會,還不快走?難道要看著他們吃飯你們才開心嗎?要不要本公子唱首曲兒來送你們走啊?」

  「不、不敢,小人這就走……」三名官差誠惶誠恐地說道,爭先恐後地溜走了。

  駱佟認出了張令昕,他是喜宴那日在湖畔邊突然跑出來嚇了她們一跳的人,不過,他為何說是她們的朋友?

  她下意識尋找喜宴那日拾走她繡帕還說自己會飛著打水漂兒的男子,原只是碰碰運氣,想不到真讓她看到了那男子。

  兩人目光一相對,那男子竟執起茶杯遙敬她,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一愣。

  他這是要她如何回應他?也學他舉杯遙敬嗎?雖然此刻她身著男裝,但她畢竟是女兒身,要謹守男女大防,她哪裡能與他對敬了?他們連彼此是誰都不知道。

  「那個——佟、佟弟……」駱菲拉著她衣袖,語氣有點緊張。

  駱佟回過神來,看到駱菲無所適從又微燙的臉,發現那些官差和季少瑞等都走得乾乾淨淨,但那個被官差稱為張二爺的人卻沒有走,她朝張令昕拱手。「多謝公子仗義相助。」

  駱菲也忙不迭有樣學樣,拱了拱手。「我也多謝公子相助。」

  她那滑稽的模樣令張令昕想笑,他索性坐下來,一臉興味的瞧著男裝的她們,一個俊秀,一個可愛。

  「甭客氣了,我知道你們是女扮男裝的,知道我們見過吧?喜宴當日,在寧遠侯府的湖畔……」他清了清喉嚨。「咳!其實呢,我乃是理國公……」

  「三皇子到!」綠水樓外有人拖長了聲音宣報。

  張令昕濃眉一挑忙起身。

  要命,三皇子來了?

  三皇子溫王,是寶琹公主的兄長,跟赫連家也有交情,可不能讓他看見應該躺在床上只剩口氣的思璘好端端的在這裡坐著。

  他急得抓耳撓腮,想要暗示談思璘快走,可看過去,哪裡還有人?

  說時遲、那時快,三皇子已經帶著一串侍衛招搖的走進來了。

  張令昕頓時鬆了口氣,人走了就好,肯定是談冠先一步報了信,所以思璘早走了……

  可他就真有點無語問蒼天了,為什麼他每次要向駱菲表明身分都會被打斷?難道他註定不能告訴駱菲他就是理國公府的張二爺?不能在她面前耍威風、顯擺顯擺?

  「令昕,你也在這兒啊!」三皇子楊采眼尖看見了他,表情甚是高興。

  他當然只得走過去請安。「見過溫王殿下。」

  三皇子不要提起品詩會,千萬不要啊,在這裡坐上兩個時辰品詩,那真不是人幹的……

  楊采大步走過去搭著張令昕的肩拍了拍,笑道:「令昕,今日你哪根筋不對?往常的品詩會,請你都不來,今日卻自己來了,是來讓本王開心的是嗎?」

  張令昕愁眉苦臉。「就是……一時興起。」

  他哪裡是來品詩會的,他根本對品詩毫無興趣,不過某人都不講義氣的走了,苦命的他只好過去應酬愛熱鬧的三皇子了。

  駱佟望向臨窗那空空如也的桌子,心裡有抹怪異的感覺。

  自己怎麼就在意起那個人了?

*             *             *

  寧遠侯府接到了一張帖子,理國公府的大姑娘張令霞生辰,邀請駱七姑娘和駱八姑娘到理國公府做客。

  為了這張帖子,駱芙氣得摔東摔西,只差沒掀屋瓦。「為什麼請她們兩個賤人不請我?我才是大姑娘未來的弟媳不是嗎?」

  崔氏也冷著臉,把駱佟和駱菲叫到跟前問話。「你們兩個是什麼時候和張大姑娘攀上交情的?可是喜宴那日?」

  「回太太的話,我們不認得張大姑娘。」駱菲、駱佟異口同聲地說,態度十分恭敬。

  「還敢說謊?」駱芙滿臉慍色,揚起手就要搧兩人巴掌。

  崔氏大聲喝斥。「芙兒,你住手!」

  駱芙及時住手,但她心有不甘的跺腳,氣急敗壞道:「娘,為何不讓女兒打這兩個賤人?」

  崔氏眉頭皺了起來。「宴期就在這兩日了,難道要讓她們腫著臉去赴宴,那侯府的顏面何在?」

  「哼!」駱芙還是不解氣,索性往駱菲、駱佟的小腿肚各踢了一腳。

  而崔氏也由著她,只要不傷到臉就好,踢腿不礙事。

  駱菲、駱佟吃痛但敢怒不敢言,這種程度真的不算什麼,駱芙賞人巴掌才是真痛,臉頰足有三天會印著巴掌印。

  「你們兩個小婦養的賤蹄子還不說,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張家放帖子的?」駱芙又揪著她們頭髮逼問。

  「回四姊姊的話,我們真的不認得那位張大姑娘……」縱然頭皮疼痛難忍,兩人也只能逆來順受的任由駱芙撒氣,她們知道崔氏根本不可能為她們主持公道。

  「還不說?還不說?」駱芙當著崔氏的面繼續施暴,除了揪頭髮、踢小腿肚,還不斷的捏她們手臂,這些都是不太容易發現的地方。

  「四姊姊,我們真不知道啊……」駱菲在心裡大罵小賤人,我不咒詛你生的孩子沒屁眼了,我咒詛你生不出孩子來!

  她們矢口否認認得張令霞,崔氏也拿她們沒法,帖子都來了,總不能扣著人不讓她們去,且為了侯府的體面,還得給她們置辦新衣裳和新頭面,想想實在不甘。

  「芙兒,你放手,你們兩個下去吧。」崔氏臉色有幾分難看,她嚴厲的說道:「這幾日好好跟教引嬤嬤學習禮儀,到了國公府,千萬不能壞了規矩,不許給我丟人。」

  兩人連忙曲膝稱是,迅速告退。

  一離開上房,駱菲就把駱芙罵了個遍,最後疑惑的問駱佟,「佟兒,你說,那個張大姑娘為何要請咱們去啊?咱們又不認得她。」

  駱佟是想到了一個人,在綠水樓為她們解圍的那位公子,官差稱他張二爺,可是線索就只有同樣姓張而已,京城裡姓張的高門大戶可多了,她也不敢斷言。「多想無益,去了便知道,反正帖子送來了,咱們也不能不去。」

  駱菲轉瞬間又開心了。「也對,不管如何,咱們都賺到了,不但有新衣裳新頭面,還把駱芙那死丫頭氣得半死,真是痛快。」

  如此匆匆過了幾日,到了赴宴日,令崔氏更加意外的是,張府還慎重其事的派馬車來接人,可崔氏的行為也很令駱佟和駱菲兩人錯愕,她竟然要她們把駱芙一起帶去!

  崔氏的安排,她們又怎麼敢駁?

  馬車裡,裝扮華麗的駱芙趾高氣揚的對她們耳提面命,「你們就說是你們沒見過大場面,沒膽子,所以央求我陪你們來,若是我不肯,你們也不敢赴宴,聽到了沒有?敢在張府胡說試試看,回來有你們受的。」

  兩人自是唯唯諾諾的答應了,但私下交換的眼神都在取笑駱芙,這樣不請自來算什麼,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如此不懂禮數規矩,崔氏竟也由著她?只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倆一個樣。

  到了張府,各自的丫頭們扶著主子們下馬車,張府來接待的執事媳婦見人數與帖子不符,正奇怪著,駱菲伶俐的把駱芙教的那套說詞說了,對方哦了一聲,笑了笑,只低聲吩咐旁邊一個小丫鬟幾句便引她們入內了。 

  張府張燈結綵,處處佈置得喜氣洋洋,可見很把張大姑娘的生辰當回事。

  駱佟來之前聽八卦婆駱菲說過,張大姑娘今年已經十九了,今天過的正是十九歲生辰,她老早和裕親王的嫡長孫孟劍倫定了親,偏巧她十六歲那年,裕親王妃過世,孟劍倫照大周禮製為祖母守孝三年,今年除了孝便可以迎張令霞過門了。

  客人全被安排到後院花園坐著,這花園不是一般的花園,放眼望去,百來株的桃樹,花香陣陣,亭榭環繞,匠心獨具,景緻宜人,讓女客休息的涼亭造得巧奪天工,每把椅子上都放了軟墊,亭子三邊掛著輕紗,戲台都已搭上,蓮花湖上有座石砌拱橋,拱橋下的孔洞繫了二十來隻不同顏色的小舟,舟身都畫了不同景色,正整齊的泊在橋下,湖夠大,那二十來隻小舟看著像點綴似的。

  駱菲對駱佟小聲說道:「聽說張大姑娘喜歡划船,看來是真的。」

  她們三人讓丫鬟領進花園,駱芙眼尖,看見了裕親王府的幾個姑娘,她便把她們兩個丟下,忙不迭去跟人家套近乎了,渾然忘了她自己的說詞是她們倆沒見過世面,膽怯,她是陪她們來壯膽的。

  陪她們來壯膽卻把她們丟下,簡直自相矛盾。

  不過,把她們丟下也好,她們壓根不想跟駱芙一路,駱芙命令她們兩人只能跟在她身後走,還要低垂著頭走路,分明是把她們當丫鬟使。

  「兩位姑娘在這裡稍坐。」丫鬟客氣的領她們到一處無人坐的涼亭歇息,給她們上了茶和點心,福了福身之後告退。

  「佟兒,你瞧這國公府可真大啊!」駱菲不客氣的朝嘴裡丟著點心,她素來是個吃貨,這裡點心十分精緻,她從未吃過,忍不住一直伸手去拿。

  崔氏出門做客只帶自己生的女兒,身為庶女,她們從未出府到別人府裡做客,這回出門做客,她跟駱佟都是生平第一遭。

  「確實很大,且步步皆景,處處如畫。」駱佟瞇眼感受著幽香撲鼻,放眼望去,對小舟產生了興趣,她前生畫舫坐得不少,但未曾划過船。

  兩人喝了一盞茶又吃了幾塊點心後,一名儀容雅秀、面似桃花的女子便由兩個丫鬟伴著來了,駱佟感覺來人便是張令霞,她擱下點心起身,也連忙打掉駱菲手上的點心,拉著她起身。

  那女子走近之後果然笑吟吟地道:「我是張令霞,那麼冒昧的邀請,兩位妹妹能來,我真是打從心裡歡喜。」

  兩人福身還禮,由駱佟代表說道:「哪裡的話,承蒙姊姊錯愛,今日是姊姊的好日子,自然是要來道賀的。」

  駱菲早跟她說了,來到國公府,需要說話的時候由她發言,駱菲說她知道自己的德性,平時兩人私底下抬槓可以,但真要她在眾人眼前開口,她恐怕會緊張到冷汗直流。

  「今天客人多,忙起來或許招呼不周,兩位妹妹千萬不要客氣,席上多吃點,稍後有划船比賽,你們也一起同樂。」張令霞笑著說。

  兩人都很意外,聽聞張令霞喜歡划船,沒想到她會在自己生辰辦划船比賽,真不是一般閨閣姑娘想得出來的。

  駱伶穩重地回道:「雖然我們從未划過船,但想來一定很有趣。」

  張令霞興致很高,「划船真的很有趣,等你們劃過一次,到時若是喜歡,歡迎你們隨時過來我這兒划船,等我成親後,你們也可以上裕親王府找我玩,這些小舟屆時也會移往王府去。」

  張令霞講起了種種划船的樂趣,說的是眉飛色舞,可她們兩個比較想知道為何會邀請她們來,張令霞一個身分尊貴的嫡女,沒必要與她們相交啊,她們只不過是小小的庶女,根本沒人當她們是回事。

  兩人心下雖然有疑問,也不好直接問為何要請她們來,便各自拿出備好的禮物,她們也沒本事送貴重的禮物,於是便一個繡香囊一個繡荷包。

  她們知道駱芙備了很多禮,那一盒一盒的禮品全放在她們坐來的馬車裡,這會兒禮物應該已經送到張令霞手上了,她們送的禮物跟駱芙比起來那是天與地的差別。

  可是,張令霞看見她們的繡品卻無比喜歡,看了又看,讚歎道:「針腳真是整齊,料子也是上好的,花朵繡得栩栩如生,比我繡的好太多了。」

  見她不像說場面話,兩人也鬆了口氣。

  張令霞光彩照人,言談舉止很豪爽,難怪了,聽說太后娘娘很喜歡她,常召她入宮陪伴,她的婚事也是太后做的主,婚配裕親王的嫡長孫,日後她可是板上釘釘的親王妃,一個準親王妃這樣和藹可親的招呼她們,也莫怪她們要受寵若驚了。

  她們暗自打量著張令霞,張令霞也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們。

  令昕和思璘讓她請駱家姑娘來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令昕就算了,可思璘也隨他起舞,這就有點引起她的關注,因此她才會依他們之言送了帖子去駱家。

  今日一看,兩個駱姑娘她都滿喜歡,就她未來的弟媳駱芙不入她的眼,不說樣貌,光說駱芙不請自來的那份唐突與無禮她就不中意了。

  張駱兩家的親事是她二嬸嬸尋的,還託了京城專為權貴人家牽線的吳媒婆,怎麼千挑萬選,卻選了駱芙那樣一個不懂事的姑娘?她送的那些禮雖然貴重,卻全是買來的,明知她是未來的大姑子,卻一點誠意也無。

  唉,也難怪近日令昕吵著要退親了,且還振振有詞地說退親是撥亂反正,今日一看,她也贊成退親,和寧遠侯府撕破臉總比娶錯妻子,誤了令昕一生的好,再說侯府在朝中無根無勢,滿府子弟沒有一個考得功名的,得罪了也沒損失。

  她細看駱菲,那小麻雀般嘰嘰喳喳的性格倒是和令昕很搭,只是駱菲是庶女,她爹娘必然不會同意。

  身為長姊,她太了解弟弟了,肯定就是中意了那駱七姑娘才會讓她把人家給請來,要她說,想讓駱七姑娘進門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寄在駱二太太名下,讓她變成嫡女就行了,但說簡單其實也不簡單,他們退了駱芙親事,駱芙是二太太親生的,二太太又怎麼甘心讓庶女成為嫡女,取代了自己親生女兒嫁到國公府?

  「大姑娘,睿王妃來了。」

  丫鬟提醒要去迎接貴客了,張令霞交代她們好好玩便先行離去。

  駱菲還是滿腹疑竇。「這個張大姑娘人是不錯,但她到底為何請咱們來啊?佟兒,你素來比較聰明,你聽出什麼端倪沒有?」

  駱佟笑著搖頭。「我們聽到的不是一樣嗎?張大姑娘何曾提起邀請咱們來做客的理由了。」

  「你們適才跟張大姑娘在說什麼?」駱芙忽然氣急敗壞的從另一端過來,她遠遠的看見她們在跟張令霞說話,她快走近時,張令霞卻走了。

  「沒說什麼,就是把賀禮送給張大姑娘而已。」

  駱芙壓根不信,她氣沖沖的問:「你們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你們是不是跟張大姑娘說是我逼你們帶我來的?」

  兩人又是異口同聲,「你想多了,四姊姊,我們沒有那麼說。」

  駱芙惡狠狠的似乎要吃了她們。「你們兩個小蹄子給我當心點!」

  有執事媳婦過來請她們入席,駱芙這才放過兩人,不過她對於被安排跟駱佟、駱菲同一桌很不高興,這不是擺明在眨低她身分嗎?

  宴席後,划船競賽開始了,張令霞親自主持,興致高昂。「今天都是女客,都是我的朋友,大家不必拘束,都要盡興。」  
  駱佟和駱菲因為答應了張令霞,因此很快去報名了。

  駱芙對划船那粗鄙的活動根本沒興趣,甚至是嗤之以鼻,但她也聽說了,張令霞喜歡划船,為了討好張令霞,她便勉為其難參加了比賽,偏偏三個人一隻小舟,她自然是跟駱佟、駱菲同一隻小舟。

  三人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上了小舟,駱芙主子一般的往船尾一坐,讓駱佟、駱菲坐在前面一左一右的划漿。

  「你們倆給我好好划啊,要是有什麼差錯,看我怎麼罰你們。」駱芙一慣用使奴婢的語氣命令駱佟、駱菲。

  張令霞一聲令下,二十五隻小舟全慢慢地往湖心蕩去,比賽規則很簡單,哪一隻小舟先抵達對面插著紅旗的岸邊,並把紅旗取下來便算贏了,三個人可以得到張令霞準備的豐富獎品,其中還有一個可以跟她進宮見太后。

  規則雖然簡單,不過她們全是沒劃過船的大家閨秀,要划到對岸可不是容易的事,許多人慢慢就划偏了,也有人在原地打轉,更有人划了一半卻往出發地划了回去,讓岸邊觀賽的張令霞笑了個仰倒。

  「你們划快點!划這麼慢是存心要輸嗎?」駱芙一心想要拔得頭籌,要是她能跟張令霞進宮見太后,誰還敢小瞧她?

  「四姊姊,我們已經划很快了……」駱菲不識水性,她從一開始就很緊張,偏偏駱芙又一路責罵,一個沉悶的撲通聲傳來,她的漿竟然掉了!

  「死蹄子,你到底在做什麼?!」駱芙怒氣騰騰地站起來,小舟受力不均,開始搖晃。

  駱佟在此危急時刻也顧不得裝柔順了,她喝斥著駱芙,「越動就晃得越厲害,你快坐下——」

  駱芙一聽就不高興了,這死丫頭,竟敢命令她?她讓她坐下,她就偏不坐下,要是她能令她們兩人落湖,不就可以顯示她們笨手笨腳,而她臨危不亂嗎?

  現在奪冠已被她拋到腦子後了,那些個獎品算什麼,在張令霞面前出風頭,讓張二爺知道她今天的表現才是最重要的!

  小舟左搖右盪,駱芙打定了主意要讓駱佟、駱菲落湖,她抬腳往中間移,小舟瞬間劇烈搖晃起來。

  「四姊姊,你要做什麼?」駱菲嚇得臉色發白,都快哭了。

  「做什麼?」駱芙不懷好意的笑了笑。「也沒什麼,就是讓你們去湖裡洗個澡。」

  可是,天不從人願,跟駱芙想要的結果不一樣,她大動作的舉動竟讓小舟整個翻覆了。

  三個人都落了湖,駱芙雙手亂揮,發出凄厲的尖叫,駱菲也在胡亂喊著救命,兩個人都在湖面撲騰著。

  駱佟同樣不會泅水,但前生就不是個會鬼吼鬼叫的人,落湖後,只感受著冰冷的湖水灌進口鼻的難受,她什麼也沒想,只慶幸現在是六月天,湖水並不冰寒,她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雖然一時死不了,但她漸漸往下沉。

  她閉上了眼,腦中浮起前生一幕幕的往事,感覺身子不像是她的,就好像前生她自縊時那般的虛無飄渺,這時候她終於覺得自己可能會死……

  死就死吧,反正這一世她是多活的,她也沒什麼可牽掛。

  黑暗中,她的身子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多的水浸入她口中,她不能呼吸了,胸口好痛……

  可就在她將生死置之度外,即將沉入黑暗的那一瞬,她的身子被一隻手猛地抓住,有人在湖裡托住了她不斷下沉的身子,那人按住了她的頭,迅速堵住了她的唇,將氣度入她口中,在幾乎快昏厥的意識裡,她仍可以知道那人雙臂緊抱著她,把她帶上了岸。

  「姑娘!姑娘!」談思璘快速拍打駱佟的臉龐,只見她閉著雙眸,氣息微弱。

  他實在不解,哪有人落水不會求救,竟像是要尋死一般,她一個侯府的小小庶女,竟將生死看得這樣輕?若他沒有縱身來救,她似乎就準備這樣葬身湖底了,這個事實令他眉宇蹙得死緊,無端的心疼。

  置生死於度外……要怎樣的經歷才會讓一個人置生死於度外?他想要了解她,更想從今爾後保護她……

  姑娘……是在叫她嗎?駱佟努力睜開眼睛,先是看到有個人頭在她眼前晃動,慢慢的,她能看清楚了,水順著那人的髮絲滴落在她臉上,是那個人,拾走她帕子的那個人……他身上同樣濕透了,而且,她靠在他腿上……

  所以,是他救了她?

  她看到他身著玄色的侍衛服,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國公府的護衛。

  「姑娘,你能說話嗎?」談思璘抬手在她鼻子前探了探。「難道是溺水過久以致氣息停滯?」

  一察覺到出事他就縱身入湖救人,顯然還是太慢了,她掉進湖裡太久了。

  他十分自責,若不是他將她引來國公府,她也不會遭此劫難,差點死掉……

  「沒……沒事。」他的臉色很是關切,駱佟很想朝他擠出一個笑容,但力不從心,只能顫抖著唇說道:「多……多謝了。」

  才說罷,她的意識卻漸漸消失……



【第五章】   一舉就成名

  寧遠侯府上上下下都炸了鍋,因為張家正式要求退親,這可把崔氏和駱芙炸得目瞪口呆。

  退親的理由冠冕堂皇,說是特請欽天監合過,張二爺與駱四姑娘八字不合,命中相剋,一個是水,一個是火,若是成親,必定水火不容,禍延家門,最後會不歡而散,和離收場。

  說的這般嚴重,駱家也不能死守著不退親了,加上寧遠侯性格本來就軟,遇到強勢的理國公府便好像做錯事的是寧遠侯府,當下就同意了退親。

  駱芙從不敢置信到被迫接受了事實,這中間她天天吵天天鬧天天哭,但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退親之事已成定局,就算她哭瞎了眼也沒用,她成了棄婦,還成了笑柄。

  最後,倒霉的仍是二房的五名庶女,一個個全成了駱芙出氣的對象,她甚至還罰只有十歲的九姑娘駱菱在她門前跪一晚,而崔氏對她種種不可理喻的行徑也不加以攔阻,大有只要她不去尋死,怎麼欺負庶妹們都行的縱容,而駱二老爺駱文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由著駱芙找妹妹們出氣,他跟寧遠侯一樣,性格軟弱,只希望事情快點過去。

  就在侯府一片凝滯的氛圍裡,官媒上門了,求親的對象是八姑娘駱佟。

  駱芙被退親,駱佟卻有人上門求親,崔氏一開始便有幾分不快,面對官媒時也是陰陽怪氣,再聽到求親者是敬國公府的世子,她著實愣住了。

  這談大爺不就是滿京城謠傳著快病死的那位不祥之人嗎?因為急需一位新娘子來沖喜,先前談家也向駱芙提過親,但讓他們給婉拒了,這倒好,轉個頭,竟然又來侯府求親了。

  寧遠侯苦笑。「看來談家很信欽天監的話啊,非要咱們侯府的姑娘嫁進去沖喜不可。」

  對他來說,三房加起來的孫女那麼多,他根本記不住,嫁一個去敬國公府也沒什麼,先前因為駱芙是二房嫡出,又是崔氏的寶貝女兒,這才婉拒了談家,可這回人家退而求其次,求娶的八姑娘是庶女,沒理由再拒絕,但崔氏是八姑娘的嫡母,是正經做主的人,他雖是想一口答應,也要崔氏同意才行。

  駱家大老爺駱文泊說道:「父親,日前談二爺才由參知政事高升了右丞之位,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府裡的安老太君又和太后交好,在京城,除了親王世家,哪裡還有比敬國公府還要尊貴的世家?先前他們來向芙兒求親,咱們已經推了,這回怕是不好再推拒了。」  

  寧遠侯連連點頭。「你說的不錯。」

  雖然說談二爺是因為右丞得急病死了,而對於西北戰事,他又剛巧獻了一計,甚得皇上賞識才因此替補了右丞的位置,不過人家上了位是事實,敬國公府不能得罪也是事實。

  崔氏心裡同樣盤算起來。

  對方雖然是敬國公府世子,可是病得快死了,她何不就做個順水人情?她的芙兒做不成理國公府的媳婦兒,就讓駱佟那個小婦養的賤蹄子去敬國公府遭罪,就是被剋死了她也不痛不癢。

  官媒上門求親之事很快傳遍了侯府,崔氏答應了這門親事也傳遍了侯府。

  駱菲不敢相信那個剋母剋妻的不祥之人真的來求親了,她在駱佟屋裡火燒眉毛似的團團轉。

  「怎麼會好的不靈壞的靈?怎麼會這樣?這下該怎麼辦才好?佟兒,你不會真要嫁給談大爺沖喜吧?!」

  駱佟雖然也很意外,但她相信那位兩朝金相的人品定然是比季少瑞強千倍百倍,若是談家沒有來提親,她勢必要嫁給季少瑞,那才是可預知的死路。

  「為什麼不嫁?」駱佟拉著駱菲在榻上坐下來。「你也看見季少瑞什麼德性了,就算當寡婦也比嫁給他強。」

  聽駱佟這麼一說,駱菲比較消停了。「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寡婦……你甘心?」

  駱佟露出一個笑臉。「那只是一個說法跟比喻罷了,談大爺不會死,我不會當寡婦。」

  她沒說自己不會被剋死,因為她確實不知道會不會,她只知道在大周歷史上,談思璘的命數不會這麼短,但他始終沒有娶妻倒是真的,她可能真會被他剋死也不一定,但她不在意,能為自己仰慕之人盡一份力,也算死得其所了。

  「唉,我還以為咱們受邀到理國公府會有什麼好事發生,能擺脫身為庶女的命運,沒想到沒被哪家的世家子弟看上,還掉進湖裡,染了風寒,如今你還得為人沖喜,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駱菲感慨地說。

  落湖的那一日,她們三人醒來都在張家的廂房裡,張家慎重其事的請了太醫來診脈,確定三人只是喝了些水,加上驚嚇過度,其它並無大礙。

  不過,張令霞仍對她們無比抱歉,不但親自送她們回侯府,也親自向寧遠侯說明了前因後果,此舉讓寧遠侯受寵若驚,因為他只是個沒官職的閒散侯爺,而張令霞可是未來的親王妃。

  「我倒不覺得有哪裡不好。」駱佟笑了笑,霎時間想起了救她的理國公府侍衛,她的神色便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在湖裡因為要度氣給她而與她親密的口對口,雖說是為了保她性命,但此舉也甚為不妥,幸好是無人看見,否則若論身分高低,不論救她是否有功,他都極可能會被杖斃以保全她的名節……

  不過,他竟然是個區區的侍衛?這點著實令她意外,因他的氣度和相貌實在不像啊……

  「佟兒,你說,會不會就是因為咱們三個翻舟落湖,所以駱芙那死丫頭才被張家退親?」這是在駱佟屋裡,駱菲說起話來也就無拘無束,甚至是口無遮攔了。

  駱佟一笑置之。「要是如此的話,那落湖也值了。」

  她認為張家退親必不會這麼單純,只因為駱芙硬是要跟去張府還弄出翻舟之事便退親,這不合理。

  「我也這麼想。」駱菲嘻嘻一笑。「就算因為落水染上風寒,躺上十天半個月,能讓駱芙成為京城的談資笑柄,那也夠值了。」

*             *             *

  駱佟的親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她的親事底定之後,駱芙反而不再尋死覓活,也肯吃飯了,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幸災樂禍的等著駱佟嫁過去之後被剋死。

  因為是要衝喜,因此備嫁時間無法照禮制走,婚期就定在一個月後,這結果早在眾人預料之內,也沒人奇怪,她可是沖喜娘子,新郎就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著她去沖喜救命,巴不得她隔天就過門也在情理之中。

  蓉姨娘是駱佟的生母,對她的婚事很是發愁,才幾天就憔悴了一圈。

  駱佟少不得再三安慰,再三保證,「放心吧姨娘,這樁婚事比季家強,我會過得很好。」

  駱佟還有個同母兄長,他是駱家的五爺駱子君,照說四爺駱子應尚了公主之後,接下來就輪到他議親了。

  可他們都很明白,崔氏肯定會給駱子君隨便找一家姑娘,還會故意挑樣貌跟脾性都不好的,總之,崔氏從沒掩飾過對庶子庶女的厭惡。

  「五哥盡量裝病,拖延太太給你議親,等我嫁到國公府之後,一定設法給哥哥尋一門好親事。」她可不是空口說白話,待她成了相國夫人,她親兄長的身價定會跟著水漲船高,到時就是他們挑人家了。

  「說這些做什麼?」駱子君跟蓉姨娘一樣放心不下,他蹙眉說道:「你就別為我費心了,咱們勢單力薄,你到了國公府之後萬事小心,少說話,多長心眼,你嫁過去怎麼說也是世子夫人,是談大奶奶,凡事也不要太委屈自己。」

  佟兒太天真了,還說什麼幫他尋門好親事,他與姨娘都很擔心她嫁過去就被那個談大爺給剋死了。

  對於這樁婚事,他自然是氣憤難平,太太好歹毒的心,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不能送去沖喜,庶女就可以,可恨的是,父親與祖父都不加以阻止,他這個庶子在府裡根本無足輕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佟兒嫁去談家。

  「我不會委屈自己的,哥哥不必為我掛心,好生照看著姨娘便是。」

  前生她的父母因一場洪水過世,留下病弱的弟弟給她照顧,後來弟弟病死,她便舉目無親。

  這一世,打從穿來成為駱佟,她就深深感受到姨娘和哥哥的愛護之心,日子一長,她也完全將他們視作親人,前生她本就是寧折不彎與受人滴點、湧泉以報的脾性,而這一世也沒變,因此,她這一世唯一的心願便是想讓姨娘和哥哥過上好日子,至於何謂好日子?便是能不必再看崔氏臉色的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嫁進敬國公府之後的命運會是如何,但只要有機會,她都會極力爭取掙銀子的管道,有道是人是英雄錢是膽,當姨娘和哥哥不必再仰賴侯府的月銀生活,自然能少看崔氏的臉色,能夠抬頭挺胸的過日子。

  侯府並非世襲,早晚要分家,她哥哥身為二房庶子,有崔氏在上頭壓著,肯定只能分到最差的田地和最差的鋪子,她想在分家單過之後幫她哥哥開一間像樣的鋪子,再買座四進的院子把姨娘接來同住,至於要如何掙錢,她還得再謀劃謀劃。

  她並不想永遠靠賣字畫賺錢,她自個兒一人的能力有限,怎麼努力作畫也不能生出三頭六臂來,再說那也不是長久之計,世事難料,保不定哪日她的畫就不受青睞了,到時便一文不值,再退一萬步想,若她身子有個萬一,或者她老了病了,不能再畫了,到時財源也將斷了。

  她想的是錢滾錢,做個生意,讓別人來為她賺錢,老了也不愁……

  「眼看著婚期都訂下來了,姑娘不擔心嗎?」抱琴給主子倒了杯茶,面容顯得有些憂慮。

  駱佟接過茶盞輕輕喝了一口,笑道:「抱琴,你也擔心我去談家被人拿捏嗎?」

  抱琴素來比寸心穩重,除非必要,否則不會說出口,婚事定了之後,她知道抱琴很是為她擔憂,但極力克制著不表現出來。  

  也難怪抱琴擔心她去談家會撐不住,在駱家的主子裡,她是最末等的,上房隨便一個下人嬤嬤都可以給她臉子看,她嫁過去又擺明了沖喜之用,自己娘家都肯送她去沖喜了,誰會把她當回事?

  「奴婢知道姑娘不至於讓人輕易拿捏,但看人臉色是避免不了。」抱琴嘆了口氣。「姑娘何時才能過得舒心?」

  駱佟知道真正疼她、關心她的人都很緊張她吉凶未卜的未來,她自己倒是氣定神閒的備嫁,雖然來不及自己繡嫁衣了,繡幾樣小東西送給未來的小姑子們還是有餘裕的,而府裡也因為她的婚事在即而風風火火的操辦起嫁妝來。

  雖然認真備嫁,不過她知道,朝廷即將會因為各地頻傳的水患災害而詔舉,談家大爺此番便會去參加,所以她的婚事也勢必會延上一延。

  大周朝的詔舉是由皇帝下詔選舉人才,察舉的科目、標準與人數均會在詔書中加以規定,入選的人才往往破格擢用,因此又稱特舉,多數是在發生天地災異之時才有詔舉,朝廷就用詔舉的方法延攬人才,羅致賢能,用以諮詢治理訪求政治得失,考生無論出身於何種階層,都有被錄取的機會,就如同皇帝的詔書所言,「各方奇才碩彥之人,不論已仕、未仕,朕親試錄用。」

  說來不可思議,一個要靠她過門沖喜去病氣的病貓怎麼可能起床去參加詔舉?可大周的歷史便是如此,敬國公府世子談思璘參加了此次的詔舉,並受皇上重用,拔擢為相。

  她猜想有兩種可能,一是談思璘的病忽然好了,二是他根本沒病。

  他的病忽然好了,還康復到能出門去參加詔舉?這不太可能,比較可能的反倒是他根本沒病。

  可若是他沒病,又為何要裝病?

*             *             *

  敬國公府的明秀軒裡,一直傳來張令昕一驚一乍的聲音。

  「我說,你當真要娶駱八姑娘?你當真要參加詔舉?」

  談思璘抬眸看著他,面露微笑,薄唇微揚。「張公子,要不要我告訴你,這三日來,這兩個問題你問了多少次?」

  張令昕把手一攤。「談公子,這還不是我沒法相信才一問再問嗎?說真格的,你既然沒病,為何要娶駱八姑娘沖喜?」

  談思璘端起紫砂壺為好友斟了一杯茶,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娶駱八姑娘不是為了讓她給我沖喜,而是因為她肯為我沖喜。」

  「難道你真的——真的不等迎月了?」張令昕聲音又大了些。「認真說起來,迎月不過是一時聽聞你病重,又一時慌了手腳,再一時不察被她父兄帶去塞外罷了,可能她想回來被她父兄阻攔了呢,你總該弄清楚吧!」

  「這三個一時多麼沉重。」談思璘淡淡一笑,深潭似的黑眸叫人猜不透。「你可能還不清楚,但我很清楚。」

  「說到底,你這是在與迎月置氣是吧?」張令昕依舊認定了他根深柢固的想法。

  談思璘神情淡然的說道:「我沒那麼想,她也不在我心裡。」

  他是重生之人,怎麼會再相信赫連迎月對他有情?

  前生她的情,是在他詔舉高中,形同狀元之後,是在他身子大好之後,是在他被拔擢為相之後。

  那時她才忙不迭從塞外回來,如同令昕所說,她把一切推到父兄身上,說她是迫不得已才待在塞外,她心心念念的是他突如其來的病。

  前生的他,信了,重新接納了她。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不是無意間聽到她與她父兄的對話,他也不會懷疑她對自己的情,她與她父兄在商議要如何利用他的左丞之位來謀利,且,她在塞外已和大蕭駐守邊關的魯將軍私訂了終身,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子,他又如何不會寒心?

  她確實鍾情於他,但在他病重的那一刻,在太醫讓人準備後事的那一刻,她猶豫了,她害怕為他沖喜會為自身招來不幸,她聽從了父兄的話,隨他們去了塞外。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便斷然拒絕了赫連迎月的情,他不願與她論及婚嫁,他投身朝政,不問情愛,一生都為百姓奔走。

  而這一世,既然出現了一個看好他的女子,不求回報、沒有條件肯為他沖喜,甚至絲毫不嫌棄他的不祥名聲,他又豈能任由她嫁給季少瑞那樣的猥瑣之人?

  「怎麼可能?」張令昕眉毛挑得老高。「思璘,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我還不知道你嗎?我不信你心裡沒有迎月了,你眼裡向來只有她一個。」

  「人是會改變的,不是嗎?」談思璘把玩著紙鎮,抬頭向外瞭望,輕聲說著。

  就像他,重生後的他也變了,前生他未曾懷疑過生母的死,但死前卻讓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事實,他生母並非難產而死,而是遭人謀害。

  到底是何人謀害了他生母?前生他來不及追查,這一世,他定要揪出幕後真正的兇手,為生母討個公道!

  「思璘,兄弟一場,我可先提醒你,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若你娶了駱八姑娘為妻,要想再娶迎月那是不可能的事,迎月性格高傲,斷不會給人做妾。」

  「那不是很好?」談思璘順手拿出幾枝花瓶裡的修竹看著,斂眉垂目。「從此,我與她之間再無瓜葛了。」

  張令昕難以置信的瞪著他。「你玩真的?」

  「我沒有玩,但我的立場再真不過。」談思璘從榻上起身,俊容凜然。「令昕,在我面前,以後休得再提起赫連迎月這個名字,我不想聽。」

  「好好好,以後不提便是……唉,我真沒想到你真要迎娶駱八姑娘,你辦事一定要這麼雷霆手段嗎?我趕也趕不上。」他實在懊惱啊,思璘與駱佟的親事都訂了,而他才剛剛如願退了親,和駱菲八字都沒一撇,路還長著呢。

  「依你的腦子,你想不到的事又豈只有這一件。」談思璘看著窗外松影搖曳,已然暮色四合,他好整以暇地問:「你還不走嗎張公子?想在我房裡過夜?」

  「我是過來「探病」的,過什麼夜啊?」張令昕瞪了他一眼,撈起桌上一杯茶一飲而盡。「也沒個正經,你不怕別人誤會咱們倆是斷袖,我還怕呢!」

  談思璘好笑的瞟了他一眼。「怕還不走?」

  「不走自然是有理由的。」張令昕起身走過去用力拍著談思璘的肩膀。「你素來聰明,我就是想問問你,我有個朋友是個高門嫡子,他無意中結識了一位世家庶女,他很喜歡那庶女,不想讓她為妾,你可知道他要如何才能娶那庶女為妻?」

  大周朝嫡庶分明,像駱佟那樣的庶女,原是沒資格婚配嫡子,但因為是給思璘沖喜,思璘那不祥之人的名聲又特別響亮,因此沒人去管嫡庶的問題,只要有人肯嫁給他就是他燒高香了。

  可自己不一樣,他好不容易使出渾身解數纏著祖母跟駱芙退了親,要是求娶駱菲,不用祖母發火,他的腿就要先被他父親打斷了。

  「怎麼會問我?」談思璘為之失笑。「回去問問你大姊,她肯定有法子可以幫你。」

  「嘖!什麼幫我?我不是說了是我朋友的事嗎,」他抵死不認,又轉移話題,「對了,談公子,大姊倒是讓我問你,你擋著不讓我們府裡的侍衛去救駱八姑娘,一轉身自己卻縱下湖去救人,難道你老早決定要娶駱八姑娘為妻了?」

  談思璘再度失笑。「你們姊弟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沒錯,都一樣那麼愛刨根究底,有什麼事總是好奇心衝在最前頭。

  令昕是他此生摯友,從前生到這一世,當旁人因為他剋母剋妻極為不祥而忙不迭避開他時,令昕始終站在他這邊。

  「好奇心衝在最前頭?」張令昕愣了一下,眉頭高高挑起。「我就當你在誇我。」

  談思璘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對了,我請你去辦的事辦好了沒有?人呢?」

  「先接到我府裡去了,總要調教兩日,過幾天再給你送過來……不過,你當真要娶駱八姑娘?」張令昕猶不死心。

  談思璘笑得一派雲淡風輕。「你再問,我就連駱七姑娘也一同求娶,讓你那個朋友出家去。」

  張令聽斜了談思璘一眼。「你這個人的心腸忒歹毒。」

  談思璘露出平和的微笑。「我就當你在誇我。」

  守門的飄雪和踏雨都笑了,兩個大男人湊在一起就成了孩子,不過她們家大爺能因此多笑笑,真好……

*             *             *

  「姑娘!」寸心跌跌撞撞的奔進小跨院裡。「準姑爺——準姑爺入了詔舉,得皇上青眼,賜同文狀元,官拜正二品左丞呢!」

  這消息對所有人都是石破天驚,獨獨對駱佟不算個事,她手裡的繡活沒停,只問道:「談大爺不是病得正重嗎?怎麼能入考場?」

  寸心一愣。「姑娘說的是,奴婢怎麼沒想到?」才愣了沒多久,她又道:「不過姑娘,這消息千真萬確,整個京城都傳遍了,談家已在擺酒宴客,知道咱們兩家聯姻,上門來恭賀侯爺的京城貴人也不少,下人們都說小姐上輩子肯定燒高香了,要當誥命夫人了。」

  上輩子嗎?駱佟啞然失笑,她上輩並沒有燒高香,或許是老天垂憐,可憐她前生不過花信之年便魂歸離恨天,所以這一世賞個誥命夫人給她吧!

  匆匆過了數日,談思璘被皇上拔擢為左丞之事已成京裡最火紅的談資,人人茶餘飯後談的都是他,說他如何抱病入場,一舉成名天下知,如今這談家可有兩個太陽了,左丞、右丞都集在談家,談家的祖先真是有靈,讓小輩們都有出息。

  「佟兒,聽說談大爺的祖母安老太君想要退了你跟談大爺的婚約,你看呢?」駱佟的小暖閣裡,駱菲坐在方桌邊閒聊,雙腿晃啊晃的,一口接一口的把菊花酥往嘴裡塞。

  看這滿桌子的點心都是什麼?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吉祥果、珍珠翡翠湯圓、梅花香餅、玫瑰酥、七巧點心、蓮蓉卷糕……她那裡根本吃不到。

  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從談大爺官拜左丞之後,府裡精緻的點心都往駱佟院子裡送,她自然不會放過,天天來蹭點心吃。

  「你吃得可真香。」駱佟笑道,遞了帕子過去示意駱菲擦擦嘴角的餡,她倒是半點不著急。「兩家已交換了婚書,也定了婚期,婚事已定,我怎麼看不重要。」

  駱菲有些抱不平地說:「可是京裡好些人家見談大爺搖身一變成了左丞,開始不怕他不祥之人的名聲了,央著媒婆說媒呢,那其中,好多人都是嫡女,因此攪得安老太君也心動了,切!也不想想,當初談大爺未詔舉時,只有你肯給他沖喜,如今談大爺能走了,便打算翻臉不認人了。」

  駱佟淡淡地笑,她為駱菲倒了杯茶,免得她吃太急噎到。「若真要退親,我也莫可奈何不是嗎?咱們的命運終歸是捏在太太手中。」

  她這般沉靜也是另有盤算,如果真被退了親也不錯,她成了棄婦,崔氏也不能把她嫁到季家了,甚至可能再沒有人家肯要她,最差不過做個老姑婆在侯府終老,侯府再不濟也不差她一口飯。

  「佟兒,你知道駱芙那死丫頭聽見你要被退親的消息有多高興嗎。」駱菲哼道:「真是有什麼娘就有什麼女兒,母女倆一樣見不得人好。」

  駱佟把一碟還未動過的茶酥推到駱菲面前,一笑置之,「那就讓她去高興吧。」

  駱菲嘆了口氣。「現在我真希望談家快來下聘。」

  雖然外面對談駱兩家的親事不看好,一直有談家要退親的消息,但時辰一到,談家還是按禮到駱家下聘了,駱佟本以為自己的婚事會因談思璘參加詔舉而有所延遲,沒想到還是如期進行,這表示,她真的要出嫁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01:36 PM 編輯

【第六章】   原來竟是你

  大喜之日,駱佟五更天便被抱琴喚醒,駱菲也興沖沖的跑來湊熱鬧,且早穿戴了整齊。

  駱佟失笑。「菲兒,真不知是你要成親還是我要成親,你怎麼比我還早起梳頭打扮?我瞧瞧,還抹了厚厚一層胭脂呢。」

  「何止塗脂抹粉。」駱菲扮了個鬼臉。「不說你不知道,我還夜不成眠哩。」

  「你這隻小豬不成眠?」駱佟噗哧一笑。「我睡得可香了。」

  她並非沒把婚事放在心上,而是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避免不掉,那就坦然面對。

  再說了,她想那談大爺撐著病體去應詔舉已是不易,聽說他這幾日身子又不好了,還請了太醫去診脈,今日能不能親自來迎娶還是未知,想來今夜的洞房花燭是她獨守空閨的可能大些。

  「你這丫頭真真是沒心沒肺。」駱菲嘟嘴。「我是想到你要離開侯府了,這才捨不得到不成眠,你倒好,半點不會捨不得,還睡得香。」

  駱佟拉著駱菲的手笑道:「咱們同在京城,又不是天邊遠,我會時時邀請你到國公府玩,國公府的點心肯定比侯府好上百倍,你想吃多少都行。」

  「你說的喔!」吃貨駱菲眼睛都亮了。「你一定要請我過去玩,不然你一走,我要出門可是比登天還難了。」

  她指的是走後門出府賣字畫之事,這令駱佟想到了前幾日帶著小飛魚過來給她磕頭道謝的青兒姊弟。

  姊弟倆是到後門請大順哥傳話的,青兒見了身著女裝的她當場愣住,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是女兒身。

  青兒說,得她相助,小飛魚的病已經好了,他們在京城一個大戶人家那裡找到了差事,主子人很好,一個人的月銀有二兩,有四季衣裳,還有地方住,以後吃穿都不愁了,要她不必再為他們擔心,還會說努力攢錢還她。

  「全福夫人到了。」駱佟的奶娘林嬤嬤把人帶進來了,蓉姨娘也跟在後頭。

  照理說駱佟是主子,蓉姨娘雖是生母,卻是奴婢身分,沒資格來看梳頭,但崔氏沒把庶女們看在眼裡,從不約束她們與姨娘們親近。

  見到駱佟穿著只有正室才能穿的大紅嫁衣,蓉姨娘忍不住有些激動的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

  她是太高興了,她的佟兒是正妻,不是給人做妾,為妾的個中苦楚她太清楚了,不想女兒步她的後塵。

  先前,她很擔心太太會把佟兒給人做妾,如今非但是正妻,夫婿還入了仕途,美中不足的是身子不太好。

  她真心祈禱等佟兒過了門之後,談大爺的身子會好起來,到時佟兒再生個兒子,在談家的地位便算是坐穩了。

  很快外面便鑼鼓喧天,全福夫人笑道:「吉時到了,姑娘要拜別父母了。」

  駱佟被引到了二房正廳,駱文濤和崔氏已端坐在正位,她朝兩人盈盈一拜。「佟兒拜別父親母親。」

  對兩人沒感情,多的她也說不出來。

  喜娘把蓋頭輕輕蓋在駱佟頭上,駱子君已在等候。

  駱子君背著她到大門,喜娘扶她入轎,鑼鼓一響,鞭炮齊鳴。

  「起轎——」

  因為蓋頭遮住了視線,感覺暈乎乎的,好在敬國公府和侯府都在皇城裡,相去也不遠,沒一刻便聽見喜娘喊停轎。

     駱佟終於有些緊張了。

  轎車停穩之後,司儀揚聲,「踢轎門!」

  就見轎外之人踢了轎門,接著一隻白皙的手伸進了轎裡,手指修長如白玉,駱佟頓時一愣,這隻手有些眼熟……

  沒功夫細想是在哪兒見過這隻手,她知道轎外有多少人在等著,便將自己的手交到那人手中。

  下了轎,在喜娘輕聲提點下,那人才鬆開了她的手,喜娘把大紅綢子的一端塞到她手裡,扶著她踩碎瓦、跨火盆,按禮節一一行過禮,這才緩緩跨進敬國公府,兩人拜了天地父母,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喜娘扶著駱佟在床邊坐下,她知道接下來便要掀蓋頭了,她即將見到前生仰慕不已的兩朝金相談思璘,根據留傳下來的畫像,他是一個長身玉立,相貌清雅但過於瘦削單薄的男子,除卻思慮敏捷,他可以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弱不禁風的人,有一說是他晚年操勞公務、咳血而死……

  蓋頭掀開,駱佟自有矜持和緊繃,她稍稍停頓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一張俊美的臉映入眼簾,他的氣質溫潤如玉,嘴角泛著暖暖的笑。

  駱佟一愣,錯愕登時寫在臉上。

  怎會是他?

  他不是理國公府的侍衛嗎?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難道——他便是談思璘?

  見新娘子看新郎官看得不錯眼,可以說是有些失態了,喜娘噗哧一笑。「請新郎新娘飲交杯酒。」

  聽到喜娘的聲音,駱佟這才回過神來。

  她覺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個圈套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選中她沖喜真的是巧合嗎?他們先前就意外的相識了,而侯府有那麼多庶女,為何偏偏選中她?

  他身為男賓,卻能在張大姑娘的生辰宴上自由進出理國公府的花園,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縱身跳入湖裡救她,以為他是國公府侍衛時這並沒有什麼,可此刻知道不是了,他那天恰好出現在理國公府便是一件怪事。

  身為穿越之人,她自以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可以隱藏自身在侯府安身立命,身為小庶女卻可以靠前生的字畫功夫讓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她並不真的畏懼崔氏,也不將駱芙看在眼裡,可這一回她是不是算錯了什麼?

  是她得償所願嫁給了他,還是他選擇了她?

  如果是他選擇了她,為什麼?她的身分並不特別尊貴,為何要選擇她?

  她想問個清楚,但此時此刻,喜房裡有喜娘、嬤嬤,旁邊還有幾個伺候的小丫頭在,她無法問他,只好按禮先與他飲了交杯酒。

  飲過交杯酒,新郎官自然還要去外頭招待賓客,駱佟心中的疑問也只能暫且壓下了。

  她回想幾次與談思璘的不期而遇,沒注意到房裡有個丫鬟發了賞錢給喜娘、嬤嬤和小丫頭之後讓她們退下。

  那丫鬟關好門,忽然往她面前曲膝施禮。「奴婢青兒見過大奶奶。」

  「起來吧……」待她看清眼前丫鬟的樣貌,不由失聲道:「青兒?」

  青兒見自己成功嚇著她了,臉上便有幾分得意。「正是奴婢,大奶奶。」

  駱佟心中的疑問越發地大。「你說的大戶人家,就是敬國公府?」

  青兒恭敬道:「是的,大奶奶,奴婢在明秀軒當差,領二等丫鬟的分例,小飛魚在明秀軒管事安大叔手下跑腿,改日奴婢讓他過來給大奶奶問安。」

  駱佟愕然。「這是怎麼回事?據我所知,這樣的人家不會從外頭聘人。」

  敬國公府不是普通的大戶人家,照理所有的下人都是簽了死契或是家生子,不可能用個半路出現的外人來當差,還是當世子院子裡二等丫鬟的差,這有違常理。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青兒老實地道,「有一日,一個公子上門問奴婢願不願到敬國公府當差,他說奴婢的弟弟也可以一同前去,供吃供住有月銀,不必簽死契,不必入奴籍,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奴婢當下便答應了,那公子先是將奴婢姊弟二人安置到一間大宅子,請人教我們規矩,然後才把我們姊弟送到這裡來,昨日大爺說,大奶奶今日過門,人生地不熟,讓奴婢以後負責伺候大奶奶,奴婢先前就已聽聞要與大爺成親的是寧遠侯府的八姑娘,您是奴婢的大恩人,想到以後能貼身伺候著大奶奶,奴婢心裡真是歡喜。」

  駱佟聞一知十,一聽便知道談思璘肯定是知道她與青兒相識,才會安排青兒和弟弟到府裡來。

  可他是怎麼知道的?青兒和小飛魚就到侯府後門找過她那麼一次,不會那一次他剛好守在那裡看到了吧?

  姑且不論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此舉是善意,是體貼她,青兒比她早一步來國公府裡,很多事應是已摸透了,自己正好可以問問她。

  「有你在,我也放心了。」她笑了笑。「先幫我把鳳冠卸下來吧,挺重的,我脖頸都快斷了。」

  國公府水深,她初來乍到,很需要一個對她忠心不貳的奴婢,可是要一個忠心耿耿的奴婢談何容易?而她在青兒最需要時幫了一把,她相信青兒極可能會比寸心、抱琴對她更加忠心。

  「對了大奶奶。」青兒邊為駱佟卸釵環邊道:「大爺還交代了,若大奶奶有事要出府去辦,可又不方便自己出去時,儘管交代小飛魚給您跑腿。」

  駱佟心裡更奇怪了。他又是怎麼知道她會有事需要出府去辦的?

  不過他說的沒錯,往後她是不方便再女扮男裝出去賣畫了,她還沒本事買通國公府守後門的下人,她也不能這麼做。

  今非昔比,她現在的身分已不同往日,過去她只是個沒人關注的小小庶女,是否偷溜出府都無足輕重,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會出大亂子,可現在不同,她是談府大奶奶,堂堂世子夫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正經的左丞夫人,討了誥封之後就是二品誥命夫人了,讓人發現去賣字畫成何體統?

  她對青兒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若有事要出府辦,定讓小飛魚去。」

  說也奇妙,只是多了個青兒,她先前還未進入國公府時的忐忑便消失了,若說這不是談思璘特意安排的,她還真不相信,她出府賣畫多次,就認識了青兒一個姑娘,偏偏滿京城那麼多姑娘,就青兒進了國公府,這真是巧合嗎?

  「大奶奶在想什麼呀?」青兒笑道:「大爺說,今日賓客眾多,他可能會晚點回來,讓奴婢伺候大奶奶吃點東西再沐浴,若是大奶奶累了就先歇下,大爺回來時,奴婢會叫醒您。」

  「也好。」駱佟覺得這安排很好,她確實餓了,也想沐浴,與其在房裡枯坐著等,不如自在的沐浴。

  青兒忙去叫外面守門的小丫鬟打熱水去內間的凈房,自己則為駱佟寬衣。

  駱佟看著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問道:「青兒,這新房原就是大爺的寢房嗎?大爺不是要靜養?沒有另外的房間?」

  「另外的房間?」青兒一愣。「回大奶奶的話,雖然大家都傳說大爺病重,可是奴婢實在看不出來,起碼奴婢在明秀軒裡見到大爺時,他都挺精神的,但飄雪姊姊讓我們都不得對明秀軒之外的人多嘴便是。」

  駱佟點點頭,看來這明秀軒上下很齊心,飄雪想必就是這裡的大丫鬟了。

  「不過……」青兒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也沒什麼。」青兒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道:「就是奴婢若在明秀軒之外的地方見到大爺,大爺會多咳幾聲,有時走著走著還會昏倒。」  

  「這麼奇怪?」駱佟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他——在裝病。

  「每每大爺昏倒,老太君總會緊張的請太醫過來,太醫也總是說大爺身子虛弱,偶爾昏倒也屬正常,只要好好調養便成。」

  太醫說他身子弱?駱佟聽了眉頭微皺。「那麼大爺這回去應試詔舉,一去便是三日,豈不是令府中上下大吃一驚?」

  「確實。」青兒重重點頭。「老太君和國公爺、國公夫人事先並不知曉大爺出府應詔,所有人都認為大爺在院子裡養病,素日裡大爺幾日臥床不出現也是平常之事,發榜之後可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小丫頭來稟報熱水打好了,青兒便伺候駱佟到凈房,扶著她坐進木桶裡,先為她洗頭,沐浴後取來織錦緞的繡衫給她穿上,再將她濕髮仔細絞乾。

  回到寢房,桌上已擺了幾道精緻點心,駱佟吃了半飽,想著談思璘何時會進來,外間的小暖閣卻是傳來喧騰之聲。

  青兒忙道:「奴婢去看看!」

  沒一會兒,青兒匆匆進來。「大奶奶,是大爺回來了,聽說在席上有個大人硬是要大爺飮三酒杯,大爺不勝酒力,冷不防便暈了,由小廝扶著回來,卻是堅持要自個兒走進來,還硬是不讓人伺候,大奶奶瞧這該如何是好?」

  大奶奶可是侯府千金、大家閨秀,想必從未接觸過酒醉之人,大爺醉成那般,只怕會嚇著大奶奶。

  她以為駱佟定會驚慌失措,不想駱佟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等等你們就守在外頭吧,不必再進來伺候了,我自會照看大爺睡下。」

  「是,大奶奶。」青兒這才鬆口氣退下。

  駱佟看著那兩扇精緻的房門,對於應付酒醉之人,她的經驗還會少嗎?進了挽香坊的客人,哪個不是醉醺醺的離開?就算進來的談思璘爛醉如泥,她也有法子讓他乖乖睡下。

  她蓮步款款走到門邊,才停下,房門便被打開了,談思璘大步走了進來,確實酒氣衝天,外頭的小丫鬟很俐落的又關上了房門。

  駱佟照規矩來。「夫君,我扶你過去歇著吧。」

  「好。」談思璘搭住她纖弱的肩,到床邊的一小段路走得跌跌撞撞,走過桌邊時還手一揮,不小心熄滅了兩盞燭火只留一盞,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駱佟身上。

  好不容易,駱佟終於將他扶到了床邊,卻是一個不小心與他一同跌進了床裡。

  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脖子上,麻癢之餘還有些令她差點透不過氣來。

  一般來說,酒醉之人上了床便會立刻睡著,睡著了重量又會更沉些,她可不能被他壓在身下一夜,那沖喜不成,非喪命不可,於是她拚命掙脫。

  一道帶著微微笑意的溫潤聲音從她上方傳來,「娘子這是要去哪裡?」

  駱佟一愣,他的聲音哪裡有半分醉意?「你——你沒醉?」

  談思璘低笑著湊近她耳邊。「若不是裝醉,又焉能這麼快脫身?況且為夫身子向來弱,若是大喜之日便能牛飲豈不啟人疑竇?」

  房中一盞紅燭高燒,駱佟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她渾身發熱,又有些局面不受她控制的慌張。「夫、夫君,你能不能……能不能稍稍起身一些?」

  談思璘一笑。「娘子要求,自當從命。」

  總算他肯半支起身了,她這才得以看見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她臉上有些怔忡的恍惚,這與她的想像差太多了,她根本沒想過會是他……

  談思璘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她訝異之餘,臉也紅了。

  他是她的夫君,不真實,太不真實了,好似作夢一般,她竟然嫁給了他……說實話,自然是比嫁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好,他們至少不是陌生人,他還給她度過氣……

  看著他近在眼前的雙唇,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松柏香,她的眸光不由得朦矓了,心跳也不禁加速起來。「你……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娘子是指?!」

  俊顏如此靠近真是懾人心魂……她呆呆的看著他,感覺腦子裡無法思考,原來男色也能如此勾人……

  她慌亂的模樣著實取悅了談思璘,他低笑著湊到她耳邊,「娘子為何不說話?為夫很好看嗎?」

  她哦了一聲,回過神來,他那促狹的眼光令她臉蛋迅速臊紅了。「你……你不是理國公府的侍衛嗎?為何成了談府大爺?」

  他面露微笑。「我從未說過自己是理國公府的侍衛。」

  她得承認那確實是她臆測的。「那麼,你是如何知曉青兒的?青兒絕不會巧合出現在這裡。」

  談思璘唇畔噙著笑容,手一揮,床帳上的金鉤掉了,輕紗幔帳緩緩而落。「娘子,你問題真多。」

  「我……還沒問完。」努力忽視他那副很能撩撥她的偉岸軀體,她潤了潤唇。「你為何要娶我?真是為了沖喜嗎?你是真的……身染重疾嗎?」

  他低頭淺笑。「佟兒,你既已是我娘子,你所問之事,我自然都會告訴你,不過,夜色已深,咱們今晚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他一邊說,駱佟卻發現他在解她的腰帶,她臉上轟地一紅,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腦子頓時糊成了團,就是前生與姓湛的負心郎也沒這樣過。「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聽了一陣失笑,打趣地望著她,眼神悠長。「娘子以為呢?」

  她一愣,雙頰通紅,抑不住心頭狂跳和那無所適從的慌張。

  是啊?她以為呢?

  自然是做夫妻之事,不然還能做什麼?她這樣抓著他的手不給行事才是好笑。

  她悄然鬆了手,以為他至少會消停一會兒,沒想到他卻直接繼續未完的事。

  片刻,她的衣裳都滑落了,露出欺霜賽雪的細膩肌膚,只餘艷色的抹胸。

  他往她櫻唇吮了口,伴著低淺的笑語,「娘子的眉原來如此秀美,那兩條帕子,我還留著呢。」

  駱佟臉上發燒。

  她時至今日才沒再特意畫粗眉,在尚未披上大紅嫁衣之前,她還是小心謹慎,即便談家已下了聘,她依然照舊每日畫粗眉、束胸、在腰際塞帕子,不敢有絲毫大意。

  「若不是你把自己弄得醜些,怕早被別人搶走了。」

  他有力的臂膀圈著她,兩人相貼著,肌膚自然碰觸,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之感霎時將駱佟牢牢的抓住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駱佟更加肯定了他沒有病,哪有病重之人可以如此勇猛有力的?

  他的唇覆上了她的,他撫弄著她的身子,親吻她渾圓的高峰,在她受不住而逸出狂亂呢喃時一舉挺進,如火一般的佔有了她。

  「好痛!」她無力的推著他的肩頭。

  他結實的身子仍不斷摩挲著她,熾熱的雙唇貼在她唇上柔聲哄道:「佟兒,摟著我的頸子,我輕一點,你再忍一會兒,再一會兒便不痛了。」

  他吻著她,身下仍不斷律動,規律的節奏讓她稍稍放鬆了,她依言摟著他的頸子,任他在她的芳徑不斷深入的攻城略地,一波一波地將她推至欲仙欲死的邊緣。

  原來男歡女愛是這等親密……湛玉振曾多次軟語要求,她都沒有答應。

  她慶幸自己未曾一時心軟順了他的要求,這男歡女愛,魚水之歡,兩世為人,她只願與她身上的這男子為之……

  這一晚,帳內激烈纏綿,滿室濃重的喘息聲,駱佟只記得自己直說再也不要了,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             *             *

  駱佟是聽到敲更的梆子聲醒來的,她被溫暖的懷抱緊緊擁著。

  她睜開眼,感覺到身子極重極乏,渾身精疲力盡,幾重紗簾讓她看不清外頭的天色,入目則是一張俊美的面龐,談思璘摟著她睡,還未醒。

  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他可是幾乎折騰了她一宿,若不是她軟聲告饒,他只怕會做到天亮,這是快病死的人該有的體力嗎?他根本可以去獵老虎了。

  思及昨夜種種令她臉紅心跳之事,她便肯定他根本就沒病。

  那麼,為何還要娶她這微不足道的庶女來沖喜?

  「咳咳——大爺、大奶奶,該到起來的時辰了。」外頭是她熟悉的聲音——寸心,但挺不自然就是。

  她的陪房並不算多,兩個大丫鬟抱琴、寸心,兩個二等丫鬟夕照、青芽,奶娘林嬤嬤,她另外要了張大順一家和寸心的哥哥寸土一家。

  張大順知道後樂顛顛得闔不攏嘴,敬國公府當然比寧遠侯府強,加上他知道駱佟的為人,絕不會苛待下人,焉有不願意之理?

  「這是何人?」尚閉著眼眸的談思璘懶洋洋地問,一手圈住她柳腰,將臉孔埋在她秀髮中。

  他晨起的聲音如甘冽的純釀,一時倒叫駱佟微微失神了,回神之後她忙道:「是我的陪房丫鬟寸心。」

  想來有青兒的招呼,她的陪房都安置好了,不過,這種事她從來沒經歷過,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寸心,談思璘已從她髮間揚聲道:「寸心,讓人打熱水到凈房。」

  外頭的寸心得令鬆了口氣。「是。」

  駱佟同樣鬆了口氣,雖然到凈房必定會經過寢房,可是床上有重重紗帳其實也看不到芙蓉帳內的情形。

  幾個小丫頭進出了兩趟便打好了熱水。

  談思璘又道:「都在外頭候著。」

  「是!」小丫頭很識趣的退下並關上了房門。

  今日新媳婦要認親敬茶,駱佟正想起身,不料談思璘卻翻過身將她壓在身下。

  微微晨光已流洩進了室內,透入紗帳中,她又這樣被他壓著,無可避免時直視到了他精壯的身軀,且他的胸膛平貼她的身子,身體的變化又越發曖昧,叫她內心如何能不起騷動?

  一時間,她怔怔地看著他,心跳快如擂鼓,腦門發脹。

  這一大早的,他又想行昨夜之事?

  正在胡思亂想,談思璘已飛快堵住了她的唇瓣,那急速湧來的激情淹沒了她的思緒。

  他的胸膛暖如火爐,她昏昏沉沉的讓他吻著,緩緩閉上了眼眸,雙手也不知不覺的摟住他的腰際,動情之下,緊緊的攥了起來。

  「佟兒,你這般,我如何能忍耐?」他眼神柔和得醉人,又深深吻住了她。

  激情既已被她在無意之間點燃了,又豈能作罷?他撫弄著她的身子,將她挑弄得逐漸動情,很快便只餘滿室濃重的喘息聲。

  直到事了,駱佟這才想到外頭的丫鬟都在候著呢,他們在裡面折騰了這麼久,外面的人可要急壞了。

  「我們……該起來了。」她含蓄的提醒。

  侯府的教引嬤嬤特別讓她記得,新婚頭一天絕不能起晚了,否則會讓人看笑話,說侯府沒教養。

  談思璘嘴角含了絲笑意。「確實,今日還要敬茶,可不能讓娘子下不了床。」

  駱佟臉上轟地一紅,她確實覺得自己好似下不了床,隱隱感覺到雙腿綿軟無力……

  見她的反應,談思璘低低笑了幾聲,火速下床套了件長袍,腰帶隨意一繫便把她連人帶被地抱下床。

  駱佟大窘。「快些放我下來……」

  談思璘一派從容。「難道娘子以為有人敢闖進來?」

  駱佟偎在他的懷裡羞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當然沒有人會闖進來,只是你這樣抱我到凈房於禮不合……」

  夫,是天,她又如何能讓丈夫伺候?何況他是她前生仰慕之人,對她來說,他是神般的人物,而自己正讓這神般的人物抱到凈房去,總感覺不敬……

  「禮節是給外人看的,房門一關,房裡只有閨房之樂,沒有世俗之禮。」

  他依然不放下她,把她抱進了凈房,抽了被,將她放進浴桶之中。

  駱佟真是不知道要把眼光放哪裡了,雖然身子早被他看過,但這樣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她還是極度羞澀與不自在。

  談思璘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看來得訂製一個大浴桶了。」

  他並沒有說的很明白,但大浴桶想必是要容納兩人的,想到兩人共浴,她沒來由的便臉上發熱。

  她萬萬想不到前世仰慕的兩朝金相竟是如此年輕俊朗的男子,自己居然與他結為夫妻,而他又待她如此輕憐蜜愛,沒有半絲身為丈夫的高高在上,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捧在掌心裡的珍寶。

  前生她一直盼著這樣的幸福,結果卻是讓她痛徹心腑,這一世身為庶女,攤上崔氏那樣的嫡母,她本沒期待能遇得良人、得到幸福。

  然而誰知有心種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她前生盼了又盼的幸福,這一世卻是得到了。

  老天的垂憐,她會好好珍惜,若是她穿越的優勢能幫到他一二那就更好了,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地為他籌謀。



【第七章】   前生薄倖郎

  敬茶的時辰確實是晚了,但談思璘似乎毫不在乎,駱佟的心便也跟著篤定。

  他確實很不一樣,跟她幾個兄長都截然不同,她四哥駱子應就不必說了,若是同樣情況,她四哥肯定急得像陀螺,說不定還會尿褲子,而談思璘這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氣度,就是她那向來頗為沉穩的大哥哥——駱家大爺駱子禮也比不上三分。

  兩人跨進和翠院,廊檐下伺候的丫鬟就忙去通報了。

  等候通傳時談思璘對她說道:「祖母向來眼裡只看嫡不看庶,她若冷淡了你,無須往心裡去,只要你生下孩子,祖母便會對你改觀。」

  這話讓駱佟有點上心了,若她生不出孩子呢?

  前生她對孩子沒有感覺,挽香坊裡的姊妹個個都沒有孩子,孩子是她們的阻礙,若有了,也只能打胎,就算懷上達官貴人的種也是相同,除了商人之家較不在意妾室身分,沒有哪個煙花女子能因為懷了顯貴骨肉而被迎進府裡為妾的。

  可這一世,在侯府的歲月讓她很明白大宅內的女人不能沒有孩子,正室不用說,一定要有兒子才能穩固地位,就是小妾通房也要生下孩子才能抬為姨娘,丫鬟想靠爬男主人的床飛上枝頭,也要先懷得上孩子才能有眉目。

  因此,孩子是至為緊要的,可以說是排在頭名的。

  她看著將這話說得極為平常的談思璘,心頭悶悶的。

  若她生不出孩子來,他便要再納個能生孩子的側室嗎?若側室也生不出來呢?再納幾名姨娘美妾嗎?

  她知道舉凡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但她不想,她沒那麼大度,不想跟別的女人共有他……

  咦?為何會變成這樣?這樣可是「妒妻」啊,犯了七出的。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起了獨佔他的心思?怎麼會莫名其妙就對他有了感情?想不透啊,不是才一夜……一夜何以改變如此之多?

  她原是抱著沖喜之心來的,抱著為自己前生仰慕之人「捐軀」的純粹心思來的,可現在卻一點也不純粹了……

  「怎麼?我讓你心上壓石頭了?」看她臉上神色有異,他心中一動,握住了她的手。  

  「雖說生出孩子,祖母會對你改觀,可若生不出孩子,只要我不對你改觀便成,無須介懷,我對子嗣並無執念。」

  她覺得他這番話並非是安慰她,而是真心的,因為在歷史之中,他並無子嗣,若他對孩子有執念,大可找十個八個女人來為他綿延子嗣,但他沒有那麼做。

  她仰起頭,朝他一笑。「孩子並非咱們想就會來,順乎自然便是,夫君不必掛心,我不會亂想。」

  她覺得不解,為何才一夜,他們的關係就變得如此緊密了?竟談論起孩子來也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臉不紅,她面上不知怎麼的就紅了一下,她怎麼似乎……似乎想生下他的孩子……

  她還沒細細琢磨自己的心思轉變,談思璘便繼續說道:「在這府裡,你只需做好你的本份,其餘有我擋著,有委屈就與我說,事事在心裡藏著掖著,沒人知曉不叫賢淑,叫做笨蛋。」

  她一愣。

  他可真是顛覆了教引嬤嬤對賢妻的定義。

  教引嬤嬤言道,身為一個賢妻,需懂得將苦楚往心裡吞,非到萬不得已,不可驚動夫婿,否則動輒訴苦,會令家宅不寧,還會把自身的福氣都趕跑了……總之身為人妻,把在夫家遭受的不平告訴自個兒夫君,那就是個大過錯,就是想在夫家攪弄風雲,是不安好心的事,所以在夫家最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才能家和萬事興。

  可照他的說法,她什麼都不說倒成了笨蛋,若她的賢淑到他那裡成了笨蛋,那她還要遵守賢妻教條做什麼?

  「可教引嬤嬤不是這麼教的,我真能對你說?」這一世她在侯府當庶女已經忍慣了,繼續忍下去也無大礙,她可不想被他當成愛嚼舌根的女子。

  談思璘一笑。「你被騙大的?」

  他顯然是將她放在心上的,才會說那番話,她心中不覺暖暖的,微笑道:「倒也不至於被騙大的,不過僅僅是聽夫君這麼說,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深深的看著她。「佟兒,國公府水深難測,我娶你,無疑是置你於風口浪尖上,但我保證會永遠維護你,這一點你無須擔心。」

  她之前便要駱菲幫她打探過,所以知道他的意思。

  他父親敬國公談雲東是朝中重臣,先帝在位時,他便開始獨掌中書省大權至今,眼下,他也是將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在輔佐太子身上,對他來說,追逐權勢與確保地位是第一要事,他是個不問後宅之事的大男人,要他主持公允比登天還難,府裡之事全交給了妻子單氏。

  談思璘的生母莫氏,因生下他難產而死,祖母安老太君問神,若不實時沖喜,談家會走二十年霉運,因此在她做主之下,單氏不到一個月便過門了,且很快有了身孕,生下的兒子跟談思璘只差一歲多,便是那先前榮耀了談家的談二爺。

  談二爺一表人才、文采過人,是前文狀元公,深受皇上重用,原是從二品參知政事,後因右丞相忽然之間得急病死了,碰巧三個月前左丞相因年事已高,告老還鄉,左丞的位置還沒補上人,右丞又死了,一下缺了左右臂膀,皇上一時也找不到適合人選,而後談二爺在西北戰事上獻了一計,他的足智多謀得到皇上肯定,升為右丞,成了朝中最年輕有為的正二品官員。

  單氏對這個兒子有多驕傲可想而知了,一心巴望著談思璘病死之後,她的兒子能遞補世子之位,未來承襲敬國公的爵位,就算以後沒有了官職,仍可綿延富貴。

  可如今,談思璘卻因詔舉得皇上青眼,破格拔擢為左丞,同樣是正二品大官,單氏還能不沖著他們來嗎?對付談思璘這個世子可能有些難,但對付她這個初進門且又是庶女出身的新媳婦還不容易?

  所以,他說娶她是置她於風口浪尖上,一點都沒錯。

  「我覺得,有你在,我半點都不擔心。」她相信他不是遇事就龜縮之人,因著前生對他的了解,因此她全然的信任他。

  他看著她,她目光中的信賴告訴他,她不是在應付他而已。

  「進去之後,你儘管堂堂正正,我並非為了沖喜而娶你,你也不是什麼沖喜小娘子,你如今是我的正妻,無須卑微,倘若我的舉止狂妄,你就夫唱婦隨,與我一道狂妄,無人敢說你什麼。」

  他很清楚單氏那個女人,若是她自認身分卑微,只是沖喜媳婦,那麼單氏會踩得她無抬頭之日。

  「不是為了沖喜而娶?」駱佟抓住了重點,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身子無病?」

  「還需問?」他附在她耳邊,低沉嗓音帶著笑意響起,「昨夜與今晨為夫不是證明了嗎?」

  駱佟貝耳一下子通紅了。

  雖然他們站得近,交談的聲音低不可聞,但前頭還有守門的丫鬟婆子呢,他真是敢說,性格也與她想像中的兩朝金相不同……

  談思璘看著不自在的她,面露微笑道:「若是娘子還懷疑,晚上為夫再給娘子繼續證明就是。」

  繼續證明……她腦中竟生出了香艷畫面……老天,她這是怎麼了?被教壞了嗎?

  幸好進去請示的大丫鬟出來了。「大爺,大奶奶,裡面請。」

  另有小丫鬟挑起簾子,兩人進了花廳,駱佟看到上頭有個滿頭銀絲的尊貴老婦端坐著,想必就是安老太君了,下面兩排也坐滿了人,瞧著他們兩人進來全都側目瞅過來,個個都在打量著她這個新婦,若她是原主,一個被打壓著長大的小庶女,肯定被這場面嚇死了。

  幸而她並非原主,趙名希見過的大場面還會少嗎?

  她低首斂眉,從容的跟在談思璘身後,猛地感覺到這廳裡有一雙灼灼的眸子正盯著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不安……

  兩人走到了堂前,她看到老太君對談思璘露出了笑容,但對她就沒那麼和藹可親了,只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便移開視線。

  據駱菲打聽的結果,安老太君十分看重嫡庶之別,自然也就最為重視談思璘這個大房的嫡長孫,單氏雖然是八抬大轎抬進門的繼室,但不知為何,老太君也把她生的兒女當庶出看待,對談二爺就沒那麼熱絡。

  談思璘的生母死時,他才剛出生,老太君憐惜他,把他帶在身邊養著,情份又更不同了,老太君與太后是手帕交,談家孫輩眾多,也只有談思璘跟著她時時進宮向太后請安,對於這一點,單氏自然是很不平的。

  既然老太君如此看重嫡庶,自然對她這個庶出的長孫媳很不滿意,雖然當初是談思璘讓她派人去駱家提親,但那時他病重,病得快死了,老太君焦急,又無其它嫡女可沖喜,只得屈就她這個庶女。

  可參加詔舉得皇上青眼後,他病也奇蹟好了,有何理由要履行婚約?老太君一心想毀婚,偏偏說服不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她這個孫媳婦了。

  是啊,她可以體會老太君的心,堂堂敬國公府的世子,竟然娶一個庶女為正妻,老太君自然是萬般不甘心了。

  丫鬟拿來膝墊。「大爺、大奶奶給老太君磕頭。」

  兩人跪下磕了頭,奉上茶。

  安老太君喝了茶,把見面禮放在茶盤裡。「起來吧。」

  丫鬟將膝墊移往談雲東和單氏面前。「大爺、大奶奶給大老爺、大太太磕頭。」

  大周禮法,新媳婦進門,對嫡親的父母長輩必須磕頭,因此兩人又一同跪下敬茶,收下見面禮,跟著見談家的二房、三房,他們是叔嬸輩,不需磕頭,談思璘引見她一一喊人、敬茶,收下見面禮。 

  談家二房二老爺談雲南是老太君嫡出,他喜愛遊歷四方,耽擱了婚事,直到二十七歲才成親,夫妻鶼鰈情深,成親未滿一年便意外落馬過世了,妻子柳氏當時有孕在身,因受到打擊而滑胎。

  柳氏是官家出身的賢淑女子,性格貞潔,守寡至今,因為這份貞烈,甚得老太君愛護,時時讓她過來陪著說話,而柳氏為人謙和,府中也都敬重她這個二太太。

  三房三老爺談雲西是庶出,老太君原就不看在眼裡,且他生性也膽小怕事,妻子秦氏性格與他相似,兩人素日裡皆是唯唯諾諾,且只生了兩個女兒,因為沒有兒子,在府裡這一房跟不存在似的,今日若不是有新媳婦兒進門,他們也進不了這和翠院。

  見過叔嬸輩,收下見面禮,最後見的是與談思璘平輩的談家爺們、奶奶及小姐們。

  首先見的便是與談思璘只差一歲的談家二爺,而原該在這場合中2為她引見眾人的主母單氏卻是坐在椅中動也不動,像沒事人一般,談思璘也不開口要求,只當單氏不存在,親自為她引見。

  「二弟思湛。」

  駱佟抬起眼睫,身為大嫂,她原想對談思湛落落大方的一笑,然而映入她眼中的熟悉面孔卻令她的笑容在一瞬間凍結了。

  兩人的視線相接,她如遭雷擊,眼眸倏地睜大,天旋地轉的感覺亦同時排山倒海而來,她呆立在原地,胸口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伏著,魂魄宛如出了竅,身子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怎麼會是他?這不可能……他為何會在此地?

  她眼前的男子分明是湛玉振……

  「怎麼了?莫不是大嫂識得我夫君?還是我夫君太過俊俏,以致大嫂錯不開眼?」

  一個冷淡中帶著諷刺的聲音響起,硬是將駱佟拉回神。

  她看向那說話的女子,立於談思湛身邊,稱不上什麼絕色美女,倒也是嬌顏麗質,衣飾華貴,神情高高在上,這種神情似曾相識,就好像見到了駱芙一般,就是個心窄的,想必這就是談思湛的妻子,太師府嫡女曾綺芳了。

  「弟妹言語粗鄙無禮,如此對大嫂說話,眼中還有家法禮規嗎?」談思璘目光凌厲,眉峰聚攏,質問得不留情面。

  不等曾綺芳開口,安老太君便斥道:「確實沒規矩。」

  曾綺芳哼了哼。「誰讓她一直瞪著我夫君看,誰沒規矩還難說哩。」

  她是打從心裡瞧不起駱佟,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庶女,生母說是姨娘,以前也不過是個婢女,她卻要叫駱佟大嫂,實在不甘心。

  安老太君沉了臉。「你這是在頂撞我嗎?」

  「孫媳哪有頂撞,」曾綺芳噘起了唇。「是祖母偏心吧……」

  談思湛蹙眉。「住口,不許說了,在祖母面前成何體統?興許大嫂是覺得我面熟,多看了兩眼,天下之人皆有相似,有何好大驚小怪?」

  曾綺芳很是不以為然。「什麼相似,她那明明是被你迷住了。」

  「還說?」談思湛警告的瞪眼,曾綺芳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住了口。

  談思湛對駱佟拱手施了一禮,語氣誠懇地道歉,「綺芳不懂事,大嫂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駱佟依舊心亂如麻,草草還了禮。「小叔言重了。」

  跟著見談家其它爺們,後頭三爺、四爺、五爺、六爺、七爺等等都是幾個大房的姨娘所出,他們一個個都唯唯諾諾的生怕說錯了什麼而不敢開口。

  再來見談府的小姐們,大姑娘談秀艱是單氏所出,已和越王府的世子高鎮訂親,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是大房的姨娘們所出,另外五姑娘、六姑娘是三房嫡女,年紀尚小。

  駱佟實在沒心思將面孔和名字一一記住,把備好的見面禮給了比她輩份小的,認親便是結束了,老太君讓他們坐下喝茶,她忍不住又朝談思湛看了過去。

  這一眼,她生生打了個冷顫。

  他認得她!

  她敢說,他絕對認得她。

  他眼裡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就是湛玉振沒錯,他與她一樣,穿來了寶德年間,他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是因為早在她進來時,他便看到她了,就是那道灼灼目光,他雜夾在眾人之中一直看著她,真正與她面對面時自然不會驚慌失措了,而她卻是直到四目相對才發現是他。

  她腦海倏然閃過前生她自縊之前的片段。

  當時,她滿心的不甘,狠絕地咬破手指,飽含怨念的在牆上寫下湛玉振來生只能記得她一人之語,跟著吊上白綾,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仍然不能釋懷,含恨而終。

  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再相見了嗎?

  她驚疑不定,臉色變了數變,驀然有一隻手握住了她涼透的小手,她又是一驚,抬眸望去,是坐在她身旁的談思璘。

  她勉強朝他一笑。

  他肯定以為她被這認親的場面嚇到了,也好,否則她還真不知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失態。

  前生的孽緣,竟來今生再續,兩人同在一府,如今是叔嫂身分,往後她該如何自處?

  單氏看著他們交握的手,不動聲色的喝了口茶,輕描淡寫的起頭道:「娘,您不是提過鎮安侯府的嫡女願嫁思璘為平妻嗎?如今是可以合計合計了,進行的快些的話,約末半年後就可以進門。」

  是她失算了。

  談思璘那個孽畜自小一直病著,長年寢房裡都擺著炭盆,素日也是手爐不離身,雖然老太君特地請了名士大儒給他做夫子,他仍然遲遲到了快九歲才會認字,朽木不可雕與資質魯鈍平庸是夫子對他的評語。

  他的性格陰陽怪氣、孤僻乖張,府裡除了老太君之外,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冬日裡一旦病起來,十天半個月都臥床無法離開屋子是常有的事,連夏日裡也總是一場雨便病了,連詩都不會做一首,根本是個草包。

  可是,她是什麼人?她可是敬國公府的當家主母,這個府邸的後宅是由她做主的,斷容不下前人的餘孽。

  她可不會認為這樣就不需要提防談思璘,她自小給他下了藥,那藥不會立刻見效,但會慢慢發生作用,非但能傷他的根本,令他絕後,也會短命。

  最多十五,談思璘一定會開始發作,到最後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外人不會察覺他的死因,只會認為他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又落下了病根才會久病不愈。

  她一心等著他「自然病死」之後,宗族便會改立湛兒為世子,國公爺的名頭早晚是她兒子的。

  沒想到——她萬萬沒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偽裝,甚至在詔舉前他還大病了一場,情況糟到連太醫都診治病危了,老太君也每日以淚洗面,誰也沒想到他會有氣力去參加詔舉,更沒想到他會有那本事一舉成名……

  該死!這個小畜生,竟敢如此愚弄她,如今還入朝成了左丞,與湛兒平起平坐,讓她氣得險些吐血。

  好個孽障東西!以為她會就此認輸嗎?若是會,她就坐不了今天這個主母的位置了。

  她不會讓他得意太久的,朝堂裡,她的湛兒自會聯合其它交好的朝臣給他使絆子打壓他,而府裡就看她的手段了,等到鎮安侯府那個刁蠻嫡女進了門,看他的明秀軒還怎麼安寧,到時不需她出手,正妻和平妻自會鬥得你死我活,她再往他院子裡塞幾個美人兒,讓她們妻妾去自相殘殺……

  「這話說的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安老太君顯然認為此話深得她心,滿意地點了點頭,臉色也和緩不少。 

        駱佟聽著她們的對話,因談思湛出現而紊亂一片的心緒總算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才進門第一天就提娶平妻之事,老太君果真把談思璘看得比眼珠子還貴重,因為她配不上她矜貴的孫子,便要火速另娶平妻來彌補娶她進門的敗筆。

  她很明白,單氏故意在這時候提起,就是在打她的臉,是在昭告眾人,她雖為嫡妻,卻是無足輕重,連府裡下人也會看不起她。

  「那我明日就讓官媒過來合計合計。」單氏一臉笑意。「不過想來娘也明白,是鎮安侯府嫡女,又委屈做了平妻,聘禮只能多不能少。」

  安老太君點頭笑道:「這是自然,我這裡先添十萬兩,庫房那兩對玉如意和夜明珠也送過去做為聘禮,其餘的都要最好的,一定要做足面子給鎮安侯府,才顯得咱們的誠意十足。」

  單氏甘敗下風地讚歎道:「還是娘想得周到,媳婦兒自嘆不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看到單氏唇邊那抹不懷好意的笑,駱佟在心中搖頭。

  身為當家主母,竟如此沉不住氣,這麼快就出手要攪得他們夫妻失和,手段也未免太粗糙了一些。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單氏的手段確實往她心裡壓石塊了,若是老太君執意要為談思璘迎娶平妻進門,她又能說什麼?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她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昨夜的事,他也要與那個平妻做嗎?

  思及此,她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揪住了,與此同時,一個聲音驀然義正詞嚴的響起——

  「祖母休再提起平妻之事,如今孫兒身負皇命,理當以朝務為重,才剛成親便又要迎平妻,祖母認為皇上會怎麼想?肯定以為孫兒是個貪圖美色之人,哪裡還敢委以重任?」

  安老太君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她坐正身子,連連點頭。「對對,說的對,是祖母想得不夠周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莫讓小事壞了你的大事,打壞了皇上對你的印象。」

  她心中還是最看重嫡長孫的,原想著他身子不好,能長大成人便是萬幸了,沒想到一舉成名,如今還能給家門爭光,這孩子是她親手帶大的,怎能不偏心於他呢?她可是偏心有理,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對。

  「說起朝務,還有思湛呢。」單氏很是體恤地說道,「思璘,你身子向來不好,對於朝務也無須太過上心,若累壞了自個兒身子,豈不是又要讓母親操心了。」

  「母親此言差矣。」談思璘的口氣嚴肅起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是身為臣子的份內之事,母親竟要我無須對朝務上心?此話真是聞所未聞,難道母親平時便是如此教導二弟的,若是這番話讓皇上聽到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單氏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孽畜!竟然毫不留情面的當眾頂撞她?如今他有官位傍身,有恃無恐,以為她收拾不了他了是吧?

  談思湛息事寧人地道:「大哥,母親並無那個意思,大哥無須多想,日後咱們兄弟同在朝中做事,要互相幫襯才是。」

  談思璘別有深意地微笑。「二弟人脈豐厚,和兵部、刑部、禮部、戶部都多有來往,又何須我的幫襯。」

  談思湛眸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但很快便恢復鎮定,泰若自然地道:「大哥可能誤會了,我與兵部、刑部、禮部、戶部其實並無特別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年節時候禮尚往來罷了,不值一提。」

  談思璘挑眉,不解道:「那還真是奇怪了,既無交情,兵部李尚書竟會事先給你放消息,讓你給皇上獻了一個好計,看來李尚書人很好哪,素無交情之人,不過是出於同僚之情,他也肯幫你這個大忙。」

  敬國公談雲東頓時瞇了瞇眼,他精銳的眸光朝談思湛望去。「放消息?」

  難道,那令皇上賞識的計策不是思湛謀劃出來的?而是得李尚書相助?

  談思湛臉色一僵,對談雲東躬身答道:「父親別誤會,是大哥說笑了,獻計乃是出於兒子平時對國家對朝廷的關心,以及對戰情的鑽研,李尚書並沒有給兒子透露半點消息。」

  「這就更奇怪了。」談思璘拿眼瞧著談思湛,滿是疑點似地問道:「你一個文官,竟如此了解沙場謀略,實在令人難解,莫非,另有什麼謀劃不成?」

  談思湛面色一凜,警剔地看著談思璘。

  不說令人佩服,卻說令人不解,還說他另有謀劃,這顯然是要往他身上潑髒水,構陷他有謀反不軌之舉。

  他驟然冷聲道:「如同適才大哥所言,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乃為人臣子本份,又何來另有謀劃之說?」

  談思璘卻是似笑非笑的瞅了談思湛一眼。「二弟這可是惱怒了嗎?若是真心為皇上做事,那麼即便被誤解了也該甘之如飴不是嗎?」

  談思湛咬著牙,幾乎是擠出話來,「究竟誰真心在為皇上做事,誰又是虛晃一招,日久見人心,皇上自有定奪。」

  談思璘平靜地笑道:「皇上聖明,自然不會讓有心人蒙蔽了去。」

  駱佟聽著他們言語交鋒,心裡也是浪濤翻湧。

  談思湛帶著前生的記憶而來,佔了先機,可談思璘是兩朝金相,這點是板上釘釘的事,無庸置疑。

  一個能預知,一個是命定,未來的朝堂將會如何?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02:58 PM 編輯

【第八章】   坐穩嫡妻位

  翌日一早,駱佟醒來時,發現自己仍跟昨日一樣,是在談思璘的懷抱裡……

  昨夜雲雨之後,她又枕著他手臂睡了,可不要讓她睡麻了才好。

  「大爺、大奶奶可起了?」寢房外頭傳來飄雪試探的聲音。

  昨天下午得閒,談思璘讓明秀軒的下人來認主人,其中飄雪和踏雨是伺候談思璘的大丫頭,在這個院子沒有主母之前,一直都是飄雪在管事。

  一般來說,男主子不會陪著見下人,可談思璘由頭至尾一直坐在她身邊,她很明白這是在給她長臉,除了讓下人們不敢輕慢之外,也是要讓人把話傳出去,讓府裡上下都知道他對她的重視。

  「何事?」談思璘揚聲問道。

  駱佟嚇了一跳,忙不迭抬眸看著他,他何時醒的?

  外頭飄雪說道,「回大爺,老爺派人過來傳話,若是大爺得空,請大爺去書房一趟。」

  他半瞇的眼睛忽然睜開了,頓時露了幾分冷意。「知道了,我半個時辰後過去。」

  駱佟低聲悄問:「可知父親找你何事?」

  他是談家的嫡長子,可昨日的敬茶,她在父子之間看不到半點父子之情,公爹對她這個媳婦也十分冷淡。

  「我不知道何事,不過——」談思璘臉上甚是複雜。「或許是想讓我也為太子做事吧。」

  駱佟心念轉動。

  她想跟他說,你不要為太子做事,可是理由呢?她要說什麼理由?因為我穿越而來,知道太子會被廢?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那麼,你想為太子做事嗎?」

  朝堂之事,又豈是女子可以干預的?她知道自己不該問,即便被他喝斥也是理所當然,不需感到委屈。

  豈料,他卻是一笑。「我不想——不,應該說,我不會。」

  駱佟大感意外。「為何呢?為何你不為太子做事?」

  太子楊演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長子,現今雖然還有典貴妃所出的二皇子——禮王楊機在暗中爭鬥著奪嫡,可是朝臣大半都與太子結黨了,這也代表了未來的光明前途。

  談思璘輕輕勾起唇角。「太子平素的作為,又豈會是個明君?」  

  他輕易出口的話,令駱佟心裡一驚,她惴惴不安的看著他。

  他漫不經心地笑道:「你放心,話只對你一人說,我相信你。」

  她一愣,很是驚詫。「為何你會……相信我?」

  能夠坐上高位,成為兩朝金相,定要有深沉的城府,步步為營,他不該是個輕易相信他人之人,而他們雖為夫妻,其實也才初相識,他憑藉著哪一點相信她不會出賣他,不會將他的話傳出去?

  「傻瓜。」他低頭湊到她耳邊假意長長一嘆。「若不信你,我又豈會娶你為妻?」

  她臉上一紅,身子也因為他的氣息跟著一熱,忍不住問出她心中疑惑,「那……你為何娶我為妻?」

  不為沖喜,他一個嫡世子,全然沒有娶她的理由。

  「若是你一定要個理由,那麼——」他深深的看著她。「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唯此而已。」

  他的話,縈繞在她心尖許久許久,她琢磨著他的話,卻也是一知半解。

  她是他的知己嗎?為何是?他是如何定義的?又是如何知道她不會對他不利的?

  「大爺——」外頭飄雪的聲音又響起了,這回聲音之中有些打擾了他們的不安。「老爺說,幾位尚書大人也會到,讓大爺早點過去書房。」

  駱佟看到談思璘冷笑一記。「權位迷人,自古不變。」

  她知道他在說他爹,但她不以為意,做為一個先帝時期的重臣,一生富貴,迷戀權位也是自然的事。

  兩人起身後,駱佟倒有些手足無措了。

  昨日抱她去凈房泡澡後,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更衣,今日呢?

  興許兩人想到一處了,才在思忖,便聽見他問道:「需要叫飄雪、踏雨進來為我更衣嗎?還是娘子為我更衣?」

  她有些慌亂的抬眸,就見他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眼裡寫明了他想要她為他更衣。

  她雖初時慌亂,卻也從善如流地道:「我為夫君更衣。」

  談思璘滿意一笑。「有勞娘子了。」

  伺候他更衣之後,駱佟喚寸心、抱琴進來收拾床鋪,同時兩個小丫鬟也提著早膳食盒進來擺桌子。

  飄雪隨即端著藥碗而來。「爺該喝藥了。」

  談思璘二話不說端起碗,一口氣將藥喝盡。

  駱佟看著他爽快喝藥,心中更疑惑了。

  他究竟是有病還是沒病?她絲毫感覺不到他身上有何病症,他的體力也……也好得很,昨夜也是折騰到了夜半……那麼,他喝的究竟是什麼藥?

  兩人用完早膳,談思璘說道:「我們出去走走,有個人你要認識。」

  「可是,父親不是讓夫君早點去書房?」

  談思璘一笑。「所以才不能早過去。」

  她胡塗了,這對父子怎麼回事?好似有些什麼貓膩……

  他帶她到和翠院裡的一個小跨院,這種小跨院她不陌生,她在寧遠侯府就是住在這樣的小跨院裡。

  兩人走進去,裡間一個婦人正在收拾小廳,見到兩人的瞬間,臉上便乍現驚喜,匆匆迎了上來。

  「這一大早的,大爺怎地就來了?還把大奶奶帶來了……」

  談思璘微微一笑,對駱佟說道:「這是琴姨,一直服侍祖母,在祖母面前,琴姨是最說的上話的。」

  駱佟深知這肯定是談思璘看重之人,她鄭重地福身見禮。「琴姨。」

  瑤琴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麼能讓大奶奶給奴婢行禮……」

  談思璘攔著瑤琴,讓駱佟將禮施完。「這禮受得。」

  前生若不是琴姨,他也不能平安長大,是琴姨睿智,打小就要他裝笨裝呆,裝性格暴烈,裝喜怒無常,這才躲過了單氏的激烈手段,只在他日常補藥裡投下了傷本之毒而已,否則他一個孩子,只消把他推到湖裡就沒命了。

  重生之後,他自是繼續裝笨裝呆來保命,且還躲過了補藥裡的慢性毒藥,那是他前生沒躲過的,也因此,他前生雖然做了兩朝金相,卻正值壯年便病死,留了個英年早逝的遺慽。

  而這一世,單氏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用「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萬年不變又簡單至極的道理避開了那傷本的毒藥,單氏既能收買熬藥的下人給他投毒,他也能收買那下人將藥換過來。

  只不過,他一個六歲的孩子,若能發現補藥有問題也委實太過驚世駭俗。

  因此,有一夜,他佯裝被惡夢驚醒,琴姨搖醒他之後,他告訴琴姨,他夢見過世的母親,母親告訴他補藥有問題,不能喝,琴姨聽了大驚。

  在琴姨的暗中追查下,發現補藥真的有問題,於是他跟琴姨說,夢裡母親讓他切勿打草驚蛇,暗中收買那煎藥的丫鬟。

  單氏為了讓親生兒子補身,也日日備了補藥,且是同一個丫鬟在煎藥,只要將兩人的藥換過來即可,只要辦妥這件事,一個月給那丫鬟三兩銀子,這可比她的月銀還高了。

  那丫鬟果然輕易被收買,且她壓根不知道單氏給他喝的藥方有問題,她以為是單氏給自己兒子的藥方較好,是老太君較疼大爺,想讓大爺喝好點的補藥才交換的。

  一個月三兩銀子對他不算什麼,生母留給他的現銀有上萬兩不說,他自己的月銀就有十兩,比談思湛高了一倍,這是當時掌家的祖母制定的,單氏雖不滿也只能照辦。

  「該是奴婢給大奶奶請安才是。」瑤琴看著駱佟,滿眼的欣慰。

  赫連家的迎月姑娘被沖喜一事嚇得逃去塞外之後,她原是擔心她的思璘少爺自此絕情斷愛,會對感情一事失了信心,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快成親,雖然對象是個庶女,有些遺憾,不過他肯成親便謝天謝地了,也不能要求再多了。

  「佟兒,我自小由祖母帶在身邊,養在和翠院,平日都由琴姨照看,是琴姨一手帶大的,琴姨與我生母並無二致。」談思璘說道。

  兩世為人,在他還沒成年搬到明秀軒獨立之前,他都是靠著琴姨才能一直裝病來掩人耳目。

  駱佟頓時明白了琴姨在談思璘心目中的地位,既是他敬重之人,她也不能怠慢。

  她向前拉住了琴姨的手,真心誠意的說道:「琴姨,我初嫁進來,什麼都不懂,祖母也還不待見我,往後還要琴姨多提點。」

  瑤琴忙安慰道:「大奶奶別擔心,老太君嘴硬心軟,尤其又最疼大爺,過些日子,她一定會跟疼愛大爺一樣的疼愛大奶奶。」

  駱佟笑道:「那以後我常來這裡坐,琴姨再教教我怎麼討祖母喜歡,琴姨可別嫌我煩。」

  瑤琴眼裡滿是溺愛。「怎麼會煩呢?大奶奶儘管過來,這裡的大門,永遠為你們而開。」

  由於談思璘還要去書房,兩人也沒法在小跨院裡待久,小坐了一會兒,喝了一盞茶便離開了。

  駱佟沒帶丫鬟出來,談思璘要先送她回明秀軒,在曲廊裡便迎面遇上了兩個中年美婦,各帶了一個丫鬟。

  談思璘口氣尋常的對駱佟說道:「是嵐姨娘和蝶姨娘,她們兩人是我生母的陪嫁。」

  駱佟知道她公爹有四個姨娘,其中兩個是談思璘生母莫氏的陪嫁,另外兩個是單氏的陪嫁,她們都是主母有身孕後,開了臉給男主子暖床的,由於談雲東一心只在朝局,並不好美色,因此也沒特別寵愛哪個姨娘,後宅一直都是握在單氏手裡。

  「大爺、大奶奶!這是去給老太君請安嗎?」兩個姨娘都熱絡無比的迎上來。

  談思璘看著她們,微微一笑。「兩位姨娘也是要去給祖母請安嗎?」  

  兩人乾笑一聲,嵐姨娘道:「老太君哪裡會見我們?」

  重嫡輕庶的老太君連她們生的孩子都不太待見了,何況是身為奴婢的她們?

  「日久見人心,祖母早晚會明白兩位姨娘的一片真心。」談思璘淡淡的安慰道。

  可駱佟聽在耳裡,卻覺得像是別有深意,是她想太多了嗎?

  「大奶奶才剛過門,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儘管差人來問,我們就住在落霞院,離上房也不遠。」

  駱佟笑著點了點頭。「多謝兩位姨娘了。」等兩人走遠,她才問道:「你不喜歡這兩位姨娘嗎?」

  她們是他生母的陪嫁,照說不是應該多了份感情才對?

  談思璘停下腳步,面色微沉,低聲道:「我生母的死因不單純,嵐姨娘與蝶姨娘知曉誰是真正的兇手,也或許,她們正是兇手。」

  駱佟愕然的看著他,直至消化了他的話,臉上才不由得露出了驚異之色。

  他生母的死不單純?這可不是等閒之事!她的心跳加速了。「你……可是極為肯定嗎?」

  他當真是很信任她啊,這麼大的秘密也對她吐露……

  「十分確定。」談思璘長眸微瞇。「我正在追查真相,告訴你是讓你提防著點,嵐姨娘與蝶姨娘並非能交心之人。」

  「那我……我再找機會親近她們,套套她們的話,或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她們會防你,或許不會太防著我。」她真心想為他做點什麼。

  「不。」他搖頭,立即否決了她的提議。「我不要你涉險,適才說了,之所以告訴你,是要你小心她們兩人,倘若她們對你熱絡,你只需虛應故事即可,她們送的吃食一律丟掉,若是繡了什麼荷包香囊給你,讓丫鬟們燒了。」

  前生這個秘密,嵐姨娘、蝶姨娘肯定是帶進了棺材裡,自然不會輕易對旁人吐露,佟兒想套話只怕也是徒勞無功,而他也不要她這麼做。

  「我明白了。」茲事體大,她再想想如何引蛇出洞來幫他,絕不能走漏風聲,壞了他的事。

  將她送回明秀軒後,談思璘便去了書房,駱佟回到房裡,想著要如何討老太君歡心。

  對於談思璘來說,老太君的存在格外重要,也可以說是這府裡他最看重之人,自己若能得了老太君歡心,他便能更專心於朝政,無須為內宅之事操心。

  「大奶奶這是在想什麼?」青兒來上茶,見她沉思,忍不住問道。

  駱佟直白道:「我是庶出,老太君不待見我,我在想法子討老太君歡心,這樣大爺在外面做事便不必掛心於我了。」

  「原來如此。」青兒笑道:「奴婢的祖母最喜歡甜食了,若大奶奶能做幾樣精緻少見的甜食送去給老太君,老太君必然是喜歡的。」

  駱佟不了解老人家的喜好,前生她與弟弟相依為命,這一世寧遠侯府的祖母顧太君對她們這些庶出的孫女兒也很冷淡,平時根本沒機會近身伺候。

  「就聽你的。」駱佟為難道:「可我說的一口好菜,但手藝普通,要做出幾樣老太君沒吃過的點心,這可難倒我了。」

  前生挽香坊的大廚廚藝出眾,其中二十來道佳肴特別精緻,做法她閒暇也琢磨過,只不過鴇娘不肯她沾廚油,她會的一點廚藝是未賣身前為弟弟做飯學的。

  「奴婢可以教大奶奶做。」青兒自告奮勇。「再由大奶奶親手做給老太君來表心意。」

  「你會做點心?」

  「奴婢的爹是大廚,娘親天生對吃食敏銳,只要吃過一次便能做出一樣的菜來,奴婢隨了爹娘,手藝還不錯,且奴婢會幾樣失傳的通俗小點心,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味道卻是極好的,保證老太君絕對沒吃過。」

  駱佟展顏一笑。「好極了。」

  她人生地不熟,便喚了飄雪、踏雨一同去廚房,怕人手不夠,同時也將寸心、抱琴捎帶上。

  飄雪很是驚訝新主子要親自下廚。「有什麼事交代奴婢做就行了,大奶奶何苦到廚房裡沾惹油煙?」

  「就是份心意。」

  駱佟堅持自己做,飄雪等人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忙著給她打下手,幸好她資質不錯,只看青兒做一遍便做得有模有樣,幾個丫鬟都誇好吃。

  打鐵要趁熱,她回房更了衣,便領著踏雨、青兒,提著食盒往和翠院去。

  已經過了午後,和翠院的暖閣裡,除了老太君之外,談秀彤也在那裡陪老太君說話,兩個丫鬟出來給駱佟撩了簾子,倒是恭敬的施了禮,喊了聲大奶奶。

  談秀彤原就不屑駱佟庶女出身,昨日敬茶認親,她便沒稱呼駱佟一聲大嫂,今日再見她,自然也是一樣。

  「孫媳給祖母做了幾樣點心,請祖母品嚐品嚐。」駱佟讓丫鬟打開食盒。

  安老太君的大丫鬟杏雨便接了過去。

  談秀彤嫌惡的看了一眼。「祖母哪裡吃得慣這種東西?」

  「我瞧瞧。」安老太君向來午膳用得早,這會兒也有點餓了,見那些個點心從未見過,便道:「我嚐嚐。」

  見安老太君將一塊點心吃完了,駱佟直覺有希望討得老太君的歡心,恭敬問道:「可還合祖母胃口?」

  「這是你親手做的?」安老太君不置可否,但面上線條已柔和了不少。

  駱佟比較放鬆了,便笑道:「是孫媳瞎鼓搗的,做的不好,祖母不要見笑才好。」

  安老太君又拿了一塊,淡淡地道:「還不錯。」

  駱佟笑容可掏地道:「那麼孫媳就把食盒都留下,明日再來跟祖母請安。」

  安老太君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了。

  駱佟見好就收,今日就到這裡,也不要想留下來喝茶什麼的招人厭,她速速告退了。

  到了外頭,稍稍離了和翠院之後,青兒便忍不住蹦跳。「大奶奶,您瞧見了吧?老太君滿意呢!」

  「我瞧見了。」駱佟笑道:「有賞。」

  青兒嚇得雙手亂搖。「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奴婢還欠大奶奶三百兩銀子呢,奴婢給大奶奶做牛做馬都無法償還大奶奶的恩情,怎麼可以還要大奶奶的賞……」

  踏雨頓時嚇得瞪大了眼。

  青兒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大奶奶才過門兩日就向大奶奶借了三百兩銀子,她想都沒想過有這種事。

  「奴婢和弟弟的命都是大奶奶的,大奶奶只管使喚……」青兒說話沒留神,一不小心絆倒了,哎啲了一聲。「好痛……我腳……我腳崴了……」

  踏雨忙過去扶青兒,駱佟也想幫忙,踏雨連忙阻止,「不成啊,大奶奶,這裡離和翠院不遠,要是讓人瞧見了去向老太君嚼舌根,您好不容易費的苦心又要付諸流水了,府裡的曾嬤嬤特別會治崴腳,或許給曾嬤嬤推拿幾下便好了,不如奴婢扶青兒去給曾嬤嬤瞧瞧可好?」

  駱佟知道踏雨說的不錯,她一個正經主子、府裡的大奶奶去扶一個奴婢確實不成體統,這也是府裡的規矩萬萬不容的。她催道:「好,那你快去!」

  「可大奶奶……」踏雨很是為難,她們主僕三人走到了東花園裡,國公府的花園又不是一般的大,要是大奶奶迷路了……

  「不打緊,我知道回明秀軒的路,你快扶青兒去曾嬤嬤那兒。」

  踏雨扶著青兒走了之後,駱佟才暗暗喊了聲糟糕,早上雖然談思璘帶她去過和翠院見琴姨,但走的是不同路,此刻她哪裡知道要怎麼回明秀軒?

  正束手無策之際,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了。

  「名希——」

  她心裡咯登一下,面上頃刻白如縞素。 



【第九章】   你想噁心誰

  天地萬物彷彿都無聲靜止了,駱佟寒毛直豎。

  她有多久沒聽見人喊這個名字了?

  前塵若夢,她雖然記憶清晰,但她從不刻意去回想,多想無益,只會苦了自己,而且這一世她是駱佟,趙名希已是與她毫無相干之人。

  她緩緩回過身去,果然看見談思湛在她面前,他負手而立,雙眸正深深的看著她,而她心中湧現的不是激動,而是戒心。

  「名希……」談思湛按捺住急切的情緒,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他的眼裡情感變化萬千,有驚喜,有感慨,有失而復得,有緣分天定,還有叫人不容錯認的情愫,他眼神須臾不離駱佟面孔,嘴角綻出了一絲笑意。

  「果然沒錯,你是名希。」他心中一盪。「你的模樣就跟我們初相見時一模一樣。」

  想當初他便是被她出淤泥而不染的不凡風韻給吸引的,她就像一株雅緻的墨蓮,彈起琴來更是疏淡飄逸,如今那風韻依然存留在她身上,怎不叫他欣喜若狂?

  駱佟昨日便知他認出了自己,早有心理準備,故而並不慌亂,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與他獨處。

  要知道,這是國公府第,嫂子要與小叔子獨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巧她的丫鬟都不在,才給了談思湛這個機會,她還沒有想過自己單獨面對他時會是何種情況。

  「名希,你為何不說話?」談思湛忍不住打破了沉寂,他展現出前生令她傾心的率直作風,似笑非笑地道:「你莫不是想要否認你並不是趙名希吧?就算你否認,也瞞不過我,適才我喚了你的名,而你回頭了。」

  昨日見到她,他也受了莫大震撼,他萬萬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這真是天助他也,他有許多事想問她,有了她的相助,他要成為皇上跟前第一得勢的紅人則是指日可待。

  「前生孽緣,想不到咱們都來了同一處。」她淡漠的看著他,她之所以不否認,是因為他也不能耐她何,如果說反常即為妖,那他們兩人都是妖。

  「名希,你是何時來的?」不同於她的冷淡,談思湛卻似有千言萬語想與她敘舊。「你自縊之後便來了此地嗎?我是三年前來的,當時真是驚恐害怕,足足有一個月不敢開口說話。」

  「我何時來的,與你無關。」她的聲音滿是冷漠。「而你何時來的,我不必知道。」

  老天厚愛,她慶幸自己在原主幼年時便穿來了,有時間讓她適應這新身分,融入駱佟這角色。

  「名希,你不想知道我前生是怎麼死的嗎?」他嘆了一口氣。「我……是被金兵凌遲而死的,金兵攻破了京城,掠奪屠殺,把我們關在一起,不給我們衣裳穿,沒飯可吃,沒水可喝,金兵一個一個虐殺我們,把我們當雞鴨般的割我們的肉,任由我們傷口腐爛、餓死,那被活活餓死與凍死的感覺,我永生難忘,當我再度醒來,發現我還活著,甚至成了國公府的少爺,我便發誓這一世要揚眉吐氣,絕不再受人擺弄欺凌,還要一雪前生入贅之恥……」

  他越說越是激昂,然而駱佟的神情卻始終淡漠。

  當他前生入贅高門時,可不覺得那是恥辱,他是歡天喜地去入贅的。

  前生她就看清楚了,他是一個寧可苟全性命於亂世,也不願殉國以全節的人,若不是他毫無骨氣,又怎會落入金人之手?只要在金人攻入城時自縊便可以一了百了,非但不必活受罪,還可以留個全屍,但他是個沒骨頭的,貪生怕死、怯懦畏縮,他不想自縊也不敢自縊,最終才會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這,全都是他自找的,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我想的人是你,其它人都不在我心裡。」他情深意切的看著駱佟,臉上透出幾分蒼白來。「名希,你絕對猜想不出我心中有多愧疚,我負了你,我對不住你,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麼回事,竟然鬼迷了心竅去入贅,我一直都想著等功成名就之後要娶你為妻,我一直沒忘記我們的誓言,直到咽氣的那一刻,你仍是鬱積在我心中難解的哀愁,萬般滋味,卻與何人說?」

  駱佟鄙夷的看著他。

  事到如今,他怎麼還能睜眼說瞎話?她不信他死前還會想到她,他肯定是驚恐交加都無暇了,又怎麼會想到她?

  她雙眸似清冷的寒星,依舊是淡漠的語氣,「如果你信你自己所言,那你就繼續說吧,我不奉陪。」

  她轉身欲走,不想,談思湛卻攔住去路,不讓她走。

  「名希!我們是自己人,難道你不想與我談一談嗎?在這裡,咱們兩個的處境是一樣的!只有我知你、解你,也只有你知我、解我,那個曾綺芳,她根本——她根本是個俗物!」

  駱佟銳利的目光望著他。「聽好了,無論何種處境,我都無話跟你說,再者,你是何種處境,那是你的事,我覺得我的處境挺好,不需要與人相談。」

  他苦苦哀求道,「名希,我知道前生我負了你,這是老天的安排,安排咱們來此地相遇,再續前緣,讓我補償你,我一定會傾盡我所有來補償你……」

  駱佟實在覺得他面目可憎。「笑話,我是談思璘的妻子,又何須你的補償?」

  聞言,談思湛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你是我的!」

  一句話打翻了他的醋罈子,談思湛驀地將她拉進懷裡,緊緊的擁住,他忘我的嗅聞著她的髮香,動情道:「若不是你不肯答應我的要求,不肯以身相許,我又哪裡會娶別人?不能全怪我,你也須負一半的責任……」

  這衣冠禽獸,說的還是人話嗎?駱佟也不叫他放手,她毫不留情的往他腳上狠狠踩去。

  「啊——」談思湛吃痛慘叫,手自然鬆開了,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她。「名希,你竟然……竟然踩我?」

  從前,她對他一向是小意溫柔的,連大聲說話也沒有過,而今,她竟然踩他?這是他想都沒想過的。

  「對你這種人,我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嗎?」駱佟神情冷峻。「踩你是便宜了你,還髒了我的腳,若下回你再膽敢對我行不軌之事,不會只有踩一腳這麼簡單,我會稟告祖母,讓祖母為我做主!」

  「你說什麼?要稟告祖母?!」他無法置信的瞪視著駱佟。「名希,難道你真愛那個病貓?真要跟他過一輩子?」

  駱佟目光凌厲的掃視談思湛,冷冷的回道:「你說何人是病貓?注意你的用語,這也要我去告訴祖母嗎?」

  談思湛對她的態度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開口閉口祖母,你現在是在用祖母來壓我嗎?那個老妖婆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昨日沒聽到嗎,老妖婆要給談思璘娶平妻了,你才過門一天就要給談思璘娶平妻……」

  她不給他大作文章的機會,直接截了他的話,「那你應該也聽到了,我夫君不會娶平妻,所以你不必多費唇舌。」

  談思湛覺得喉嚨像卡了個雞蛋,令他相當難受,相當的不適應。「名希,你變了……」

  他確實為她的冷酷而吃驚,一切都與他設想的不同,她為何沒有半分喜悅?為何沒有激動的投入他懷中,她為何對他漠不關心?為何拒他於千里之外?

  像是在響應他驚疑不定的臆測,駱佟面無表情的回道:「我變得如何,都與你無關,你只是我的小叔子,除了這個身分,你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  

  他猶不死心,求道:「名希,我知道你還在惱我,你也別失了理智,好好想想,咱們兩人知根知底,註定要在一起,你設法與談思璘和離,或讓他休了你,我也會休妻,到時我一定排除萬難,娶你為妻……」

  「說完了沒有?」駱佟柳眉一豎。「你的話我半個字都聽不下去,想不到轉了一世,你仍舊如此卑鄙無恥,自私下作,枉費老天讓你再活一次。」

  談思湛神色怏怏。「名希,前生是我沒能力,才沒能娶你為妻,這現在不同,我現在是當朝右丞,能在這裡施展抱負,等談思璘死了,我便是世子,未來的國公爺,這偌大的家業都是我的,我可以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你彈琴,我吟詩,咱們夫唱婦隨……」

  駱佟滿臉寒霜,沉聲道,「誰說我夫君會死了?!」

  他一愣。「談思璘難道不會死?」

  駱佟心中暗生警戒,反問:「難道你不知道?」

  事有蹊蹺。

  他認出了她,卻不知道談思璘將會成為兩朝金相,要死也是壯年之後的事,他還以為談思璘不久後便會病死,一心在等著談思璘死掉好接收世子之位,這分明大有問題。

  「我自然知道。」他不想讓她發現他除了與她相關之事,其餘都記不起來,他自圓其說地道:「但是,根據我這三年來的親眼所見,他病得很重,嫁給他沖喜,你註定要不幸。」

  駱佟觀察著他,沒有搭話。

  好生奇怪,他相信他所見的,卻不相信歷史?還是他自大的以為,因為他來自後世,而此時成了當朝右丞,便會改變大周歷史?

  無論如何,他是一個不可信任的人,在尚未洞悉他的意圖之前,少與他說話為上策。

  她直視著談思湛,秀眉之間流露著無所畏懼的篤定。「我若不幸,我自己會承擔,與你不相干,若是真對我有愧,當做你我素不相識便是償還我了,其餘的,都是多餘。」

  談思湛微怔。他說了這麼多,她竟然還是不為所動?

  「大奶奶!」

  踏雨折返,駱佟轉眸望去,她不是一個人來,身後之人竟是談思璘,見到他的剎那,她的目光柔和了,這變化全落入了談思湛的眼裡。

  她才嫁進來兩日,心中竟已有了談思璘?

  這怎麼可能?她前生是多麼難以親近的女子,她看不上眼的人,別想與她說句話,那橫眉冷對萬戶侯的剛烈性格正是吸引他之處。

  可如今,她怎會對談思璘這俗物草包綻開笑顏?

  雖然談思璘走運得了皇上青眼,他還是不信他有什麼真才實學。

  打從他穿來這裡,談思璘就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病貓,是談家有名無實的大爺,對他半點威脅性都沒有,而此刻他的女人、他的名希卻對這樣的傢伙笑?

  「夫君怎麼會來?」駱佟望著談思璘盈盈淺笑。

  他當然是隨著踏雨來尋自己的,她覺得心中一陣暖,若是心中無她,也不會出來相尋。

  談思璘臉上笑意深濃。「我回到屋裡,不見你,看到踏雨扶著青兒回來,才知把你一人落在園中,深覺不妥,便一道來了。」

  他大步走過去,很自然的執起駱佟的手,談思湛見狀,抽了抽嘴角,覺得很是刺眼。

  他心中越發不是滋味的同時,談思璘已將視線轉向他。「二弟也在此?」

  「我見大嫂好似迷路了,正想引大嫂回去明秀軒,不想大哥就來了。」他的語氣異常冷淡,那十指交扣的手,真是礙眼……

  「是嗎?那真是有勞二弟了。」談思璘嘴邊扯出淡淡的一抹笑。「佟兒是我的妻子,我領她回去就好,幾位大人還在父親書房密談,二弟想必還有事要忙,就不耽擱二弟了。」

  這分明就是逐客令,不想他留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也不想留下。「那麼我去書房找父親了。」

  談思湛不快地抿唇走後,談思璘也遣走踏雨,園中只餘下他們兩人。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駱佟。「他沒對你無禮吧?」

  駱佟搖了搖頭,心中甚是有愧,他真誠待她,她卻不能坦誠以告自己的來歷。

  或許有朝一日,她能夠告訴他……她真心希望能有那麼一天。

  她打起精神來,抬眸看著他問道:「你適才說幾位大人還未走,是有何要緊之事嗎?」

  「還能是什麼要緊之事?」他唇邊出現一抹譏誚。「不過是看不破千載功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罷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爹一生都在汲汲營營於權位,與其說為了成就談氏家族的榮耀,不如說是他拋不開對權力的迷戀。

  「那麼,夫君能看破嗎?」她的雙眸清澈坦誠。

  他可是兩朝金相,對權位又豈會無執念?可是人哪,一但對權位起了貪念,便會萬劫不復……

  他眼中流露出幾分興味,一笑。「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她聞言笑道:「極好。」

  她風姿嫣然,他忍不住擁她入懷,低首輕吮了她的唇瓣,原本只想淺嘗即止,卻一發不可收哈,吮著她的唇,久久無法放開。

  駱佟沉醉在他的深吻之中,心神蕩漾之際,她不自覺想起了幾個句子——唯願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前生紅顏薄命,沒得與人偕老,這一世,她可以做到吧?

  「走吧!我來帶你認一認回去明秀軒的路。」

  他的手牽上她的,夫妻兩人閒庭信步,閒話家常,才片刻駱佟便覺得國公府果然不同凡響,花紅柳綠、樓閣亭台,步步風光,看得她目不暇接。

  談思璘語帶笑意地道:「踏雨說,祖母甚為滿意你親手做的糕點。」

  要討好老太君不簡單,還要看人冷眼,他豈會不知她這是為他而做的努力,她肯主動去親近老太君便不容易了,這點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小妻子並不膽怯。

  「踏雨真是多嘴。」駱佟笑道:「滿不滿意,尚不能斷言,不過祖母倒是吃了兩塊,其餘的也沒有命我帶走。」

  談思璘對妻子微微一笑。「佟兒,我猜想祖母對你的成見已漸漸少了,假以時日,祖母必能看到你的真心。」

  「但願吧!」駱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她是不會抱太大期望的,以免失望也大。「倒是因為要做點心,我發現到青兒的廚藝才能,讓她做個丫鬟未免可惜了。」

  「她想去廚房嗎?」談思璘略一沉吟。「她才進府沒多久,即便去廚房,也只能給廚娘打下手,國公府的規矩多,廚娘不能隨便用人。」

  駱佟神秘一笑。「這樣一個寶,把她讓給國公府的廚房豈不可惜了?」

  他的眼裡含了一絲探究。「你的意思是——」

  駱佟停了下來,無比認真的看著他。「若是你同意的話,我想開間酒樓。」

  他這才想到她的陪嫁裡並沒有鋪子和田莊,侯府嫁她嫁得極為草率,並沒有因為她要嫁入國公府而給她備下多少嫁妝,相反的,像是要給她難看似的,嫁妝少得可憐。

  他溫言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是錢銀不夠花用嗎?」

  兩人要做長久夫妻,這問題可不能等閒視之。

  「也不是,這想法其實存在我腦子裡很久了。」她不諱言道:「侯府早晚要分家,有嫡母壓著,姨娘和我兄長必然分不到什麼,兄長目前也無功名,我想酒樓若能賺錢,便給兄長開間鋪子,若打理不來,便是收租也好,日後不必看人臉色,姨娘也可以安享晚年。」 

  他哂然一笑。「若只是要讓他們生活無虞,這點我還做得到,哪裡需要你拋頭露面地去打理酒樓了?」

        駱佟搖頭道:「靠你接濟,並非長遠之計,且我不想落人口實,也不想因為你照顧我娘家人而令祖母更加不喜,或者讓婆母說嘴。」

  談思璘露出一抹笑容。「咱們做的隱密些不就成了?難不成要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我給你姨娘和兄長送銀錢了?回頭我就讓飄雪將庫房鑰匙和賬本都交給你,雖然我領朝廷的薪俸沒多久,但我母親給我留的現銀還不少,收租的田莊鋪子也挺可觀的,你看著用,不必再問過我了。」

  才剛成親就要將庫房鑰匙交給她,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委實令她動容,她臉上揚起了一抹笑。「你交給我打理的產業,我自會好好打理,不過,我還是想開酒樓。」

  他笑著瞧她。「難道有什麼非開酒樓不可的理由?」

  駱佟嫣然一笑。「其實,我知道二十來道特殊的珍饈佳肴,自己藏著掖著也著實可惜,所以才靈機一動,想到要開酒樓,碰巧今兒又發現青兒的廚藝天份,便更想成事了。」

  談思璘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原來如此。」

  駱佟回以一笑。「自然了,若是你覺得不妥,便算了。」

  要是開酒樓的路行不通,她還可以偷偷賣「趙名希」的字畫,想來分家之後,她也能關照姨娘和兄長的生活,她是想做這件事,但沒有重要到讓她跟談思璘產生嫌隙。

  「確實不妥。」

  聽到他這麼說,她不免有些失望了。

  談思璘說下去,「開酒樓的動靜不小,你是左丞夫人,且是國公府的大奶奶,還掛著世子夫人的名頭,若是出面開了酒樓,肯定會被人詬病,以為國公府短少了你吃穿用度,才會到外頭拋頭露面。」

  駱佟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你說的對,是我想的不夠周到。」

  「不過,我正巧知道有個人也在籌劃開酒樓分號,且正好短少了能夠吸引人的菜譜和廚子,若是你用菜譜和青兒入股,想必也是可行的。」

  一下子峰迴路轉,駱佟高興起來。「是你認識的人?」

  他笑著點了點頭。「現在多說也無用,我先探探口風,若他有意讓你入股,我再為你們引見。」

  駱佟眼裡閃爍著歡快的笑意。「謝謝!」

  他露出笑容。「就這麼開心?」

  「能給兄長開鋪子,自然開心了。」駱佟滿臉笑意。「事成之後,我再好好謝你。」

  談思璘面上笑意更濃。「為何要等事成之後,此刻便可酬謝於我。」

  駱佟不明就裡。「此刻?」

  談思璘拉住她的小手,將她擁入懷裡,笑著指指自己臉頰。「你親我。」

  駱佟訝異的看向他。這裡可是花園,隨時會有人走動,他竟然會提出這等要求……不過,也不是做不到,況且他們正好在假山之後,也算隱密了。

  「不成嗎?」他的眼眸看著她,帶出了一縷笑意。

  被他這麼一看,駱佟心跳加速,她有些羞意的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他臉頰,卻在同時,她的腰被他擁住,她微一閃神,便被他的唇瞬間奪去了呼吸……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04:53 PM 編輯

【第十章】   誰是趙名希

  翌日,在這至為要緊的回門之日,駱佟腦子裡想的都是談思璘要為她引見何人,她入股酒樓之事會不會成,對於崔氏熱絡的相迎,她並未當真。

  崔氏會這麼熱絡,是因為談思璘沒有死,她也沒有被他剋死,還即將被授以誥命,如今她的身分擺在那裡,崔氏自然要禮遇三分,而他們也渾然忘了他們將她一個無反抗能力的庶女像顆棋子般的拋出去沖喜,那時她的生死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因此她也沒必要自作多情的與他們講什麼親情。

  她祖父寧遠侯親自招呼談思璘,有模有樣的與他談些朝堂上的事,而她父親則找他下棋,一派岳丈與女婿很投緣的樣子。

  下人們對她這個回門的姑奶奶客客氣氣的,與從前當她不存在的態度截然不同,看著他們帶來的一車車回門禮,又驚又嘆。

  唯一比較怪異的是駱芙,打從他們夫妻進門,她一雙眸子便著迷似的定在談思璘身上,既懊惱又悔恨交加。

  駱佟深感好笑,駱芙自然懊惱了,論外貌,談思璘豐神如玉、俊美文雅,論功名,他如今有正二品官職在身,深得皇上青眼,論家世,又是國公府的世子,未來板上釘釘的國公爺,如此青年才俊,要去哪裡找?

  駱佟很明白,駱芙定然是悔到腸子都青了,懊惱當初為何死活不嫁給談思璘沖喜,若當初她嫁了,今日偕佳婿風光回門的人就是她了。

  近午,擺了隆重席面,一家子看似和樂融融的用了午膳。

  所謂的一家子自然不包括蓉姨娘、駱子君,還有與駱佟最為要好的駱菲,他們都不可能到上房正廳團圓。

  撤了席面,丫鬟送上熱茶和點心,談思璘拈起一塊點心吃了,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贊了幾句好茶,這才輕描淡寫地道:「不知姨娘與兄長住在哪個院子?」

  他這話是看著崔氏問的,所問之人自然是駱佟的生母蓉姨娘和駱佟的兄長駱子君了,可他卻連聲岳母也不稱呼她,崔氏心中自是糾結,因此面上也不太好看。

  「世子爺難不成想去探望他們嗎?」崔氏皮笑肉不笑地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堂堂國公府的世子紆尊降貴的去看個奴婢,本就於禮不合了,若是給國公府知道,不知道會如何編派我們,說我們沒規沒矩,竟連這點禮數也不懂。」

  談思璘仍是慢條斯理的品著茶,笑著對崔氏道:「太太放心,是我自己要去探望姨娘和兄長的,有事斷不會賴到旁人頭上。」

  崔氏面上變色。太太?旁人?竟然稱她太太?她是旁人嗎?她可是駱佟那小蹄子的嫡母啊,竟敢徹底無視她?!

  寧遠侯的性子軟綿沒主見,最見不得衝突場面,忙打圓場道:「既然來了,是該去見見佟兒的娘再走,這也沒什麼,佟兒,你就領思璘過去吧。」

  寧遠侯都發話了,崔氏自然不能再反對。

  駱佟知道這是談思璘有心在眾人面前給她生母和兄長臉,也給崔氏一個下馬威,讓她不敢隨意欺負她生母和兄長。

  蓉姨娘見了他們自然是又驚又喜,她萬萬沒想到女兒、女婿會特意過來看她,還備了厚禮,一時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屋裡簡陋,也叫她侷促不安,怕給駱佟失了面子。

  駱菲聽到消息也立馬從她的院子衝了過來,見著裝扮與以往不同的駱佟,眼睛都亮了。

  「哇!丫頭,你這身行頭值多少啊?」駱菲歡天喜地的推拉著駱佟。「過得如何?國公府裡有沒有人欺負你?怎麼你才出嫁三天,我就覺得好久沒見到你了。」

  蓉姨娘急了,忙扯扯駱菲的衣袖。「七姑娘千萬不要這麼說,姑奶奶嫁到國公府是去享福的,又怎麼會有人欺負?」

  駱菲這才注意到屋裡有個儀表俊雅尊貴的男人,忙放開駱佟,吐了吐舌頭,福了福身道:「見過談大爺,不知道大爺也在,菲兒失禮了。」

  照輩份,談思璘是她妹婿才是,該是談思璘跟她見禮,可她哪敢讓他向她見禮,他可是左丞大人哪!

  想著,她忍不住對駱佟使眼色,無聲地用眼神交流。  

  怎麼回事?你回門得空偷偷來見姨娘,這合情合理,可你夫君這樣的貴客怎麼會來這破院子裡,上房那些大人肯讓他過來見蓉姨娘?太太氣炸了吧?你怎麼也不攔一攔?得罪了太太,可沒有好果子吃,你們走後,怕太太就要找姨娘出氣了。

  駱佟未出嫁前,她們可以說是一天到晚黏在一塊兒,這份默契讓駱佟一點兒也不難知道駱菲在用眼睛問什麼。

  她笑吟吟道:「夫君說要過來,我聽他的。」

  蓉姨娘也聽到了,她又是高興又是自慚身分低賤,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這怎麼使得?就是姑爺說要過來,姑奶奶也該攔著才是。」

  「小婿來探望岳母天經地義,佟兒當然不必攔。」談思璘溫言微笑道:「岳母也請放寬心,國公府的水雖然深,萬事有我頂著,必不會讓佟兒受半點委屈,且不管任何事,我都會護著佟兒。」

  蓉姨娘擦著眼淚。「姑爺這樣的人品,我不擔心,不擔心……」

  她忙吩咐丫鬟秋菊去張羅茶水,自己也要親自去備糕點,駱佟知道這是她的一片心意,便由著她去了。

  駱菲好奇死了,猛對駱佟咬耳朵,「才三天,談大爺竟這般寵你?怎麼回事啊?且他看起來身子好好的,哪裡像快死的人?」

  駱佟覺得好笑,駱菲完全沒認出談思璘,壓根不知道拾走她繡帕的那個男子就是眼前的談思璘。

  她微笑道:「我不是嫁過去給他沖喜了嗎?他自然要好起來,好起來了,衝著我給他沖喜的這份勇氣,自然要對我好了。」

  她說的低聲,不想談思璘卻是聽見了,還揚起一抹特別的笑意。「佟兒,你說的不錯,衝著你這份勇氣,我將永不負你。」

  駱佟驀然想起自己問他為何不需沖喜卻願意娶她?當時他說,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

  她猛然倒抽一口氣。

  莫非……她匪夷所思的看著談思璘。「難道……你在我四哥婚宴那日,聽到我和菲兒的對話了?」

  當時她們在曲橋上,她還曾提醒過駱菲隔牆有耳,沒想到,一語中的。

  談思璘嘴角噙著逗人的笑意。「你現在才明白。」

  他當真聽見了?駱佟訝異得一時回不了神,她那日還說了什麼?可有說什麼失禮之言?

  要命,任憑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

  看她絞盡腦汁,談思璘不禁笑道:「莫想了,那日你說的每句話都很中聽,並無任何失禮之言。」

  「你們在說什麼啊?」駱菲一頭霧水,看看駱菲又看看談思璘,但沒人理她。

  駱佟萬萬沒想到這樁姻緣竟是她自己求來的,是她口出狂言,說願意為他沖喜,所以他才來求親。

  若她當日沒有那麼說,他必不會唐突來求親,他一個嫡世子,也必不會娶一個庶女,那麼之後她嫁的人就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季十八了。

  想想還真是後怕,要是嫁給季十八,她這會兒只怕在哭了。

  她是知道他不會死才說願意給他沖喜的,而他則回報她那份敢嫁他的心意,相較之下,她真是有些卑鄙。

  但願有一日,她能向他坦白,只是不知道坦白之後,他又會如何看她?還會待她不變嗎?

  駱佟過門不到一個月,她的誥封便下來了,可見她才進門,談思璘便費心為她去禮部請了誥命。

  她的誥封隨著談思璘的品階走,也就是說,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誥命夫人了。

  雖然京城裡的誥命夫人多如牛毛,但有品階誥命在身,就是多了份底氣,連寧遠侯府知曉她接到了封誥命的聖旨,也忙不迭派大總管送賀禮來,還叮囑她要常回娘家走動,可見這誥封還是有其作用的。

  第二日,談思璘帶她進宮謝恩,丫鬟們五更天便將她喚醒了,因為要接品服大妝,穿上鳳冠霞帔。

  八抬大轎出了敬國公府大門,約莫過了一刻鐘,宮牆便已在望。

  進了宮,輦轎換了兩次,光是經過一處園子便是小半個時辰,等轎子真正停下來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請諸位夫人下轎——」轎外有個太監拉長音地唱道。

  她們進宮都是沒帶丫鬟的,駱佟自己從轎子裡出去,她左右不見談思璘,不過其它同樣得到誥命的夫人們也都在下轎了,倒是有伴。

  駱佟看過去,一整排的夫人都雍容華貴,但也個個都緊張得不敢隨意交談,管事太監出來領著她們到太后的寧昌宮外磕了頭,禮便算成了,跟著再領她們到皇后的鳳麗宮外通報,皇后倒是接見了她們。

  盛裝麗容的皇后,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高貴風範,但她的雙眉間有掩不住的疲憊。

  皇后當然會感到疲憊了,典貴妃用盡了手段在與她爭寵,想盡辦法要讓皇上廢儲,而太子又不爭氣,屢屢出紕漏讓她收拾善後,導致皇上也越來越不信任太子的能力。

  駱佟看著強顏歡笑的皇后,皇后還不到四十,皇上也正當盛年,皇后一定想不到丈夫會那麼短命,而天子之位也不是屬於太子的,她甚至會在皇上廢太子時,因涉案而同時被廢了后位,在冷宮度過餘生,她一向瞧不上眼的寧妃,成了皇太后……

  出了鳳麗宮,管事太監領她們回到下轎的地方,駱佟正不知自己要先乘原轎回府還是怎地,便見到了談思璘在等她。

  一見到她,他便大步朝她走來,還牽起了她的手。「佟兒,隨我去寧昌宮,太后要見你。」

  「我已去過寧昌宮了,還在外面磕了頭。」她很疑惑,皇宮這種地方,他們可以這樣牽手嗎?

  「我知道。」談思璘笑道:「太后不耐煩見那些誥命夫人,但她老人家說一定要見見我的媳婦兒。」

  駱佟也想過會如此。早起在梳妝時她便聽飄雪說了,談思璘自幼便時常隨安老太君進宮給太后請安,太后當他是自己孫兒一般,甚至太子中意寧昌宮裡一座太湖石屏風,太后卻賞給了談思璘,可見太后待他有多不一般。

  內侍過來引路,進了寧昌宮,經過側殿迴廊,還沒見著太后,便迎面撞上了公主儀仗。

  宮裡的公主眾多,駱佟也不知道來的是哪位公主,但來人環佩叮噹,容貌氣質自有皇家氣勢,比嫁給她四哥的寶琹公主不止好了幾十倍。

  「我道是誰,原來是思璘哥哥。」寶瑟公主的語氣有點譏諷,她的眸光定在了駱佟身上,不屑地問道:「這就是你那個庶女嫡妻?」

  駱佟一時也不明白這個公主為何對她有敵意,不會是她喜歡談思璘吧?

  談思璘也不動怒,只輕描淡寫地道:「佟兒,這是寶瑟公主。」

  見談思璘連見禮都沒有,駱佟便只盈盈一福,恭敬之中不失大方沉穩地道:「臣婦駱氏,見過公主殿下。」

  在侯府待久了,表面功夫難不倒她,況且說她是庶女也沒什麼,駱芙比這難聽的話不知道說了多少。

  她是見禮了,但寶瑟公主根本不理會她,只對談思璘道:「思璘哥哥,如今你身子已不礙事,還得了父皇重用,只要你點頭,我便央父皇讓你休妻,讓你迎娶迎月。」

  駱佟這才明白,原來寶瑟公主不是喜歡談思璘,看來她是赫連迎月的好友,才會看她不順眼。

  「公主此言荒唐,休得再提。」談思璘說這話時,臉上已無半點笑意。

  寶瑟公主挑眉打量著他。「思璘哥哥,你這話的意思是,你不願休妻娶迎月?」

  談思璘的面色一下子冷厲起來。「縱使天崩地裂,我也不會休妻。」 

  他板著臉,牽起駱佟的手,不再理會寶瑟公主。

  他們夫妻也不告退便走了,甚是無禮,但寶瑟公主一點兒也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流出來了,好生暢快。

  見她如此癲狂,後頭一串宮女內侍都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寶瑟公主笑了一陣,而後揚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赫連迎月啊赫連迎月,這回你可栽了,你的思璘如今眼中只有他的妻子,他不肯休妻娶你呢,我看你要如何是好!」她一臉不懷好意地從衣襟裡取出一封信來。「來人!快馬加鞭將此信送到塞外給梅花縣主,定要交到她手中,不得有誤!」

  「是!」她的隨身侍衛立即上前取走了書信。

  「等著吧!赫連迎月,本宮不信你看了信,還按捺得住不回來。」寶瑟公主一臉暢快。

  她也不信見了赫連迎月本人,談思璘還能堅定不休妻,他和赫連迎月那是多悠長的感情啊,當真是一個小小的沖喜庶女便能取代得了嗎?

  若是赫連迎月知道取代她成為談思璘嫡妻、談家大奶奶、敬國公府世子夫人的不過是個庶女,表情又會多精采?

  她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             *             *

  長廊的另一頭,駱佟跟在談思璘身後要進去寧昌宮正殿,快近殿門時,他忽地停了下來。

  駱佟也跟著不明就裡地止步。「怎麼了嗎?」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徐徐開口道:「佟兒,我說過,無論何種情況,我絕不負你,這一生,我身邊也不會再有其它女子。」

  駱佟一愣,怔怔地看著他。他停下來就為了跟她說這個?

  他看著她,聲音很低很低,幾近耳語地道:「赫連迎月確實曾經對我很重要,但如今,她什麼都不是。」

  若不是重活一次,他也無法如此篤定,情之所以能傷人至深,便是因情之所鍾,往往會蒙蔽人的雙眼,讓人看不清是真情還是虛情。

  前生,參加詔舉前,為了降低單氏戒心,他請舅舅幫忙,從西域找來秘藥,服下之後,連太醫都診斷他命危,欽天監說他需要沖喜,赫連迎月卻拋下他遠走。

  與今生不同的是,前生的他,在看清赫連迎月之後,絕情斷愛,一生未娶,將全部心力投注在朝堂之上,儘管後來赫連迎月後悔了,也一直想求見他,他都斷然拒絕,到死都不願再見她。

  說穿了,前生他並沒有真正的放開赫連迎月,她始終是他心間的一根刺,時不時便刺一刺他,提醒著他,世間沒有女人可以相信。

  因為她,他放蕩了一陣子,後來又不近女色,非常極端,在咽氣闔眼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生都不開心,即便他位極人臣,可是心中那塊空缺卻是什麼也填不滿。

  如今他才領悟,那都是他在為難自己,有什麼過不去的,竟為了一個薄情的赫連迎月自苦糾結到死,蹉跎了年華,一切都是愚痴,赫連迎月半點也不值得他關上自己的心門,認為真情從來就不存在,他敢說,若是談家倒了,赫連迎月也一定會和他撇清關係。

  相反的,在他眼前的駱佟在他「病危」時嫁給他,在他還未獲詔舉功名之前便允了他的求親,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他當會用一生來愛她、護她,對她絕對的信任。

  「我……我真是歡喜。」駱佟也是個不擅於表達情意的,但她的眼角慢慢泛起濕意。

  在他沒說之前,她真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幾句話時心緒會如此激動,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話,卻深深打動了她,正是她想聽的。

  還未成親之前,她便知道他身邊有個赫連迎月了,也知道赫連迎月因何離開他到塞外去,赫連迎月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這無庸置疑。

  她沒指望自己能完全取代赫連迎月,也沒想過能從他身上得到感情,她知道赫連迎月背棄了他,可人是血肉之軀,心不由自己,又怎麼能夠說忘就忘?就如同前生的她,明明被湛玉振狠狠的辜負了,直到自縊之前,她仍無法拋下對他的恩怨情仇一樣,她是死了一回,成為駱佟之後才通透了嗔恚,若是前生的她,後來又與湛玉振重逢,她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像現在這般對他毫不留情的感到厭惡,不再帶有任何感情。

  轉念想,前生的磨難,都是為了這一世與談思璘相遇,沒有前生趙名希的愛恨嗔痴,成不了如今波瀾不驚的駱佟。

  她深深的看著談思璘,眸中一片清澈坦誠。「你是我夫君,無論他人說什麼,我都不會信,只要你還要我,我便信你,也絕不會把你讓給別人。」

  因著駱佟得了誥封,敬國公府照規矩出面擺席宴客,談思璘讓她把駱菲請來做客,她原是不明白為何要請駱菲,但她蒙著眼也知道,此舉肯定會令駱菲被駱芙欺負,直到見著了張令昕,她才恍然大悟,敢情思璘是在做媒?!

  「這位是理國公府的張令昕,張二爺。」談思璘一本正經的引見。

  令昕那小子真正會順藤摸瓜,知曉佟兒得了誥封必要擺酒,便死皮賴臉的央他一定要把駱菲請來做客,還威脅若不答應這件事,他便不答應「那件事」,真真是卑鄙小人無誤。

  「咳咳咳咳!」駱菲嗆到了還失態的跳了起來,指著張令昕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理國公府的張二爺?與駱菲退親的那個張二爺?」

  駱佟失笑。幸好是在明秀軒裡,若是在宴席上見著,菲兒也要當眾這般一驚一乍的嗎?

  「就是我沒錯!」張令昕手舞足蹈,他就等這一天,終於能讓駱菲正視他的存在了。

  可奇怪了,明明這兩個姑娘他和思璘是同時識得的,可思璘已和駱佟成了夫妻,他卻還在跟人家介紹自己的階段。

  「真是意外。」駱佟對張令昕笑道:「綠水樓那日聽那些官差所言,便知你是張二爺,只是不知道你竟是理國公府的公子,當真是失敬了。」

  張令昕雙眼閃閃發亮。「我跟思璘自小一起長大,咱們都是自己人,不講究那些禮數,你們也不需跟我講禮數。」

  駱菲有些酸溜溜的接著,「怎可不講禮數?若是你跟我們四姊姊成親了,我們便要稱你一聲姊夫了。」

  她知道自己態度為何會忽然彆扭起來。

  打從她一進來明秀軒,這人看她的眼神就不一般,知道他便是曾與駱芙訂親的張二爺,她覺得自己被愚弄了,是被自己愚弄了,理國公府的嫡公子,又怎麼可能青睞於她?就是那點彎彎繞繞,以致口氣便有些衝。

  「我就是聽了你們的話才死活都要跟駱四姑娘退親的。」張令昕得意的說。

  駱菲瞪大了眼。「什麼?你說你聽見什麼了?」

  駱佟早已想明白原委,便對駱菲解釋道:「四哥喜宴那日,我與你在曲橋上,他們便在假山洞裡,聽到了我們閒聊之言。」

  駱菲張大了嘴,訝異得闔不起來。

  那日她都說了些什麼啊?何以讓張令昕聽了便退了駱芙的親事?

  駱佟倒是想到了她和駱菲曾受邀到理國公府做客,她看著他們兩人問道:「莫非,我們受張大姑娘之邀到理國公府做客,也是你們的主意?」

  張令昕更得意了。「當然了,是我央我大姊給你們送帖子。」

  駱菲猛然捂住嘴巴。「原來是你們!我和佟兒還一直想不明白……」

  駱佟不由得看向談思璘,難道那日他一直在注意著她,才會在她落了湖之後及時救了她? 

  談思璘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微笑點了點頭。

  「張二爺,請問你現在是很得意嗎?」駱菲抱怨道:「沒事讓我們去做客,害我們落了湖,染了風寒,足足病了幾日。」

  「你們落湖也是始料未及,對不住了。」張令昕呵呵笑道:「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們去榮寶軒賣的字畫是從何處得來的?可知那趙名希是何人,此刻人在何方?」

  「你連我們去榮寶軒都知道?」駱菲嚇得又站起身,還差點打翻了茶水,她們私自出府賣字畫可是大秘密,說不得的。

  駱佟心中也是大感訝異,他們那日是跟蹤了她們倆嗎?

  「現在才知道啊,怎麼?思璘都沒告訴你嗎?」張令聽興沖沖的說下去。「那日在街上發現你們兩個女扮男裝之後,我們便一路尾隨,看到你們先是得罪了那季十八,又把賣字畫得的三百兩銀子全給了青兒,讓她去醫弟弟的病,然後上綠水樓又遇上季十八帶著官差找麻煩,若不是我們跟著你們,你們兩個弱女子要如何是好啊,真是虧得有我們……」

  駱佟極是訝異那日他們原來一直跟著她們。「所以,青兒並非碰巧在這兒當差?」

  「什麼碰巧呀,是我上門去求她來當差的!」張令昕搶著講,「還不是談大爺愛妻心切,說什麼青兒欠你一份大恩情,肯定會對小嫂子你忠心耿耿,把青兒放在小嫂子身邊,他很放心。」

  「青兒在這裡當差?」駱菲都瞠目結舌了,看來談大爺真是很寵佟兒啊,佟兒因禍得福,嫁對人了。

  「好了,說得嘴都乾了。」張令昕一口喝光了杯裡的茶,看著駱佟與駱菲。「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趙名希是誰了嗎?」

  談思璘啜了口茶,他的直覺告訴他,趙名希的來歷不單純,她們必然不會實話實說。

  「怎麼?為何不說話?不能說嗎?」張令昕的好奇心越發重了。

  「咳!」駱菲突兀地清了清喉嚨,正經八百地道:「不是不能說,是我們也不知道。」

  駱佟心裡好笑,這分明是說謊的前奏,張令昕便算了,思璘是什麼人?怎會看不出來她們在刻意隱瞞。

  「不知道?」張令昕一臉不信。「那字畫從何而來?」

  駱菲毫不猶豫地道:「是我們在小跨院的園子裡種花時挖到的,也不知是何人將一批字畫埋在那兒,幸而有木盒裝著,保存完好,這才能賣得好價錢。」

  張令聽求證的眸光轉到駱佟身上。

  她肯定的點了點頭。「菲兒說的半點沒錯,正是如此。」

  這是她們頭一次出府賣字畫時套好的說詞,若是讓人逮著,被問起字畫的來歷便這麼說,想不到都過了那麼久,菲兒還是記得牢牢的。

  「真是這樣?」張令昕也不是呆子,總覺得不對勁。「那麼,字畫還有嗎?先說好,有的話,全部賣給我,我爹他最喜歡字畫了。」

  駱佟淡定的搖了搖頭。「那日出售給榮寶軒的便是最後的字畫了。」

  談思璘並不意外問到最後是這種結果,這不過證實了一件事,趙名希的字畫來處有古怪,她們不方便說。

  他不急,來日方長,假以時日,他相信等佟兒能完全信任他時,便會告訴他。



【第十一章】   使計欲離間

  宴席足擺了三日,誥封事宜結束後,駱佟自是累得不輕,但這一回也把談家親戚裡裡外外都認了個遍,再沒人提起她庶女的身分,人人都只認她是二品誥命夫人,累也算是值了。

  「大奶奶,鋪子的方掌櫃來了。」踏雨進來傳話,「人在前廳候著,說是大爺讓他來見您的。」

  駱佟擱下手中的茶盞,想到談思璘說過他生母留下的嫁妝鋪子都要交給她打理,沒想到這麼快掌櫃就過來了。

  到了前廳,候著的方祥生見了她,立即向前恭敬的做了個長揖。「奴才方祥生見過大奶奶。」

  駱佟笑了笑。「方掌櫃不必多禮,大爺雖說鋪子讓我打理,但初初接手,我懂的也不多,往後還是要仰仗方掌櫃。」

  方祥生躬身道:「大奶奶不必擔心,將鋪子管好是奴才份內的事,奴才自該盡心盡力。」他將帶來的賬冊交給踏雨。「這十本賬冊是各鋪子近五年的明細,大奶奶看了若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奴才再來向大奶奶說明。」

  「有勞你了。」駱佟又細細問了一些鋪子的情況和各鋪子配置的人手多少等等,才讓踏雨送方祥生出去。

  寸心換了熱茶上來。「這東西寫得密密麻麻,還這麼厚厚的十大本,大奶奶要是看完,怕眼睛都要花了。」

  「我也沒想要細看。」駱佟根本沒去動賬冊,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方掌櫃都管帳十來年了,要是有問題,大爺也不會一直用著他。」

  寸心笑道:「大奶奶說的是,咱們大爺可不是個胡塗的。」

  「正是這個理。」駱佟笑著,又道:「叫上青兒,去把我早上做的點心撿幾樣,裝成兩盒。」

  寸心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又要去給老太君請安啊?」

  駱佟微微一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常走動就不會生分,討厭的人看久了也會順眼。」

  寸心翻了個白眼。「奴婢真希望老太君早些對大奶奶順眼。」

  一會兒,寸心和青兒各提了一個食盒,主僕三人到了和翠院,安老太君在暖閣裡坐在炕上吃茶,屋裡暖烘烘的,單氏、曾綺芳和談秀彤都在陪老太君說話,幾個人有說有笑,一副和樂融融的景象,看到小丫鬟打起簾子通報大奶奶來了,三人頓時都靜了下來。

  駱佟將這副景象看在眼裡,她本來就沒想討好這三個人,她們這副戒心極重的態度,她也處之泰然。

  「坐吧。」安老太君不鹹不淡的道:「今兒風大,怎麼還過來?」

  駱佟笑吟吟道:「早上孫媳做了幾樣點心,想著祖母可能會喜歡,便自做主張送過來了,還望祖母不要見怪才好。」

  安老太君吃了幾次她親手做的點心,甚合她的胃口,因此一看到食盒,她早在心裡流口水了,嘴上卻還是拿翹地淡道:「那麼就拿過來我嚐嚐吧。」

  安老太君在嚐點心時,單氏輕描淡寫的開口道:「聽說方掌櫃來見你了?」

  駱佟心知肚明單氏必定在明秀軒裡安插了眼線,便淺笑著道:「相公讓我打理鋪子,我也只能硬著頭皮管了。」

  單氏和曾綺芳心裡都是嫉妒,除了自個兒的嫁妝鋪子,她們可沒有別的鋪子可以管,莫氏留下的鋪子又都是賣皮草、古董、首飾等貴重物品的鋪子,如此一來,駱佟能經手的油水有多少啊?叫她們怎能不眼紅?

  「是該交給你打理。」安老太君淡淡的說了句。

  單氏的神情更是不悅了,進門之後,她曾想插手莫氏的嫁妝鋪子,卻給老太君一句不合規矩打了回來,說什麼哪有繼室過問嫡妻嫁妝的道理,不但提醒了她繼室的身分,又滅了她管鋪子的念頭,恨得她牙癢癢。

  「大嫂是庶女,在娘家怕是沒學到多少管家的本事吧?管那麼多鋪子不會吃力嗎?莫要管到虧銀子了才好。」談秀彤雖然稱了大嫂,但語氣卻是極為傲慢無禮。

  駱佟嫣然一笑。「妹妹說的是,我確實沒多少管家的本事,不過幸好相公說了,讓我打理鋪子是打發時間,賺錢是其次,虧了也不打緊,若有盈餘便讓我看著用,要我放手去做。」  

  談秀彤眼見討不了好便哼了一聲,轉而向安老太君道:「祖母中意的雪玉手爐,我已經著人去打聽了,不管要價多高,一定替祖母買回來。」

  安老太君聽了並無興奮之情,只意興闌珊地道:「怕是沒那麼容易,柳太妃說,她也只得了那麼一個,寶貝似的,連拿也不讓我拿一下,好似怕我會碰壞了似的,真是好笑。」

  駱佟湊趣問道:「什麼是雪玉手爐?」

  曾綺芳故意瞪大了眼。「大嫂連雪玉手爐也不知道?」

  談秀彤掩嘴一笑。「二嫂也莫要吃驚了,大嫂是庶女,平日裡哪裡見過好東西了,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曾綺芳做作的輕拍了下額際。「瞧我這記性,我怎麼忘了大嫂是庶女?」

  單氏用手拿著杯蓋,慢慢撥著茶水。「入門前沒學好的規矩,如今可要讓教引嬤嬤再好好教教,免得出去叫人笑話了。」

  駱佟不惱不怒,還受教地一笑,恭順道:「母親教訓得是,佟兒記下了,定會再請嬤嬤教規矩,絕不丟國公府的臉面。」

  從和翠院出來,寸心和青兒忍不住為主子抱不平。「那個二奶奶和大姑娘,哪裡有把大奶奶當嫂子看了?」

  「莫再說了,走,到蝶姨娘、嵐姨娘處坐坐。」駱佟毫不在意,曾綺芳和談秀彤在她眼裡跟駱芙沒兩樣,她都當她們是跳樑小丑。

  蝶姨娘和嵐姨娘的跨院相連著,院子已舊了,也沒翻修,但園子裡草木扶疏,地方不小,各有五間廂房,比駱佟在侯府住的跨院好多了。

  兩人見了駱佟都十分高興,忙不迭相迎。「大奶奶怎麼親自過來了?」

  駱佟一笑。「兩位姨娘是自己人,佟兒自然應該常來走動。」

  聽她這麼說,她們更高興了。「快進來坐!」

  屋裡的婆子丫鬟見到駱佟來了,連忙施禮上茶。

  駱佟笑吟吟的喝了幾口茶,問了點院中的瑣事,話了會兒家常之後便狀似隨意地問道:「幾個弟弟妹妹可是都尚未議親?」

  蝶姨娘所出的是三爺談思勛、四爺談思浩、二姑娘談秀彩,嵐姨娘則是生了五爺談思忠、六爺談思仁,還有三姑娘談秀影,她打聽過了,這幾個爺們跟小姐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卻都還未定下親事。

  「我們提過幾次,可太太……」蝶姨娘、嵐姨娘欲言又止。

  駱佟明白,肯定是單氏不把庶子庶女的婚事當回事,就跟崔氏一樣,只想草草打發庶子女的婚事。

  「兩位姨娘放心,這事母親拖沓,可相公絕不會坐視不管。」她一笑。「如今相公是當朝左丞,要替弟妹們議親還不容易?我回去就跟相公提這件事。」

  兩人頓時眼睛都亮了,臉上也有了幾分喜色。「大奶奶這話可是當真?」

  駱佟有些嗔怪地道:「兩位姨娘是長輩,咱們又是自己人,佟兒怎會糊弄兩位姨娘?」

  兩人連忙陪著笑臉,「說的是,說的是,是我們胡塗了,居然還質疑大奶奶的話,當真是該罰啊。」

  駱佟笑著。「說起來,這府裡,除了老太君,就數兩位姨娘和相公是最親的人了。」

  「那自然是了。」兩人異口同聲。

  蝶姨娘又續道:「雖然太太是大爺的嫡母,但怎麼比得上我們姊妹服侍過嫡夫人的情份,我們可是嫡夫人在娘家時便一直服侍著的。」

  若是以前,她們不會如此積極的要與談思璘拉關係,畢竟她們不會笨得去指望一個隨時會死的人,但如今不同了,談思璘搖身一變,成了京城的香餑餑,她們自然會選邊站了。

  駱佟見話題終於轉到了談思璘生母莫氏的身上,機不可失地問道:「兩位姨娘,不知我那過世的婆母是個怎樣性情的人?婆母生了相公便過世了,我與相公想要在祭日追憶也無從追憶起,只能問問姨娘了。」

  蝶姨娘感嘆地說道:「嫡夫人性情溫柔,與太太大不相同,從來不會打罵責罰下人,若是下人犯了錯,她總是能揭過便揭過。」想到了從前的主子,她的眼神有幾分複雜。

  駱佟將一切看在眼裡,便有幾分惋惜地感嘆道:「原來婆母是如此寬厚之人,想必待兩位姨娘也是極好的。」

  蝶姨娘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嵐姨娘見狀便若無其事的說道:「大奶奶說的不錯,嫡夫人確實寬厚,嫡夫人有了身孕之後,便立即給我們開了臉服侍老爺,還保證只要我們懷上孩子就抬我們做姨娘,那時我們雖然只是小妾,但吃穿用度都比照姨娘的分例,再也找不著像嫡夫人這麼厚待下人的主子了。」

  「好人不長命,這話半點不錯。」駱佟一臉的感慨,不露聲色地道:「聽說婆母產下相公後當天便過世了,這可是真的?怎會有如此憾事?難道是產婆出了什麼錯?」

  兩個人頓時都不說話了,嵐姨娘神色有些慌亂,蝶姨娘甚至還身子一僵,駱佟看得分明,蝶姨娘肯定是受莫氏恩惠較多的那個。

  嵐姨娘定了定神才道:「嫡夫人本就身子弱,加上快臨盆時染了風寒,還不慎滑了一跤,大夫說,這些都是難產的因素。」

  駱佟見她們口風甚緊,一時半刻也套問不出什麼,為免打草驚蛇,她便感嘆了幾句,話鋒一轉,笑吟吟地說道:「閒來無事,我打算做點小生意,相公也同意了,兩位姨娘可有意願加入?」

  兩人一聽,眼睛便亮了。

  以談思璘如今的身分,說是小生意哪裡真的就是小生意了,有左丞的身分在那裡擺著,生意還能不火紅嗎?

  她們小心翼翼地道:「大奶奶若是能讓我們也加入,我們當然是千肯萬肯,就怕大爺不同意……」

  「都說了咱們是自己人,姨娘怎又如此見外?」駱佟假意幽怨地說道:「兩位姨娘可是把我當外人?」

  兩人忙不迭道,「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嵐姨娘與蝶姨娘又詢問了細節,知曉是酒樓生意,她們更歡喜了,只要地點不錯、廚子手藝不差,客似雲來不是難事。

  之後等談思璘下了朝,駱佟便將此事告知。「嵐姨娘與蝶姨娘確實有古怪,如今我讓她們加入酒樓生意,利字當頭,日後她們必定會常來我這兒走動,時日一久,總有疏漏之處,不怕她們露了口風。」

  談思璘將她拉到胸前擁著,蹙眉嚴肅地道,「我不是說過,不讓你摻和此事嗎?為何不聽我的話?且這件事也尚未有證據,你從未見過風浪,又豈是她們的對手?」

  說她未曾見過大風大浪,這話並不盡然,事實上,他隱隱感覺到她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從她出府賣畫到搭救青兒、慷慨解囊,這完全不像一個深宅庶女的作為,而他從一個需要沖喜的將死之人到登上左丞之位、為她請了誥封,她也一直寵辱不驚,這份從容,他任何一個嫡妹庶妹都比不上。

  她的秘密,與她難以解釋的字畫由來有關嗎?若是相關,那必定是個驚天秘密。

  駱佟對他討好地一笑,保證道:「若是我探出了什麼,一定與你商議,絕不會貿然行事。」

  談思璘的眉宇仍未放鬆。「我不該將此事告訴你。」

  嵐姨娘、蝶姨娘兩個內宅婦人能有法子將他生母害死,也能如法炮製的對付駱佟,她的親近將讓她們有機可趁。

  「咱們是夫妻,你沒有瞞著我,我很歡喜。」她偎在他懷裡柔聲說道:「再說了,她們也沒有加害於我的理由,你且放寬心。」  

  他的神色複雜糾結。「總之,你的安危是首要之事,其餘皆是次要,萬不可大意。」

  他生母的存在,對嵐姨娘、蝶姨娘來說有利無弊,他生母是一個寬厚的主子,絕不會容不下她們,將他生母害死,她們也不可能扶正,新的主母更可能打壓她們,但她們還是對他生母下了毒手,為什麼?

  因為他想不通這一點,所以不放心駱佟與她們親近,若是駱佟因此有了什麼差池,他也難以原諒自己。

  「夜深了,休息吧!」

  其實時辰還不算晚,但他突然抱起了她往床那裡去,駱佟腦袋嗡了一下,一時反應不過來,人已被他放在床上,燭火滅了幾盞,輕紗幔帳也放了下來。

  他上了床,手摸到她柔軟的腰間,駱佟則是接觸到他灼灼的眸光,面色一紅,心跳一時之間也快了。

  她任由他灼熱的雙唇落下,任由他為她寬衣解帶,兩人的唇舌緊緊糾纏,他的呼吸也益發急促。

  她已經很習慣與他行房了,他有時溫柔輕緩,有時如狂風暴雨,兩種截然不同的節奏,他們都能如魚水和諧,她更喜歡纏綿後依偎著他入眠,每次在他懷裡醒來,她都深深感慨前生白過了,送往迎來的日子總是忐忑,如此被他憐愛呵護之後,她才知曉什麼叫幸福。

  芙蓉帳暖,這一夜,折騰至夜半才睡去,當駱佟渾身酸痛的醒來時,身邊的談思璘已支起手肘在看她,紗帳外透著晨曦。

  她眨了兩下睫毛,這才真的轉醒了,不由疑惑地看著他。

  他怎麼還起得來?魚水之歡,施力的可是他啊,這陣子讓他如此折騰,她禁受不住,都快有晨起困難症了……

  談思璘見她這慵懶迷糊的模樣,雪白酥胸上還有他烙下的淺淡痕跡,忍不住低頭親吻她小巧的耳垂,柔聲問道:「佟兒,這每夜耕耘不輟地,你還不想吃酸食嗎?」

  酸食?駱佟茫然地看著他,一時沒會意,在他似笑非笑的眸中,這才聽懂他在說什麼,心緒瞬間沉重了。

  前世他並沒有子嗣,會不會他命中注定無子?

  談思璘見她面色有異,忙道:「怎麼了?我說笑的,你莫往心裡去了。」

  駱佟潤了潤唇。「若是我懷不上孩子——」

  談思璘立即截了她的話,正色道:「我只要有你便足夠。」

  這是他的真心話,但他擔心的是,她會認為他口是心非,他又如何能說,他前生也未有子嗣,重生一回,雖然娶妻了,也改變了一些事,但他也是極有可能同樣沒有子嗣之命。

  「若是你懷不上,我也決計不會納妾。」妻妾成群,家宅不寧,他不願享那齊人之福。

  「那麼,咱們便將子嗣之事交給老天爺安排。」前生她已經自苦夠了,這一世她才不要再為難自己。

  「佟兒,你能這麼想,再好不過。」他真真鬆了一口氣,若她往心裡去,一定會欲鬱成疾,他可不是娶她回來讓她受苦的。

  「你可不要後悔就好。」她笑著調侃道:「你說不納妾的,這話我可要記下來讓你畫押了。」

  他撫著她的髮,執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低笑起來。「用完早膳便畫給你,你可要收好了,當護身符。」

  「護身符?」駱佟眉眼倶笑。「說得貼切極了,真是護身符無誤。」

  她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見他眸色變得深濃,她瞬間覺得全身火燙,他已欺身而上,將她壓在身下。

  兩人皆未著寸縷,他一個挺身便進了她身子,低頭含住她嬌弱呻吟的唇瓣,勢不可擋地領著她纏綿起舞。

  雲雨之後,兩人皆是過了好半晌才漸漸撫平氣息,駱佟昏沉沉的又想睡了,談思璘見狀便將她摟進懷裡,雙手卻是故意在她身上遊走,鬧得她不能睡。

  夫妻兩人正在享受閨房之樂,外頭驀地傳來窸窣動靜,不一會兒,寸心的聲音便揚起了。

  「大爺、大奶奶可起了?」寸心的語氣欲言又止。

  談思璘有些皺眉。「何事?」

  駱佟也覺得奇怪,時辰還早,丫鬟們怎麼會來打擾?

  「那個——」寸心吞吞吐吐道:「是二爺……」

  駱佟臉上快速閃過驚詫。談思湛?

  花園那日之後,她便謹慎再謹慎,只要出了明秀軒,便一定有丫鬟嬤嬤相陪,不讓他再有與她單獨說話的機會,他那些卑鄙無恥之言,聽了只會污了她的耳,她不想再聽。

  「二爺有何事?」談思璘問。

  擾了主子,寸心像是不敢再說,這時換飄雪說話了,「回大爺的話,二爺派丫鬟送來千年山蔘,說是要讓大奶奶補身子,還要大奶奶親自收下才肯走。」

  駱佟一聽便心裡著火,狠咬了下緊抿的唇。

  該死!他這分明是故意的,天才透亮便派丫鬟送什麼千年山蔘來,還要她親自收下,這不是故意要引人往曖昧處想嗎?

  她有些不安的抬眸看談思璘的反應,就見他眉眼輕挑,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自然是想開口回絕,又怕自己反應太大,反倒引起旁人疑心。

  本來嘛,小叔子送個補品來,也可以說成是一番好意,又沒鬧出什麼大事,她哪能動怒的退回去?可是,她十分不想收下談思湛送的東西,這一世,不願再與他有所瓜葛,更不想讓他得逞,以為還能擺布她,以為她只是面上冷淡但心裡還是向著他,萬不能讓他如此一廂情願的認定……

  她凝眉咬牙,無計可施,忽然聽到談思璘淡淡地說道:「退回去。」

  駱佟詫異地看著他。

  退回去?這麼簡單?能夠就這麼毫無理由的退回去嗎?奉命而來的丫鬟也不是個沒嘴的,這麼一來,謠言很快便傳遍府裡了。

  「就說大奶奶不能吃山蔘,會起疹子,心意領了,讓二奶奶補身子吧。」

  與駱佟的驚怒交加相比,談思璘一臉的淡然,望著她的目光並無任何探究,理由說得順理成章,誰也找不到錯處。

  「奴婢明白了。」外頭的飄雪和寸心都鬆了口氣,領命去辦事。

  外間恢復了安靜,紗帳裡一時落針可聞,駱佟忐忑不安,明白這件事絕不是糊弄兩句便可搪塞過去,談思湛這個舉動就是要攪得她寢食難安,吃定了她無法對談思璘道出自己的來歷,這麼一來,他們夫妻必生嫌隙。

  她的眉頭略緊,正在琢磨要怎麼說才能讓他釋疑,他便先開口了。

  「佟兒——」

  談思璘才喚了她的名,她的心便提到了喉嚨,好似隨時會蹦出來一般,難怪都說不能做虧心事,心裡藏著秘密,實在太煎熬了。

  只見他輕言道:「許是近日在朝堂上我處處與思湛針鋒相對,所以他才故意這麼行事,要讓我懷疑你。」

  駱佟一愣,眨眨眼。所以,他以為談思湛這麼做的原因是在於他?

  「你不必放在心上,料想這般唐突之事,很快便會在府裡引起耳語,祖母不會坐視不理,思湛自會有所忌憚。」

  駱佟唯諾應了,此事雖然有驚無險的過去了,但她心中實在有愧,要做一輩子的夫妻,她這秘密要藏到何時?

  「對了,你兄長的婚事已有了眉目。」

  駱佟精神一振。「是哪家的姑娘?」

  她兄長的條件擺在那裡,她也沒抱太大期望,只希望是個品性端正賢淑的姑娘,若是像寶琹公主那般刁蠻,家世再好,她也不肯說給她兄長。

     駱菲上回來作客時提起寶琹公主與四哥的閒事,說公主把四哥當下人使喚,有回四哥不過多看了個丫鬟一眼,寶琹公主把那丫鬟狠打一頓不說,還發賣了出去,最後還要她四哥在寒風中跪在院子裡賠罪,成了府裡的笑柄,四哥事後也大病一場,便倔強的不肯再跟寶琹公主說話。

  所以了,娶妻娶賢,娶到似寶琹公主這般的刁妻是三生不幸,崔氏不肯善待他們這些庶子女的罪,全報應到自個兒子身上了。

  「是戶部侍郎吳大人府裡的大姑娘,雖是庶出,但家裡沒有嫡出女兒,吳夫人寬厚,將她帶在身邊養著,很是疼惜親近,待遇與嫡小姐並無二致,樣貌清秀,品性良善端莊。」

  駱佟明白這樣的人家,哪裡肯將視如嫡出的女兒嫁給她兄長,定是思璘出面保了媒,人家看在他面子才點頭的。

  「讓你費神了。」她是打心裡感激,若不是看重她這個妻子,他又何須費神?

  「你我何須見外?」他把她摟在懷裡,輕聲低語。

  駱佟靜靜的靠在他胸前,感受著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良久之後,該是起身的時辰了,他還要上朝呢,外間丫鬟已有動靜,她這才起身,親自服侍他更衣,也讓外頭丫鬟傳早膳。

  真是感激老天,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原本是要被隨便嫁出去的,竟能得到他這樣才貌雙全的出色夫君,更重要的是,他對她的重視和疼寵不一般,這是每個女子心之所盼,若她命屮因他而無子嗣,也無遺憾了,孩子不過是傳承血脈,她絕不會為此糾結。

  「要說費神,令昕那小子才真正令我費神。」談思璘展臂讓她整理衣衫,一邊笑道:「這陣子他在府裡蹦上蹦下地鬧著要出家,想必理國公府很快就會同意他與駱菲的婚事。」

  駱佟一聽便哭笑不得。「真虧他敢如此撒潑,這般鬧法,也只有他做的到了。」

  「誰說不是呢?」談思璘也笑道:「這個月初八由三皇子主辦的賞畫會,令昕也受邀了,到時你可以親自問問他鬧得如何,可是讓他祖奶奶跟爹娘都舉雙手投降了。」

  「賞畫會?」駱佟聽得莫名。「難不成我也可以一道去嗎?」

  「正是。」談思璘點了點頭。「不知為何,這回三皇子明定眾人皆要攜家眷參加,若是尚未成親的,自然另當別論。」

  她喜歡畫,自然是樂意參加的,只是好生奇怪,品畫會是男人家的場子,何況又是由尊貴的皇子主辦,哪裡會有女眷在場的餘地?看來那位三皇子胸襟頗不一般,並不看低女子。

  「三皇子是怎麼樣的人?與你交情可好?」

  談思璘道:「三皇子與寶玨公主、寶琹公主一母同出,淑妃娘娘雖有野心,也有後台靠山,但三皇子愛好附庸風雅,置身黨爭與奪嫡之外,我們自小一塊兒長人,在我入朝之後,我們的情份也未變,正是因為他並無追名逐利之心,我們自然還能夠相處融洽。」

  駱佟聽出了弦外之音。「可是呢?」

  「近日是有些變化了。」他看著她,他的娘子可真是冰雪聰明。「思湛欲拉攏三皇子靠向太子,三皇子也有意無意的提起希望我為太子做事,想來這份情誼也維繫不久了。」

  駱佟心頭一動。「那麼何不反過來,說服三皇子為睿王做事?」

  談思璘目光落在她身上。「睿王?」

  駱佟眉睫輕顫,這才意識到自己露餡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他說出睿王之前便先提此事。

  她心亂如麻,不安的垂著眼眸,思忖著要如何收場。

  談思璘卻是展顏一笑,若無其事地道:「原來我對你說過我想扶持睿王。」

  駱佟微微一愣,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神情並無任何異樣,她心中有些不明白。

  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說過嗎?還是……他發現了什麼?

  談思璘看著她,目光極為柔和地說下去,「睿王知人善任,且虛心納諫,又能明辨是非,加之其人品磊落,能夠體察百姓之苦,厭惡強取豪奪來擴充國境版圖,若他能成為天子,是大周百姓之福。」

  駱佟這回謹慎地點了點頭。「夫君所言甚是。」

  四皇子——睿王楊青,登基之後,在位六十年,他深得民心,且足有四十年的時間,大周邊關都是太平的,百姓也免受戰爭之苦。

  「佟兒,我要扶持睿王的這件事,你知曉就好,莫要對任何人提起。」談思璘眸色深沉。

  駱佟一聽便心中一凜。

  這分明是不必特意交代的話,他的神態卻非常認真,就像要讓她相信,真是他提過要扶持睿王之事似的。

  她也配合地點了點頭。「我明白,茲事體大,我不會說出去的。」

  只是她不由得狐惑,談思湛與她一樣都是從後世穿越而來,明知道將來登基的是睿王,他又為何會選擇扶持太子,還欲拉攏三皇子,他在打什麼主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09:37 PM 編輯

【第十二章】   逍遙閣作畫

  敬國公府的馬車在饕餮樓前停了下來。

  此乃是京城最大的酒樓,素日裡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最普通的席面十兩起跳,最精緻的席面一桌上達百兩的都有,雖然聽著叫人乍舌,但爭著訂位的仍是大有人在,能有辦法在饕餮樓請客是主人家的面子,能受邀到饕餮樓做客,沒有人會不滿意的,姑且不論菜色是否真有價值,光是名氣就壓死人。

  談思璘先下了馬車,再親自扶著提裙的駱佟下來,後頭馬車的踏雨、青兒、寸心、抱琴也下來了。

  平日若要出門,駱佟總指定讓飄雪留守,飄雪性子穩重,又管事許久,是一等一的資深大丫鬟,有飄雪留守明秀軒,她最放心,就算她要出一個月的遠門,明秀軒也絕不會出亂子。

  「你說的合夥人便是饕餮樓的東家嗎?」看著饕餮樓那斗大顯眼的招牌,駱佟很是訝異。

  她萬萬想不到談思璘會為她找了這麼一個大有來頭的合夥人,若是她能入股饕餮樓的分號,那又何愁賺不到銀子?

  談思璘微微一笑。「不滿意?」

  駱佟笑道:「相公說笑呢,是太滿意了。」

  兩人還未進門,大掌櫃就迎了出來,臉上堆滿笑容。「談大人,談夫人,我們爺已經在廂房裡恭候兩位大駕了。」

  掌櫃親自領著兩人上了二樓的廂房,四婢隨侍在後,緩步而上。

  掌櫃叩了門,廂房的門一開,駱佟頓時感到心曠神怡。

  廂房共有三扇窗,此時全敞開著,就對著兩岸垂柳、波光粼粼的碧悠湖,更叫她意外的是,張令霞、張令昕皆在座。

  「你們可來了。」張令霞笑著,她一派的熟不拘禮,起身拉著駱佟在她身邊坐下。

  駱佟一頭霧水,弄不清狀況。

  張令昕笑道:「嫂子,思璘說你有二十道極為絕妙的菜譜,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駱佟輪流看著張家姊弟二人,十分疑惑,詢問的眸光回到談思璘身上。「所以——」

  談思璘笑著點了點頭。「令昕正是饕餮樓的主人,他別的本事沒有,就精通吃,是個吃貨。」

  想到駱菲恰恰也是個吃貨,駱佟不禁笑了。「我不只帶來了菜譜,廚子也帶來了,若是食材齊全,今日便可評鑒評鑒。」

  張令霞笑道:「看來我今日有口福了。」

  張令聽樂得撫掌。「太好了,食材肯定是齊全的,若是不全,再立馬去採買便是,廚子在哪?」

  駱佟一笑。「青兒。」

  青兒往前了一步,盈盈施禮。「奴婢在。」  

  張令昕指著她,瞪大了眼。「廚子不會是她吧?」

  駱佟嫣然一笑。「碰巧是呢,二爺。」

  饒是張令昕再不信青兒這丫頭能煮出什麼珍味佳肴來,但是當二十道菜一道一道的上齊之後,他也不得不信自己是有眼無珠了,竟然沒能認出身懷絕技的一品廚娘。

  「如何?」駱佟問的是舉箸不停的張令昕和張令霞,談思璘自然是知道青兒實力的。

  「太離譜了,太離譜了……」張令昕不斷搖頭。「青兒的廚藝居然如此拔尖,那她當時怎麼不去賣吃食而是賣什麼繡品?你們評評理,她繡的東西能看嗎?」

  青兒猛翻白眼,卻是不敢在主子們的面前造次。她繡活怎麼了?雖比不上繡娘,但也是有模有樣的好不好?

  駱佟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誰說不是呢?」

  「大奶奶!」青兒不依了,嘟囔了聲,眉頭微皺。

  駱佟笑起來。「好好,我不說便是。」

  張令霞持平道:「好妹妹,這二十道珍饈確實絕妙,每一道都可以賣個好價錢,這位青兒姑娘廚藝驚人,自然也是身價不凡的,你用這二十道菜譜和青兒姑娘入股,佔我們饕餮樓二號店的四成乾股如何?」

  張令霞這聲好妹妹一下子拉近了兩人距離。

  駱佟很喜歡張令霞的快人快語,兩世為人,張令霞的行事作風與她認識的所有女子都不相同,難怪她人緣奇佳了。

  「四成太多了,兩成已足矣。」她連忙鄭重推卻,又用眼神向談思璘求援。

  沒想到談思璘卻是氣定神閒地道:「二十道菜譜絕有僅有,加上青兒為廚,佔四成乾股也說得過去。」

  駱佟急了。

  他卻是對她眨眼笑了笑,彷彿在說,你要為姨娘兄長謀個長久的安身立命之所,就是要佔這個便宜。

  駱佟卻是有別的想法。

  人家沒打算佔她便宜,她也不可以佔了人家便宜,尤其是張令霞如此瀟灑的女子,她有心結交,更不可因為利益傷了和氣。

  再說了,她知曉開門做生意沒那麼簡單,處處需要打點,生意才能做得穩穩當當,每一個環節都需要銀子打通關。

  「總之四成太多了。」她真誠的對張令霞說道:「恕妹妹無法應允。」

  「那麼折衷。」張令霞二話不說。「三成五,你佔三成五乾股,就這麼定了。」

  張令昕搖頭嘆氣。「我姊姊就是這樣,怕我這個弟弟賺太多似的,處處胳臂往外彎,幫著外人來打壓我這個親弟弟。」

  「佟妹妹是外人嗎?」張令霞似笑非笑。「等菲兒過了門,佟妹妹就是你小姨子了,你要這麼小鼻子小眼睛的,我讓佟妹妹在菲兒面前參你一本,看你還怎麼抱得美人歸。」

  張令昕哀嚎了。「你真是我親姊嗎?」

  張令霞一笑,魂魄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當然不是張令昕的親姊姊,但她穿來此地也有十載了,早視張令昕為親弟。

  「總之就這麼給定了。」張令霞拍板定案,又對駱佟說道:「妹妹,你跟我說說你嫡母的為人,這兩日我便要登門去會會你嫡母了,讓她將菲兒寄在她名下。」

  駱佟相信以張令霞爽利的手段和準親王妃的身分,崔氏一定招架不住的,等菲兒寄在崔氏名下,成了嫡女,好事也近了。

  她細細把崔氏的為人說了,雖然崔氏很關鍵,但至關要緊的還是她祖父寧遠侯,只要寧遠侯點頭,崔氏也沒法反對。

*             *             *

  溫王楊采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他外貌平庸,但嗜好風雅,對琴棋書畫多有涉獵,自娛於詩賦之內,還自稱「逍遙公子」,更愛縱情悠遊于山水田園之間,結交一些瀟灑的江湖人士。

  他不結黨,跟朝臣武將均保持一段距離,平日往來多半是文人、詩人,最崇敬大畫家、大音律家,府裡養著一群能歌善舞的歌妓,溫王妃和幾位側妃都是能彈琴賦詩的京中才女,他經常舉辦賞詩會、品畫會等等,因為不摻和太子和二皇子之間的皇位之爭,因此他在京中人緣極好,只要是他辦的雅會,受邀者無一不到。

  三皇子雖然對皇位沒有野心,可是他母妃的娘家在軍中有一定的勢力,尤其是西境,幾乎都是淑妃父兄——韓將軍父子的天下,且皇上也寵著淑妃,因此三皇子便成了太子和二皇子極欲拉攏的對象。

  因此,今日由他在逍遙閣主辦的賞畫會,太子楊演和二皇子楊機不但人到,大禮也到了,兩人不約而同都送了名畫,太子送的是大梁名家謝聿的大作,二皇子送的是大蕭名家歐陽石的大作,眾人鑒賞後讚歎連連,直說這兩幅大家作品難分軒輊,都價值不凡。

  駱佟跟著談思璘和張令昕將逍遙閣參觀了一遍,覺得這三皇子確實風雅,園中造景脫俗,亭台樓閣精巧,草木密而不雜,景緻美而不妖,可說是一步一景,精心雕琢下處處有驚喜,只不過他相貌實在過於平凡,跟這園子連不起來。

  「說起來,三皇子和你還是姻親。」談思璘閒聊說起。

  駱佟這才想到,楊采是寶琹公主的兄長,只不過,寶琹公主都不把崔氏當婆母侍奉了,對她們這些庶出的小姑子自然也不當回事,她也不願攀這層關係。

  她看著不遠處談興正濃的三皇子,又想到大腳村婦似的寶祭公主,便笑道:「我聽說淑妃娘娘天生麗質,光彩照人。」

  談思璘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地一笑。「寶玨公主倒是像極了淑妃。」

  張令昕嘿嘿地笑。「小嫂子,你可知道駱四爺是如何尚了寶琹公主的嗎?」

  駱佟道:「我聽聞是公主在遊湖時對我四哥一見鍾情,繼而央求皇上賜婚,難道……別有內情?」

  「當然有!」張令昕是話嘮,就等她問。

  他將談思璘為了太后的太湖奇石屏風,如何以「臨終心願」來設計公主求嫁,又如何讓他大姊張令霞邀約寶琹公主遊湖,讓她見著尚無婚約的駱子應,促成了這一樁「美事」。

  張令昕說得口沫橫飛,駱佟聽完卻是若有所思。

  太子喜愛奇石名花,眾所周知,他還養了一隊人馬,專為他搜刮珍奇文物,有時為了運送重達數千斤的奇石,所經之處還會撞毀橋樑,鑿壞城郭,讓百姓苦不堪言。

  思璘明知太子是如此的愛好奇石,又十分想得到那太湖奇石雕琢的屏風,卻大費周章的與太子搶東西,此舉非但會與太子交惡,經由太后傳到了皇上耳裡,恐怕對太子這擾民的嗜好也會非常皺眉吧?

  他……這是有計劃性的在拉太子下馬嗎?

  她忖度了片刻,眼神落到了彷彿事不關己的談思璘身上,他只是對她微微一笑,讓她猜不透。

  「怎麼?我說得不夠精采嗎?小嫂子怎麼連半點驚奇的反應都沒有?還有你們——你們這是在做啥?在我面前眉目傳情嗎?」張令昕義憤填膺的指著他們夫妻。

  駱佟被他逗笑。「誰說不精采了?說得可精采極了,不過,思璘是得到了那太湖奇石屏風,倒是苦了我四哥。」

  想到寶琹公主跟駱子應之間各種誇張的「閨房」傳言,張令昕不禁捧腹大笑,駱子應如今倒像寶琹公主的禁臠向似的。

  談笑之間,賞畫時間已到,三人回到宴客花廳。

  宴客花廳設在雅頌水榭,立於荷花池之上,亦可看到另一面的水榭長廊,駱佟這才發現園林裡樓閣少,亭榭多,一眼望去,清幽又開闊,實是作畫的好地方,她也不由得有些技癢。  

  嫁進國公府之後,她再也沒有提筆作過畫了,以前在侯府,她還能自個兒在寢房裡作畫,如今卻是尋不著任何機會。

  駱佟看到談思湛和曾綺芳也來了,她想到思璘說過,談思湛在為太子拉攏三皇子,且今日太子都到了,那麼他會出現也不奇怪。

  她還是想不明白,談思湛為何會為太子做事,他是一個對權勢名利沒有慾望之人嗎?

  當然不是。

  他因為死而復生而轉性了嗎?

  當然不可能。

  就因為不是與不可能,她才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巴著太子,而不去親近睿王?

  「談大人也來啦。」太子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不知道皇祖母的太湖奇石屏風在你府中可好?」

  一塊石頭有什麼好不好的?他這話問得奇怪,駱佟也聽出了其中酸溜溜之意。

  其實,過去她便隱約聽過太子與思璘是如何結下樑子的,簡言之,便是太后宮裡有座太湖奇石屏風,而太子愛好奇花怪石、珍禽異獸,對那屏風早覬覦許久,一心想找機會向太后討了來,不想思璘不知使了什麼計,讓太后將那太湖奇石屏風賞給了他,氣歪了太子,只不過她不知道此事與寶琹公主和她四哥的婚事有關,今日是知道得更詳細了。

  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太子為人十分小氣,絲毫沒有儲君度量,竟跟臣子計較一塊石頭。

  聽聞東宮的珍寶器玩琳琅滿目,園裡有花木千種,要是聽到民間哪裡有名花怪石,他還會派人強行劫掠,就為了滿足一己私慾,如此玩物喪志,登基後不成昏君也難。

  「回殿下的話,那太湖奇石屏風,臣已丟了。」談思璘語氣恭敬,但眼神卻是帶著淺淺笑意,就像擺明了他在愚弄人一般。

  太子瞪大雙眼,不敢置信。「丟——丟了?」

  為了磨那太湖奇石的石面,徵用了全京城手藝最上選的工人,花了近四年的時間,匠工受了無數折騰才琢磨成屏風,談思璘竟然說丟了?他是不是瘋啦?

  駱佟也很意外,思璘為何口出此言?那太湖奇石屏風明明在明秀軒裡,哪裡有丟?

  「是的殿下,丟了。」談思璘語氣一樣恭敬,但眼神卻也一樣促狹。

  這是在耍他嗎?太子跳腳。「談思璘!你恁地大膽!皇祖母賞的東西,你居然膽敢給丟了?」

  「殿下息怒。」談思璘拱手行禮,卻是笑了笑。「臣的友人精通星相風水,擅長占卜,他到臣府上做客時,見到那座太湖奇石屏風,驚詫言道,那太湖奇石屏風,對我大周國運有礙,丟棄方為上策,為了國運昌隆,臣也只能忍痛丟棄。」

  駱佟一聽就想笑,他這擺明了是在耍弄太子,如此他與太子的心結是越發深了,此舉可說是一箭雙鵰,一來,太子若是有心想招攬他,怕也是放不下身段,他能省去許多麻煩;二來,太子在不悅之下,必會拿此事來說嘴,傳開之後,不啻是間接的向睿王表示扶持之意。

  這廂,太子明知談思璘說的是胡話,卻是捉不出錯來,只能咬牙切齒道:「談卿一心為我大周著想,真是我大周之福。」

  要是那太湖奇石屏風有礙國運,在寧昌宮擺了那麼久,又豈會無事?誰都知道太后是極為迷信星相的,素日裡也喜歡招欽天監令到寧昌宮問卦,欽天監令又豈會沒發現此事?談思璘太狡詐了,就是不留半點讓他將太湖奇石屏風討走的機會。

  他氣得七竅生煙,談思璘卻續言道:「臣相信若換做是殿下聽聞了此事,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太湖奇石丟棄,畢竟丟棄屏風事小,影響國運事大,殿下定會將國運擺在頭一位。」

  太子臉色不好看,卻也不能說什麼,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那是自然了,有礙國運,還能不丟嗎?」

  談思湛大步走了過來,對太子雙手作揖,滿臉是笑地道:「殿下與大哥在聊何事,似乎聊得頗為投契,讓臣忍不住要過來湊趣。」

  他一邊與太子攀談,眼眸有意無意的落在駱佟身上。

  他的女人,他的名希,眼如秋水,發如堆雲,柳腰娉婷,真是太美了……

  前世,別說她是景陽城第一美人了,他到了京城之後,也沒見過比她更美、比她更有才氣的女子,這樣的她,卻流落勾欄……

  若是他能狀元及第,必不會負她,偏偏時不我予,老天無眼,憑他滿腹的才華,卻只中了個賜同進士出身,為了擺脫令他厭惡的寒門身分,他只能委屈自己入贅劉尚書府,可知那劉大姑娘有多叫人難以忍受?天生的汗臭體味和口氣不好,他還要勉強自己與她行房,她懷不上孩子,也不讓他納妾,說是母夜叉也不為過。

  因此在金兵攻進京城之時,他毫不猶豫的推開她自己逃走了,就算她在他面前讓金兵凌辱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

  如今不同了,老天終於眷顧他了,他不再是低下的寒門士子,如今他可是國公府的嫡子,也如願成了狀元公,還官拜右丞,要什麼有什麼,就連他的名希也穿越而來與他再續前緣,接下來只要他好好運作就行了。

  他費了三寸不爛之舌才說動三皇子讓女眷參加賞畫會,就不信愛畫的她能忍得住,前生她可是言青破格收的外姓女弟子,也是言氏一派唯一的女弟子,他就是要逼她露出破錠,讓談思璘對她起疑,讓他們夫妻失和……

  趙名希是他的女人,不管前世或這一世都是他的,他受不了趙名希對他視而不見,去愛別的男人,前世,她直到死都在為他守節,從京城回到景陽城之後,雖然對他心灰意冷,卻還是守身如玉,從未有過入幕之賓,這代表了什麼?代表她放不下他。

  他也相同,誰說他負她了?他並沒有負她,他只是情非得已之下做的選擇,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直到他被金兵一刀刺死的剎那,想的仍是她。

  現在,他會將一切導正,只要談思璘死了,他娶孀居的嫂子並非本朝前例,只要曾綺芳死了,他續弦又有何爭議?屆時他非但能給她名份,且還是正妻的名份,而她侯府庶女的身分也算勉強配得上他了,比花魁強了不只一星半點。

  如今太子很信任他,但皇上還正當盛年,要等太子登基,不知要到何時,且中間也可能有變數,朝中的大臣勛將有一半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極可能取太子而代之,如果他能說服太子宮變,改朝換代之後,他便是第一大功臣,到時又有誰敢非議他的所做所為?

  他這一世的父親敬國公談雲東是一個極重名利之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為了爬上高位能夠不擇手段之人,他這一生的宿願便是想要大權獨攬,渴望被封為大周朝第一個異姓的鐵帽子親王,若是太子能許此諾,他相信談雲東會支持宮變。

  「殿下關心太后娘娘所賞的太湖奇石屏風,我便據實以告,那屏風有危國運,已將之丟棄。」

  談思璘從容說笑,但太子並沒有接話,徑自板著個臉。

  談思湛聞一知十,他看著太子臉色不悅,分明是在隱忍,而談思璘則是對太子沒有半點恭敬之意,看來兩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這也好,一山不容二虎,他也不願太子招攬談思璘,等太子登基之後,他要專寵聖前,他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要呼風喚雨,他要補償前生所有他沒能做到、得到的,做皇帝跟前不可或缺的能臣……

*             *             *

  時辰近午,在大總管的示意下,下人們魚貫送上了精緻的菜品。  

     食畢,換下八仙桌,送上小几,又分別上了茶和果品。

  楊采與眾人隨意品了一盞茶之後便笑吟吟地道:「今日諸位都將女眷帶來了,甚是給本王面子啊!適才本王一看,諸位的美眷個個都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既然如此,本王便想,何不來場競賽,為這賞畫會增添一二樂趣呢?諸位以為如何?」

  京城數一數二的名畫家朱達第一個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是賞畫會,自然要畫畫了。」楊采笑道。

  這主意是談思湛給他出的,他也覺得甚好、很是有趣,保不定真有人能畫出驚人之作,萬不能小看了女子。

  「殿下,既是競賽,那可不能少了獎賞。」詩人呂傳說道:「有獎賞才有其趣味性,獎品亦不能小氣,如此眾位夫人才會全力以赴。」

  「呂先生說的極是。」楊采連連點頭,談思湛真是知音人啊,他也這麼說,還給他備了前三名的獎品。

  於是楊采說道:「取三甲,魁首獎品是雪玉手爐,居次為燙花檀香扇,第三是把玉琵琶,先生與諸位賢達覺得如何?」

  在場人士並不知曉獎品為談思湛所備,他們想著這三樣全都價值連城,是有銀兩也買不到的珍品,也只有像楊采這般的尊貴皇子能弄到手,若是自家娘子得了,那真能顯擺了。

  獎品和比賽規則說定,除了尊貴的太子妃以外,在場的所有女眷都參加了競賽。

  駱佟聽到雪玉手爐便眼睛一亮,那不是老太君想要的東西嗎?自己若能把那雪玉手爐送給老太君,要讓老太君打心裡接受她這個庶出的孫媳可就事半功倍了,同時也能表達她與談思璘的一片孝心。

  談思湛看著她眼底驟亮的光采,知道自己的計策奏效了,她肯定會為了討好老太君而悉心作畫,如此一來,她還能不露出破綻嗎?

  「來人,換桌!」

  楊采一聲令下,數十個下人搬了十多張紫檀漆面長案進來,分別置於不同地方,每張案上都置放著湖筆、香墨、鹿形水晶紙鎮、瑪瑙蓮葉水丞、藍釉荷葉筆洗,樣樣精巧,不愧是三皇子的手筆。

  這樣的比賽可對了楊采的脾胃,他迫不及待地道:「請諸位夫人自己找喜歡的位置取景作畫吧!」


 
【第十三章】   有驚幸無險

  四周圍都是開闊的景緻,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風景,因此也無所謂爭執了,喜歡者便先坐下,大家都是斯文人,很快便決定了位置。

  見眾家女眷都上場了,張令昕悄悄挪到談思璘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別擔心,寧遠侯府的姑娘在出嫁前都要讀三年書,自然也學了作畫,縱然小嫂子不能一鳴驚人,但也不至於給你丟人便是。」

  談思璘微微挑眉,覺得好笑。「怎麼,由張公子看來,談某像在擔心嗎?」

  張令昕摸摸鼻子坐下。「算我沒說好唄,談公子。」

  談思璘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過駱佟。

  他半點也不擔心她不會畫,他怕的是,她畫得太好了,啟人疑竇……然而,此時他也不能阻止她下場了。

  楊采興高采烈的宣佈,「以一個時辰為限,時辰一到,眾位夫人皆需停筆,不得再畫。」

  宣紙鋪開,駱佟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她先是細細品味眼前的景緻,沉澱下來之後,這才神態自若的研墨、調色,湖筆沾了墨,下筆毫不凝礙,一揮而就。

  她盡得言青真傳,作畫從不著眼小處,她的畫不以靈動取勝,但講求生意盎然、躍然紙上,這是言氏一派的特點。

  足足一個時辰,旁人興許還會起身走動、槌槌肩、捏捏腿,而她作畫極是專心,渾然不覺時光飛掠,直到那聲時辰到,她才回過神來,恰恰只差落款。

  這一回神,她才暗自捏了把冷汗,慶幸自己尚未落款,否則長久以來的習慣使然,她肯定會落下「趙名希」三字。

  前方,楊采笑容滿面地撫起掌來。「好啊,真是絕妙呀,本王真是想不到,眾位夫人竟都這般深藏不露,看來今日諸位與本王可以一飽眼福了。」

  其實他也還沒細看眾人的畫如何,只是遠遠一瞧,每個人都畫得有模有樣,他便先誇了一通。

  「今日本王特意請到了當世大家言諍先生來評鑒,想來其公正之處,大家都不會有異議才是。」

  「當然了。」眾人紛紛附和。

  那言諍是什麼人?可是大周畫藝造詣最為拔尖的名家,要是他說好的畫,那就一定是好,絕不可能有錯。

  駱佟渾身一震。

  言、言諍嗎?是她師傅言青的祖輩……

  如果是言諍先生,絕不可能認不出她的畫風出自言氏一派,別說言諍先生了,就連榮寶軒的劉掌櫃都一眼看出她的畫是在「臨摹」言氏一派,才會喜出望外的全部加以收購,身為言家宗師的言諍又怎會看不出來?

  如何是好?她要如何解釋自己畫出了言氏一派的風格?事到臨頭也不能撕了自己的畫作……

  一時之間,她腦中閃過千百個想法,但不管她想什麼都來不及了,言諍已經被楊采請出來。

  言諍平日深居簡出,不隨便露臉,能得如此大家指點一二,對旁人或許是可遇不可求的驚喜,對她可就是大大的驚嚇了。

  她正感到心亂如麻,卻撇見了談思湛眼裡閃著詭譎的光芒,神情透著無法掩飾的得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駱佟頓時心生警惕。

  難道——她大意落入了談思湛的圈套裡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她現形而設計的?

  若她的臆測沒有錯,那他為何這麼做?這麼做於他有何益處?

  不管於談思湛有何益,今日她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惴惴難安,那邊,楊采已與言諍寒暄起來。

  「言先生惠然肯來,真是令逍遙閣蓬蓽生輝,是本王莫大的體面。」

  「殿下言重了。」言諍謙虛了幾句,對於楊采的推崇,他也是很受用的。

  眾人隨著言諍和楊采開始品畫,首先評的是呂傳夫人的畫,呂傳是詩人,對畫亦有涉獵,他的夫人顯然也是極有素養的。

  言諍細看了一會兒便贊道:「呂夫人的畫風虛中取實,景緻入骨三分,墨的濃淡恰如其分地托出了紅花和綠葉,真是一幅好畫啊!」

  呂夫人微一福身,唇邊含著得體的微笑。「先生謬讚,實不敢當。」

  接下來評的是內閣學士岳成陽夫人的畫。

  言諍評道:「岳夫人這半面水塘畫得有意思,彷彿魚會觀人似的躍然紙上,還有那傾拽而出的片片荷葉,拙中藏巧,亦不喧賓奪主。」

  岳夫人已是四十開外的婦人,她言笑晏晏。「隨意塗抹,倒讓先生見笑了。」

  跟著,一行人來到曾綺芳的案桌前。

  言諍細看她的畫,讚道:「這工筆、這立意,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愧是太師府的千金!」

  曾綺芳滿眼得意,假意謙遜地斂衽為禮。「妾身才疏學淺,先生過獎了。」

  她自三歲起學習琴棋書畫,她父親尤其最重畫這一門功課,為討父親歡心,沒有天賦之下,她只得苦練,如此苦練了十載,還能不技壓群芳嗎?其餘人的畫作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呵,看來雪玉手爐非她莫屬,聽聞老太君十分想要那雪玉手爐,她把雪玉手爐獻給老太君,還怕她在府裡的地位不節節高升嗎?

  駱佟倒是希望頭名給曾綺芳拿去,就到曾綺芳為止,不需再評了,她的畫,可是禁不起一評啊……  

  然而,無論她如何向老天祈求,眾人還是行至她桌案之前了。

  她深吸了口氣,在心中苦笑。

  穿來之後,她低調做人,處處小心,不想卻要在今日功虧一簣。

  她怎麼就沒牢牢記取前生的教訓,明知要提防談思湛,卻還是掉進了他設的局,只能怪她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今日明著說是賞畫,卻要下場作畫,更沒想到會請來言諍大家講評……

  她抬起眸,朝談思璘投去一眼,眼裡有萬般無奈。

  她實在不想為他招惹麻煩,但看來這麻煩勢必無法避免了,且有談思湛在,他萬不會大事化小,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將小事鬧大,讓她陷入困窘的境地,也會令談思璘無法為她緩頰……

  「怎麼回事?」張令昕撞了撞身邊談思璘的手肘。「小嫂子怎麼這般無可奈何又鬱鬱寡歡的?難道是畫得太醜了,怕丟你臉面?」

  談思璘巍然不動,他並沒在頃刻間想明白她為何深鎖眉心,雖然想不明白,但他用眼神傳遞給她一個訊息——

  莫怕,凡事有我。

  駱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讀懂他的眼神,但她就是懂了,心也稍稍定了下來,不再跳得那麼厲害。

  是啊,有他,她有何好怕?她的夫君可是大周朝絕無僅有的兩朝金相,憑他的機智,又豈會不能護她周全?

  如此一想,心裡倒是有了底氣,臉上神情也跟著淡定下來。

  談思湛見他們眼神交會,眸中瞬間迸出戾光,幾乎無法忍受——

  他暫且忍下,再過一會兒,再過一會兒他便能讓駱佟啞口無言,讓談思璘對她心生疑竇,她要如何解釋她畫出了言氏一派的技法?饒是她再怎麼能言善道也萬不可能揭過此藝……

  「這位是談左丞夫人。」楊采為言諍引見。

  曾綺芳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哼,憑她,不過是個庶女出身,能畫出什麼名堂來?肯定要丟敬國公府的臉了。

  「啊!」安南君驀地輕呼一聲。

  他是翰盧坊的掌櫃,翰盧坊是京城名士最愛去的裱裝之地,而安南君本身亦是極愛風雅,收藏許多名人真跡,結交許多有地位的文人墨客,在京城的文人圈裡極有地位。

  安南君這一驚呼,立即吸引了眾人視線,他隨即指著駱佟的畫作,失聲道:「這不是先生您的真跡嗎?!」

  駱佟閉了閉眼眸。

  該來的終是會來……走過前生,又怎能做到半點痕跡都不留?

  「這——」言諍瞬間臉色鐵青。

  言家的子弟甚少,畫技不傳外人,且傳子不傳女,因此每一個他都數得出來,眼前這左丞夫人絕對不是言氏一派的子弟,但她分明畫出了言氏畫風,那功底少說也有二十來年。

  他想的沒錯,駱佟前生師承言青之後,直到死前,一直以作畫自娛,穿來之後,也毫不間斷地暗自作畫,功力自是不同凡響。

  「思璘,難道弟妹竟是言門的子弟嗎?你為何沒告訴本王?」楊采是愛才之人,此時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眼神熠熠生輝,滿臉挖到寶的驚喜。

  言諍大家脾氣,也不管不顧眼前的人是皇子就瞪著眼睛道:「並無此事,殿下慎言!」

  「不是嗎?」楊采不明白了。「可為何畫風一模一樣,竟像是先生嫡傳的弟子?比起其餘言氏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哪!」

  言諍板著臉,冷聲道:「這點老夫也不明白,要問問談夫人。」

  要說臨摹能臨摹得這麼好,那就是天賦過人了,否則以她不過十五、六的年歲來說,實在說不過去。

  楊采看著駱佟,奇道:「弟妹,你與何人學畫呀?」

  駱佟實在希望時光倒轉,回到她還沒出門的那一刻,如今這麼多眼睛看著她,除非她咬掉自己的舌頭才可能不回答三皇子的問話。

  這一世,她未曾正式的學過畫,就是侯府請的女夫子教讀書識子,順道教教琴棋書畫的皮毛罷了,她表面上會的那些,侯府的姑娘個個都會,若她說是向女夫子學的畫,必定不會有人相信,那女夫子若有那麼高明的作畫功力,也不會只是個小小的教書先生了,且只要將那女夫子請來,謊言便會揭穿。

  什麼叫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總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饒是前世的她自負絕才絕色,空有一身傲骨,但在聰明機智上,還是差了一大截。

  「怎麼了弟妹,難道本王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抑或是,弟妹有何難言之隱嗎?」楊采真心關切地看著她。

  太子巴不得打壓談思璘,見狀便嘖聲道:「三弟,看來這事確有古怪,你可要查清楚了,莫要讓言先生不悅。」

  談思璘忽然笑了起來,這一笑,笑得甚是莫名其妙,眾人又將目光轉向他。

  談思湛在心中冷笑。看來是狗急跳牆了,想靠裝瘋賣傻將事情揭過。

  會那麼簡單嗎?他當然不會讓談思璘得逞,談思璘越想揭過此事,他越要鬧大,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侯府庶女出身的談左丞夫人竟然畫得一手好畫,彷似師出言門,畫風並無二致。

  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啊,絕對會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駱佟將成為人們挖掘的目標,而她隱藏的秘密又無法對談思璘說明,他們還做得成夫妻嗎?更別說赫連迎月就在返京的路上,他的名希除了選擇投靠他,沒有別的路了……

  「思璘,你笑什麼?」楊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我笑殿下也太認真了。」談思璘深覺有趣似的搖頭哂笑。「事實上,拙荊並不知道她的畫風屬於言氏一派,因此才無法回答。」

  楊采極是訝異。「什麼?!」

  此言一出,不只楊采,所以人都訝異了,只有張令昕嘴角微抽了下。

  好啊!不是說在園子裡種花掘到一批古畫的嗎?怎麼這會兒又從駱佟筆下畫出來了?駱佟與駱菲根本在耍他。

  先記著,等過了這關,定要找她們兩人算帳,尤其是駱菲,還沒過門就欺瞞夫君,要打屁股……

  「不知道言大家的畫?」曾綺芳皺眉,嗤之以鼻道:「怎麼可能?大伯可是口誤了?」

  談思湛嘴角噙了絲冷笑,談思璘想護妻,要看他有沒有本事護得了。

  「拙荊在出嫁前,未曾離開過寧遠侯府,是以也沒有緣分見到言先生的畫以及其它言家子弟的畫,此話自是不假。」

  談思璘淡淡地笑著,他的目光神態都很淡定,讓人不由得認真聽他說話。

  眾人細想也是,寧遠侯府就算收藏了言諍的畫作,也不可能讓一個年紀小小的庶女當臨摹範本,要說駱佟在未出嫁前沒見過言大家的畫,倒也說得通。

  言諍卻是嗤之以鼻問道:「那麼,敢問談大人,尊夫人是否無師自通,碰巧與我言氏一派的畫風相同?!相同到細微技法也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差距?」

  他這話說得甚為不客氣,但談思璘辭氣仍然溫和,「先生著實太看得起拙荊了,拙荊並非無師自通,乃是見了談某書房裡的一批畫作,她很喜歡,閒暇便仿著畫,如今才畫得有模有樣。」

  曾綺芳難以相信。「可大嫂才過門多久?不過數月而已,就算臨摹,這麼短的時間能畫得這麼好嗎?」

  談思璘從容笑道:「或許你大嫂是有那麼幾分歪才吧!不像某些人需要懸樑刺股地苦練多年。」

  某些人?是在說她嗎?曾綺芳咬牙切齒,但卻無話反駁。  

  「大哥為何漫天扯謊?」談思湛義正詞嚴的駁斥道:「言先生的畫向來只送知音人,未在市面上流通,也因此更形珍貴,大哥又如何擁有一批言先生的畫作?」

  言諍聽得連連點頭。「不錯,老夫記得未曾贈過畫給談大人。」

  駱佟大為焦急,她想讓他不要再說了,多說多錯,她可以胡扯一番,推給某一日跌倒昏迷醒來就會畫了,但他不能,他的身分擺在那裡,今日從他口中所說出來的話,很快便會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傳,到時,他要如何在朝中立足?她很擔心他會為了她而成為他人的笑柄……

  「談某並未說擁有的那批畫作是言先生所畫。」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

  楊采蹙眉。「思璘,你說弟妹臨摹你的藏畫,而弟妹的畫風與言大家一模一樣,如今你又說你的藏畫不是言先生所畫,本王都被你攪胡塗了。」

  談思湛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大哥,你莫要再信口開河了,要知道,說一謊,就要用十個謊來圓。」

  談思璘展顏一笑。「有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人臨摹了言先生的畫作,畫得維妙維肖,談某實在喜歡,便不恥收藏了。」

  「大人此話當真?」安南君驚詫道:「當今世上,哪裡有人可以將言先生的畫臨摹得一模一樣?且還是一批?」

  「談某無意間得到,當時也甚為訝異。」他突然笑著對談思湛說道:「想來二弟定是信不過我的,不如派人去明秀軒將那一批畫作取來如何?只要找飄雪就是,她知道畫在哪裡。」

  他這話正說中了談思湛的心思,可在眾人面前說出來,擺明了他這個弟弟要給哥哥難看,他的臉也不由得燒燙起來。

  「如此甚好,這樣一來便能將事情弄明白。」楊采興致勃勃。「再說了,本王也想看看能將言先生的畫臨摹得一模一樣的畫作,不知是哪裡的世外高人所作。」

  談思湛派了人回府,畫很快取來了。

  眾人都是愛畫之人,一看便明白,那何止是臨摹,那根本是言派嫡出弟子的真跡。

  言諍更是受到莫大震撼,他拿著一幅畫,雙手有些顫抖,喃喃地念道:「趙名希——這是何許人也?」

  難道是誰收了弟子卻沒有告知他嗎?不,不可能,萬不會有這種事,言氏家規條件極嚴,若是沒有他這個家主的同意,是不能收外姓弟子的,怎麼會有人敢不經他同意便擅收弟子?

  駱佟見到自己的畫也是訝異得無以復加。

  思璘什麼時候竟把她賣給榮寶軒的畫都買齊了,劉掌櫃說畫都銷往大梁去了,莫非又從大梁尋回?

  可是,思璘為何會收藏這些畫?真是因為單純喜歡言氏的畫嗎?還是因為她?不,她從未在他面前作畫,他不可能知道她會畫畫……

  「這畫是從榮寶軒買的,我可以做證!」張令昕忙不迭跳出來拍胸脯。「若是殿下不信的話,儘管招那劉掌櫃來問話。」

  楊采啼笑皆非地道:「本王怎麼會不信思璘的為人?要說不信,也是不信你的多。」

  張令昕不服了。「殿下這什麼話?難道我的為人那麼不讓人信服嗎?」

  楊采笑道:「令昕,本王可是聽聞了你在府裡鬧騰,坐在園子裡不肯起來,吵著要娶駱七姑娘,可有這回事啊?」

  「怎麼沒有?」張令昕大聲回道:「我敢做敢當,成親那日,殿下定要包個大紅包給我!」

  張令聽語畢,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言諍耳裡沒聽到眾人在說什麼,他突然雙眼冒光,視線移到了駱佟身上,模樣有些興奮,有些癲狂。

  若她從未學過畫,只是看這些畫來臨摹就能畫得這般好、這樣有形有神有意境,那她便是天賦過人哪!這樣的人才若投入他人門下,豈不是讓別派佔了先機?

  不行!他需得搶先一步將她納入自己門下!

  他態度大變,只專注看著駱佟一人,變得和顏悅色起來。「若是談夫人不嫌棄,老夫想收夫人為入門弟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此一變故,讓駱佟又驚又喜,能跟她師傅言青的祖父學畫,她當然求之不得!

  談思璘微微一笑。「佟兒,還不快向言先生行禮。」

  駱佟從善如流,連忙對言諍行大禮。「弟子駱佟拜見師傅!」

  談思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竟然讓他們有驚無險的過關了,還讓駱傳成了言諍的弟子,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作畫了?

  「妙啊!真是妙啊!」楊采撫掌而笑。「想不到本王的賞畫會竟會促成這樣一樁美事,既是如此,頭彩由弟妹拿走當之無愧。」

  駱佟也不推託,盈盈一福道:「多謝殿下。」

  折騰了一日,兩人回到府裡,先一同將雪玉手爐送去給老太君,老太君見了果然歡喜無比,又得知駱佟成了言諍弟子,更是刮目相看,拉著她的手,笑逐顏開的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放他們回明秀軒。

  駱佟一路沉默,沒被老太君的另眼相待沖昏了頭。

  她知道,是時候向思璘吐露事實了……

  「佟兒,我自懂事以來便覺得張大姑娘行事作風與尋常姑娘不同。」

  兩人步出和翠院後,一空星月灑落,談思璘忽然談起了張令霞。

  「姊姊確實與眾不同。」

  自回府,兩人獨處,她的一顆心便一直懸在半空中忐忑不安,他想必也是知道的,就在她琢磨著要如何開口時,他卻沒事般的與她談起了張令霞,這是為何?

  「機緣巧之下,我得知了她的一個秘密。」

  駱佟不由得停了下來,心跳加速。「什麼秘密?」

  他看著她,目光極為柔和。「她來自一個咱們想像不到的地方,那裡的皇帝是老百姓選出來的,那裡的女人可以隨意露胳膊露腿,那裡的男女喜歡了對方才成親,女子不只能外出幹活,也能為官,那裡的大夫若要治病,還能將人們的肚子給剖開來再縫回去。」

  駱佟聽得一愣一愣的,本能的潤了潤乾燥的嘴唇。「思璘,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輕聲道:「佟兒,這世間無奇不有,並非反常即妖。」

  那個「妖」字重重的擊在她心上,她聽了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他看著她的眸光越發柔和。

  他伸手將她拉到眼前,一字一字說得清清楚楚,「你——便是趙名希。」

  瞬間,駱佟的心「咚」地狠狠一跳,雖是預料中事,耳邊卻像有響雷滾過,她的小臉蒼白如紙。「思璘……」

  他修長的指按住了她的唇,緩緩搖了搖頭。「佟兒,我並非要聽你的解釋。」

  她急切的望著他,滿腹千言萬言卻無從開口。

  他的神色極為平和。「我只想要你知道,無論你來自什麼地方,是否與張大姑娘的來處一般玄奧,如今的你都是我的娘子,過去如何,並不重要。」

  她的眉睫輕顫,整顆心因這話既驚悸又感動。

  這一日好長,她在逍遙閣要被揭穿時好生害怕,因為她百口莫辯,無法在眾人面前吐實,現在想起來,還是後怕。

  「今日嚇壞你了吧?」他將駱佟摟進懷裡。「是我不好,不該將你帶到逍遙閣。」

  駱佟緊緊閉上眼睛,感受著他手指穿進了她髮間,輕輕地撫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8 10:14 PM 編輯

【第十四章】   祭母現真兇

  次日,駱佟的畫一夜成名。

  她成了言諍的弟子,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她也成了老太君的心頭寵,國公府的香脖脖,連一向不理後宅之事的敬國公談雲東都三番兩次的叮囑她,說如今她的身分已不可同日而語,讓她往太子府和溫王府多走動,和太子妃及溫王妃建立起交情。

  她知道將來繼位的並非太子,也不會是溫王,因此對於談雲東這個公爹的叮囑,她是左耳進右耳出,聽聽就算。

  沒過半個月,談思璘就帶回了張令昕已經和駱菲訂了親的消息。

  張令霞出手,果然不會無功而返,駱佟很明白崔氏那種人就是欺善怕惡,遇到身分壓她一頭的張令霞便只能束手就擒。

  無論如何,駱菲能嫁給張令昕,她真為駱菲高興,如此一來駱菲便是理國公府正經的二奶奶了,且如今還寄在崔氏名下,成了嫡女,以後只要生個兒子便坐穩了嫡妻位置,她們兩人嫁的人家相當,談思璘和張令昕交情又好,將來要往來還不容易嗎?

  前生她在挽香坊的姊妹都是虛與委蛇,為了爭寵而勾心鬥角,這一世能有駱菲這個率直真誠的姊妹,她真是很歡喜。

  跟著,她發現明秀軒在擴建書房。

  飄雪笑道:「是大爺的吩咐,要給大奶奶建畫室。」

  駱佟十分訝異。

  能讓她不受拘束的畫畫已是她過去不敢想的,現在居然還要給她建畫室?她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勞師動眾地大興土木?她什麼也沒能為他做,賞畫會那日還差點連累他受眾人質疑信口雌黃,她甚至連他的孩子也懷不上……

  她垂首,有些洩氣的看著自己毫無動靜的小腹。

  肚皮依然無消無息,這都多久了?兩人幾乎是夜夜行房,卻也改變不了命中注定之事,他,註定是沒有子嗣的……

  「大奶奶這是怎麼了?衣裳有何不妥嗎?」寸心不解的看著她的舉動。

  「無事。」駱佟回過神來,笑了笑。「咱們去看看青兒吧!」

  「去看青兒?」寸心眼睛都亮了。「好啊!奴婢可想她了。」

  駱佟失笑。「你是想她的手藝吧!想讓青兒給你做好吃的。」

  青兒已正式到饕餮樓分號掌廚了,張令霞很看重青兒,沒因為她是奴婢出身便質疑她的能力,不但給她一百兩的月銀,還把饕餮樓後面的小樓給青兒姊弟住,又買了兩個小奴婢給她使喚,她只要專心打理好廚房的事就成了,還下令採買的食材全要由青兒看過才算數。

  駱佟實在佩服張令霞,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男子都未必有如此眼光,這麼一來,青兒還能不為她盡心盡力嗎?換言之,只要菜肴的味道不變,還怕不客似雲來?最終得益的還是張令霞。

  思璘說張令霞來自一個與大周全然不同的地方,看來此事確實不假,能娶張令霞過門,裕親王府真是有福了。

  駱佟在饕餮樓逗留了一下午才回府,她和青兒討論了幾道新菜譜,回府後已經是掌燈時間,她先去和翠院向老太君請安,院子的嬤嬤說老太君在正廳,老爺、太太也都在那兒,她這才知道府裡炸了鍋。

  原來,和談秀彤定了親的越王府世子高鎮讓京城知名的百花樓花魁宋楚憐懷孕了,且還要接進王府為妾,擺明了要她生下孩子,談秀彤怎麼肯?她還沒進門,高鎮就要納妾,納的還是個下賤的煙花女子,更欺人太甚的是還懷了孩子,如果生下男娃,豈不是趕在她這個正妻之前生下長子嗎?

  她到了正廳,果然見到亂成一團,談秀彤哭得死去活來,單氏氣到發抖,所有人都到了,她是最後到的,正亂著,也無人注意她,她悄悄走到談思璘身邊去。

  「我去饕餮樓了。」駱佟以袖掩唇,悄聲說。

  談思璘點了點頭。「我知道,飄雪說了。」

  駱佟蹙眉。「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派人去叫我回來?」

  談思璘眼睛看著她,笑了笑。「什麼大事?這點事又何必讓你火急火燎的趕回來。」

  駱佟一怔,也對,她確實半點為談秀彤憂心的感覺都沒有,想必思璘也是一樣心情,他們兄妹向來不親。

  她又低聲道:「裝裝樣子也好,咱們是長兄長嫂,莫要落人口實了。」

  談思璘聽了,微微地笑。「你回來也無濟於事,在這裡站著還挺累人,叫你回來受這罪嗎?我可捨不得我的娘子為了無關緊要的人罰站。」

  駱佟心裡一暖,他真是把她擺在了首位。

  那廂,談秀彤哭得萬分委屈,安老太君心煩得冷哼了一聲。

  「我明天就進宮去見我那老姊妹,讓太后找越王妃進宮問話,我就不信了,越王府真會不把咱們敬國公府放在眼裡。」

  平日談秀彤承歡膝下,老太君還是心疼她的,何況這關乎著敬國公府的臉面,自然要討個公道。

  「萬萬不可!」談雲東臉色陰沉。「今日下了朝,越王爺特意來找我,說他教子無方,他也很頭疼,讓我莫將事情鬧大,萬事還可以商量。」

  「可爹——那賤人明日就要接進王府了!」說著,談秀彤又哭了起來。

  「我還聽到一個消息,不知該不該說。」曾綺芳裝模作樣的一臉為難。

  「你就說吧!」單氏瞪著媳婦。「都這節骨眼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媳婦兒就說了。」曾綺芳看著眾人眼色,小心翼翼地說道:「聽聞那個宋姑娘肚子裡懷的是武曲星轉世的福星,將來會帶兵建奇功,封大將軍,光耀越王府的門楣,估計是越王和越王妃都聽到這傳聞了,所以才會同意讓宋姑娘進門。」

  「什麼?!」老太君和談雲東、單氏三人臉色均是大變。

  曾綺芳又吞吞吐吐道:「還、還有……」

  單氏又急又氣。「還有什麼?你快說!」

  曾綺芳忙道:「還傳說若是那武曲星轉世的孩子無法平安來到世間,越王府將會絕子絕孫!」

  這等於是宣告宋楚憐進定越王府的門,也生定孩子了,難怪越王府這樣的高門貴胄肯讓一個賤藉女子入門為妾。

  談秀彤臉色煞白,她不哭了,但模樣怪嚇人的。

  「一派胡言!」單氏氣急敗壞,怒道:「是誰在造謠?這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曾綺芳有點不高興自己的話被質疑,她哼了哼,「是我娘告訴我的,我娘和安王妃素來交好,這事兒是越王妃親口向安王妃吐的苦水,肯定不會有錯。」

  單氏被她頂得語噎,卻也不敢再說安王妃造謠了。

  談雲東淡淡地道:「先不要輕舉妄動,若真是如此,我明日定會找越王討個說法,且看他如何說。」

  駱佟就等著談雲東說出:「若他們執意要讓那姑娘進門,高談兩家也只能退親了,我談雲東的女兒絕不能受此屈辱」等等的話,但並沒有,談雲東只說要向越王討說法,卻是沒把話說絕了,顯然還是想要這個權勢極大的親家。

  此時此景,駱佟倒是想到了退親之後,至今還談不成親事的駱芙,要是談秀彤退了親,怕也是如此吧,大戶人家的姑娘被退親的可說是鳳毛麟角,儘管不是姑娘的錯,在名節上還是受損了……

  「罷了罷了,都散了吧!等明日跟越王要到了說法再商議。」安老太君有些疲憊了,她雖疼談秀彤,可她重男輕女,便也沒那麼勞心費神。

  「祖母留步。」談思湛忽地站了出來。「今日正好大家都在,孫兒有件事要說。」

  談雲東頓感不耐煩。「何事啊?」

  談思湛先是看了駱佟一眼,這才語氣凜然地道:「我要休妻。」  

  曾綺芳萬萬沒想到笑人者人恆笑之,頓時一驚。

  適才她也不是真心為談秀彤難過,她就是幸災樂禍,才迫不及待將她娘要她保密的話給抖了出來,沒想到還沒樂完,竟天上砸石頭了,且是好大一塊石頭砸在她頭上。

  「你說什麼?!」談雲東瞪著兒子。「休什麼妻?你在胡說什麼?」

  曾綺芳有如遭到五雷轟頂,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談思湛強顏歡笑道:「相公說什麼呢?什麼休妻?相公莫不是為大妹妹擔心到胡塗了吧?」

  想到談思湛上次那噁心的告白,駱佟忽然有些心驚。

  談思湛神色決絕,可不像在說胡話,他這種人什麼事做不出來?何況,十丈深水易測,一個人心難量,畫作一事沒法離間她與思璘,若是他瘋魔說出是因為她而要休妻,要玉石倶焚將她拖下水……

  「父親,曾氏進門多年還無所出,兒子休妻有理。」談思湛義正詞嚴的說道。

  談雲東瞪著單氏。「你在做什麼?你就是這樣管後宅的嗎?這件事有那麼難辦嗎?給他納幾個妾,生了兒子寄在老二媳婦名下就好,居然鬧到要休妻,不成體統!」

  單氏臉色也很不好看,她還不了解曾綺芳的性子嗎?要是曾綺芳能容人,她早給兒子納妾了,否則真納了妾,曾綺芳還不上房揭瓦?

  她埋怨的看著兒子,今日要捅這件大事出來,為何不先與她商議?

  談思湛卻對她的怨氣視而不見,又道:「父親,曾氏是個妒婦,自己無法為談家傳遞香火,又難容兒子納妾,這也是兒子要休妻的由頭!」

  曾綺芳雙目已然含淚。「你怎能如此狠心?懷不上孩子,我也不好過……」

  「難道你不好過比我斷了子嗣還重要?」談思湛半點不相讓。

  「住口!」談雲東沉著臉。「總之,我在的一天,就不許有休妻這種事。」

  曾太師是太子人馬,拉攏都來不及了,怎麼可以反而壞了兒女親家的情誼?要孩子嘛,還不容易,只要是談家血脈,由哪個女人肚子裡出來都一樣,與談家的巨年富貴相比,這只是小事而已。

  他當沒聽到這事,忽然轉向駱佟說道:「老大媳婦,太子見了你的畫也甚是喜歡,你就畫幅畫,擇日與思璘親自送到太子府去。」

  思璘與太子的嫌隙說不定會成為他往上爬的絆腳石,他一定要好好化解,也藉此向太子表忠心。

  「兒子有一個要求,若是父親答應,佟兒給太子畫十幅畫也不成問題。」談思璘雖面帶淺笑,但換句話說,若不答應,那送畫一事也甭提了。

  這是威脅。

  談東雲甚為不悅。「什麼要求?」

  「兒子生母的祭日就快到了,兒子想辦一場隆重的祭奠,以告慰生母在天之靈。」

  單氏暗暗咬著牙根。

  好啊,過去他年紀小,又沒地位,且拖著半死不活的身子,半句話也不敢說,如今拜了官,翅膀硬了,連祭奠生母都提了出來,可當真是好得緊哪!

  此要求一出,偌大的廳堂頓時落針可聞。

  眾人心知肚明,照說,嫡夫人的祭奠是每年都要做,而且要由繼室來操辦,但單氏霸道,老太君不管事,後宅裡她說了算,她不給嫡夫人祭奠,無人敢多置啄,談雲東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隨便她了。

  「祭奠?」談雲東琢磨著。

  過去莫家在邊關屢建奇功,莫氏父子功高震主,受到先帝楊照懷疑,連帶著也阻礙了他的仕途,若不是莫氏死了之後,他迅速續弦了單氏,且與莫家劃清界線,他也不會有如今地位。

  可風水輪流轉,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聖上對莫家並無偏見,且在邊關告急之際,又重新重用了莫氏的兄長領兵打仗,如今太子正與二皇子爭得火熱,若是能得到莫家在軍方的支持,可是大大的幫助,藉由祭奠來修補關係再自然不過了。

  他和善地道:「既然要辦,便要籌備得隆重盛大,別忘了聯繫你舅父也來參加。」

  單氏知道談東雲既已開口,此事便無挽回的餘地,她也只能憋著一肚子氣,含恨接受。

*             *             *

  莫氏的祭奠大張旗鼓地籌備起來,同時畫室也建好了。

  駱佟實在喜歡她的畫室,雕花景窗,外間敞亮,還連著一個讓她可以休憩的小暖閣,畫室又和書房相通,日後思璘待在書房,她待在畫室,真真是夫唱婦隨了。

  祭奠之前,她先去見了嵐姨娘和蝶姨娘,她們皆拿出了銀子入股她的酒樓生意,這不過是她攏絡她們的法子,這回,她便是帶了分紅給她們。

  見到白花花的銀子,兩人眼睛都亮了,笑得闔不攏嘴。「這才多少時日啊,就分得了這麼多銀子?」

  駱佟笑容可掬。「酒樓生意好,分紅自然多。」

  兩人對她十分感激,忙不迭地說道:「我們心裡明白,這都是大奶奶關照我們。」

  駱佟一笑。「什麼話?我不關照兩位姨娘,關照誰呢?」

  三人又閒聊了一盞茶的功夫,駱佟才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得了好處,嵐姨娘、蝶姨娘自是十分關切她那聲嘆息。「大奶奶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是大爺。」她苦笑一記。「大爺心裡有個主意,但不好對兩位姨娘說,也不讓我說……」

  蝶姨娘道:「這可不成,大奶奶身子嬌貴,莫要悶出病來才好。」

  「就是。」嵐姨娘也道:「咱們是自己人,大奶奶就只管說吧!」

  駱佟吞吞吐吐地道:「大爺是想,這回的祭奠要做三日,婆母生前和兩位姨娘最為親近,若是兩位姨娘能在小祭廳守一夜,婆母地下有知,肯定會安慰的。」

  嵐姨娘見錢眼開,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反正是在咱們府裡,給嫡夫人守一夜,也能聊表我們姊妹的追悼之意。」

  祭奠是在正廳裡擺的,小祭廳則設在明秀軒裡,是談思璘對生母的孝心,也就是說,她們兩人只要去明秀軒守一夜就成,這有什麼難的?兩人聊聊天,很快便天亮了。

  「兩位姨娘實在太明白事理了。」駱佟把她們捧得高高的,還煞有介事地起身盈盈施禮。「佟兒替大爺謝過兩位姨娘。」

  「這可使不得啊,怎麼敢當大奶奶的禮?」

  兩人忙不迭扶起駱佟,丫鬟送上熱茶,她們談興又起。

  嵐姨娘幸災樂禍地道:「大爺如今可出頭了,太太就是想打壓大爺只怕也沒那精神,二爺要休妻,大姑娘要退親,真是有得頭疼了。」

  蝶姨娘接著道,「聽說百花樓那姑娘是進定越王府的門了,連老王妃都開口,孩子一定要留下。」

  兩人說起大房的煩心事可起勁了,滔滔不絕,足足說了一個時辰駱佟才得以脫身。

  出了跨院,駱佟望著天際飄移的浮雲,長舒一口氣。

  如今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

*             *             *

  祭奠第二夜,嵐姨娘、蝶娘姨用過晚膳之後便到了明秀軒的小祭廳守著,兩人在小桌旁折著紙花,倒也不無聊。

  開頭,駱佟來招呼她們,子時還給她們送了夜消,等夜一深,明秀軒下人都已睡下,小祭廳裡便只剩她們兩人,偏偏她們還認為就在自己府裡,也不折騰丫鬟,便也沒帶丫鬟過來。

  兩人燒了紙錢,回小廳又上了香,雖然廳裡燭火通明,但外頭無星無月又夜風呼呼,廳門和窗子全敞開著,難免有幾分陰森之感。

  「怎麼入夜越發冷了?」蝶姨娘拉了拉不算厚的外衣,有些後悔沒穿斗篷過來。 

  嵐姨娘不悅地道:「大奶奶性子好,縱得這幫明秀軒的下人沒規沒矩,咱們好歹也是有名份的姨娘,也算半個主子,咱們在這裡守夜,丫鬟嬤嬤們怎麼可以全去睡了?」

  蝶姨娘苦笑。「就是啊,要使個丫鬟去取我的斗篷都沒法呢。」

  「總不能在這裡凍著吧?染了風寒可不好。」嵐姨娘撇唇道:「妹妹,看來只好你自個兒回去拿了,順道把我的也取來,再喚兩個小丫鬟過來陪咱們守夜,兩個人怪冷清的。」

  蝶姨娘嘆了口氣。「也能只這般了。」

  蝶姨娘出去後,卻是沒一會兒就面色蒼白、驚慌失措的快步奔了進來。「姊姊!姊姊!」

  嵐姨娘嚇了一跳。「怎麼了?」

  蝶姨娘兩手緊緊揪著胸口,身子顫抖。「我見到……見到鬼、鬼了!」

  嵐姨娘驚跳了一下。「你、你——你胡說什麼?!」

  「我真的看見了!在假山後頭,有道白色影子飄過去,我看得分明,有頭髮,有臉蛋,分明是……」她臉色蒼白,突然衝到供桌前,撲通一下跪了下去,連磕了好幾個頭。「小姐!如今大爺有出息了,小姐可以安息了,就莫……莫要在人間逗留了,好生投胎去吧!」

  她們是莫氏的陪嫁丫鬟,自小稱莫氏小姐慣了,在莫氏死前,沒外人在時,也一直以小姐相稱。

  「你到底在做什麼?」嵐姨娘氣急敗壞的把她拉起來。「萬一有人過來該如何是好?」

  「我、我也沒說什麼……」蝶姨娘依然在顫抖。

  嵐姨娘暴跳如雷地道:「等你真說出什麼還得了?那咱們都不用活命了!」

  蝶姨娘緊緊鎖著眉心,不安地道:「可姊姊,我、我真的見著小姐了。」

  一陣強風吹來,把屋裡的燭火全滅了,一道白影忽地從窗邊掠過,這回兩人都真切看見了,蝶姨娘已是嚇得如泥塑木雕,動也不動,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似的,而嵐姨娘則是咽了咽口水,眼珠子慢慢轉動著,想確認鬼在哪裡。

  「嗚嗚嗚嗚嗚……」蝶姨娘忽然哭了出來,她騫然跌坐在地,哭得悲切。「小姐、小姐……蝶兒對不起你……」

  「住、住嘴……」嵐姨娘眼觀四處,耳聽八方,雖然看不見鬼了,卻也撐不住心裡的害怕。

  「小姐……」蝶姨娘爬到供桌前去,她瑟瑟發抖,面無人色,雙手合十,不斷的朝供桌磕頭。「……冤有頭,債有主,在你藥裡下毒不是我們姊妹的主意,是老爺的意思,你要找就去找老爺,要不是老爺百般逼迫我們,我們也下不了這毒手……」

  嵐姨娘閉了閉眼,為了日後不被冤魂纏身,她也得向小姐求饒才是。

  她走到蝶姨娘身邊,也是咚的一聲跪下。「小姐,蝶兒說的都是真的,是老爺不想讓小姐活命,怕小姐阻了他的前程,我們也替小姐求過情,可老爺還是執意要下毒手,我們真是莫可奈何才從了老爺,在小姐生下孩子後於補藥裡下毒,才害得小姐當天便香消玉殞……」

  供桌垂簾之後,談思璘緊緊攥拳。

  黑暗中,駱佟看不見他的神情,但他極不穩定的氣息讓她聽得心驚,更憂心他會承受不住,於是她不管不顧地硬是拽著他走,從後間小門出了祭廳,回到寢房。

  「他向來利欲熏心,但沒想到,他竟對我娘下此毒手……」他的眸色變得異常深邃。

  「那還是他的結髮妻子……」

  前生,他雖做到了兩朝金相,但正值壯年就死了,當時只剩一口氣的他,便是聽到了前來探望的嵐姨娘與蝶姨娘說的話,才對他娘的死起了疑心。

  當時,她們以為他人之將死,早就神智不清,但他只是身子不行,腦子還清楚得很,只是知道了又如何,當夜他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思璘,此事絕不能當著父親的面提起,一來死無對證,嵐姨娘、蝶姨娘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二來,父親絕不會輕易承認他犯下的罪。」她的語氣很緊張,彷彿怕他現在就衝到談東雲面前去揭發此事。

  談思璘表情倏冷。「我知道。」

  駱佟憂心忡忡,她實在覺得被蒙在鼓裡一輩子比知道真相來得好,真相太過殘酷了,他父親毒殺了他娘親,他心裡該有多煎熬。

  駱佟沉默半晌,道:「那麼,你打算要怎麼做?」

  他的眼神極為冷峻。「即便他是我爹,我也不能原諒他。」

  駱佟在心中嘆了口氣。

  怕只怕談東雲並不在乎兒子原諒與否,他是一個為了權位不擇手段的人,既然他的眼裡只有權位,又哪裡會認為自己有錯?

  談思璘靜靜的站在窗前。「揭發事實並不會讓他感到痛苦,我要做的是,讓他失去權勢。」

  前生,他爹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即便他開頭支持太子,當先帝廢了太子,改立睿王為太子後,他很快便倒向了睿王,因為無功也無過,睿王登基后後,他仍然穩坐敬國公之位,直到自己壯年過世了,他爹還未過世。

  他轉過身,看著駱佟。「佟兒,我想你幫我做一件事。」

  她還怕他消沉下去,但看樣子並不會,她鬆了一口氣,忙迎上前,拉著他的手。「什麼事?只管說吧!我什麼都會為你做。」

  他正色地道:「我想你畫一幅畫,送給二皇子。」

  駱佟愕然地望著他。「咱們為何要送畫給二皇子?」

  「沒風樹不響,沒水不起浪。」他的眸光微微閃動。「我這是要送水去,攪起千層浪。」



【第十五章】   重生遇穿越

  「你究竟有沒有腦子?居然送畫給二皇子?」

  談雲東得知此事後大怒,當著所有人的面將談思璘叫來訓斥。

  「我分明交代你送畫給太子,修補你們之間的嫌隙,你偏生送畫給二皇子?這麼一來,太子會如何想?他一定會起疑心,懷疑咱們談家究竟要支持誰!你這個舉動是在給咱們談家招來禍端,這你可知道?」

  談思璘面上表情淡淡的。「兒子後來又不想送畫給太子了。」

  談雲東一聽又氣得跳腳。「就算你不想送畫給太子,你也不該送給二皇子啊!」

  談思璘唇角輕挑。「兒子想要將畫送給何人,兒子自有定見,這點就不勞父親操心了。」

  談東雲拔高了嗓子道:「枉費我一番苦心,要讓太子對你盡釋前嫌,你卻如此不受教!既然如此,後果你自行負責,不要來拖累我敬國公府!」

  談思璘神態淡定。「兒子自然會為自己的言行舉止負責,父親不必擔心。」

  談雲東聞言更是怒不可遏。「你這是擺明要跟我作對是吧?」

  談思璘心裡冷笑,表面仍恭敬地回道:「父親這是哪裡的話,各忠其主罷了,父子又豈會有隔夜仇?」

  「各忠其主?」談雲東的眼瞇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你要支持二皇子?」

  「支持誰,不支持誰,兒子自有主張,就如同父親要支持東宮,兒子也不會置啄一樣。」他的雙眸直視著談雲東,神色微見凜冽。

  見談雲東悻悻然拂袖,單氏不想讓事件就此打住,開口道:「思璘,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一榮倶榮,一損倶損,你支持哪位皇子,自是與敬國公府有莫大的關係,你說得太輕巧了,若等太子登基後,回頭來與咱們算這送畫給二皇子的罪,你擔的起嗎?」

  「都住口。」老太君有些不高興了。「不過區區一幅畫,有必要讓你們這般一驚一乍地叨念著嗎?太子殿下哪裡會如此沒有氣量了?一國儲君,哪裡會因為思璘送畫給二皇子卻沒送他而懷疑咱們對東宮的忠心?」

  談雲東蹙著眉。「母親有所不知,此事可大可小,關乎著咱們敬國公府未來百年的榮耀,絕不能等閒視之。」

  單氏附和道:「娘,老爺說的沒錯,咱們敬國公府是什麼人家?所有人都睜著眼睛在看,尤其如今思璘、思湛又同在朝中為相,咱們還能不謹言慎行嗎?」

  老太君瞪著單氏。「就你一個人知道要謹言慎行,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嗎?思璘會那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說了,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要是因為一幅畫就懷疑咱們談家的忠心,那是他的損失。」

  談雲東更不高興了。「母親可不要一昧的坦護思璘,過去他長年待在府裡,於事無礙,可如今他跟兒子一樣都是朝臣,便要對自身的言行小心再小心。」

  老太君哼道:「你們有功夫在這兒訓斥思璘,不如想想怎麼把二孫媳婦兒哄回來,不高興就往娘家住,咱們府裡還有規矩嗎?」

  本來還想說什麼的單氏立即閉了嘴,媳婦因為兒子那番休妻的言論氣得跑回娘家,她早親自去了兩趟,那死丫頭卻說什麼都不回來,硬是要等思湛去接。

  照她的意思,不回來就不回來,慢慢等著吧,她正好在盤算給思湛納妾,她回來反而壞事,可如今老太君都發話了,不把她接回來也不成。

  廳裡,談思湛眸色深深,不發一語,談雲東只是氣談思璘送畫給二皇子會引起太子誤會,但他想得更多。

  談思璘為何討好二皇子?難道,日後登基的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這怎麼可能,雖然太子品性是差了點,但他可是皇后所出的嫡長子,皇上目前為止也沒有任何廢儲的意思,若說太子登不上皇位,他著實不信。

  但……談思璘在討好二皇子,這事實又擺在眼前,談思璘會因為跟太子搶太湖奇石屏風結下樑子而故意去討好二皇子嗎?

  他看著低眉順眼、置身事外的駱佟,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

  她肯定知道日後登基的是哪個皇子,如果是二皇子,那麼她是將繼位者告訴談思璘了嗎?她是怎麼說的?她敢說實話嗎?他們夫妻的感情好到足以讓她放心吐實嗎?她是在什麼情況下吐實的?是在房事後說的嗎?

  如此一想,談思璘那副光風霽月的模樣在他眼裡看來越發礙眼了,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除之而後快!

  他那古怪的模樣全落入單氏眼裡,眾人散後,她忙把他拉到一邊。

  「你怎麼回事?不去接綺芳回來嗎?住得太久,你岳父母也會有微詞,況且你祖母都發話了,不接她回來也不成。」

  他一聽曾綺芳的名字就蹙眉。「比起接她,兒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母親一定要幫兒子。」

*             *             *

  「太太要見我?」

  單氏派丫鬟過來請人,駱佟實在覺得奇怪,單氏為何要見她?

  一直以來,上頭有老太君壓著,身邊又有思璘在,單氏也不敢對她如何,甚至還因為不喜歡她而免了她的晨昏問安,她們井水不犯河水,特意差人來叫她過去,這還是第一回。

  單氏都派人來請了,她自然是要去的,只不過,她帶去的寸心和抱琴都讓單氏的大丫鬟柳枝給攔下。

  「大奶奶見諒,太太說,要同大奶奶商議的是大事,讓丫鬟們都在門外守著。」

  不想談話內容有第三個人聽見,興許真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要說,駱佟吩咐道:「那你們兩個就在這裡守著吧!」

  柳枝福了福身。「大奶奶請。」

  柳枝將她引進房,上了茶。「大奶奶坐會兒,太太很快就過來,奴婢與大奶奶的奴婢就在門外,有事喚一聲便成。」

  柳枝帶上門出去了,駱佟徑自坐下,她沒去碰那杯茶,正想著單氏究竟要跟她說什麼時,後面屏風忽地閃出一個人。

  她驚訝的站起身,瞪著從屏風後閃出來的談思湛,瞬間明白自己上當了,單氏根本沒話對她說,是談思湛要引她過來的。

  她一凜。「你這是在做什麼?」

  談思湛陪著笑臉。「名希,你先別生氣,沒錯,母親不會進來,是我讓母親這麼做的,理由你應當明白吧,我有話對你說,可咱們之間說的話又不能讓旁人聽去,你身邊又無時無刻都有丫鬟跟著,我是不得己才會出此下策。」

  她板起了面孔。「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想聽。」

  他急道:「那麼你只要告訴我,談思璘為何要送畫給二皇子?只要告訴我這個就行了。」

  她若硬是要走,他怕是會死拽著不讓她走,要是她高聲呼救,引來外間的丫鬟,不管造成這局面的始作俑者是誰,她也脫不了關係,談思湛連休妻都敢說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她冷靜了下來,瞬也不瞬的看著談思湛。

  若是他記得前生的一切,根本不必緊張他們夫妻為何要送畫給二皇子,他只要專注於扶持將來會登基的睿王就行了,不是嗎?

  他現在會如此緊張,不啻代表著他不知道將來睿王會登基,他一心以為登基的理所當然是太子,可他認為她記得前生之事,她知道哪位皇子會登基,所以見他們送畫討好二皇子,他急了,這才不管不顧的央單氏讓他獨自見她。

  他要單獨與她見面,不管他是如何說服單氏的,單氏聽到此話都應該感到極為荒唐才是,可單氏縱容兒子,還是應允了他這不成體統的要求,安排了讓他們密會。

  既然他自己送上門來,焉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她蹙眉,嗤鼻道:「你就為了問這事,想方設法地把我叫來這裡?」

  他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她的眼神彷似在說多此一問,談思湛看在眼裡,越發心驚。

  不可能,登基的不可能是二皇子,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太子將會被廢?眼下可是看不到半點端倪……

  駱佟將他的驚疑不定看在眼裡,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臆測沒有錯。

  「還需要問嗎?二皇子是將來的天子,我們送畫給他有什麼不對?我倒是不懂了,你一個勁兒的扶持太子是何用意?難道,你明裡是太子的人,暗裡是二皇子的人,是二皇子要你們假意扶持太子做內應,好從中獲取情報嗎?」

  談思湛的表情在一瞬間就同她想像的一般,千金難買,實在精采,只有她一個人看不免可惜了。

  她看著他並不吱聲,由著他自己去胡思亂想。

  談思湛好不容易緩過了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掩飾眼中的驚駭之色。

  「你說的不錯,我跟敬國公暗地裡都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對我們極為信任,談思璘這個時候才想要討好二皇子,恐怕二皇子也不會輕易接受他。」

  駱佟在心中冷笑。

  他這話分明是怕思璘捷足先登,得了二皇子的信任,想要打消他們的念頭。

  「那可不一定。」她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地道:「如今大半的朝臣都在討好太子,我們儘早投效二皇子,便有望成為二皇子的心腹,將來的榮華富貴還不唾手可得嗎?」

  她知道自己越不聽他的,他就越會當真。

  「榮華富貴?」談思湛嘴角噙了絲冷笑。「那也要看談思璘有沒有那個命可以享受!」

  駱佟一陣激靈。「難不成……你想要買兇殺人?」

  談思湛蹙眉。「名希,你為何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可是前狀元公,堂堂當朝右丞,我會做唆使殺人的下作勾當嗎?」 

  駱佟眸子滿是不屑。「湛玉振,你不要想錯了,前狀元公不是你,是真正的談思湛,而右丞這官位雖是你得到的,卻也不是憑你一己之力,說到底,你還是前生那個窩囊的湛玉振!」

  「不要說了!」他瞬間惱羞成怒,脫口說道:「實話告訴你吧!母親自談思璘幼年時便一直在他的補藥裡投毒,因為怕一下弄死了談思璘,老太君那老妖婆會大肆追究,所以下的是慢性毒藥,那毒藥不會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但卻已傷了他的本,他不但不會有子嗣,也活不長!」

  駱佟身子一震,語音發澀,「你說的……是真的?」

  前生他的命就不長,難道這一世也是?她的出現沒有改變什麼嗎?

  「是母親親口告訴我的!」談思湛一撇嘴。「她要我耐著性子等,世子頭銜早晚是我的,她還不知道她兒子三年前染了那場風寒就病死了,無福消受她這慈母深謀遠慮的安排,所以你現在知道了吧,能夠活著跟你長相廝守的人是我!我說要休妻,不是說說而已,我一定會給你正妻的名份,我湛玉振說到做到,這一世,絕不負你!」

  駱佟眼裡沒有半點動容,反而是濃濃的嘲諷。「湛玉振,你真可笑,前生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你忘了嗎?」

  「那、那不能算數。」他臉色訕訕地辯道:「我說過那是不得已的,那時我千里馬未遇伯樂,無權也無勢,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擺佈,可現在不同,我能給你一切,我能為了你休妻……」

  「住口,聽你說話真是污了我的耳朵。」駱佟的聲音比嚴冬還冷。「你要休妻與否,是你的事,我永遠都是談思璘的女人,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最不樂意聽到她是談思璘的女人這種話了。「名希,你為何就這麼冥頑不靈、不知變通?我都說了,談思璘會短命,他會死,良禽擇木而棲,你的依靠是我,若是你做了不好的選擇,悔之晚矣……」

  駱佟越聽越是厭惡,她索性拿起桌上的茶往他臉上潑。「你聽好了,死沒什麼可怕的,思璘若死了,我便跟他一起死,我們生同衾,死同穴,生死都不分離!」

  談思湛被潑得一頭一臉的茶,瞪著拂袖離去的駱佟,頓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上回踢他,這回又潑他茶,她究竟是怎麼了?難道她對他真的毫無留戀了嗎?

  兒女私情事小,未來的大周天子不是如今的太子才是眼下的大事,他得速速去找談雲東商議,在這件事情上頭,他們絕不能有任何差池,這關係著他們未來能否平步青雲。

  因此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想法子向二皇子靠攏……

*             *             *

  飄雪如常在晚膳一個時辰後送了湯藥來,駱佟神色恍惚地看著托盤上的那碗湯藥,忽然起身,一個大步越過去,早談思璘一步取走了湯藥。

  跟著,她毫不遲疑的推開窗子,將湯藥倒出去。

  飄雪驚呆了。「大奶奶……」

  談思璘手一抬,眼眸看著胸口起伏不定的駱佟,口裡對飄雪吩咐道:「你先出去,不要讓人來打擾。」

  「是!」飄雪慌忙退下了。

  談思璘走過去,站在駱佟身後,先是將窗子拉回關上,近距離更感受到她的氣息極不穩定。

  他溫柔的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雙眸中噙滿了淚水,神情極為哀愁。「你怎麼了?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寧的,嚇到飄雪了可知道?」

  駱佟垂首點了點頭,把頭靠在他胸前,哽咽道:「知道。」

  感受到她的依戀之意,他順勢擁著她。「身子哪裡不適嗎?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駱佟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淚水。「不要再喝了……從今以後都不要再喝了,那是毒藥,並非補藥……」

  想到他從小小幼童開始便被單氏殘害,至今被蒙在鼓裡已喝了二十多年的毒藥,她的胸口就如同被碾軋似的心痛如絞。

  還因為如此,他活不長,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一輩子無法做父親,無法聽孩子喊他一聲爹爹……

  「佟兒,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的聲音很平靜。

  她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微怔地看著他。「難道,你知道?」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她瞬間有種暈眩之感,有種奇怪的感覺,卻又一時捕捉不住。「那麼為何……為何還喝?」

  他神色平和地看著她。「我得先知道你是如何知曉的,才能告訴你。」

  駱佟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在她決定要阻止他繼續喝藥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終將說出一切,她也有覺悟了,聽完之後,他將她當成妖也無妨,當她瘋了也行,只要他不繼續喝那殘害他身子的毒藥即可。

  於是她說了,將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

  說完之後,她定定的看著他,急促的呼吸著,又有幾分傷感,想從他眼中尋找驚恐的蛛絲馬跡,但她沒有找到,只看見深深的憐惜。

  他輕輕撫著她的髮,柔聲道:「難為你了,佟兒,把這些告訴我,肯定不容易。」

  她疑惑的看著他,面露猶豫。「你不怕我嗎?」

  「不怕。」他輕輕一笑。「因為我跟你一樣。」

  一時間,房裡靜止無聲,落針可聞。

  駱佟聽到自己心跳得巨響,覺得自己一定在作夢,怎麼思璘會說與她一樣?他也是來自後世,來自大周曆亨年間?

  可不對啊,歷亨年間他已是個歷史人物……

  正在她大惑不解時,他說道:「不同的是,你借屍還魂穿越而來,我重生一次,回到我六歲那年,正是單氏開始毒害我之時。」

  駱佟神思一陣恍惚,想到一開始他便篤定了要扶持睿王,又說娶她為妻是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

  原來、原來他已活過一世,如同她一般,看透了世事,也知道朝局將如何變化……

  「我說過在機緣巧合之下,得知了張大姑娘來處的秘密吧?」他深深的看著駱佟,繼續說道:「事實上,我是在前世得知張大姑娘的秘密,且是張大姑娘親口對我坦白一切的。」

  駱佟微怔。「張大姑娘親口對你說的?」

  他們是夫妻,她要對他坦白都尚且不易了,張大姑娘卻將自身來處的秘密告訴他?

  他點了點頭。「當時,新帝登基不過五年,金國、蕭國與齊國結盟,共同舉兵來犯,欲滅我大周,而我們兵力不足,坐困愁城,張大姑娘在情急之下寫了一部名為孫子兵法的書給我,我將之交給了執掌兵符的兵馬大元師,後來成功退敵,但這樣一部絕妙的兵書,身為名門閨秀的張大姑娘又是從哪裡來的?

  「她方才告訴我,她的魂魄來自一個叫做二十一世紀的地方,那裡與咱們這裡截然不同,孫子兵法是前人的智慧,是她自幼在祖父的要求下,背得滾瓜爛熟的古人兵書,也是因為我先得知了張大姑娘的秘密,明白這世上無奇不有,在重生醒來成了六歲小童後,並沒有太過驚慌,只想著,我終是能追查臨終前聽到的秘密了,我絕不會讓生母死得不明不白。」

  駱佟閉了閉眼,屏息定神後,這才緩緩睜開眼眸。「思璘,你前生可是未曾娶妻?我想了許久我記憶中的你這個人物,都尋不到你感情的歸宿。」

  他笑了。「我確實未曾娶妻。」

  駱佟吁了口氣,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此反應,但得知自己是他兩世唯一的妻子,她心裡都樂得開花了。

        「其實,在重生之後,我也沒想過要娶妻,但你肯嫁給垂死的我沖喜,我便有了娶妻的念頭。」他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長指點上她鼻尖。「哪裡知道我是上了個大當,原來你知道我是誰才敢喊著要嫁。」

  駱佟羞澀的笑了笑。「前生你便是我最崇慕的文人學士,能有幸嫁給你,我自然是不假思索,只是那時我不明白,你明明做到了兩朝金相,又為何會命懸一線到需要有人沖喜延命,全然沒想到你在裝病。」

  「重生之後,為了讓單氏對我失去戒心,我一直在裝病,單氏派人做過手腳的補藥,我也照喝無誤,只不過,藥已被我掉包了,天天喝那毒藥的人是她自己的兒子。」他一沉吟。

  「這麼想來,三年前思湛不過染了風寒卻病死,極可能是長年服那毒藥,以致他身子虛弱,一場風寒便奪了性命,讓那湛玉振借屍還魂而來。」

  「單氏將人當成棋子隨意擺弄,如今可說是自做自受,不值得同情,若是她沒使壞心眼,兒子也不會死。」想了想,駱佟又恨聲道:「可恨的是,偏叫那湛玉振借了談思湛的身子,如今對我糾纏不休。」

  談思璘淡淡地道:「無須懊惱,饒是他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什麼浪來,若如你所言,因為你前生臨死前的血咒,他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清楚與你相關之事,要擺佈他便是輕而易舉,被名利沖昏了頭的人,都是一個模樣,咱們只需引一條錯的路子給他們,他們便會走過去了。」

  駱佟知道他說的「他們」裡,包含了談雲東,事實上他如今的目標便是以談雲東為主,談思湛是因為她而牽扯了進來。

  想來他前生的遺憾便是沒有為生母找出謀害她性命的兇手,如今已確定了幕後唆使之人是談雲東,他自是不會放過,定然會讓談雲東在他重生的這一世付出代價。

  「確實如此,今日湛玉振聽到將來登基的是二皇子,不知有多震驚。」駱佟好笑地道:「想來他穿來之後,一心一意以為太子會登基,不知在太子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今卻得重來,投入二皇子的陣營。」

  談思璘道:「前生思湛並非一個功利之人,他雖高中狀元,又有單氏推波助瀾,但他對仕途並不熱衷,一直到辭官前,他都是參知政事,可如今的思湛已不是思湛,成了有野心的湛玉振,還使計坐上了右丞之位,讓他留在朝堂上,始終是個隱患。」

  駱佟點了點頭。「依我對他的了解,他甚無擔當,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如今志得意滿、太過自信,以為能一手掌握天下,做天子近臣,是他再世為人也沒有認清自己的本質,扶不起的阿斗終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不會因為換了身軀便一飛衝天,他仍是那個認為以勢便可服人的湛玉振。」

  她說完後,卻發現談思璘盯著她猛瞧。

  她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怎麼了,思璘,我說錯什麼了嗎?」

  談思璘笑了幾聲。「沒有,你沒有說錯什麼,只不過,我不想你這麼了解他。」

  駱佟一愣,著實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見他雖然面上有笑容,但卻不像說笑,她期期艾艾的解釋道:「也說不上了解,就是知道他的性子……」

  他劍眉一攏,驀然彎身抱起了她,大步走向床。

  她的心撲通撲通一跳一跳的,也明白這時候該閉上嘴,不然越描越黑,他又要打翻醋罈子了。

  須臾,她被放在床上,床帳也隨即落下。

  她眨了眨眼睛,看到他褪了外衣壓上了她,有些不明白怎麼突然從談正經事變成此刻這模樣這姿勢?不過她喜歡他吻上來的感覺,霸道又細膩,像是要全然的佔有她。

  她閉起了眼眸,伸手摟住他的頸子,輕輕吮了吮他探進她唇裡的舌尖,感覺到他的下腹突然有了變化,她雙腿便大膽的夾住了他的腰,他的身軀一僵,突然狂風暴雨般的吻她,兩人很快就在纏綿之間衣衫不整。

  談思璘瞅著她胸前的大片春光,難得露出一絲壞笑。「佟兒,你如今已明白我沒有喝那傷本的毒藥,勤著與我行事,快些為我生個小娃娃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09:41 AM 編輯

【第十六章】   朝堂相爭鋒

  越王府世子高鎮迎了百花樓花魁宋楚憐為妾之事轟動了整個京城,此事在大周朝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成了最熱門的八卦。

  談秀彤打從退親後就將自己關在房裡足不出戶,而越王府和敬國公府是正式交惡了,談雲東對此事十分煩心,他本是要談秀彤揭過此事,談秀彤卻是死活不肯嫁,事情傳到了越王府,親事自然告吹。

  駱佟將一切看在眼裡,她照談思璘的吩咐,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她知道,談雲東並非煩心女兒會想不開,而是煩心在朝堂上多了個敵人,如今他忙著博取二皇子的信任,還要應付太子,加上曾綺芳使性子回娘家住久了,曾太師也對他頗有微詞,偏生談思湛又表明不去接曾綺芳回來,種種原因加起來,令他無比煩躁,他一煩躁,單氏也跟著受罪,他處處挑毛病,單氏便將氣撒在下人身上,弄得下人抱怨連連,府裡也雞犬不寧。

  由於敬國公府近日瀰漫著一股沉悶哀怨的氣息,駱佟便聽談思璘的,沒事就往饕餮樓走動,或者去言府找言諍品詩論畫,避開府裡的是是非非。

  她明白談秀彤如今肯定是生不如死,但她半點關切談秀彤的心都沒有,一個從未對她表達過善意的人,她對對方的痛苦自然也是不痛不癢。

  「越王府不是普通人家,跟越王府退了親,要再尋門像樣的親事可比登天還難,駱四姑娘至今還尋不著親事,也是同樣道理。」

  饕餮樓後方小樓的小花廳裡,駱佟與張令霞一邊研究新菜譜,一邊喝茶閑話家常,她說完談家的境況後,張令霞便下了這個結論。

  她原就欣賞張令霞,打從知道張令霞來自那個叫二十一世紀的地方,她看張令霞的眼光更不同了。

  那二十一世紀究竟是個什麼地方,那裡的女子都像張令霞這般豪爽不拘小節嗎?

  她又為何會來大周?與她一樣,前生是死了才魂穿來此的嗎?對於前生之事,可有什麼不甘願的?穿來之後,是否會不習慣大周的生活?她前生是哪戶人家的姑娘,是貧苦還是富裕,前生的樣貌也是生得和張令霞同一模樣嗎?前生叫什麼名字,有丈夫嗎?有孩子嗎……

  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

  自然了,她好奇的事都不能開口問張令霞,睿王還沒登基,張令霞也還沒寫那部叫孫子兵法的書,在張令霞的認知裡,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張令霞忽然拿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怎麼了?妹妹今日好生奇怪,一直盯著我瞧,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她的舉動令駱佟噗嗤一笑。「姊姊這是做什麼?我就是覺得姊姊好看,所以錯不開眼罷了。」

  張令霞哈哈大笑,美眸裡淨是戲謔。「妹妹自己生得美如天仙,還誇我呢!瞧你這討巧的櫻桃小口和密到像樹林的長睫毛,誰看了不為你迷醉?我這般長相在京城裡沒有兩百個也有一百個,只是路人長相罷了。」

  駱佟疑惑的問道:「路人長相?」

  張令霞一笑。「就是比比皆是,長得普通之意。」

  駱佟咀嚼著那話,融會貫通之後稱讚地笑道:「這形容倒也有趣又貼切。」

  張令霞一時興起,「妹妹,我來教你下棋如何?我知道你肯定會下棋,不過我要教你的不是圍棋,是別種玩法,叫做五子棋。」  

  駱佟見她興致頗高,而自己一時半刻也不想回府,便笑道:「那就請姊姊教我了,想來肯定是極有趣的。」

  張令霞眼眸一轉。「可是沒有賭注不好玩,要賭什麼好呢?」

  駱佟悠然一笑。「姊姊說賭什麼便賭什麼,我都可以。」

  「好啊,是你說的哦!」張令霞摩拳擦掌思忖著。

  丫鬟忽然掀簾來報,「大姑娘,睿王妃來了。」

  張令霞點點頭。「讓方掌櫃親自招呼王妃到臨湖廂房稍坐,我隨後便到。」

  駱佟心裡一動。「姊姊和睿王妃也有交情?」

  張令霞揚起一抹燦爛的微笑。「睿王妃平易近人,性子既不過分剛強也不柔弱,打從她還未嫁進睿王府我們就認識了,你也一同來,我為你們引見。」

  駱佟笑著點頭。

  她可一點也不介意和未來的大周皇后打好關係。

  駱佟跟在張令霞身後,首度見到了將來要母儀天下六十年的女子。

  她這才想到,睿王妃和睿王幾乎一般的長壽,兩人都是壽終正寢,端的是好福氣!

  門開,臨湖廂房裡,一個妝容華貴的女子安適坐著品茶,六個丫鬟守在外頭。

  駱佟打量著睿王妃,就見她容貌跟儀態都相當的端莊秀麗,小腹隆起,顯然身懷六甲,年紀約莫不過比她們大上三、四歲罷了。

  張令霞為她們引見。

  駱佟福身施禮。「見過睿王妃。」

  「我早聽過左丞夫人的美名,今日一見,果然清麗脫俗。」睿王妃笑容滿面。「快坐,無外人時,咱們以姊妹相稱,便不需多禮了。」

  「多謝王妃。」駱佟這才坐下。

  三人聊了幾句,睿王妃便有些煩惱地道:「我這幾日沒什麼胃口,可連累腹中的孩子了。」

  張令霞不敢馬虎,慎重其事的問道:「請大夫看過了嗎?」

  睿王妃輕嘆了口氣。「請了幾個太醫看過,開了幾帖治害喜的湯藥,可是都未見成效,這孩子是王爺第一個孩子,母妃也急,深怕會有差錯,幫我找了些民間秘方,可也沒作用,你一向見多識廣,才想來問問你可有什麼妙方?」

  張令霞坦率地說道:「是有幾個法子可以讓你不那麼難受,可那只是讓你不那麼難受,並不保證你就能吃得下,若是你什麼都吃不下,也是白搭。」

  駱佟見張令霞與睿王妃說話甚是隨意,便大著膽子說道:「我倒有道私房菜譜,甚是開胃,不知王妃是否願意嘗試?」

  張令霞撫掌笑道:「太好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呀!」

  睿王妃也面露喜色。「我當然願意嘗試,不知妹妹的私房菜譜為何?」

  駱佟起身。「請王妃稍候兩刻,我去去就來。」

  不多不少,恰恰好過了兩刻鐘,駱佟回到廂房,後頭青兒端著托盤,上面有盅湯品,還有一碟看不出是什麼。
 
 「王妃請品嚐,這是鮮酸蘿蔔湯,甜品是甜酸水蛋。」

  這兩道開胃菜並不在饕餮樓的菜譜裡,是前世她聽一位大梁來的音律大家說的,那位音律大家是個極品饕客,遊走天下品嘗美食,他說妻子害喜什麼都吃不下,他研究出這兩道菜譜,果然讓妻子胃口大開。

  睿王妃動了湯杓,駱佟和張令霞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駱佟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怕睿王妃吃一口就不吃了,又或者吃一口就反胃得吐出來。

  幸而,她擔心的事都沒發生,睿王妃不但吃了,還全吃完了,涓滴不剩。

  張令霞說笑道:「王妃姊姊和佟妹妹的緣分就在這裡結下了,情定饕餮樓。」

  「姊姊真會說笑。」駱佟笑著將菜譜交給王妃的丫鬟。「做法不難,都寫在上頭了。」

  睿王妃輕撫著肚皮笑道:「孩子,將來出生之後,你可要好好地謝謝你兩位乾娘哦,乾娘們為了讓你能在娘的腹中平安長大,可是挖空了心思呢。」

  駱佟瞬間明白了睿王妃的意思,這是要她們給腹中孩子做乾娘!

  她不由得看著睿王妃的肚子,裡頭裝的可是大周下下位皇帝楊越,雖然不若他的父親賢明,不過也在位了四十年。

  見兩人都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睿王妃臉上微帶了絲不自在。「你們別放在心上,是我太一廂情願了……」

  她家王爺現在並未得勢,母妃在後宮裡也不得寵,人人都搶著去巴結太子和二皇子,誰會希罕做她孩子的乾娘?

  「說什麼呢!」張令霞忙脫下鐲子塞到睿王妃手裡。「這是我給乾兒子的見面禮,你替我收著……佟妹妹,發什麼愣呢?你給孩子的見面禮呢?快些拿出來!」

  在張令霞的提點下,駱佟也迅速取下玉鐲塞給睿王妃,睿王妃也不矯情推託,兩隻鐲子她皆歡喜地收下了。

  駱佟心想,張令霞一向聰明過人,聽她的准沒錯,再說了,就算張令霞沒有這麼說,她也知道瑞王妃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寶,自然要搶著當乾娘了!

  要知道,此時認親跟等到將來睿王登基之後再認可是大大的不同,錦上添花算什麼,雪中送炭才珍貴。

  不過,她真要成為大周皇帝的乾娘嗎?太不可思議了,回去後,她要第一個告訴思璘……

  駱佟回到府裡已過了掌燈,她不以為意,不想單氏卻是派了人在等她,她一回府,還沒踏進明秀軒就被「請」到了和翠院,一進暖閣,便見單氏、二太太柳氏、三太太秦氏和談秀彤都在。

  安老太君坐在上首,一副心煩的模樣。

  見了她進來,談秀彤率先發難。「喲,我們大嫂這可終於回來了。」

  「你知道這都什麼時辰了嗎?堂堂左丞夫人,竟在外留連忘返,成何體統?」單氏當著老太君的面嚴厲訓斥她。「不只如此,聽說你還摻和了酒樓生意,此事可是真的?」

  駱佟也不知單氏是哪裡不對,沒事竟想到了要挑她的錯處,她也不想白費力氣與單氏辯駁,只想快點聽完訓回明秀軒,便低眉順眼地道:「母親教訓的是,都是媳婦不對。」

  單氏哼道:「諒你也不敢狡辯,我可不是無中生有。」

  「祖母,大嫂如此敗壞門風,您還不家法伺候嗎?」

  談秀彤近日越發地陰陽怪氣,且她的身形也越發豐腴了,竟是比被退親之前胖了一倍,半點也不像傷心過度之人。

  駱佟看著她,想到前幾日踏雨閒聊時跟她提起,說大姑娘的行徑越發古怪了,會把她院子裡的丫鬟輪流脫光綁在井邊,用鞭子拷問她們為何要勾引越王府世子,發起狠來便不斷的鞭打丫鬟,嚷著要打掉她們的孩子。

  她覺得,談秀彤根本已經瘋了,只是單氏不肯承認,更無人敢明講……

  「什麼家法?大丫頭真愛說笑。」柳氏打圓場道:「思璘媳婦不過就是出去透透氣,誤了點時辰,哪裡就要用家法了?若被外人知曉,還以為咱們敬國公府都是野蠻之人呢。」

  駱佟實在感激柳氏能為她說話,單氏掌家,要跟單氏過不去得有相當的勇氣,單氏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剋扣月銀用度,柳氏又沒有丈夫可依靠,能為她說幾句已是不易了。

  「二嬸嬸這話可奇了。」談秀彤眼裡一絲冷笑一閃而過。「做兒媳婦的有錯,婆母教訓兒媳婦,哪裡就會被說成是野蠻之人了?難道要放任大嫂的放浪行徑,在外頭勾引男人,真鬧出什麼不好聽的,咱們才來後悔莫及嗎?」

  她這話說得又重又難聽,連安老太君都眉頭一皺,駱佟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沉默了,不然談秀彤便會說她是默認,因為心虛不敢為自己辯解。  

  只是她還沒開口,便有個人大步流星走進來。

  談思璘不經通報便闖進來,眸裡含冰的瞪著談秀彤。「你適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駱佟見他來,心也就安了。

  今日她帶寸心和踏雨出去,她被請來和翠院時,寸心跟著來,踏雨則一溜煙不見了,肯定是回去搬救兵,那丫頭真是機靈。

  「說便說。」談秀彤見了談思璘也不怕,只皺眉輕哼了聲。「不過在說之前我想問一句,大嫂時不時便出府招搖遊盪,還學那些低三下四的人摻和酒樓生意,這大哥可知道?」

  「我自然知曉。」談思璘眉眼一挑,卻是看著單氏說道:「是我要佟兒無事便出府透氣,免得被府裡的污煙瘴氣悶壞了,酒樓生意也是我讓佟兒去摻股的,至於妹妹口中低三下四的酒樓合夥人是裕親王府的大奶奶和理國公府的張二爺,若是妹妹覺得他們兩位那麼下作,我一定轉告你的意思。」

  談秀彤聽了微愣了下,單氏更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也是聽人說駱佟在摻和酒樓生意,還以為抓到把柄了,沒想到背後的靠山竟是裕親王府。

  安老太君對單氏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都經過多少事的人了,事情沒弄清楚便忙著掀風起浪,是嫌咱們府裡事不夠多嗎?我說二孫媳婦怎麼還不接回來?難道要太師府上門討公道才要去接人嗎?」

  廳裡一陣沉默,談秀彤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嚷道:「裕親王府又怎麼了?下作就是下作,咱們堂堂世襲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竟然出去做生意?這不是給咱們丟臉面,不然是什麼?要我以後怎麼談親事?怎麼找人家?分明是存心害我!」

  「彤兒!」單氏忙拉著她,卻被她重重甩開,還險些跌倒,她急著吩咐大丫鬟柳枝,「快!快去叫幾個粗壯婆子來把大姑娘送回房!」

  柳枝忙不迭去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談秀彤冷不防衝到駱佟面前,做勢要推倒她,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

  談思璘箝制了談秀彤要撲向駱佟的雙手,他如山般堅實的橫在駱佟面前,那股不容侵犯的氣息令談秀彤不敢再撒野。

  「反了!」談雲東氣急敗壞的進來,後面跟著同樣步履匆匆的談思湛,談雲東見狀喝斥道:「這是在做什麼?!」

  談秀彤見了父親,忽然洩了氣般往地上一癱,又哭了起來,含淚哽咽道:「爹……您要為女兒做主,要為女兒做主啊……」

  「住口!」談雲東毫不留情的指著談秀彤,上火地罵道:「都是因為你,若你大度些,就忍了那下賤女人做妾,如今你已是越王府的世子妃了,又何須打壞咱們與越王府的關係,現在你不但不思反省還醜態百出,看看你的模樣,狀如瘋婦,我談雲東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談思璘緊緊抿著唇,駱佟都看在眼裡。

  談雲東的自私始終如一,沒有利用價值的女兒就是在擋他的路,看他那憎厭的眼神,哪裡有半點對女兒的憐惜?

  眼眸一瞥,她看到柳氏的神情竟跟談思璘一模一樣,一樣隱忍的表情,一樣攥緊的拳,恨意彷彿要裂膛而出……

  再看仔細點,確實一樣。

  「好了,別再說了。」安老太君也聽不下去了。「她心裡苦,你就多體諒體諒吧!過了年再為她尋門好親事便是。」

  誰都知道尋門好親事那是不可能的了,眾人皆默不作聲,此時柳枝帶了四個粗壯婆子進來,單氏忙叫她們押著談秀彤回房。

  談雲東嫌惡的眼光瞟過談秀彤,他瞪著單氏沉聲警告,「管好你女兒,再讓我看到她丟人現眼,馬上送到慈雲庵去,不用再回來了。」語罷,也不再看單氏,轉身對談思璘道:「邊關軍情飛報京師,金人來犯!皇上召集眾臣商議對策,讓咱們父子三人速速進宮!」

  駱佟心中一凜,談思湛也恰好將目光投向她,她看到他眼裡的驚悸。

  金人正是大周滅國的仇敵,兩人前生也是死於大金攻進大周時,只不過此時的大金還未壯大,距離大金強盛起來也還要一百多年。

  關於前生之事,談思湛別的不知道,但不可能不曉得自己是因為大周滅國而死,推敲他的性格,絕不是正面迎戰的類型。

  她迅速走到談思璘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之後男人們都出去了,廳裡又剩下女人,經過剛才那麼一鬧,也沒人敢說話。

  安老太君清了清喉嚨,若無其事地說道:「思璘媳婦,下個月我的七十整壽就由你來操辦。」

  氣氛一下子不同了,連怕事的秦氏也湊趣道:「娘看起來都沒老,怎麼就要過七十大壽了?!」

  眾人皆笑了起來,只有單氏心裡驚疑不定,死老太婆這不會是想讓駱佟掌家的前奏吧?

  打從她嫁進來,老太婆的生辰壽宴哪一次不是由她操辦的,駱佟才進門多久,竟然就讓她接手壽宴這樣的大事?老太婆的腦袋不是胡塗了吧?

  要知道,老太君的七十整壽非同小可,六十整壽時,不只宮裡幾個老太妃來祝壽,連太后也親自駕到,場面可大了。

  「思璘媳婦心思細膩,肯定能將壽宴辦得盡善盡美。」柳氏笑道。

  駱佟笑著應道:「蒙祖母抬愛,佟兒一定盡心盡力,操辦得令祖母滿意。」

  單氏冷眼旁觀,不置一詞。

  好,有本事你就去辦吧,你這個低賤庶女,我就不信你的眼界能有多高,能把壽宴辦得多風光。

  她就等著看駱佟出醜!

*             *             *

  夜已深,勤政殿裡燈火通明,四位皇子和文武百官齊聚朝堂之上,皇帝楊熙頭疼的看著眾臣,他風疾之症又犯了,隱忍著主持朝局。

  「大金兩萬精銳騎兵已入渭州,離京師只有兩百多里的路程,眾卿有何意見,但說無妨。」

  皇上一直擰著眉心,任誰都看得出他身子極為不適。

  太子急功近利,第一個出列搶著說道:「啟稟父皇,兒臣以為,金人生性貪婪,他們大張旗鼓的攻進來不過就是想掠奪些財物罷了,並無那攻城略地的雄心壯志,也沒那本事,只要咱們拿出些財物打發他們,就能不戰自退。」

  談雲東使了個眼色,談思湛便出班奏道:「微臣以為太子殿下所言甚為有理,若是損失一些財物便能退敵,又何須大動干戈引得百姓生靈塗炭,太子殿下思慮周全,令微臣十分佩服。」

  一等談思湛說完,睿王楊青便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此計萬不可行。」

  皇帝面上不顯山露水,只道:「為何?」

  楊青道:「兒臣認為,獻出財物絕非彌兵止戰的良策,我大周乃是泱泱大國,又豈可長遠以賜予金帛來消戰?何況,先前金兵不過是在邊境騷擾,才賜予財物息事寧人,如今金兵已長軀直入,若是我方再這麼做,便是助長敵軍的氣焰了,不可不慎。」

  皇帝點了點頭。「說的有理。」

  讓睿王越了過去,太子可不高興了。

  談雲東又使了個眼色,談思湛便又急著奏道:「睿王殿下可是忘了,我大周開國之初,金人初次來犯,聖祖皇帝便是派了使臣出使金國稱臣納貢,難道睿王殿下的意思是,聖祖皇帝當時在助長金國的氣焰?」

  太子落井下石地道:「嘖嘖嘖,四弟,你這想法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啊!」

  楊青並未動怒,只淡淡地道:「當年祖父派使臣稱臣於金國,是為了聲東擊西,降低金國的戒心好引我大軍推進關中,但如今情勢並不相同,我大周國勢穩固,日益強盛,金國卻妄想要更多金帛而舉兵來犯,兩者之間不能相提並論。」

  太子不太滿意地道:「有何不能相提並論的?不都是金人來犯嗎?」

  二皇子楊機稱許地看了談雲東一眼。

  他們父子說要為他效忠,他原是不太相信他們,如今他們讓太子在皇上跟文武百官面前顯得那麼無知,看來是真的有心投效他,而自己此刻什麼都不必做,以免像愚蠢的太子一樣多說多錯,只要讓太子和睿王去鶴蚌相爭,他便能漁人得利了。

  「談左丞,你意下如何?」皇帝的視線轉到了談思璘身上。「談卿認為太子之言可行,或者睿王之言可行?」

  談思璘眸中閃動著幽光。

  佟兒說,湛玉振前生是被金兵殺死的,他肯定極為畏懼金人。思及此,他不假思索地抬眸回道:「微臣以為,右丞之言十分可行,微臣建議由右丞出任使臣,親自至金軍獻上貢物,必能使戰爭消彌於無形。」

  談思湛臉色一變,心念電轉。

  前生他是被金兵一刀一刀凌虐,最後才被刺死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人,是禽獸!現在談思璘說什麼?讓他深入金軍做使臣?!

  不!他死也不要……不,不是,他不要死,但他也不要去……

  一瞬間,他臉色煞白,硬著頭皮奏道:「啟稟皇上,微臣適才細想過了,是微臣想得太簡單,誠如睿王殿下所言,贈與財物以彌兵確實為下下之策,如今局勢已變,應敵之策確需改變。」

  皇帝撇了撇唇,不太滿意地瞅了瞅談思湛。「談卿,以後想清楚了再說,國家大事,豈能兒戲?」

  談思湛冷汗涔涔,低下了頭,不敢再開口了。

  楊青眉頭緊鎖。「啟稟父皇,兒臣以為,進則存,退則亡,唯有寸步不讓,才能揚我國威。」

  皇帝的面色終於緩和了一些。「與朕的意思不謀而合。」

  楊機瞪著談雲東。

  談雲東也是氣惱,思湛那小子何以如此沒用?不過出任個使臣,何至於嚇得臉色發青?

*             *             *

  父子三人入夜回到府裡,談雲東和談思湛相偕著匆匆往書房去謀事了,談思璘回到明秀軒,發現駱佟還沒睡下。

  有人等門是幸福的事,但他捏著她的鼻子說道:「這都多晚了,不是說過不要等門嗎?可知道夜深露重,對身子不好?」

  這是他與她的協議,有時皇上會留幾個近臣下來論政,有時他也會因與幾位大臣交換意見而弄得比較晚,所以讓她先睡。

  「夫君言重了,我又沒站在外頭,哪來的露?」駱佟微微一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

  她讓丫鬟都退下,蓮步輕移地走到談思璘面前,親自為他更衣。「我這一整日都沒能好好與你說幾句話,怎麼睡得著?」

  她知道金人來犯這件事會有驚無險,所以就不追問了,只笑著說了自己會成為大周下下個皇帝的乾娘。

  談思璘聽了也是莞爾。「睿王妃是性情中人,她做了皇后之後,定然不會忘了你這個姊妹。」

  駱佟有些感慨。「思璘,我覺得自己有些卑鄙,王妃以真心相待,我卻不能還以真心。」

  他捧著她的臉說道:「傻瓜,你既會這麼想,就是對睿王妃以誠相待的證明。」

  駱佟一愣。「是這樣嗎?」

  他勾了唇,吹熄兩盞燭火,笑笑地牽起她的手在床榻坐下,扯出一抹俊逸的笑容。「這便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如同此時,沒看出我的慾望,還凈想與我話家常……」

  駱佟抬眸見著他眼裡的灼灼流光,心裡一熱,身子已被他壓進床裡。

  他放下紗帳,修長矯健的身軀伏在她身上,很快封住了她的唇,雙手在她身上處處點火,努力製造小娃娃。



【第十七章】   宮變廢太子

  近日,駱佟致力於操辦安老太君的七十整壽,但也察覺到了談雲東和談思湛這對父子之間的不尋常氛圍。

  他們父子常在書房一待便是一日,不許任何人打擾,也常一同出府,直到深夜都未歸,另外,不論安老太君和單氏說什麼,談思湛就是不去接曾綺芳回來,種種異常的行為,讓她察覺其中必有貓膩。

  「他們正在慫恿太子發動宮變。」聽完駱佟的疑點,談思璘倒是半點不意外地說。

  「宮變?」這話聽得駱佟心驚肉跳。「可咱們已將二皇子是將來天子的假消息洩露給談思湛了,何用慫恿太子發動宮變?此刻他要做的,只需儘力討好二皇子就行了,不是嗎?」

  談思璘徐徐笑道:「此舉正是在討好二皇子。」

  駱佟拿正眼瞧著他,福身一禮,虛心道:「請相爺賜教。」

  談思璘作勢要打她,臉上卻掛著寵愛的笑。「頑皮。」

  兩人笑了一陣,駱佟才道:「可是要利用太子來討好二皇子?」

  「不錯。」談思璘收了笑。「那日在金鑾殿上,二皇子失了先機,他原想坐收漁翁之利,卻因為談思湛懼為使臣而讓睿王在皇上面前出了頭,他自然是對談思湛極度不滿,也難以相信父親二人的投效之心。」

  駱佟也是聞一知十。「於是,為了向二皇子證明忠心,他們便慫恿太子發動宮變?」

  談思璘點頭。「我想,這一場宮變,太子人馬到時必定破綻百出,讓人有機可趁,而救駕的肯定是二皇子,他將單槍匹馬救駕,展現一人當前、萬夫莫敵的英勇機智來,皇上必受感動也必定會對他的英勇機智另眼相看,自然了,其它朝臣也會如此。」

  駱佟意會地道:「犯了叛亂罪,太子肯定要被廢了,而救駕有功、有勇有謀、母妃又是皇貴妃的二皇子便順理成章會被皇上立為太子。」

  「這堪稱是個完美的計謀。」談思璘輕輕地一笑。「且二皇子自己便是共謀同黨,父親不怕他事後不認帳,若是二皇子登基之後沒有給父親一個令他滿意的高位,這件事必定會抖出來,想必深謀遠慮如父親一定也安排好了,若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此事定會公諸於世,其中的厲害關係,他肯定也告知二皇子了,因此二皇子便不敢輕舉妄動,只要他在位一天,就要受到父親的擺佈,而父親為了坐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也會盡心盡力的輔佐二皇子,他們用彼此牽制來信任對方,各取所需。」

  駱佟為丈夫和自己斟了杯茶後,不疾不徐地坐下,表情雲淡風輕地說道:「思璘,前生我有個姊妹叫玉兒,她很喜歡城裡的一位富商,可那富商總指定一位叫雪娘的姑娘陪宿,有一次,玉兒在雪娘的茶裡下了迷藥,趁雪娘不得動彈時,自己代替雪娘去陪那富商了,因此還有了身孕,讓那富商收為妾。」

  談思璘意味深長地笑道:「我正打算將計就計……」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均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             *

  雖然駱佟前生和今世都沒有操辦過大壽宴的經驗,但她有兩個好姊妹可以討教,向張令霞和睿王妃討教後,她將安老太君的壽宴辦得有模有樣,就是單氏也挑不出錯來。

  幸而天公作美,陽光灑落,不會太冷,天氣很是怡人,女客的宴席就擺在花園的水榭裡,駱佟自然也有腹案,若是下雨,便擺在前陣子才裝修過的敞廳。

  而一見到宴桌擺在水榭裡,戲台就架在荷花池中央,眾家夫人、太太都很驚喜,她們也不喜歡關在屋子裡吃飯。

  至於男客,則是由談雲東招呼著在主廳裡擺桌,請的自然都是檯面上他效忠的太子黨人馬。 

  宴客名單是安老太君擬的,請的都是熟識的親友,倒也不多,花園的水榭和小樓共擺了六桌,太后被請到了上位,與安老太君坐在一塊兒,陪伴太后同來的是寧妃,也就是睿王的母親,其餘的夫人就按品階和主次坐下,先上了什錦果盤,一時之間,水榭裡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駱佟立在主桌之後,忙得腳不沾地,她這幾日訓練了一批手腳伶俐的丫鬟,隨著她的眼色為貴客上茶遞水,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麼錯。

  「睿王妃這幾日就要臨盆了吧?」安老太君對寧妃笑道:「寧妃娘娘還如此年輕貌美,怎麼瞅著就要做祖母了?」

  思璘要她和寧妃多親近,她也不知為何,可她想,聽思璘的話總不會錯,她便照做了,只是寧妃向來喜靜,要熟絡還要費一番功夫。

  「太君說笑了。」寧妃臉上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是青兒第一個孩子,只盼著平安、健康就好。」

  安老太君點了點頭。「正是這個理,有什麼比平安、健康還要緊呢?」

  幾個夫人的話題接著轉到了京城流行的服裝樣式上頭,七嘴八舌,聊得起勁。

  安老太君低聲問太后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哼了一聲。「等哀家回了宮,她應該就不藥而癒了吧!」

  安老太君會意,便閉了嘴,離她最近的駱佟則都聽到了。

  據聞,太后極為重視安老太君這位老姊妹的整壽,除了備下大禮,為表慎重,她原是讓皇后陪著一起來的,但就在前幾日,皇后染了風寒,不宜外出吹風,只得作罷。

  跟著,太后便讓皇貴妃,也就是二皇子和寶瑟公主的母親典貴妃陪她來,可不巧,典貴妃昨兒個跌了一跤,太醫說要好好休養,不宜再走路,如此一來,自然也不能陪太后出宮作客。

  太后不高興了,她都多大數歲的人了,心裡明鏡似的,知道皇后和典貴妃壓根就是不想到臣子家中作客,怕失了身分,所以才找盡藉口不出宮,她們啊,一個是太子母親,一個是二皇子母親,都認為自己會是未來的太后,身分無比尊貴,哪裡肯紆尊降貴?

  最後,是寧妃自告奮勇陪太后前來,太后雖不大滿意寧妃平時沉靜又不擅言詞,但好歹寧妃也是皇子之母,讓她陪著來也算是給敬國公府天大的面子了。

  晌午,擺飯上菜,宴席進行得頗為順利,賓客都顯得興致盎然,駱佟也就覷了個空,自個兒落坐了。

  她和張令霞、駱菲坐在一塊兒,而睿王妃則是因為快臨盆了,肚子實在太大,不方便過來。

  「佟兒,這道菜是怎麼做的啊?實在太好吃了。」駱菲的筷子沒停過,全部注意力都在菜色上。

  駱佟嘴角帶笑。「你說說,有哪道菜你覺得不好吃的嗎?」

  今日所有的菜色都是張令霞為她想的宴客菜,道道得體精緻,且中看中吃,色香味俱全,也算是給饕餮樓做了個宣傳。

  「沒有,沒有不好吃的,全都好吃極了。」駱菲埋頭猛吃,根本沒功夫抬眼看駱佟。

  駱佟好笑的看著駱菲面前的泥金小碟,預挾起來放的菜都堆得半天高了。「拜託你吃相好看些,這般狼吞虎咽,不知情的還以為寧遠侯府沒給你飯吃哩。」

  張令霞笑道:「不打緊,反正都訂親了,不怕嫁不出去,你就只管吃吧!」

  駱菲想到什麼似的猛一抬頭。「佟兒,太后娘娘那邊的菜色也與咱們這邊相同嗎?」

  駱佟失笑。「若不相同你想如何啊?過去挾些來吃嗎?」

  駱菲聳了聳肩,看向水榭那邊。「說說而已,我看她們都不怎麼動筷啊,寧妃娘娘也只吃了那麼幾口,就這樣收走未免可惜……」

  張令霞笑吟吟地打趣道:「寧妃娘娘向來胃口小,恐怕一日三餐加起來沒有弟妹你一餐吃得多。」

  駱佟看著安安靜靜的寧妃,這個文弱的女人承受得了接下來的風雲變幻嗎?

  陪伴太后出宮是寧妃今日的任務,是思璘所安排的,睿王並不知情,因為思璘直接去說服了寧妃。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這個道理她懂,她明白睿王的帝王之路,他的母妃所扮演的角色很重要,必須有相當的身分地位,才能助睿王一臂之力,也才能讓朝中老臣接受睿王以庶出的身分被冊封為太子。

  她明白,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就是有些擔心,萬一安排好的殺手沒刺對部位怎麼辦?

  萬一太后也受了傷怎麼辦?更或者,忙中有亂、亂中出錯,太后有個三長兩短,那又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太后若有萬一,寧妃就會從計劃中的護駕有功變成護駕不力,兩者之間天差地遠,皇上震怒之下,賜死寧妃也有可能。

  她想問,寧妃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風卻有這等勇氣。

  這個女人明知道自己即將要身受重傷,但為了兒子的前程,還是勇敢的接受了任務,她甚至還對思璘說,若被發現事有蹊蹺,她會咬舌自盡,絕不連累任何一個人。

  她打從心裡動容,也羨慕睿王有此慈母。

  思璘說殺手會有分寸,會讓寧妃看似重傷,但都不是傷在緊要處,而太醫也是他們的人,自然會製造寧妃命在旦夕的假象。

  總之,思璘都安排好了,已做了萬全的準備,這一役,只准成功,不准失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為他們祈禱……

  「妹妹,你再這般魂不守舍的盯著寧妃娘娘看,怕是要叫人起疑了。」張令霞忽然附耳過來說道。

  駱佟回過神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失態了。

  裕親王府是睿王人馬,此次暗中尋找江湖高手扮成金人來對太后行凶的便是張令霞的夫婿——裕親王的嫡長孫孟劍倫。

  另外,張令昕的任務就簡單多了,他平時就跟宮裡的公主們嘻嘻哈哈的,這回他負責給公主們洗腦,直說不管是皇后或者哪個妃子陪太后到臣子家裡做客都有失身分,因此,典貴妃不惜自摔一跤也不肯陪太后同來,差事才可能落在寧妃身上。

  既然連張令霞那麼聰明的人都同意讓孟劍倫也摻和到此事來,那麼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姊姊,今夜會過去吧?」她瞬也不瞬的看著張令霞。

  今日也是談雲東選定的太子發動宮變之夜,現在是表面一派平靜,背地裡暗潮洶湧,太子黨的人馬都來這裡祝壽了,皇上又怎麼想得到他們會在入夜之後潛入宮裡挾持皇上,逼他退位。

  思璘已經改變大周朝的歷史了,在他前生,談雲東從支持太子轉而支持睿王,之後在官場上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受人推崇,直到臨終都穩坐敬國公這個位置,且成為大周朝的三代重臣,無人知曉他的真面目是個為了一己之私,便能對髮妻下毒手的禽獸。

  如今,在她刻意誤導談思湛之下,談雲東從支持太子轉而支持二皇子,已經錯了一步。

  等到明日太陽升起,他發現他安排的二皇子沒有去救駕,救駕的竟是睿王,到時不知會有多震驚。

  而二皇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只憑一封密函就相信宮變救駕的計劃有變,相信信中所言,談雲東要與他商討細節而單獨到城外的飛馬林等候,等他發現不對勁時,他就會自然而然地在林中「迷路」了,這一迷路,怕是要迷到大事抵定才會狼狽的回來……

  「一定會過去。」張令霞肯定的點了點頭,隨即又仔細的看了看她的面色道:「我看妹妹近日的面色極差,有沒有找大夫看過?」  

  駱佟一愣,才道:「是覺得倦了些,早晚都覺得有些煩悶,想著興許是操辦壽宴之事太勞心勞力了才會如此。」

  她以為沒什麼,沒想到張令霞卻看了出來。

  張令霞拍拍她的手,嘴角綻了一抹笑。「明日找個大夫看看,小病是福,也或許,有你意想不到的結果。」

*             *             *

  翌日,整個京城喧騰得沸沸揚揚。

  大街小巷議論紛紛,百姓們交頭接耳,談論的都是同樣的兩件大事。

  據說,昨日太后在敬國公府做客返回皇宮的途中遇襲,太后受到驚嚇昏了過去,但毫髮無傷,而寧妃為了保護太后,以身擋劍,身受重傷,至今昏迷未醒,她心口燙但四肢冰冷,怕是活不過幾日了。

  據說,昨兒深夜,太子率領原該保護皇城安危的巡守營發動了宮變,幸得當時人在宮裡守候寧妃醒來的睿王救駕,皇上這才有驚無險,而隨後趕來的羽林軍則拿下了太子等人,此時主要嫌犯均在天牢候審。

  駱佟起身之後,寸心便忙不迭地把這兩件大事一股腦的告訴她,雖然聽罷之後,她面上未顯山露水,但內心著實鬆了一口氣。

  事情成了。

  寧妃「重傷」,而太子入獄……

  「大奶奶沒聽見奴婢的話嗎?太子叛亂啊,叛亂可是死罪——」寸心沒看到主子嚇一大跳,實在失望。

  「我又沒聾,自然是聽見了。」駱佟淡淡地截了寸心的話,只問道:「大爺何時出門的?」

  昨夜是個至關緊要的關鍵,她以為她會徹夜難眠,沒想到她睡得很好,還一夜無夢,連談思璘何時回房、何時出門都不知道。

  興許真是操辦壽宴把她累壞了,她原還想著要等談思璘回房,跟他說幾句話,問問他是否真有十足把握,可不知怎麼搞的,頭一沾到枕頭,周公就來把她接走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竟那麼睏乏。

  「天未亮宮裡就來了信息要大爺進宮,老爺和二爺也同時進宮了。」

  駱佟想到了和太后情誼匪淺的安老太君。「老太君呢?」

  寸心道:「當然是心急如焚了,畢竟太后娘娘是來咱們府裡做客才會出事的,可宮裡正亂著,老太君也不好此時進宮去。」

  駱佟知道沒有自己可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消息。

  一整日,她都安份守己的待在明秀軒裡,這是思璘事前就叮囑的。

  一來,大事尚未抵定之前,一切仍有變數,他們全部都是相關人員,不能保證絕對能撇得一乾二淨,以靜制動才是上策。

  二來,廢太子是大事,此時是非常時期,一直以來擁護太子的太子黨不會眼睜睜看著心血毀於一理,一定會面聖求情,或者徹查宮變始末,因此有好長一段時間,京城會很亂,她還是不要出去為好。

  他真是太了解她了,這種時候,她是多麼的想去找張令霞啊!雖然不能做什麼,兩個知道內情的人說說話也好。

  可如今思璘都特別交代了,且情況也未明,她只能胡思亂想和乾著急,著急不知道寧妃脫險了沒有?不知道太子認罪了沒有?不知道二皇子吃了這個大悶虧可發現了什麼?

  到了晚上,終於有消息傳來——

  皇上當機立斷,在太子伏首認罪後下詔書廢了太子,同時查到皇后正是內應,震怒之下也廢了皇后,打入冷宮。

  「寧妃呢?」她急問寸心。

  「還沒醒呢!」寸心道:「倒是睿王妃受到刺激,提早臨盆了,已順利產下小世子,母子均安。」

  楊越出生了啊,駱佟想著自己還沒做娘,倒先做乾娘了,也不知道小傢伙長得如何?白胖可愛否?

  這一日,不只京城裡草木皆兵,各府各院皆同,安老太君心煩,免了各人問安,晚上便各自用膳了。

  駱佟沒胃口,可不吃居然有噁心想吐之感,只好勉強喝了半碗粥,入了夜,她還在等談思璘回來,院子裡卻鬧騰起來。

  「您不能進去啊!」

  她在屋裡同時聽到飄雨、踏雪和幾個婆子急著阻擋什麼的聲音。

  她蹙眉。「都這麼晚了,在鬧什麼?!」

  寸心忙道:「奴婢去瞧瞧!」

  寸心飛奔出去很快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奶奶……二爺……二爺鬧著要見您,一副要……要破門而入的樣子……有些……可怕……」

  駱佟聽了一凜,不由得站了起來。

  他竟然找來了?

  可笑!他當真是膽大妄為!

  她知道他來做什麼,定是來向她討個說法,甚至要她為他錯誤的決定負責。

  看來他是豁出去了,想同歸於盡,才會不管不顧的找來,也不怕魯莽的舉動會招人懷疑,他這是不當自己是談家二爺就是了……

  她面容如冰,領著寸心出去,月色下,映入眼簾的是立在院子裡的談思湛,他一臉的殺氣騰騰,表情陰冷。

  見了她,飄雪急道:「大奶奶,二爺很不對勁,應是中邪了,您快回屋裡去,奴婢讓人去請老太君和太太來……」

  駱佟淡淡地道:「二爺來者是客,把客人請到花廳裡奉茶,你們幾個在門口守著,不許入內打擾,也不許去通知老太君和太太,這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嗎?」

  飄雪猶豫道:「可是……」

  駱佟瞬也不瞬的看著談思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道:「不打緊,在咱們自己府裡,自己的院子裡,想來二爺也不至於會對我如何,都說長嫂如母,我畢竟是二爺的嫂子,總不能小氣,一杯茶都不請二爺喝吧?」

  談思湛火氣仍盛,但也恢復了些理智,他死死看著駱佟,陰陽怪氣地說:「那麼就叨擾嫂子一杯茶了。」

  人進了花廳,也上了茶,丫鬟們帶上門在外頭守著,駱佟的神情無比淡定。

  「什麼事?說完快滾,我沒閒功夫與你瞎耗。」

  「滾?你說滾?」談思湛不能忍受的瞪視著她。

  他至今仍不能接受她對他說話既沒與他客氣,也沒半點身為女子應有的輕聲細語,每每語氣都惡劣得好像他是一隻臭蟲。

  他真的很渴望她還像從前那般對他小意溫柔的說話,很懷念她對他百依百順的時候……

  「就是滾沒錯,你沒聽錯。」駱佟冷冷的看著他。「我叫你廢話說完快滾,再看著你,我怕自己會被你噁心到。」

  「想必你也知道我為什麼來吧?」談思湛眼裡飽含怒色,指控道:「你騙了我!」

  「是啊,我騙了你。」駱佟完全不加以否認,她面不改色地道:「那又如何?你不也騙過我嗎?你對我的誓言不也一件都未曾實現嗎?現在扯平了,你可以滾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張利欲熏心的臉,我怕我會吐!」

  「這兩件事如何能相提並論?」他越想越不甘心,激動得咆哮,「我唾手可得的名利、地位,在一瞬間成了泡影,若不是我信了你的話,又怎會落到今日兩頭空的境地?」

  駱佟平靜地接話,「既然都兩頭空了,你的美夢也該醒了,就安份守己的過日子吧!不要再想著害人了。」

  「不公平!」談思湛槌胸頓足的嚷了起來。「為什麼你記得前生之事,而我,除了與你有關的事之外,其餘皆不記得,這到底是為什麼?」

  「想知道嗎?」駱佟嘴角噙了絲冷笑。「是我,是我拜託老天爺的,臨死前我滿腹怨恨,咬破手指寫了血書,我要你轉世投胎之後只記得我,其餘的都不記得。」

  談思湛吃了一驚。「你說……血書?」  

        駱佟嗤之以鼻道:「那時我恨極了你,更感嘆自身飄零,才會寫那樣愚不可及的話,沒想到如今卻幫到了思璘,也讓你聰明反被聰明誤,認為自己都是對的,自以為勝券在握,自以為已擁有天下……」

  他不可思議的瞪著她,一臉憤憤。「名希,你竟然臨死還寫血書來詛咒我?」

  他萬萬沒想到她前生留下了血書才死,對他的恨怨有多濃烈可想而知。

  他只是沒有信守承諾迎娶她而去入贅劉尚書家罷了,他的罪就該萬死嗎?不過是人各有志,值得她寫血書咒他嗎?笑話!她該怪她自己出身下賤,低下得讓他無法堂堂正正迎娶,誰讓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然他會不守承諾嗎?

  「當我做為駱佟醒來之後,也很後悔我做了這件事。」她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冷冷的說道:「因為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不想你記得我,不想你跟我有任何瓜葛,偏偏天不從人願,竟與你這渣滓做了一家人,咱們的孽緣還真是不淺,不過幸好這孽緣很快就要終止了,日後也不必再見你這個人!」

  他聽了胸中一陣翻滾,皺眉哼了聲。「你們以為如此一來,談雲東與我就沒戲唱了嗎?雖然太子發動宮變是我們一手推進,但我們沒有笨得留下任何證據,太子即便咬出我們,也拿不出證據來,大理寺可不會憑太子之言就捉拿談東雲這個兩朝重臣和我這個堂堂右丞,凡事得講求證據的,不是嗎?」

  「你若自認還有戲唱,那也是你的事。」駱佟冷笑。「雖然太子拿不出證據,但他若指證歷歷,皇上就不會對你們父子起疑?一旦在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還能信任、還能重用嗎?而你們的所做所為,睿王全都知道,之後他若能上位,還會重用你們嗎?在他心中,你們就是永遠無法效忠一主的牆頭草罷了。」

  談思湛臉色一變。「名希!皇上究竟會立誰為太子?難道真的是睿王?」

  太子已被打入天牢,皇后也被廢了后位,二皇子又失了先機,睿王救駕有功,先前皇上認為他只是通曉文治,如今知道他也諳武事,肯定好感加倍,加之寧妃捨身救太后,如今皇上對睿王的看法已經大大不同,最後勝出的人真會是睿王嗎?

  駱佟輕揚唇角。「是何人都與你無關,總之,大周朝的歷史之中,沒有你的位置。」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09:56 AM 編輯

【第十八章】   傷本催命毒

  天快破曉之際,談思璘才風塵僕僕地由宮裡回來,見他神情凝肅,駱佟心裡一沉。

  「思璘,寧妃……」她不安的看著他,感覺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談思璘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到床榻坐下。「寧妃醒了,也恢復了神智,太醫說休養幾個月即可恢復元氣。」

  「哦,」駱佟神情一鬆,由衷地道:「太好了,適才見你面上都無笑容,我還以為出了差錯,一顆心當真是提到了胸口。」

  「我沒有笑容嗎?」他捏捏自己下巴,苦笑道:「興許是後續待辦的事還很多,不自覺便斂起了神色。」

  駱佟關心地問道:「那你可以睡一會兒嗎?還是得馬上再進宮?」

  「皇上讓眾臣午時進宮議事。」

  「午時?那你還能睡兩個時辰。」她忙著為他更衣。

  他笑道:「二皇子此時還亡羊補牢的在宮裡隨侍在太后娘娘身邊,典貴妃亦同,不過大事抵定,他們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駱佟想到二皇子「迷路」出來,發現太子已發動宮變,睿王救駕成功,一切風雲變色,都與他進山林前不同了,他該有多震驚啊。

  她忍俊不住笑道:「想來皇上已有定見,不久便會宣布冊立新太子之事。」

  「皇上今日便會冊立新太子。」

  駱佟有些詫異。「這麼快?」

  「經過太子這麼一折騰,皇上已心中有數,況且皇上也沒胡塗過,一日沒有冊立太子,朝堂就一日不安,自然是越早塵埃落定越好。」

  「那可真是雙喜臨門啊!」駱佟笑道:「我的乾兒子出世了,睿王妃昨日臨盆,母子均安。」

  駱佟以為他會跟著湊趣說幾句,不想他卻嚴肅的盯著她。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談思璘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宮裡的事自會朝我們想要的方向去走,你無須掛心,倒是飄雪說,談思湛來過了,大半夜的鬧了許久才離開。」

  駱佟這才明白他為何這樣看她了,他肯定極為不悅。

  果然,他嚴肅地道:「佟兒,不管原因為何,你都不該見他,為何總不聽我的話?聽說他渾身佈滿了陰戾之氣,若是有計劃的對你行兇,你能防得了嗎?」

  駱佟也知道自己大意了,故避重就輕地說:「他就是不甘心,所以來討個說法,我要是不見他,怕他到現在還是不肯走,總之他這個人,若不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他就是不舒服。」

  談思璘定定地又看了她一會兒。「我說過不喜歡你太了解他。」

  駱佟心裡咯噔了一下,敢情她這是提火澆油了?

  她拉著他的手,輕眨雙眼。「我真的半點都不了解他,不過是因為心性卑鄙之人,作法皆大同小異罷了。」

  他的目光深遠,正想再說幾句重話敲打敲打她,不想她卻是柳眉一皺,小臉也微微發白。

  「思璘……我肚子……有些疼……」

  談思璘一驚。「莫不是吃壞肚子了?」

  「感覺不像……」才一會兒功夫,駱佟已是臉色煞白。

  他心裡一緊,連忙讓她躺下,揚聲急道:「外頭何人在?大奶奶身子不適,速請太醫!」

  太醫來得極快,也不知道是誰,還同時通報了安老太君與單氏,因此兩個人都過來了,又因為柳氏恰好在和翠院伺候老太君用早膳,聞訊便也一道過來。

  「如何啊宋太醫?我孫媳婦兒沒有大礙吧?」安老太君直勾勾的盯著宋太醫號脈的手。

  適才談思璘回府就已先去和翠院回過她了,知道太后無事,寧妃也醒了,她一顆心這才由陰轉晴,有了笑容,沒一會兒聽下人來報,大奶奶身子忽然不適,她自然緊張了。

  「是喜脈。」宋太醫滿面笑容。「恭喜老夫人,恭喜左丞大人,左丞夫人這是有喜了。」

  安老太君喜出望外。「有喜了?」

  宋太醫笑著點頭。「脈象平穩有力,或許今日有所刺激,才會感到不適,只需稍加注意一些就是,並無大礙。」

  屋裡氣氛頓時活絡起來,柳氏笑吟吟地道:「太好了,咱們家許久沒聽見嬰孩的笑聲了,恭喜你了思璘,也恭喜你,思璘媳婦。」

  駱佟淺淺一笑。「謝謝祖母,謝謝二嬸。」

  孩子終於來了,也不枉他們夜夜辛勤的耕耘……她抬眸和談思璘對視,他似笑非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夫妻兩人默契十足,一切盡在不言中。

  「宋太醫——」單氏蹙著眉。「是不是診錯了?確定是喜脈嗎?」

  安老太君斥道:「你在胡說什麼?宋太醫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診錯?」

  單氏分辯道:「也不是不可能……」她明明就給談思璘下了傷本的藥,駱佟怎麼可能有孕?

  宋太醫好脾氣地道:「國公夫人若是信不過下官,可再請太醫院的婦科聖手林太醫來為左丞夫人診脈便是。」

  單氏不信結果,正想再找個太醫來瞧瞧,談思璘已淡淡地道:「宋太醫診的自然不會錯,飄雪,好生送宋太醫出去。」

  飄雪意會,奉上豐厚診金,一路送宋太醫出府。

  屋裡,單氏蹙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駱佟為何能懷上孩子?

  「覺得奇怪是吧?」談思璘開口了。「我長期喝你動了手腳的毒藥,已傷了根本,為何佟兒還能有孕?」

  單氏神色一驚。「你、你在胡說什麼?」

  安老太君耳尖聽到了,她瞪著單氏,一迭聲的問:「什麼動了手腳的補藥?動了什麼手腳?何人動的手腳?」

  單氏心裡有鬼,神色便顯得有些慌亂。「思璘,我好歹是你母親,你莫在這裡造謠生事、含血噴人,不會有人信的。」

  談思璘深深看了單氏一眼,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的,無妨,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那藥被我掉包了,喝的人是二弟,恐怕這才是弟妹過門五年都未曾有好消息的原因。」

  「你說、你說什麼?」單氏整個人呆掉了。

  他把藥掉包了?喝的人是湛兒?!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安老太君是聽明白了,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談思璘平靜的看著安老太君。「就是祖母聽到的,自幼祖母讓我喝的補藥,都被下了毒。」

  安老太君差點昏過去。

  「你這孽畜!」安老太君氣急敗壞,舉起手杖就要打單氏。「你竟然對思璘下手?你居然敢?!你心肝是黑的不成?我們談家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要對我們家的長子嫡孫下這般的毒手?」

  「媳婦冤枉啊!」單氏開口就喊冤。「根本沒這回事!娘何以只聽思璘片面之詞就定了媳婦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該死!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他說掉包了藥,是如何掉包的?又是何時發現、何時開始掉包的?

  若是這幾年發現的,過去喝的藥也足以傷本了,駱佟那小蹄子怎麼還能懷孕?若是早就發現補藥,早就將藥掉包了,那更不合理,那時他不過是個小鬼,怎麼會去想到藥有問題?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曉的吧?」談思璘冷眼看著單氏作戲。

  他早知單氏會死不認罪,他也沒打算要她認罪,當她發現她的所做所為當真都報應在她自己兒子身上時,她便會悔恨交加,她也承受不了自己兒子知道真相後會有多埋怨她,這就是最好的報復了。

  「我根本沒做,為何會好奇?!」單氏硬是咬著牙否認,雖然她確實是很想知道沒錯。

  他當真把藥掉包了嗎?這要如何補救才好?老天!她的湛兒不能短命也不能無後啊……

  「祖母,此事是我生母託夢給我的,當時我六歲,夢見娘親之後驚恐不已,便告訴了琴姨。」

  單氏嗤之以鼻。

  什麼生母託夢?他這是要嚇唬她嗎?八成是瑤琴那個賤人無意中發現的,仗著是老太婆的人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哼,看她日後如何修理她,一定要扣光她的月銀,讓她知道這個家做主的是誰。

  「你、你說……」安老太君聽得一滯。「你告訴了瑤琴?」

  「是的,祖母。」談思璘點了點頭。「琴姨疼我,暗中查了,果然發現這個女人收買了煎藥的丫鬟,在補藥裡放了另一種藥,那種藥不會馬上要了我的命,但會一點一滴的滲入我的骨髓之中,久了,便傷了我的根本,最終的結果是,我既活不長,也不會有子嗣,當下我便要琴姨去收買那個煎藥房的丫鬟,讓她把我跟二弟的藥換過來。」

  單氏拚死瞪著談思璘,彷彿好幾道響雷同時打在她頭上。

  他真的換了藥了……

  從他發現之後就已經交換,也就是說,她的湛兒喝了近二十年的毒藥……

  「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腸啊!」安老太君瞪著單氏變幻不定的神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無須多說了,思璘指證歷歷,這件事,我一定要徹查!」

  單氏面色如土,她並非怕老太君查出什麼,而是憂心她的寶貝兒子長久喝下毒藥,要是兒子有個萬一,她也活不下去了……

  「老爺和二爺來了!」此時踏雨來報。

  寸心忙扶著駱佟坐起來,拿了迎枕給她墊在腰後,一會兒后丫鬟打起簾子,談雲東和談思湛則匆匆進來。

  「適才見到了宋太醫,聽聞老大媳婦有孕了。」談雲東難得掛著笑容,又面色鄭重地對駱佟交代道:「好生休養,萬不可大意了,若想吃什麼,儘管交代廚房便是。」

  「兒媳明白。」駱佟低眉順眼的應了。

  她知道談雲東一知道消息就這麼熱切來探望她是為什麼,絕不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他這是在為他自己謀出路。

  目前朝中的情勢,太子倒了,二皇子不得皇上青眼,睿王與寧妃都救駕有功,加上談思湛肯定跟他說了,睿王會被冊立為太子。

  因此,他一定很著急,無比後悔沒早點識出睿王這顆明珠來,如今他正積極的尋找能夠投效睿王的法子,而擺明了在扶持睿王的談思璘自然就是最佳管道了,他將全部的希望放在談思璘身上,也因此對她的有孕表現得異常熱切。

  「宋太醫當真沒弄錯?嫂子確實有了身孕?」談思湛眼神古怪的看著駱佟,眉宇擰得死緊,朝單氏撇去一眼,見她緊抿著唇,便有幾分奇怪。,

  不是說談思璘長期服毒,已傷了根本,不但短命且不會有子嗣,那麼駱佟為何會有身孕?

  「怎麼?」安老太君一聽就上火。「你也知道你娘做的好事嗎?」

  「娘這是怎麼了?」談雲東看看安老太君又看向單氏,不由得挑了眉,有些不悅地道:「娘就罷了,你這又是怎麼了?家裡有喜事,拉長臉給誰看?」

  因為談思湛在場,單氏不敢開口。

  安老太君見狀便冷冷的道:「你的媳婦,這個毒婦,竟然長年在思璘的補藥裡下毒,欲傷思璘的根本,如今她雖一口否認,可等我查清楚了,定要家法處置。」

  談思湛嘴角微抽,原來是事跡敗露了,單氏也太大意了。

  不過,即便是事跡敗露了,駱佟也不該懷得上孩子啊……

  談雲東皺眉,他兩眼如鷹一般的盯著單氏。「此事非同小可,你當真這麼做了?」

  單氏此時騎虎難下,便道:「若查清楚,我真有做,到時我一定心甘情願任由家法處置,絕無怨言。」

  「那這件事就交給娘了,到時誰有錯便任憑娘處置便是,娘也莫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了。」談雲東敷衍了事地說道,任誰都聽得出他對此事並不上心。

  駱佟看著他,表面恭順,但打從心裡鄙視這個人,即便揭開了單氏要毒害談思璘這樣的大事,他關心的仍舊還是他自己的富貴前程……咦?柳氏為何又眼神陰鬱的瞪視著談雲東?

  還帶著仇恨?莫非……當中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兩次被她目睹柳氏對談雲東的恨意,這絕不是巧合,她相信他們之間肯定有什麼……

*             *             *

  冊封四皇子——睿王楊青為太子的旨意很快昭告天下。

  與此同時,寧妃也進了位份,冊封為寧皇貴妃,這是太后的意思,皇帝自然照辦了。

  皇貴妃這個位置距離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皇上讓她暫代皇后之職,交給她皇后印璽,掌管六宮,人人心知肚明,這表示她有望登上皇后之位。

  「眾卿對於這幾道請求下詔賑濟、減免租稅的奏章有何看法?」說到各地災情,皇帝的眉心幾乎要打結了。

  工部尚書林祥和出班奏道:「臣以為,應迅速議出一個救災的應急之策來,尤其河南道的常州、晉州、升州、溫州遭逢嚴霜侵害,未熟的莊稼都損失慘重,要優先計議。」

     談思湛撇了撇唇,這不是廢話嗎?

  如今他在朝堂已呈現孤掌難鳴之勢,如同駱佟所說,太子雖咬出了談雲東,但缺乏證據,無憑無據之下,誰也無法將談雲東定罪,然而皇帝對談雲東已經有了戒心,一個暗中助太子發動宮變的人,要皇帝像過去那般敬重信任他,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帝找了個理由,不著痕跡的讓談雲東由中書省一等內閣大臣的位置退了下來,如今他敬國公的爵位還在,但被拔了官職,身價已是一落千丈,日後再被削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從前常到敬國公府走動的王公大臣,如今都不與他往來了,誰都怕與談雲東沾上邊會被皇上列為廢太子黨的黑名單,人人忙著與他撇清關係。

  他看得明白,談雲東已然失勢,不可能東山再起,儘管談雲東幾次拉下臉來,要身為兒子的談思璘為他引薦睿王,想著睿王登基之後,他還能如何如何的攪弄風雲,但談思璘都不予理會,他自個兒一人的獨腳戲也唱不起來,如今只能待在府裡蒔花弄草,瞬間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事到如今,他唯有靠自己了。

  幸而在太子宮變一案裡,他撇得比談雲東還清,皇上並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太子也沒有咬出他來,而談雲東向談思璘求援遭拒,還巴望著靠他這個兒子翻身,當然不會出賣他,只要他能立下大功,讓皇帝倚重他,成為皇帝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的前途還是一片光明的,他不信自己會短命,也不信老天爺讓他穿越而來成了國公府的嫡子,是專程要他來等死的,他要靠一己之力來扭轉乾坤……

  他不假思索的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這是神靈怨怒,所以皇天才會降災,當務之急,應設壇於城郊,卜日齋戒,祭祀天地山川,祈皇天彌災降福。」

  禮部尚書韓行也跟著出班奏道:「陛下,微臣的看法與右丞大人略同,事急從權,微臣已命禮部作祭天準備,只等皇上降旨。」

  皇帝看著他們兩人,默不作聲。

  昨夜他的風疾又犯了,可風疾再痛,也痛不過此時正因各種天災而在受苦的老百姓,而這兩個人說什麼?祭天?

  「啟稟父皇,兒臣以為,祭祀天地山川卻不思救民,此乃本末倒置,萬不可行。」睿王劍眉微揚,鏗鏘有力的說道。

  談思璘與睿王已有絕佳默契,他正色稟道:「陛下,成事在人不在天,臣附議太子殿下所言。」

  皇帝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們兩人。「那麼太子和談卿可有救民之道?」

  談思璘看了睿王一眼,睿王會意。

  思璘對他說過,要走向至尊之位,除了皇帝的認同,更要天下百姓的認可,若是失去民心,他什麼也推動不了。

  「父王,兒臣認為,救災之事,非同小可,可令諸州開倉賑濟,極貧之民需賑米,次貧之民需賑錢,疾病者供給醫藥湯米,已死者安排弔慰安葬,方能稍安民心。」

  皇帝的臉色終於和緩了一些,他讚許的點了點頭。「就照太子所言,六部配合太子,各司其職。」

  六部尚書齊聲道:「臣遵旨!」

  皇帝正要退朝,忽然一陣暈眩襲來,他在眾目睽睽下暈了過去,頓時亂成了一團。

  談思璘是殿中唯一沒有立刻撲到皇帝身邊的臣子。

  從現在開始,往後皇帝的風疾之症會越發嚴重,到最後無力上朝,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他是個好皇帝,可惜不長命。

  出了宣政殿,他遇到了寶瑟公主,一如既往,她身後的宮女太監總是排場驚人,這點倒隨了她母妃典貴妃的性子。

  「思璘哥哥,聽說父皇暈過去了?很嚴重嗎?」

  「陛下暫時不能移動,太醫正在針灸,你進去吧。」

  他說完就要走,不想寶瑟公主卻是攔住路不讓他過。

  她嘴角一翹,有些挑釁地問道:「思璘哥哥,你為何不幫我二皇兄,而要幫四皇兄?你倒是說說,我二皇兄哪裡不好嗎?」

  她與二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然是支持二皇子的。

  談思璘蹙起眉頭,目光有些許清冷。「我不與你說這些,你快進去吧!」

  「慢著——」寶瑟公主瞇眼道:「若要證明咱們的情誼不會因為你選了四皇兄而改變,初六在翠微山莊有個賞花會,你帶你的夫人一塊兒來。」

  「我回去問問佟兒,若她想去,我自然會帶她去,若她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她。」

  情誼自然是會變的,自從他選了扶持睿王,他與二皇子、寶瑟公主就走在不同的路上了。

  「思璘哥哥,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妻奴,哈哈,迎月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會大吃一驚。」寶瑟公主戲謔地道。

  「說完了嗎,我能走了吧?」不等她回答,他面無表情的越過了寶瑟公主。

  寶瑟公主在他身後喊道:「思璘哥哥,初六見!我會等你!你一定要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10:14 AM 編輯

【第十九章】   唯一的娘子

  翠微山莊是皇上賜給寶瑟公主的別館,背山臨水,距離京城只有一個時辰的車程,連著別館的後山有溫泉亦有冷泉,因此寶瑟公主特別中意這座別莊,炙夏來避暑熱泡冷泉,寒冬來泡溫泉賞花,她好客,因此除了皇室成員,也常招待與她私交甚篤的官家千金一塊兒來。

  駱佟下了馬車,就見到眼前層巒迭翠,山嵐繚繞,山莊入口遍植櫻樹、桃樹,十分幽靜,不由得讚歎,「真是個世外桃源!」

  「太美了!」跳下馬車,寸心和踏雨同樣看得錯不開眼。

  談思璘微微一笑。「娘子喜歡,為夫也給娘子造一座一樣的莊子可好?」

  駱佟猛地回首,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能隨口說造一座莊子,可見他家底頗深,他交給她的那些賬本和庫房單子,她還沒仔細看過,回去真要好好看一看了,免得自己夫君有多少身家她都不知道。

  「一樣的多沒意思。」她笑了笑。「要造當然要造一座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

  雖然這莊子很好,但她才不要跟寶瑟公主有座一樣的莊子。

  不過,這麼一座引人入勝的莊子,竟是屬於寶瑟公主的,實在可惜了,如果是張令霞的該有多好,她一定時不時就來叨擾。

  雖然她只見過寶瑟公主一次,可是她不喜歡性格有些邪門、姿態又高到天上去的寶瑟公主。

  所以了,寶瑟公主讓談思璘帶她一塊兒來,她就不解了,她確定寶瑟公主絕不是喜歡她才讓談思璘帶上她,那麼為何要她來?

  沒錯,她是好奇才來的。

  一來,她想知道寶瑟公主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二來,不來好像怕她似的,三來,有談思璘在,她沒什麼好怕的……好吧,她承認她是來炫夫的,總隱隱覺得寶瑟公主對她不懷好意,正因為如此,她偏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與談思璘以夫妻的姿態出現在寶瑟公主面前。

  丫鬟進去通報後,管事玉娘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容,福身見禮。「奴婢玉娘見過談大人、談夫人。」

  談思璘並非首次來翠微山莊,他是見過玉娘的。「不必多禮。」

  玉娘笑吟吟地道:「實在不巧,兩位遠道而來,偏生公主殿下早兩個時辰回宮去了,是宮裡來了消息,說貴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適,公主說她去去就來,讓奴婢好生招待諸位貴客,萬不能掃了貴客們的興。」

  客人來了,主人家卻不在……駱佟覺得這倒好,是個意外的驚喜,他們樂得自在。

     玉娘親自領著他們一行人往裡頭走,邊介紹各處各院,邊說道:「公主殿下這回邀請了許多貴客,入夜之前會陸續抵達,先前談大人來時,是與張二爺住在明月樓,這回帶了夫人,奴婢自做主張安排了清風小築,那裡有個獨立的溫泉池子,奴婢聽聞夫人有了身孕,那個池子便給夫人專用,方便夫人泡溫泉。」

  駱佟覺得這安排甚好,不必與其它夫人小姐應酬打交道,可以輕鬆泡溫泉。

  玉娘將他們領到清風小築之後,還要去接待其它客人,留下一個名叫蘭兒的奴婢給他們差遣。

  駱佟更衣後坐下來喝茶,踏雨正在指揮他們帶來的丫鬟婆子收拾東西。

  寸心送上他們自己帶來的茶點,駱佟問道:「蘭兒,可知道你家公主還請了什麼人過來?」

  蘭兒恭恭敬敬地道:「回夫人的話,早半個時辰,寶玨公主、寶琹公主已經與兩位駙馬爺一塊到了,溫王、溫王妃在路上,另外還有文淵閣大學士府的二小姐,晟王府的開陽郡主和郡馬,理國公府的張二爺,禮部尚書府的三小姐、四小姐,臨安侯府的小侯爺和夫人,誠意伯府的伯夫人和大奶奶、大小姐,傲林山莊的少莊主和少夫人,還有幾位貴客,但奴婢愚笨,記不全了。」

  「記得這麼多也不容易了。」駱佟笑道。

  原來她四哥和寶琹公主也來了,她要避著點,省得遇到了,她四哥肯定會很難堪,在寶琹公主身邊,他像給公主提鞋的下人似的。

  「這裡要如何用膳?」

  蘭兒道:「一般是分開用膳的,各院落都有個小廚房和廚娘,夫人想吃什麼,只管吩咐廚娘就是。」

  駱佟一笑。

  這倒好,不必和所有賓客一塊用膳,還能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太愜意了。

  第一晚,張令昕就不甘寂寞的找到清風小築來了,三個人一塊兒用了晚膳,又下了一會兒張令霞教大家的五子棋,稍晚,他們兩個男人就被溫王和臨安侯府的小侯爺找出去夜獵了。

  駱佟興致勃勃帶著寸心、踏雨去泡溫泉,蘭兒熟門熟路的領著她們來到玉娘口中那個要專給駱佟用的溫泉池子。

  結果她卻在起來時不慎滑了一下,把寸心、踏雨嚇得半死;深怕她會滑胎,隔日駱佟便被禁足了。

  「不許再去溫泉池子。」談思璘下了禁足令。

  駱佟知道一定是踏雨說的,踏雨對男主子、女主子都一樣忠心耿耿,也不偏幫誰,所以她跌倒的這種大事,她肯定會告訴思璘。

  「就只是沒注意滑了一下……」她還想爭取。

  談思璘不容置啄地說:「別忘了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總之不許再去溫泉池子,否則咱們即刻就走。」

  駱佟實在喜歡這裡,只好妥協。

  晚膳後,張令昕又黏了過來,他眉開眼笑地道:「昨兒溫王輸給咱們,說今日要再比一回,今天連傲林山莊的少莊主也加入了咱們夜獵的行列,咱們兄弟合作無間,定要把他們的獵物都贏過來!」

  駱佟也想去看看夜獵是怎麼玩法,談思璘當然不肯答應,理由自然還是一樣——她有孕在身。

  駱佟越想越不對,她只是懷了孩子,又不是癱了,為何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成的?

  好吧,她承認她想去泡溫泉。

  懷了孩子之後,腰總是酸,有時酸到她沒法站,可昨夜在溫泉池子稍坐,腰酸竟然奇異的消失了,所以她極想再去一次。

  她把踏雨支去大廚房拿點心,連忙對寸心道:「大爺不會這麼快回來,咱們去泡溫泉,只要你不說,不會有人知道。」

  寸心瞪大了眼。「大奶奶,求您不要害奴婢了!大爺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不如奴婢陪您到花園走走?」

  「不用了。」駱佟很意外連寸心也對談思璘言聽計從。「我乏了,想睡了,你去門外守著吧,大爺沒回來之前,不必進來伺候了。」

  這麼早要睡?寸心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帶上房門出去了。

  駱佟悄無聲息的打開窗子,拿了高板凳放到窗外廊下,她小心翼翼的由椅子爬上茶几,再由茶几爬過窗子,踩著板凳下去。

  成功落地之後,她不由得失笑。

  瞧她這成什麼樣子了?為了泡溫泉,竟把自個兒搞得跟小偷一樣,還爬窗。

  不過,當她坐在溫泉池裡的那一刻,要人命的腰酸解除了,她便覺得爬窗出來很值得。

  昨夜談思璘是過二更才回來,所以她可以泡一個時辰再回去,時間上很充裕。

  就在她閉上眼睛假寐時,一個冷然的聲音在寂靜的溫泉池外響起——

  「池中何人?」

  她嚇得睜開了眼,看到池外皎潔的月光下,一個美麗出眾的女子正不悅的瞪視著她,後面跟著好幾個丫鬟婆子。

  那女子身著白色衣裙,裙上繡了幾枝栩栩如生的梅花,衣襟處也繡了相同花樣,再往上看,她髮上的步搖也是梅花造型。

  不等她回過神來,那女子又道:「這是我專用的池子,你為何在此?還不給我速速起來。」

  對方的語氣極是不客氣,駱佟犯彆扭了,她也不是沒有脾氣的軟柿子,要說脾氣,她前生的脾氣就甚為倔烈,誰的話也不聽。

  「我叫你起來,沒聽見嗎?」那女子瞬間有了幾分怒意。

  駱佟皺了皺眉。「你又是哪位?是主人家讓我用這個池子的,有什麼話,你找主人家說去。」

  「主人家?」那女子瞇起了眼。「扯謊!這個池子一向是我在用的,主人家不可能讓你用,來人,把她給我拖出來!」

  駱佟沒想到來了兩個粗壯丫鬟,真的不由分說便把她從池子裡拖起,她身上可是未著寸褸……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丫鬟拿起她擱在池邊的衣裳便往她身上重重一丟。「快穿上,滾!別在這兒惹我們小姐生氣!」

  雖然在場的都是女子,但駱佟可沒辦法在眾多眼睛之下穿衣裳,她迅速套上了鞋,披上披風,隨便拿一件衣裳往腰上一綁,手裡拿著其餘衣裳,滿眼怒色的瞪著那傲慢的女子。

  「這筆帳我記下了,你現在就隨我去見主人家,問問這是誰專用的池子!」

  那女子微挑了眉,譏誚地道:「不用問了,這裡一直是我專用,我是什麼身分?我還會有錯嗎?你算什麼東西,憑你也能見主人家?」

  一個連隨身丫鬟都沒有帶的人,還會是主子嗎?自然是奴婢趁著主子不注意時偷懶來泡溫泉的了。

  「你不敢跟我去見莊子的主人家嗎?」駱佟直勾勾的瞪著那女子。

  冷不防的,一個丫鬟跳出來,揚起手,重重掮了駱佟一耳光。「下作東西,你憑什麼跟我家小姐這樣說話?」

  那丫鬟身形五大三粗,手勁也大,竟一巴掌把駱佟打得跌倒在地,一時間,她感覺到頭很昏。

  那女子見狀,只輕蔑的瞥了駱佟一眼便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擅用我的浴池,還敢強詞奪理要見主人,給我再打!」

  「住手!不能打!」

  駱佟聽到寸心的聲音,抬眸,果然看到寸心哭著跑過來,後面還有踏雨跟……思璘?!

  踏雨憤慨的推了適才那動手的丫鬟一把。「我都看見了,是你動手打我家大奶奶的,要是我家大奶奶腹中的孩子有什麼差池,你就等著賠命!」

  那丫鬟也怕了。「什麼大奶奶啊,她不是、不是下人嗎?」

  踏雨大聲道:「我們大奶奶是堂堂左丞大人的夫人,敬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那丫鬟嚇了一跳,不敢再開口了。  

  寸心和踏雨合力把駱佟扶起來,就在亂成一團時,駱佟見到那女子直勾勾的看著談思璘,而談思璘也同樣注視著她。

  跟著,那女子居然朝談思璘奔了過去,撲進他懷裡,抱住了他,還把頭埋進他的胸前。

  駱佟覺得時間恍若靜止了,她好像在作夢,有個女人在她面前抱住了思璘,而思璘也一動不動的任由她抱著。

  「思璘,我好想你……」

  女子適才的傲氣全然不見了,只有聲音裡濃濃的纏綿和哽咽情意,要不是適才被那女子冷傲的對待過,駱佟覺得自己會以為這是兩個人……

  踏雨突然驚呼一聲,她摀住自己的嘴。「天啊!是赫連姑娘!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駱佟腦子嗡的一聲,頓時糊成了一片。

  原來是那傳說中談思璘青梅竹馬的知己——梅花縣主赫連迎月……

  她懂了,這一切都是寶瑟公主一手安排的,把她引來,說是給她的專用池子,其實是一直以來赫連迎月專用的,惡意地要讓她們兩個在這裡狹路相逢。

  寶瑟公主成功了,不只讓她們兩人碰上,赫連迎月也見到了思璘……

  「大爺!大奶奶受傷了!」

  寸心突然出聲,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她們主僕,駱佟瞧見談思璘推開了赫連迎月,大步朝她走來。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竟別開了頭,明明是她偷跑出來泡溫泉才會衍生這後來的事,她卻只想質問他為何不馬上推開赫連迎月……

  「傷到了哪裡?」談思璘蹙著眉,看著她,對她此刻單薄的穿著很不滿意,迅速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拉起她的雙手搓著,再度皺眉。「手為何如此冰涼?」

  駱佟低著頭不發一語,視線所及是他的胸膛,適才赫連迎月的臉頰就靠在他的胸懷裡,雙手還把他摟得死緊……

  不管她在場與否,他都應當立即推開赫連迎月,可是他沒有那麼做,他是否仍留戀著赫連迎月呢?

  「怎麼不說話?」他低頭審視著她。

  駱佟悶悶地道:「沒有傷到。」

  「大爺,奴婢全看見了!」踏雨指著那對駱佟動手的丫鬟。「她打了大奶奶!」

  那丫鬟十分惶恐,突然就跪下了,啜泣道:「大人饒命!奴婢是無心的,奴婢不知道她是您的夫人,因為她對我們小姐不敬,奴婢才……奴婢這就自我掌嘴,直到您滿意為止……」她開始左一下右一下的打自己巴掌。

  「你閉嘴!」赫連迎月走過來,她沒好氣的瞪了那丫鬟一眼,又踢了一腳。「打都打了,現在有少塊肉嗎?何必忙不迭求饒,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赫連迎月訓完丫鬟,轉身上下打量著駱佟,她微翹起唇角,聲音帶著刻意的貶低,「原來你就是我的替代品,代替我給思璘沖喜了。」

  駱佟冷冷地道:「客氣了,你就是不願給思璘沖喜的那個女人吧,謝謝你逃得那麼快,我才有機會嫁得這麼好的夫君。」

  「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赫連迎月隨即沉下了臉。「聽說是寧遠侯府的庶女是吧?像你這種低下的庶女知道怎麼做丞相夫人,知道怎麼掌家,知道如何操辦宴客,知道如何在官夫人之間應酬,知道敬國公府這樣百年簪纓之家的規矩嗎?」

  話落,她眼神極為鄙視,唇畔勾起了一抹不懷好意的冷笑,等著駱佟回答。

  寶瑟給她的信裡說思璘愛這個叫駱佟的女人,對她百般呵護,還說思璘絕對不會回到她身邊等等令她大受刺激的話,她才不信!

  既然她回來,就要奪回原本屬於她的一切!思璘身邊的位置是她的,她只是暫時離開,如今她回來了,自然要歸還予她……可是,既然她自信滿滿,又為何如此在意思璘對那女人輕憐蜜愛的舉動?

  哈,她明白了,思璘肯定是故意做給她看,要引起她的妒意……

  見駱佟神色未變,赫連迎月冷哼一聲。「怎麼不說話了?你適才不是挺能講的嗎?」

  「我家娘子不需要知道那些。」談思璘低沉的嗓音響起,他淡淡地道:「我家娘子只需吃好睡好,在我的保護下過得開心即可,我娶她不是為了操持家務,你說的那些,全部都不重要。」

  赫連迎月幽幽然地看著談思璘。「你還在怪我?」

  駱佟覺得不可思議,談思璘說了那麼多,赫連迎月是從哪裡得來「你還怪我」的這個結論?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思璘……你信我,我被父兄強行押去塞外,絕非對你見死不救。」赫連迎月深深的看著他,眼眸泛淚。「我被困在一個根本逃不出的密室,父兄就是要我死了對你的那條心,直到如今你娶妻了,他們才願意放我出來,我也才能重見天日,再見到你……」她的視線移到駱佟身上。「這女人有了身孕是吧?若是休了她,會讓你被眾人指指點點,那麼……我甘為你的平妻。」

  駱佟心裡一沉。

  又是平妻。

  她入門時,老太君也提過要他迎平妻。

  他們究竟將她置於何地了?她是一個無血無淚,沒有感受的人嗎?她愛思璘,他同時也是她的夫君,讓她在這裡聽他們商議迎娶平妻之事,對她太殘忍了,她沒法再聽下去……

  她想掙脫他的臂膀,不想卻被他拽得更緊,但她內心的不平靜肯定由她急促的呼吸傳遞給他了。

  「你不必覺得對不住我,是我心甘情願的,只要能在你身邊,哪怕只是平妻,我也能承受,我要做你永遠的梅花仙子……」赫連迎月的語氣如夢似幻,全然沒注意到眼前的小兩口在鬧彆扭。

  談思璘聽了,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他不留情面的說道:「你的話真是好笑得緊,誰說要迎你為平妻了?」

  赫連迎月皺眉。「思璘,我都已經服軟了,你當真還要如此對我嗎?我也有脾氣的,是因為你,我才低頭。」

  「誰希罕你的低頭了?」談思璘拉著駱佟的手,傲然笑道:「你聽好了,我的娘子只有一個,就是我身邊的這個女子,她叫駱佟,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赫連迎月顯得有些煩躁了。「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會為難你,不會讓你成為薄倖之人,我委屈點做你平妻,但你要答應我,日後需得我允許了才能去她房裡,事事要以我為優先,掌家的實權也要交給我。」

  聽到她的話,駱佟心都冷了。

  自己終究還是敵不過赫連迎月,縱然他帶著重生前的記憶又如何?知道前生她欺騙了他的感情又如何?見到赫連迎月後,他還是無法自拔。

  而現在,他之所以對她刻意冷淡,也是有意在折磨她吧,氣她不告而別去了塞外,還不肯為他沖喜……

  她懂了,適才他對自己的體貼和溫柔舉動,肯定都是做給赫連迎月看的,故意要氣氣赫連迎月……

  她正想得揪心,不想卻聽到談思璘的聲音冷如冰霜、不帶感情的傳來——

  「即便是迎娶平妻,我談思璘的平妻也需得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但你並不是,怎麼還能厚顏無恥的說出要嫁我為平妻?」

  駱佟驚訝了一下,他在說什麼?赫連迎月不清白?

  同時,赫連迎月也是身子一顫,她勉強穩住了,強顏歡笑地問道:「思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聽不懂嗎?那我可以說得再清楚一些。」他眼眸極冷,語帶譏諷。「你在塞外的這段日子,已和大蕭駐守邊境的魯將軍私定了終身,如今忽然回京說要做我的平妻,是存心破壞蕭周兩國平靜了百年的友好關係嗎?」

        若不是重生一次,他會被她的甜言蜜語所騙。

  或許她對他真的還有情份吧,但他現在若不是當朝左丞,不是太子謀士,未來的天子近臣,她還會眼巴巴地回來嗎?

  「是誰告訴你的?」赫連迎月漲紅了臉,惱怒到了極點,她環顧著身後的下人們,怒道:「說!是誰在造謠?是誰對談大爺胡說八道?快給我說!」

  她揚起了皮鞭,所有人都不由得直冒冷汗,這事除了赫連迎月兩個貼身丫鬟之外,其餘人都不知道,他們現在好怕會被滅口。

  「何必為難他們?」談思璘皺起了眉頭。「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與你已不可能。」他說完就要走。

  「思璘!」赫連迎月不管不顧,攔著扯著硬是不讓他走,口中急切地道:「你怎麼可能會愛這個低下的女人?你愛的人是我!你忘了嗎?你愛的是我!」

  談思璘甩開她的手,面上不顯喜怒,目光不帶任何溫度和感情。「所以我很懊悔,懊悔自己為何曾鍾情於你,你根本不值得,是我將石頭當成玉了。」

  「談思璘!」什麼?石頭?她是石頭嗎?她瞬間激憤不已,她完全不能忍受這個!

  然而,談思璘已攜著駱佟離開,他頭也不回,寸心和踏雨忙跟上去。

  回到清風小築,談思璘吩咐寸心伺候一身狼狽的駱佟沐浴,他則不發一語的看著窗外。

  駱佟自知理虧,便緊緊抿著唇去沐浴了,哪知道她沐浴出來,竟見到帶來的箱籠全收拾好了,而他依然負手佇立在窗前。

  「思璘……」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這麼手足無措,無計可施下,她走上前,由身後抱住他,將頭靠在他背上,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偷跑出去。」

  他任由她抱著,好一會兒才轉身,卻只說了兩個字,「回府。」

  駱佟有些訝異。「這麼晚了……」

  他的眉頭緊鎖。「不是跌跤了嗎?你我都不是大夫,這裡也沒有大夫,需找大夫看過才能安心。」

  他這麼說,她實在不安哪。「對不起……」

  「你竟然還爬窗子出去!」他把她拉進懷裡,這會兒才咬牙道:「若不是溫王受了箭傷,我提早回來,發現你不見蹤影,大夥大驚失色的去找你,你認為當赫連迎月發現你是何人時,你還保得住孩子嗎?」

  駱佟不由得後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現在知曉要怕了?」他輕昵的捏了捏她臉頰。「總之,這裡有赫連迎月在,即便你沒跌跤,咱們也不能再待下去,免得她來糾纏或者加害於你。」

  「思璘……」她慢騰騰的看著他。「難道,你真沒有半點動搖?」

  他反問道:「你會對湛玉振動搖嗎?」

  駱佟當然搖頭。

  「同樣的道理,前世我官拜左丞之後,她從塞外回來了,說了很多她情非得已的處境,當時我動搖了,相信了,重新接納了她,若不是聽見她與她父兄在商議要如何利用我的左丞之位來圖利,我從未對她起過疑心。」

  她把頭埋在了他的懷中,低聲道:「那麼,她抱住你時,你為何沒有立即推開她?」

  他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回道:「想引起你的妒意,只有我一人在嫉妒,太不公平了。」

  她不由抬頭望著他。「真是這個原因?」

  他笑捧著她的臉。「如何,你不好受嗎?」

  她眨了眨眼眸,輕聲道:「即便是前生我見到湛玉振和他妻子在我眼前離去,都沒有這般難受,好像有人在我心上重重的刺了一針,心裡頓時一陣酸楚,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我當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

  她說得有些不流暢,但他斂了笑意,眼神大為悸動。「我的娘子,你不明白嗎?不打緊,我聽明白了就行。」

  他低首堵住了她的唇,因為她的話裡已包含了無限情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10:29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喜得龍鳳胎

  駱佟的肚子越來越大,談思璘休沐時多半在陪她,有別的大人邀約,他總露個臉便回來,像是怕錯過駱佟生產似的,還讓太醫日日過來給她請平安脈,又嚴正叮囑飄雪、踏雨、寸心、抱琴,她的飮食全部都在明秀軒的廚房裡做,也經常陪她在園子裡散步,羨煞了旁人。

  駱佟猜想,他生母在生他時發生了難產,因為如此,他才格外慎重看待她的臨盆。

  時序入夏,張令昕也迎了駱菲進門,償了他的宿願。

  駱菲頂著理國公府二奶奶的頭銜,時時往談家跑,姊妹兩人說起當日她們四哥與寶琹公主大婚那日,她們兩個少女的閒聊被假山石隙裡的兩名男子聽了去,如今她們分別嫁給了那兩個人,都覺得緣分天定,實在奇妙。

  「菲兒說,如果二爺沒聽見我們的對話,也不會與駱芙退婚,思璘你若沒聽見我們的對話,也不會興起求娶我這個小小庶女的念頭。」駱佟一笑。「所以了,那場婚宴何止改變了四哥的人生,也改變了我們四個人……不,應該是五個人才對,駱芙至今都無人上門說親,唯一上門說親的是讓她做填房,她當然不肯,崔氏真是愁死了。」

  打從思璘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在他面前,她說話就不拘束了,不稱駱芙為姊,也不稱崔氏為母,她的心機、她的喜怒,在他面前不假掩飾,不必擔心他會瞧不起她的小奸小詐,也不必佯裝她的心靈有多高貴,她是凡人,有討厭的人,希望討厭的人得到報應,這些都再正常不過。

  前生她自喻高潔,自認品格不凡,她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從不屈服於權勢的氣焰,而她最後得到了什麼?不過是紅顏薄命罷了,她從不知道原來平淡的日常如此幸福。

  「那麼娘子可曾想過——」談思璘目光閃爍,極是開懷地道:「若是沒有為夫搧動寶琹公主嫁人,也不會有讓我們相遇的那場婚宴了。」

  駱佟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我都不敢回想,若是你沒有出現,我讓崔氏隨便嫁給了季十八會如何?」

  談思璘面不改色地道:「如今怕是在守寡了。」

  駱佟瞪大了眼。「難道……」

  談思璘點了點頭。「他有眼無珠,在天香寺調戲了樂親王府的懸月郡主,讓郡主侍衛活活打死,季府也不敢追究,草草將人下葬,此事不了了之,京城百姓,許多家裡有女兒的都額手稱慶,再也不必擔驚受怕,怕那無賴上門來強搶民女逞自己獸慾了。」

  駱佟嘆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抬頭,談思璘也正看著她,兩人對視的眼裡,顯然都同時想到了談雲東。

  如今他算是得到了報應嗎?

  失勢被拔了官職後,談雲東從雲端跌落谷底,往日巴結著他、奉承著他的一干朝臣全倒向了如今的太子楊青,他是徹底的垮台了,儘管敬國公府爵位尊榮,可誰看不出皇帝是明著在冷淡談雲東呢?失了皇帝的寵信,要翻身也難了。

  駱佟知道,談雲東多次要求談思璘在太子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妄想著皇上此時不待見於他,太子登基後他還能改寫局面,只要太子肯重用他,他就能有一番作為。

  談思璘表面上不置可否,事實上一次也沒在太子面前為他美言過,不用說美言了,他全無保留的告訴太子,廢太子宮變一案,就是談雲東和談思湛所主導,這兩個人萬萬不能用。

  太子自然是極為詫異了,而談思璘一句「為國為民,大義滅親」,便贏得了太子的敬重。 

  不過,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一個自私自利,眼中只有功利,沒有他人,也沒有親人之人,甚至能為了前程,下毒謀害才剛為他生下兒子的嫡妻,讓剛出生的孩子就沒有了娘親,又因為那兒子既病且弱,沒有絲毫利用價值,他便長年對親生兒子不聞不問,任由他被繼室打壓,等這兒子功成名就了,他才記起他的存在,這樣的人,僅僅只是拔除了他的官職而已,他還是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他還是能領俸祿的國公爺,實在是老天沒眼。

  可他畢竟是談思璘的父親,是老太君看重的長子,若是揭發了談雲東的罪狀,老太君怕是第一個受不住,肯定會倒下,而談思璘做為兒子,也不能真的親手把他給逼死,因此縱然心尚有不甘,也只能這樣了。

  她挺著肚子費力的起身,走到談思璘身邊,纖手輕輕落在他肩上。「不要想了,或許也是時候未到,想多了,只是折騰自己的心罷了。」

  她知道談思璘對談東雲沒有半分親情,是顧及老太君才留了幾分情面,皇上早賜了左丞府給他,若是老太君不在了,他肯定會搬離國公府的。

  「佟兒,我答應你,眼下我什麼也不想,祖母百年之後,咱們就離開這污穢不堪之地,分開單過,你想怎麼過日子便怎麼過日子,不必受任何人的約束。」他摸著駱佟的肚子說道。

  「自然是好的。」駱佟打個哈欠。「不過我也希望老人家長命百歲。」她真心誠意的說道。

  老太君已接納了她,如今也打從心裡疼她,過去沒有老太君護著,也沒有如今的談思璘。她愛談思璘,故對老太君也是愛屋及烏,況且老太君在她孕期,不方便伺候談思璘的期間,都沒有提起要她給談思璘找通房之事,可見是真心疼她的。

  「我看你是睏了。」談思璘起身扶著妻子往床走去,駱佟的肚子大得出奇,懷胎七月時,他已不敢隨意抱起她了。

  他扶著駱佟躺下,替她蓋好被子,輕輕幫她捏按太陽穴,柔聲道:「拖著這麼大一個身子,真是難為你了,等小傢伙出來,我定要向皇上告假,帶你四處遊山玩水一番,以慰你懷胎的辛勞。」

  駱佟閉著眼笑道:「我記著了,可別黃牛。」

  他也笑了。「自然不會。」

  夜半,他聽到駱佟在呻吟,他原就淺眠,這半個月來又到了駱佟的產期,他更加警覺,是以駱佟才哼了兩聲他便驚醒了。

  他很決坐了起來,先去摸駱佟的額際,在出汗,他心裡一緊。「佟兒,可是要生了?」

  駱佟一臉的痛苦。「肚子……脹痛……很疼……」

  太醫說月末才會生產,如今才過月中,她也沒心理準備,初痛起來的時候,她還想忍忍,到天亮再喚醒談思璘,她想讓他好好睡一覺。可剛剛她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湧出,實在忍不住了。

  「別怕!有我在!」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忍忍,我去找人幫忙!」

  寸心、抱琴就守在寢房外而已,他揚聲一喚,她們便都急急衝了進來。

  很快地,明秀軒就炸了鍋,院落的燭火全亮了,產婆和太醫也到了,而且在談思璘的要求下,產婆還請了三個,都是月前就請來在明秀軒住下以防萬一的。

  這麼大的動靜,安老太君和單氏自然被驚動了,柳氏攙扶著太君前來,後面跟著一串丫鬟婆子,單氏則是和曾綺芳一道來的,她並沒有找曾綺芳一起來,是曾綺芳自己聞訊硬要跟她一塊過來。

  「大嫂倒是好,比我晚進門,如今都要生孩子了,我命苦,怪誰?」曾綺芳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單氏狠狠瞪了她一眼,這個賤丫頭,她竟敢故意到這裡又提起湛兒不能生育之事?

  打從湛兒接她回來,她輾轉聽聞了掉包補藥的事,態度陡然丕變,變得我行我素、沒大沒小,平日的規矩都消失無蹤,眼裡簡直沒有她這個婆婆了。

  這件事要怪就要怪老太婆,那麼大動作的查真相,才會鬧得沸沸揚揚,府裡上下皆知,想瞞也瞞不住。

  「真不知道我何時才能懷上孩子?」曾綺芳嘆了口氣,也不管貼身大丫鬟妍兒拚命阻止她說話,轉頭看著單氏問道:「娘,當初夫君不是因為我過門多年無所出而要休了我嗎?如今休還是不休?」

  單氏真是氣得肺快炸了,恨不得上前去搧曾綺芳兩巴掌。

  曾綺芳看見她氣得不輕,又故意道:「娘這樣瞪著媳婦,媳婦會以為自個兒做錯了什麼,始作俑者明明就是娘,這就是所謂偷雞不著蝕把米吧!」

  見到單氏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就暢快,總算把受的委屈和惡氣都出盡了。

  回娘家住的期間,她遇上了青梅竹馬的遠房表哥,當年他們本就郎有情妹有意,可她父母偏要她嫁給談思湛,說敬國公乃是朝中最得勢之人,而世子病重,將來談思湛就是世子,要她等著風光做國公夫人。

  現在呢?此一時,彼一時,敬國公已完全失勢了,連個官職都沒有,談思湛更慘,空有個右丞之職,在政務的見解上卻每每輸給談思璘,皇上眼裡根本沒他,他扶持的前太子已被廢,皇后也被廢了,他根本前途黯淡,卻還在作春秋大夢,想著能夠在新帝登基後爭得一席之地,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什麼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痴人說夢。

  而且,傳說很快會死掉的談思璘非但沒有死,還得了聖心與太子的信任,前途不可限量,她瞧不起的庶女駱佟又懷上了孩子,叫她怎麼能不心生怨氣?

  「你說夠了沒有?!」單氏真恨不得掐死她。

  這件事好不容易才因為找不到人證而漸漸平息,死丫頭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擺明故意在老太君面前讓她難堪。

  安老太君確實是不悅了,她拉下臉道:「如果你們婆媳倆要扯這些,就回你們屋裡扯去,不要在這裡惹我煩心。」

  安老太君都下了重話,兩人只好閉嘴,堂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天快亮時,駱佟總算生下了孩子,寶寶的哭聲很是洪亮,不一會兒,抱琴挑了簾子出來,笑吟吟地對安老太君福身報喜道:「恭喜老太君,大奶奶生了龍鳳胎!」

  安老太君眼睛都亮了,她不由自主站了起來,狂喜道:「龍鳳胎?」

  柳氏也喜笑顏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柳氏連忙扶著安老太君進寢房去看孩子,就見兩個產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談思璘挨在床邊握著妻子的手。

  安老太君見了孩子,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又對談思璘笑罵,「哪有大男人進產房來的?也不怕人笑話你。」

  談思璘沒有回話,他神色怔忡,就只是握著駱佟的手,他至今仍在駱佟生了雙胞胎的震撼中無法回神。

  怎麼會?如此纖細的身子裡,是如何裝了兩個孩子?

  單氏跟著進來了,臉色有點訕訕地道:「思璘心疼自己媳婦兒,也是難免。」

  她也是有眼色的,知道如今的敬國公府是靠談思璘在撐著,她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耀武揚威,再說了,她長年給談思璘下藥之事已被揭發了,所有情勢都於她不利,她再怎麼不清願,也只能巴結著點了。

  「站住!」安老太君突然對單氏喝道。

  單氏嚇了一跳,本能停住了,而安老太君這麼一喝,駱佟也睜開了眼,見到了正緊緊盯著她看的丈夫,談思璘一蹙眉,她又連忙閉上眼睛,心裡卻是覺得好笑,分明吵得緊,她閉上眼也是不能休息啊! 

        安老太君沒注意到自己吵到產婦了,疾言厲色的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許靠近明秀軒半步,若是兩個孩子出了什麼差錯,我便唯你是問!」

  當她開始徹查單氏對思璘下毒一事,負責煎藥的那個下人突然就失蹤了,那個下人是簽了死契的,十三歲就賣進來當丫鬟了,十六歲時配給了一個小廝,怎知那小廝沒幾年就病死了,她沒兒沒女的,也就一直留在府裡當差,怎麼會突然失蹤?雖然找不到證人,但也說明了這件事確實可疑。

  「娘這是什麼話?」安老太君一錘定音,單氏還想喊冤。「娘這麼說太不公平了,媳婦根本什麼都沒做,娘卻是認定了媳婦有罪……」

  柳氏突然插言道:「大夥都心知肚明的事,大嫂還是省省心吧!再強詞奪理也無法掩蓋事實,若是思璘真發了狠,翻遍大周也要將那煎藥的執事媳婦找到,大嫂待要如何?除非是大嫂已將人滅了口,才能有恃無恐,就跟某個人一樣。」

  單氏臉色連變了數次。「你到底在說什麼?打從老爺拔了官職,你就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裡,現在還說我殺人滅口,真真是含血噴人!」

  過去十多年來,在她面前,柳氏一直是唯唯喏喏,只要是她說的,柳氏不敢有個不字,人前人後對她畢恭畢敬,就像她的使喚丫鬟似的。

  本來嘛,二老爺都死多久了,柳氏一個寡婦,也沒個孩子傍身,能夠在談府裡生存都是她大發善心,柳氏自然要對她感激零涕了。

  可現在,柳氏那賤人不知道感恩便算,竟還敢扯她後腿?說什麼她滅口,真是無稽之談!事到如今她也很想找到那個執事媳婦,把她給大卸八塊,竟敢收了她大把銀子還幫談思璘做事,無端害她的寶貝兒子長年喝毒藥,弄得不能生育又會短命,因此他們母子還徹底失和?!湛兒現在根本不理她,她心裡的怨氣也不比誰少,可就是找不到人,她有什麼法子?

  「老太君——」飄雪驅前陪笑道:「大奶奶才剛生完,需要好好休養……」

  安老太君這才如夢初醒。「瞧我胡塗的!」

  總算,所有閒雜人等都出去了,孩子讓奶媽抱出去餵奶,嬤嬤也給駱佟擦好身子,餵了銀絲燕窩,房裡也收拾乾淨,飄雪離開前還點上了安眠香,放下紗帳子,房裡的氣氛寧靜又溫馨,偏偏駱佟一等人走乾淨又睜開了眼睛。

  「思璘,你適才聽見二嬸的話了吧?她那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二嬸也知道你生母的死有問題?」

  談思璘為妻子掖好被角。「生孩子是個力氣活,才剛生完孩子,不好好休息,想這些做什麼?」

  她拉了拉他的手。「你不好奇嗎?」

  談思璘淡淡地道:「二叔成親的晚,照說我出世時,二嬸還未過門,她從未見過我娘,不可能為了替我娘打抱不平而得罪單氏。」

  「對呵,我怎麼忘了這一點?」駱佟又思忖了片刻,還是不得其解。「那二嬸說的「某人」是誰?為何要衝著單氏說話?」

  「你真的要這樣一直費心勞神嗎?」談思璘板起臉來,手卻輕輕撫弄她披散在枕畔的髮。「知道你臉色有多蒼白嗎?什麼都不許再想了。」

  「那說說別的。」生下兩個孩子,她原本是像被抽乾了力氣沒錯,可老太君領人進來鬧了那麼一場,她卻睡意全消了。

  談思璘半挑起眉。

  駱佟知道他是真的惱了,不過她知道他也是為她好,她失了很多血,看了她自己也觸目驚心。

  她驀然想到,當年談思璘的生母也是流下這麼多血才生下了他,卻是連看也沒能看孩子一眼就死去了,那該有多不甘心啊,想起來她都感到心痛,就不必說談思璘了,他一定更悲痛。

  「莫惱了,我睡便是了……」因為想到他此刻可能正為生母感到難過,她便依他了。

  而他呢,知道這麼一來,即便是她閉起眼兒也不會真的入睡,便嘆了口氣道:「佟兒,你是不是還想說,咱們把那執事媳婦藏起來真是個好主意,找不到人,單氏這一輩子都寢食難安,比把人叫到跟前來對質,逼她承認罪狀好太多了,可以折磨她天長地久。」

  駱佟忙不迭點頭,笑道:「見了單氏那模樣,我心裡真是痛快,尤其二嬸說了那番話,老太君肯定往心裡去了,認定了單氏殺人滅口。」

  「好了,現下可以睡了吧?」他的口氣任何人聽了都會認為他根本就沒在聽她說什麼,她能養精蓄銳最為緊要。

  「還沒……」見他揚起臉睨她,她則是笑望著他。「咱們的孩子,你想給起什麼名字?」

  他終於不再板著臉,朝駱佟微微一笑。「和樂——」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10:45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   惡終有惡報

  第三日,是和哥兒、樂姐兒洗三的日子,談思璘是當朝紅人,駱佟收禮也收到手軟。

  張令霞和駱菲都被請來觀禮,兩個人都對白胖可愛的龍鳳胎愛不釋手,希望沾點喜氣,也讓成親有段日子的她們懷上身孕。

  除了安老太君和駱佟夫妻宴請的親朋好友之外,最大的驚喜便是太子和太子妃不請自來了。

  他們翩然到來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這也代表了談思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而太子妃對駱佟的親近更是讓曾綺芳眼紅不已。

  不過,這光,談雲東卻是連丁點也沾不上,因為洗三禮是在明秀軒辦的,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知會他和單氏,也沒有人邀請他去觀禮,當他知道太子大駕光臨居然沒人通報他這個男主人一聲,氣急敗壞的趕去明秀軒卻撲了個空,原來太子和太子妃早已走了,他縱然氣得不輕也是莫可奈何,在明秀軒發了一頓脾氣便拂袖而去。

  寸心不由得奇道:「老爺也真是奇怪,沒見著太子和太子妃,也不見見小少爺和小小姐再走,好似沒這兩個孫兒似的。」

  踏雨急忙扯了她一下。「別胡說。」

  駱佟淡淡笑了笑。

  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若是將和哥兒獻給太子能換得太子青眼,談雲東怕是也會這麼做。

  談雲東已是窮途末路,翻不出什麼浪來,他再怎麼想方設法也無濟於事,就這麼讓他自生自滅吧。

  一個月後,駱佟出了月子,談思璘也遵守諾言,趁著如今天下承平,太子監國也上手了,他向皇上告了五個月的長假,帶著她和滿月的和哥兒、樂姐兒往江南遊歷去了。

  自然了,張令昕怎麼會放過如此大好的玩樂機會,加上駱菲也吵著要出去玩,他便帶著駱菲厚臉皮的黏著人家夫妻倆一同遊江南。

  五個月的時間實在不夠,可他們臨行前安老太君染了風寒,身子已有微恙,她又捨不得兩個得來不易的曾孫離開太久,千交代萬交代他們一定要準時回京。

  因此當五個月的期限一到,縱然他們還不想回京,仍是風塵僕僕的回到了京城。

  安老太君早接到了消息,自是歡喜不已,她在和翠院擺了接風洗塵宴,非要奶娘抱著兩個孩子坐在她身邊,見孩子養得白胖,又著實誇獎了駱佟一番,駱佟便講了些路上的趣聞。

  二姑娘談秀彩艷羨地道:「我真羨慕大嫂能到江南一遊,我這輩子還沒離開過京城哩。」

  駱佟笑道:「那麼下回也帶你一塊兒去。」  

  談東雲聽著便皺起眉頭,直接對著談思璘訓道:「既然都遠遊過了,日後便老實待在京裡,要知道,朝局變幻莫測,你一離京,就有人會伺機而動,不要以為太子現在寵信你,你就得意忘形,君心難測,哪一日他對你有了別的想法,就會開始懷疑你,現在可不是你能優哉遊樂的時候,你該想想怎麼拉為父一把,恢復為父的官職,這才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份……」

  談思璘冷笑。「父親這是在教兒子怎麼為人子女嗎?在教導兒子怎麼為人子女之前,父親是否能教教兒子為人夫的道理?」

  駱佟心中一跳。

  他這是怎麼了?他們說好了,為了老太君,暫時不會揭穿那件事……

  「為人夫?」談雲東不屑地道:「自古以來,夫為天,妻為地,以天蓋地,天經地義,有何好教?你莫讓一個小小女子牽著鼻子走,這可是會讓世人恥笑的!婦人當以夫為天,莫想要爬到丈夫的頭上!」

  語落,又刻意掃了駱佟一眼,哼了一聲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彷彿談思璘不肯為他和太子牽線都是她唆使的。

  「所以,父親認為——」談思璘目光炯炯的望著談雲東。「為求光明前程,就能置妻子於死地嗎?」

  哐啷一聲,談東雲手中的酒杯落了地,碎成了片,而談思璘則是眼眸一寒。

  他面色陰晴不定,從談思璘冷冷的眼中,他明白了,明白兒子為何要刻意與他作對了……

  該死!思璘是什麼時候知道他生母的事?又是從何得知的?難道是嵐姨娘、蝶姨娘那兩個賤人出賣了他?

  「怎麼這麼不小心?」單氏皺眉。「柳枝,給老爺換個酒杯來。」

  「噁……」突然之間,曾綺芳吃著清蒸魚卻突然乾嘔起來。

  所有人齊刷刷看著她,談思湛卻很冷漠,事不關己般的繼續舉箸挾菜,就像沒聽到那聲乾嘔似的。

  單氏卻激動了。「你不會是有孕了吧?」

  曾綺芳一呆,手裡的筷子掉了。

  談思湛也是一愣,卻忽然狠狠的瞪著曾綺芳。「請大夫來!」

  單氏如夢初醒。「對對,快請大夫來!不不,請太醫來!快去請太醫來!」

  談思湛冷道:「請大夫就好!不需勞煩太醫了。」

  曾綺芳忽然站了起來,有些慌亂地道:「不不,不用請大夫,我只是吃壞了肚子,躺躺就好,沒事的……」

  「你要去哪裡?」談思湛粗暴的拽住了她。「給我待著!」打從知道自己會短命和絕嗣之後,他的性格就越發陰晴不定。

  曾綺芳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要回房……」

  談思湛眸裡生了戾氣。「我說待著!」

  單氏忙過來把談思湛的手拉開。「你這是做什麼?要是她真懷了孩子,這樣可是會動到胎氣的。」

  談思湛冷笑一聲。「胎氣?」

  曾綺芳六神無主的求單氏道:「娘,不必請大夫了,我真的沒事,只要回房躺躺就行。」

  安老太君神色凝重地道:「孫媳婦,你就讓大夫看看吧!雖然有人存了壞心眼給人下藥,但思湛是無辜的,可能老天垂憐,讓你懷上孩子也不一定。」

  大夫很快到了,眾目睽睽下,曾綺芳不讓診脈都不行,可她幾乎急得快哭了。

  駱佟氣定神閒的喝了口茶,感受著茶香緩緩沁入心脾的那份甘醇之後,她悄聲對身旁的丈夫說道:「令霞姊姊說,要讓談思湛身敗名裂很容易,只需要一個男人就夠了,我便把這事交給她了。」

  談思璘失笑道:「所以洗三那日,你們交頭接耳便是在說這個?」

  駱佟點了點頭。「有仇不報非君子。」

  那邊,大夫已診好了脈,起身報喜道:「恭喜了,貴府的二奶奶有喜了。」

  單氏一瞬間喜極而泣,曾綺芳卻是臉色發白,談思湛驀然起身,他的臉色如暴雨來襲,連拖帶拽的拉起曾綺芳的手便大步往外走,單氏大驚失色,忙追了上去。

  「你做什麼啊!你媳婦可是有身孕的人!」

  談思湛的聲音驚雷般傳來,「我已經許久沒碰過她了!她懷的是野種!竟敢如此羞辱於我,我要殺了她!」

  廳裡一陣嘩然,眾人紛紛跟了過去,深怕會出亂子。

  安老太君面色如土,喃喃地道:「這都是什麼事啊……」

  瑤琴忙扶著老太君回房躺著。

  駱佟自顧自的端起茶杯品茗,眼波一轉,悠然一笑。「思璘,看來二十一世紀的人,確實比咱們聰明,他們那裡的人,應當會認為以天蓋地,天經地義相當好笑吧?」

  她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要讓男人去勾搭曾綺芳,這想法太大膽了,而曾綺芳縱然對丈夫有再多不滿,她這麼一個官家千金會出牆也著實不可思議。

  「看來她也對你說過一夫一妻這個制度了?」談思璘嘆道:「我開始有些懊悔不該讓你們認識了。」

  最終,談思湛並沒有真殺了曾綺芳,但他把她打到滑了胎,事情也傳得滿城皆知,他休了曾綺芳。

  曾綺芳回到娘家,曾家臉上掛不住,原是要送她去尼姑庵裡削髮為尼,想不到她卻收拾細軟,半夜和她表哥私奔了。

  原來,和她私通的男子便是她那青梅竹馬的表哥。

  太師府被休離的姑奶奶夜半和人私奔,這事自然也是傳得沸沸揚揚,等於是又狠狠打了談思湛一個耳光,前妻非但不知反省,還恬不知恥的和男人私奔,這讓他徹底沒臉見人。

  談思湛開始酗酒,動不動就不上朝,上了朝也是口出狂言或者胡言亂語,皇上震怒,革了他的右丞之位,單氏則是鎮日以淚洗面……

*             *             *

  「姊姊如何知道曾綺芳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又是如何說動他的?」

  棋盤上,駱佟在黑子右邊佈下了一子。

  她出府的理由,明著是和張令霞相約饕餮樓廂房談新菜譜,其實是下五子棋,而駱菲則是害喜嚴重,不能出門。

  當她知道曾綺芳私通的男人是她表哥時,當下便覺得這才說的通,原來就是有情在先,曾綺芳才會出牆,否則她一個教養甚嚴的大家閨秀如何會做出這等不知廉恥的事來?

  「她那表哥為了參加科舉,借住在太師府裡,這事我本來就略有耳聞,而她和表哥之前有情卻遭父母反對,我也是知道的,至於如何說動他嘛——」張令霞一笑。「也沒什麼特別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派人給他三千兩銀子,他就答應了,條件是讓曾綺芳懷上他的孩子,等曾綺芳被休了之後,我又派人給他五千兩銀子,讓他無論如何要說動曾綺芳與他私奔,他也是一口答應。」

  駱佟嘆道:「八千兩就能毀了談思湛,真真是意想不到。」

  張令霞淺淺一笑。「其實,這也是我家爺和思璘的意思。」

  駱佟以為自己聽錯。「什麼?」

  張令霞笑吟吟的。「那兩位爺認為,談思湛心術不正,且只想靠著鑽營上位,從未真正的替百姓著想,不如現在就將他從朝堂上逼退,方可永絕後患。」

  駱佟實在意外。

  談思璘這分明是假公濟私、公報私仇,他明明知道她與張令霞商議要令談思湛身敗名裂之事,她在說時,他還裝得一無所知,真是……耍著她玩來著!

  駱佟正想說些什麼,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咚咚聲響,雖然聲音並不大,卻是十分沉悶,一聲一聲,震入人心。

  「這是?」

  駱佟與張令霞同時起身,包廂外的客人亦同,許多人都跑到敞開的窗邊去張望了,大街上的人也都向著聲音來處看,人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鼓聲震住。

  「這是打雷嗎?」外頭議論紛紛。  

         駱佟蹙眉,「姊姊,這是有人擊鼓伸冤嗎?」

  張令霞沉吟。「聽著聲音並不太像。」

  張令霞吩咐外頭守著的王府侍衛去問大掌櫃,不一會兒,消息靈通的大掌櫃就來回話了,開口前還先看了駱佟一眼。

  駱佟也不是笨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聲,那鼓聲難道與她有關?

  張令霞問道:「怎麼回事?」

  大掌櫃稟道:「有人敲響了大理寺外頭的登聞鼓,擊鼓鳴冤。」

  張令霞恍然大悟。「原來是大理寺外的登聞鼓,難怪聽著和一般衙門前的鼓聲不同,既是到大理寺擊鼓,表示有極大的冤情,可知是何人擊的鼓?」

  大掌櫃又看了駱佟一眼,這才有些為難地道:「擊鼓的是談家二太太。」

  駱佟一驚。

  談家二太太不就是柳氏嗎?

  她驀然想到她生產那日柳氏說的話,又想到先前柳氏對談雲東咬牙切齒的態度……

  她心中一緊。「姊姊,恐怕要出大事了!」

  張令霞也跟著緊張起來。「此話怎講?」

  「此事可能跟敬國公……我公公有關。」

  「你先別急。」張令霞又吩咐侍衛統領出去打聽清楚,她按著駱佟的肩讓她坐下,又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先喝口茶,你再細細告訴我,你為何認為與敬國公有關。」

  駱佟心亂如麻。「思璘……」她總覺得顯赫一時的敬國公府怕是要灰飛煙滅了。

  張令霞肯定地道:「這鼓擊得如此大聲,宮裡絕對聽得見,思璘一定也聽到了,這時候他肯定和太子、我家爺在一起,消息絕對比咱們靈通,保不定他人已在大理寺了,你就不必擔心他不知道。」

  如今孟劍倫和談思璘同為太子的左右手,三個人不僅在朝堂上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私底下也形影不離,搞得她和太子妃、駱佟像沒有丈夫的女人似的,她都要懷疑他們三個是斷袖了。

  「姊姊說的不錯,是我亂了方寸。」駱佟喝了熱茶,定了定神,這才把柳氏異常的態度對張令霞說了。

  張令霞奇道:「二太太與敬國公之間能有什麼冤要伸?」

  駱佟一顆心提在了半空中,搖了搖頭。「我也想不明白。」

  興許是大理寺的消息不易打聽,那侍衛統領直到半個時辰之後才回來覆命。

  「敬國公府的談二太太腰垂青帶,一身素服的擊鼓鳴冤,狀告敬國公談雲東謀害二老爺談雲南,由於證據確鑿,大理寺卿方大人已受理此案。」

  駱佟怎麼也沒想到談雲南的性命也是談雲東所害!老太君怕是很快便會聽到消息了,自己向來疼愛的兒媳婦狀告自己最為重視的長子,且是一狀告到了大理寺,這還能有活路嗎……

  她猛地起身。「姊姊,咱們各自回府等候消息!」

  張令霞也知道她掛心安老太君。「好!你快回去吧。」

  駱佟一路叫車夫加快,同車的寸心跟踏雨都心驚膽跳的不敢多說半句,她們適才聽街上的人說,到大理寺擊鼓鳴冤的是二太太,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這怎麼可能?二太太向來柔弱,待人又最是和善,她怎麼可能有那膽子去擊鼓?

  回了府,果不其然,聽到老太君已昏過去的消息,太醫來診過了,也喝了安神湯,正睡著,因著藥性,沒有三、四個時辰不會醒來。

  駱佟看過老太君便回了明秀軒,也不管上房裡單氏急得團團轉,聽說談雲東已被大理寺的差役帶走,她此刻要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關起門來,誰都不見!」

  駱佟一聲令下,明秀軒的所有門全關上了,任憑單氏派人來叫得震天價響,也沒半人回應。

  「沒事的,沒事的……」駱佟輕輕哄著兩個孩子睡覺,告訴自己沒事,卻是食不下咽,心潮澎湃,這事在談思璘前生也沒有發生過,因此他們誰都不知道內情。

  夜已深沉,談思璘還沒回來,這表示事態嚴重……

  終於,過了子夜,談思璘回來了。

  駱佟急急迎上去。「如何?究竟是何事?」

  談思璘的面色異常平靜,他坐了下來,淡淡地道:「父親謀害二叔性命,證據確鑿,已收押天牢。」

  原來,當年的二老爺談雲南生性喜愛遊歷四海,成親後便帶著柳氏一起四方雲遊,卻無意間在邊關的涅州發現了談雲東勾結大蕭,暗中將大周的軍火軍糧運往大蕭,謀取暴利,此舉根本是陷大周的邊防於危險之中,令有俠義心腸的談雲南大為跳腳。

  當時,談雲南要談雲東立即停止軍火買賣的勾當,談雲東也答應了,談雲南以為兄長聽了他的規勸,很是欣慰,兄弟便約好了一道回京。

  沒想到,回到京城沒有幾日,談雲南便摔馬身亡,柳氏心知有異,卻苦無證據,因此這二十多年來,她一直留在敬國公府,目的就是為亡夫的死找證據。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找到了當年喂馬吃毒藥的人,而那人也因為良心的譴責,這二十多年來過得寢食難安,答應為她做證。

  可是,當時的敬國公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紅人,他不只能在京城呼風喚雨,在整個大周都能隻手遮天,柳氏又如何敢撼動他?

  於是她一直隱忍,在單氏面前伏低做小,就為了等待機會,這中間漫長的歲月她也沒閒著,一直在找談雲東的其它罪證,也因為她為人厚道,府裡的人都沒防著她,陸續又讓她找到了許多談雲東私下做的不可告人勾當。

  在談思璘前生時,柳氏最後並沒有等到機會,因為無人揭穿談雲東的真面目,他成了大周的三代重臣,一直到死前都手握重權,安享了晚年。

  而這一世,是談思璘令談雲東成了散閒國公爺,被皇上疏離,不再掌握權勢,因此柳氏才有勇氣擊鼓伸冤,若是談思璘前生那大權在握的談雲東,別說大理寺不會受理柳氏的冤案,怕是會反咬柳氏誣告,把她處死滅口都可能。

  駱佟聽罷嘆道:「也真是難為二嬸了,竟忍了這許久,與殺夫仇人一個屋簷下虛與委蛇二十年……不過,思璘,你為何如此平靜?你沒事吧?」

  談思璘的唇邊噙著一抹乾凈溫暖的笑容。「佟兒,我對那個人的所做所為已不會再感到任何的驚訝,或許,這才是我心中真正想要的結局,善有善報,而惡,也終有惡報。」

  駱佟聽著也是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單氏已派人來過多回了,咱們現在要怎麼做?」

  「怎麼做?」談思璘拉著她的手往床走去。「這個時辰,自然是睡覺了。」

  最後談雲東削去爵位,流放旬州,怕是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回京城了。

  安老太君淚也流乾了,她比眾人想像的堅強,既沒去送行,也什麼都沒問,只說她想喝紅豆粥。

  瑤琴很驚訝。「老太君已幾十年沒提過紅豆粥了,那是老太君幼年時最喜歡喝的粥。」

  駱佟覺得有異,便請了太醫來瞧。

  「老太君這是刺激太大,返老還童,成孩子了。」

  駱佟真心覺得這樣也好,若是清醒,要如何面對看重的大兒子謀害她最疼愛二兒子的殘酷事實?

  國公府被收回了,談思璘帶著妻小和安老太君住進了左丞府,不管單氏怎麼拍打相府大門,他就是不開。

  皇帝的身子越來越差,在上朝時犯風疾痛昏的次數越發頻繁,也幾次提到要禪位。

  寶德五年,皇帝楊熙賓天,死於風疾之症,是大周朝在位最短的皇帝。

  太子楊青登基,改國號雲景,任命談思璘為丞相,賜金相府,成了大周史上絕無僅有的兩朝金相,駱佟也被冊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8-30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9 10:57 AM 編輯

【番外篇:天涼好個秋】

  雲景十年。

  「娘,您到底是要下不下?」談和看著棋盤皺眉。

  駱佟優雅地放下一子。「和兒,你輸了。」

  談和瞪大了眼。「怎麼可能?」

  駱佟悠然笑道:「就是可能。」

  談和看著棋盤上的五子連珠,還是不肯相信自己輸了。

  談思璘推門而入,笑道:「這小子,在這裡纏著你娘做什麼?你孟家詩詩妹妹來了,還不快去招呼人家。」

  談和忽地起身朝兩人一拱手。「父親母親,孩兒還有事要忙,告辭!」

  駱佟瞪著兒子忙不迭離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地問道:「他不是才十二歲嗎?要忙什麼?不是就在府裡嗎?告辭是要到哪裡去?」

  雲景二十年。

  「娘,您到底是要下不下?」談和催道,只要再下一子,就是一子雙殺的局面了。

  「你別催嘛!」駱佟握著白子久久不下。

  談和眉頭半挑。「已經過了一刻了。」

  駱佟笑得隨意。「娘知道。」她就是算準了這時辰啊。

  驀地,書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巧笑倩兮的少女逆著陽光而來。

  「佟姨,我來了。」

  看見那抹湖藍色的俏麗身影,談和頓時驚跳起來,什麼一子雙殺都不重要了,他丟了棋,匆匆對駱佟拱手。「母親,兒子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目不斜視,大步越過少女,像沒見著她這個人似的。

  孟詩詩不明所以,「佟姨,和哥哥這是在做什麼?為何見我來了他就走?」

  駱佟笑吟吟地說道:「這還不懂?不就是太喜歡你了嘛,傻丫頭,才不敢多看你一眼,怕看了,就忍不住攬你入懷了。」

  「佟姨!」孟詩詩頓時羞紅了面頰。

  駱佟起身,笑著拉起孟詩詩的手。「你們倆也訂親多年了,回去問問你娘,什麼時候把你們的親事辦一辦,不然和兒可要埋怨我們做爹娘的了。」

  小丫頭出生時,張令霞說眉目神似她在二十一世紀很喜歡的一個明星,因此就給女兒取了跟那明星一樣的名字。

  所謂明星,張令霞跟她解釋了,說是唱戲的。

  駱佟並不在意那些,只要兒子喜歡就好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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