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江山微雨 -【我有美顏盛世[快穿]】《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0 AM     標題: 江山微雨 -【我有美顏盛世[快穿]】《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5 03:10 PM 編輯

【書名】:我有美顏盛世[快穿]

【作者】:
江山微雨

【內容簡介】:

撩完翻臉真君子,穿褲無情太刺激。

副本目錄:

總裁拋棄的花瓶女星(已完結)

色衰愛弛的冷宮棄妃(已完結)

豪門大少的網紅前女友(已完結)

民國才子的受氣包下堂妻(已完結)

男神們嫌棄的胖子大小姐(已完結)

渣女重生文的炮灰女配角(已完結)

王府賤妾(已完結)

現世篇(已完結)

發糖番外(已完結)

排雷:

女主妖艷賤貨本人並且無所畏懼,不走洗白路線。

日常修羅場流,女主有盛世美顏金手指。

巨蘇,本質女配逆襲。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1 AM

第1章 星光背後(一)

    雨一直下。

    窗邊的男人背影修長,單手插在西裝褲袋裡,另一只手握著酒杯,輕輕一晃,深紅色的液體互相碰撞,宛如潑濺的血。

    蘇嫣恍惚的想,那一定是她心口的血。

    真疼啊。

    她艱難地動了動嘴唇,發出一點可憐的聲音:“江離——”

    男人回過頭,眉峰輕挑,唇角牽起溫和的笑:“蘇小姐,你又錯了。”

    他停住,不再說下去,轉身緩緩走近。

    蘇嫣聞到了淡淡的古龍水味道,曾經多麼熟悉的香味,如今卻是陌生而遙不可及。

    鼻子莫名發酸,眼睛漲疼的厲害。

    江離又笑了笑,語氣帶著點儒雅的嘲弄:“從頭到尾,你我之間都是一場交易,別失了分寸。”

    蘇嫣低下頭。

    她討厭對人示弱,可在他面前,她始終卑微,永無抬頭之日。

    “對不起……江總。”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我知道你現在肯定瞧不起我,我知道不管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但是……但是我愛你。”

    這句話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一松,許久以來的重擔終於卸了下來。

    這一場權/色交易,他不需要也不稀罕她的真心,所以她小心翼翼地藏起不為人知的秘密,不敢讓他發現……她早就動了心。

    留在他身邊,早就不是為了資源和錢,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就這麼簡單。

    蘇嫣攥緊了手,牙齒死死咬住下嘴唇,發狠似的紅著眼盯住他:“江總,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對安純做的那些事情,不止因為嫉妒她比我紅比我運氣好,更是因為你……你對她不同。”

    那個女人什麼都不用付出,卻能得到江離的心。

    蘇嫣自認不清白,娛樂圈裡,新人為求上位總會付出沉重的代價,所以面對安純,她心底滋生出最陰暗的恨意。

    憑什麼?

    憑什麼安純可以得到江離獨一無二的偏愛?

    憑什麼別人為了一個小角色陪酒陪笑甚至陪/睡,安純什麼都不用付出,卻能出演女主角?

    江離沒有看她,目光落在杯中紅酒上,不鹹不淡的問:“你雇人造謠安純被我包養,是因為你愛我?”

    蘇嫣僵硬地點了點頭。

    江離扯起唇角:“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眼裡,安純和你這種女人不同?”

    蘇嫣看著他,臉色煞白。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把她劃到了‘這種女人’裡面。

    她陪了他七年,整整七年,到頭來,連姓名都沒能留下。

    “因為……”江離平靜的與面前的女人對視,一字一字,冷靜而殘酷:“安純干淨。”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女人慘淡的神色,就像在欣賞她的狼狽,“而你,蘇小姐,你的人,你的心,你的愛情——”他的指尖微涼,抵住她心髒的位置,微微一笑:“——太髒了。”

    *

    虛空中的畫面暗了下去。

    這是身體原主蘇嫣的記憶,也是發生在半個月前的一幕。

    阿嫣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裡的小鏡子,審視自己的這一張臉。

    凌亂的長發,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口紅塗到下巴上都是,妝容極其慘烈……這具身體的主人,早就不能用簡單的狼狽來形容。

    顯然,她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半個月裡,蘇嫣的個人形像一落千丈,先是從前景大好的當紅女明星,淪落為網友口誅筆伐的心機婊,最後變成了精神不穩定的瘋子。

    就在短短幾天內,狗仔不止一次拍到蘇嫣披頭散發在街上游蕩的照片,最過分的一次,蘇嫣發現有人在拍自己,竟然歇斯底裡地指著對方破口大罵,狀若癲狂。

    這些面目猙獰的瞬間,都被鏡頭完整的記錄下來。

    照片發到微博上,#蘇嫣發瘋#的話題空降熱搜第一。

    一片嘲諷聲中,有網友評論:蘇嫣這個樣子有點嚇人,她不會自殺吧?

    他猜對了。

    此刻,蘇嫣的房間亂七八糟的,紙團和垃圾扔的地上都是,但是床頭櫃上很干淨,只放了一把切水果的小刀,還有一封寫好的遺書。

    按照原來的劇情,蘇嫣會選擇在今晚結束短暫的一生。

    阿嫣撿起地上一個皺巴巴的紙團,打開來看了看。

    白色的A4紙,寫滿了鮮紅的‘髒’字,密密麻麻,整頁都是。寫字的人下筆時帶著一股瘋狂的狠勁,筆尖劃破了紙張,千瘡百孔。

    果然,真正逼瘋蘇嫣的,既不是網絡上鋪天蓋地的謾罵,也不是媒體的步步緊逼……追根究底,還是為了那個男人。

    一句太髒了,雲淡風輕的三個字,足以殺死一個為愛痴狂的女人。

    故事很簡單。

    七年前,剛出道的小姑娘遇見多金又英俊的金主,金主開出條件,擺上價碼,小姑娘經不住名利誘惑,輕易上了金主的床。

    七年後,小姑娘在金主的力捧和自身努力下,成功躋身當紅小花旦之列,可這個時候,蘇嫣心裡想要的,不是金錢,不是娛樂圈的地位,只是冷情的枕邊人。

    即使他有別的女人,即使他把她當成玩物。

    突然有一天,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金主找到了他今生唯一的女主角,女孩子叫安純,不僅容貌出挑,更可貴的是性格清純不做作,堅強有底線,不同於他身邊的庸脂俗粉。

    金主走心了。

    蘇嫣扮演了一名稱職的惡毒女配,嫉妒扭曲了她的良心,毀滅了她的智商,她出錢黑金主包養安純,金主發現後,安排人揭穿了蘇嫣的詭計,面對記者的追問,首次公開承認正在追求安純。

    下大雨的深夜,絕望的蘇嫣去見他,說出了七年來積壓心底的話。

    而他說,太髒了。

    阿嫣輕輕嘆了口氣。

    一個不聰明,談不上無辜,可憐可恨的女配角。

    一個對所有人冷漠,對心上人寵溺無限的男主角。

    這種痴男怨女、情情愛愛的東西,對如今的她而言,已經太過遙遠,她既不能感同身受,也沒多少興趣,因此她不同情蘇嫣,也不討厭江離。

    她的目的很明確。

    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作為已經山窮水盡的女配,化腐朽為神奇,和厭惡自己的線索男主……發生三次不可詳細描述的親密接觸。

    第一次,對他霸王硬上弓。

    第二次,讓他對你霸王硬上弓。

    第三次,你情我願。

    順序不可亂。

    阿嫣勾起唇,手指慢慢地在鏡面上寫下兩個字。

    ——這個世界的線索人物,江離。

    *

    一周後。

    天鴻傳媒的小陸總生日,大辦酒宴,現場星光璀璨,堪比頂級頒獎典禮,半個娛樂圈前來捧場。

    黑色的保姆車裡,經紀人李姐如臨大敵,手心冒著汗,一把抓住身旁女人柔若無骨的小手,壓低聲音囑咐:“……蘇嫣,這次搞砸了,老天爺也救不了你!待會兒江總應該也在——”

    “他一定在。”

    穿著黑色低胸晚禮服的女人側眸,聲音輕輕細細:“他和陸世同是鄰居,兩家又是世交,從小就認識,暗地裡較勁了半輩子,表面上可是稱兄道弟的,他能不來嗎?”

    李姐一怔。

    車內光線暗淡,阿嫣偏過頭,雙眸水光瀲灩,似有笑意隱隱浮動,如漣漪悄然散開,無聲無息的撩撥心弦。

    那一舉一動,一低頭一抬眸,當真風情萬種。

    李姐暗想,這個神經病發了一陣子的瘋,沒把臉折騰殘了,居然還能顏值回春,也算老天爺發善心……沒准,真能翻身。

    買水軍黑人是醜聞,但是藝人之間競爭那麼激烈,誰背後沒點小動作?

    就算被曝光了,也沒到回天乏力的地步。

    可得罪了江離,就等於封死了一半的路子。

    “總之——!”李姐咳嗽了聲,強調:“你進去後,找個機會,好好跟江總道歉,如果安純在的話,你也當面對人家說句對不起,聽到沒有?說到底這事兒你不占理,錯過這次,你以後想見江總都沒機會!我打聽過了,江總沒有一竿子打死你——呸!我是說徹底封殺你的打算,但你還想混下去,絕對不能頂著得罪過他的大帽子。你態度放的低一點,畢竟你們也有七年的情分——”

    阿嫣的手放在車門上,回過頭看了一眼。

    李姐心頭一跳,有點於心不忍:“蘇嫣,別怪我對你說話直,江總他擺明了只想跟你走腎,你腦子進水了才會一廂情願走心,弄成現在這樣,說你咎由自取不冤……趁早想開吧,你還年輕,路還很長。”

    阿嫣若有所思:“你說的對……”

    李姐松了口氣:“想通就好。”

    阿嫣打開門,半個身子在外面,語氣認真:“所以,我不跟他走心了,我只想跟他走腎,來幾場男性和女性之間最原始的交流。”

    李姐腦子裡嗡的一聲響,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後知後覺醒過來,往外一看,蘇嫣早走的不見人影了。

    她內心忐忑,又氣又怕,恨不得踩碎腳上的高跟鞋。

    “媽的蘇嫣你敢今天給老娘發瘋試試!”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3 AM

第2章 星光背後(二)

    “江總,安姐還在劇組拍戲,今晚趕不過來了,她讓我跟你說一聲,真不好意思,明明答應了陪你一起來的……”

    西裝筆挺的男人低下頭,看了眼惴惴不安的小助理,溫聲安撫:“讓你費心了。”

    小助理一愣:“……沒、沒有。”

    江離眉眼含笑:“回去告訴安小姐,以後這種小事,打個電話就好。”

    他停頓片刻,輕嘆了聲,語重心長的說:“我尊重她拍戲敬業的態度,但也要注意身體,不能總熬夜。”

    他的目光溫柔而平靜。

    小助理不知怎麼的臉紅起來,心髒越跳越快,幾乎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是默默垂下頭,企圖掩飾剎那的心悸。

    這個人……

    斯文儒雅的氣質,低沉醇厚的聲音,溫柔含情的眉眼……對女人來說,全是致命的劇毒。

    他認真看著你的時候,總是那麼專注,仿佛他的世界裡,只剩你一人。

    小助理咬了咬嘴唇,內心百感交集。

    ——可惜這全是幻覺,江總的心裡,只有安姐。

    “我知道了。江總,那我先走了。”

    江離凝視著小助理失落的背影,輕笑了聲。

    耳邊突然傳來秘書小宋驚訝的聲音:“江總,那不是蘇嫣嗎?”

    眼底的笑意淡去,江離抬起頭,不動聲色地看向大廳門口。

    驚訝的遠不止小宋。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女人身上。

    起初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有人對著她指指點點,最後只剩下突如其來的死寂。

    用前衛的網絡語言來形容,大概就是——閉嘴驚艷。

    這幾天全網瘋傳的那組圖裡,蘇嫣神經質的形像太深入人心,以至於很多人一時間根本認不出她。

    阿嫣對他人的關注毫不在意,從左到右掃視一圈,視線定格在江離身上,便很自然的走了過去。

    小宋轉過頭,有點緊張:“江總,要不要我去攔住——”

    江離微微搖頭,止住他未盡的話。

    阿嫣在他面前站定,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圍的人都不好意思對他們行注目禮,紛紛散開。

    女人嫣紅的唇上揚,輕輕叫了聲:“江總。”

    江離說:“如果是來道歉的,免了。以後買賣兩清,各不相干……”他舉起酒杯,抿了一口:“我沒有針對你的理由。”

    因為不值得。

    阿嫣似乎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一開口,語氣格外的真誠:“沒有眼袋,沒有黑眼圈,嘴唇顏色淺,皮膚狀態好……江總最近修身養性,精氣神真好。”

    江離怔了怔,眉心漸漸攏起。

    阿嫣嘆了口氣,遺憾的說:“江總雖然還沒抱得美人歸,但已經有了為佳人守身如玉的打算,看來是沒興趣和我重溫舊夢了。”

    江離身體前傾,語調依舊平和,隱隱卻有了不耐煩的意思:“蘇小姐,說人話。”

    阿嫣笑了起來,斜著眼看他:“江總也覺得我瘋了?我呢……”一指點在紅唇上,煞有其事地思索片刻,繼續道:“我呢,是真的懷念江總在床上的雄風,可惜您決定清心寡欲,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她往前一步,兩人之間本來所剩不多的距離,再次縮短。

    低下頭,再湊近一點,似乎能聽見他的心跳。

    踮起腳尖,抬起頭,仿佛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

    阿嫣心跳加快,雙頰泛起一層淺紅,眼眸因興奮更顯清亮。

    睡了他,就能完成任務,完成了任務,就能修復自己真身慘不忍睹的容貌,啊……想想就興奮的恨不得直接上了他。

    克制,一定要克制。

    阿嫣再一次提醒自己。

    江離抬手,修長的手指點在女人光潔如玉的前額:“蘇小姐,你知道我不喜歡沒有分寸的女人。”

    阿嫣抿唇一笑,抬頭看他,突然‘咦’了聲,糾結了會兒,垂下眼瞼:“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講出來怕難為情,不說又堵的難受……”

    江離挑眉,語帶嘲弄:“還有比說愛我更難為情的話?”

    “那是當然……”

    阿嫣側過頭,附在他耳邊,嘴唇幾乎吻上他的耳垂,亦真亦假的調笑:“到底年紀上去了,不比二十幾歲。江總,工作固然重要,美容護膚也不能落下……靠的近了,看見你眼角長皺紋,我心疼呢。”

    *

    勾人的狐狸眼含著似真似假的挑逗,長發撩到了左肩,露出一只紅寶石水滴耳環,隨著吐氣如蘭的字句,血紅的墜子輕輕晃動,映在他的眼裡,風月無邊。

    江離微微的恍惚。

    眼前浮現香艷旖旎的畫面,繾綣的深夜,女人嬌軟的身軀緊緊貼住他,纖細的手臂無助地攀住他的脖子,紅唇低低喚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他皺起眉。

    蘇嫣對他有著某方面的吸引力,他當然知道。

    可七年了,他分明早就厭倦了她。

    所以,此刻身體的本能反應……

    他微眯起眼睛,伸進褲袋裡的手漸漸攥緊,視線追尋女人離去的方向,冷冷地看她扭動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陸世同,步態妖嬈。兩人談了幾句,越靠越近,最後女人貼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陸世同神色驟變,與她對視許久,忽然又大笑起來。

    江離很了解陸世同,這樣的表現,證明陸世同對那個女人很感興趣。

    他又想起蘇嫣離開前說的話,那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禁覺得可笑,又覺得厭煩,手指捏了捏鼻梁,問:“小宋,你說她是真瘋,還是裝瘋賣傻?”

    小宋搖頭,表示不清楚。

    江總反感下屬議論他的私生活,這種時候,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個答案,所以此刻最恰當的反應就是沉默。

    “不管真傻還是演戲,蘇嫣不太對勁。”江離抬眸看向他,眼神凌厲鋒銳,如同嗅到危險氣息的獵鷹:“你替我辦一件事。”

    *

    陸世同站起身,看著款款向他走來的女人。

    豐胸,細腰,筆直修長的腿,身材曲線妖嬈,走起路來婀娜多姿,步步生蓮。

    ——最醒目艷麗的紅蓮。

    蘇嫣。

    這個女人出道那年,不滿二十歲,單論外貌和身材,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裡都是數一數二的,他見了止不住的心猿意馬,追求了一陣子,對方遲遲不回應,沒想到最後跟了江離。

    跟誰不好,偏偏是江離。

    他和姓江的比了半輩子,上學時,學習成績比不上他,打籃球沒他好。

    出了學校,江離一早進家族企業歷練,投資的聚星集團只算隨便玩玩的副業,不像他,一門心思撲進紙醉金迷的娛樂圈,長輩屢次苦勸也不聽,怪不得家裡的老爺子把姓江的吹上了天,把自己兒子踩進泥裡。

    只沒想到,就連追個女人,都輸給了江離。

    正想著,對方已經笑眯眯地站在跟前,聲音又嬌又軟:“陸總,祝您生日快樂,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陸世同打量眼前的女人。

    蘇嫣和江離的事情,他不知道都難,聽說蘇嫣受了打擊一蹶不振,變得瘋瘋癲癲的,可今天一見,這女人非但不顯得憔悴,比起七年前的青澀,容貌正處於巔峰狀態,風情和氣質隨著歲月的沉澱,愈加迷人。

    他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江離,不料正迎上對方的目光,怔了怔,再次看向阿嫣,神色復雜:“蘇小姐這就不夠意思了,今天是我的場子,你進來先和江總打招呼,然後才輪到我?”

    阿嫣說:“陸總誤會了。我的經紀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江總賠禮道歉,我總得先敷衍幾句。”

    陸世同低哼,神情涼薄:“你都慘到大街上發瘋了,放心,江總沒那麼小氣,不至於趕盡殺絕。”

    “陸總又誤會了,那是我經紀人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

    “哦?你不覺得自己錯了?”

    阿嫣搖頭:“成王敗寇,我就算對著他跪下磕頭,他都只當看個樂子,何必浪費時間。我只是後悔……”抬起頭,盯住他的眼睛,幽幽嘆了一聲:“當年我眼光不好,我應該選陸總的。”

    陸世同冷笑:“可惜了,蘇小姐的這句話,遲了七年。江離玩過了不要的東西,你覺得我還會稀罕?”

    阿嫣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走近幾步,悄聲道:“第一,江總麼,我圖他的財,他貪我的色,我倆那是各取所需,我髒他也不干淨,談不上誰玩誰。第二……”

    她看了看兩旁,湊在他耳邊,聲音很輕,似在呻吟,卻又透出涼意:“陸總,你對‘玩’這件事,一無所知。”低笑一聲,語氣甜膩起來:“不如我教你個新的玩法?”

    陸世同瞪著她,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大笑出聲,嚇了周圍的人一跳。

    “有意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4 AM

第3章 星光背後(三)

    清晨。

    一縷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對鏡梳妝的女人身上。

    阿嫣的手裡捧著一面青銅小鏡子,湊近看了看,忽然大驚失色,叫了起來:“小古董,你快醒醒,我的臉色是不是有點發黃?快幫我皮膚美白!”

    裝修豪華的房間裡,除了她空無一人。

    良久,鏡子裡傳出蒼老的咳嗽聲:“咳咳……宿主,我的名字叫老古董。”

    阿嫣勾唇輕笑:“瞧你說的,我肯定比你大。”

    老古董:……

    阿嫣收斂笑容,正經道:“你聽到我的話了,快點開啟工具欄,我要一鍵美容——不,慢著,不要一鍵美顏,我想作局部調整。”

    老古董又咳嗽幾聲,鏡面嗡嗡作響,過了會兒,左側突然出現一道工具欄,上面有各種功能選項,包括柔膚、除皺、局部美白、唇色選擇、眼妝選擇等等,看起來就像一個有趣的化妝小游戲。

    工具欄最邊上,有個‘鎖定’選項。

    點開來,列表中的選擇全是鎖定的,暫時不能使用,分別有五官調整,身高拉長,豐胸,減重,嗓音調整等。

    每完成一個世界的任務,就能解鎖新的功能。

    此刻,不管阿嫣作出什麼調整,鏡中人的臉一變,她自己的臉也會隨之改變。

    老古董不聲不響地觀察她。

    前前後後,它跟過的宿主,少說也有好幾十位了,其中不乏性格古怪的,但是這位新宿主奇葩得可謂清新脫俗。

    以前都是它選擇宿主,這一次,卻是宿主將它從百年長眠中喚醒。

    老古董睜開眼,差點沒當場嚇死——那是一個四面石壁的密室,現場亂的像剛發生過終極大爆炸,而正對著它的那張臉血肉模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骷髏不像骷髏,那怪誕的東西一張嘴,嗓音嘶啞難聽:“……醒了?很好,小東西,幫我修復我的盛世美顏,條件盡管開。”

    ……那分明是一張慘絕人寰的醜臉。

    不,連‘臉’都稱不上,面目全非,五官難辨。

    老古董說,可以,穿越到幾個不同的世界中,作為處於絕對逆境的反派女配,完成所有的任務,我就幫你恢復容貌。

    所謂的快穿任務,當然就是找到線索男主,和他進行三次親密交流。

    第一次,你不情我願。

    第二次,你情我不願。

    第三次,你情我願,甜甜蜜蜜。

    這個親密交流的細節,曾經讓無數宿主破口大罵。

    然而,阿嫣對此根本無所謂,一口答應下來:“成交。”

    最近幾天觀察下來,老古董發現,它無法識別宿主的背景,無法讀取宿主的心理活動,由此可見,宿主肯定不是普通人類,道法之高,也許遠在它之上。

    所以,宿主到底為什麼要召喚系統?為什麼不自己修復容貌?

    初見那天,那個可怕的現場,她的絕世醜顏,又是怎麼回事?

    老古董對阿嫣心存提防,不敢問出口。

    它戒備地盯著對鏡修容的女人。

    陸總生日到今天,已經過去三天了。

    老古董清清喉嚨:“咳,宿主,陸世同給你打過電話,可江離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今天也不聯系他嗎?”

    阿嫣眼波一轉:“你打獵嗎?”

    “……老朽一介鏡中靈,還未修煉得人形。”

    “那你見過人打獵嗎?”

    “好像有過。”

    阿嫣笑了:“一個合格的狩獵者,必須擁有充足的耐心,而且永遠不能低估你的獵物。若太過急躁,貿然出手,一來容易嚇跑獵物,二來還會給獵物反擊的機會。”

    老古董將信不信。

    阿嫣抹掉眼角的細紋,悠然道:“我問你,三界的系統那麼多,金手指又粗又壯的多的是,你猜我為什麼單單挑中了你?”

    “因為老朽英俊?”

    “因為……”阿嫣笑了一下,語氣低柔:“權勢、財富、男人……這都算的了什麼?我只享受每天讓自己變美的成就感。天底下,唯有這張臉不可辜負,也唯有一張盛世無雙的美顏,才能帶給我至高無上的快感。”

    她放下鏡子,起身走向衛生間:“等著,他早晚送上門來。”

    *

    又過了一天,江離沒有主動聯系,小宋倒是打來了電話:“蘇小姐嗎?是我,小宋,你方便下來一趟嗎?我在你家樓下。”

    阿嫣下樓,看見小宋站在一輛白色的保時捷旁邊。

    小宋快步走了過來,笑容可掬:“蘇小姐,好久不見。事情是這樣的,上回你去江總那裡,走的時候忘記把車開走了,江總讓我開過來還你,車裡還有幾件你的衣服,都是你忘在江總家裡的。”

    阿嫣想了想……哦,對了,上次真正的蘇嫣聽了江離絕情的話,傷心過度,奪門而逃,在路上晃悠了好一會兒才到家,是把車給丟下了。

    “你真客氣。”阿嫣瞥了眼汽車,若有所思:“這車本來就是江總送的,現在我和他都這樣了……你還是開回去吧。”

    小宋擺擺手:“蘇小姐請放心,江總不是小氣的人,他說了,這是你應得的。”

    阿嫣沉默了會兒,欣然點頭:“那就多謝你了,替我也謝謝你們江總。”

    小宋走後,阿嫣取出車裡的一袋衣服,拿著車鑰匙上樓,直接走進房間,問梳妝台上的鏡子:“小古董,姓江的在車裡裝了什麼?”

    老古董:“定位監聽器。”

    “果然。”阿嫣笑了笑,又忍不住嘆氣:“……在他眼裡,我到底有多蠢?”

    江離絕對不是個色/欲熏心的男人,上次親眼見到她的轉變,最先的反應不是見色起意,而是提防她有報復的念頭。

    ——即使她只是個醜聞纏身的藝人,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這男人的戒備心真強。

    可他骨子裡瞧不起她,認為笨人只配用笨辦法對付,正好給了她鑽空子的機會。

    阿嫣拿起手機,撥通了陸世同的電話:“陸總,後天有空嗎?我給你准備了個驚喜,保證讓你滿意。”

    *

    車裡。

    陸世同打開後車門,剛坐進來,正想說話,阿嫣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住他的唇,示意他先不要出聲。

    “陸總,我約你那麼多次,今天才賞臉出來,你就忍心晾著我這麼久?”阿嫣說起話來甜膩膩的,嗲的厲害:“七年前,江總可比你爽快多了。”

    陸世同是個聰明人,心裡意識到什麼,順著她的話說:“小淫娃,七年前你是個搶手貨,現在你就是江離隨手扔掉的一件破玩意兒,在我面前擺什麼架子?”

    他摸進西裝口袋裡,點上一支煙,閑適地看著對方表演。

    阿嫣一只小手搭在他肩膀上,輕哼一聲:“話不能這麼說,陸總,我這件玩意兒能帶給你的東西,外面清清白白的女人都不能……你笑什麼?不相信?”

    她突然湊近身邊的男人,一字一句說得清晰:“你也說過了,我陪江離睡了七年,整整七年,他的床伴裡面,可沒有比我資歷更深的了。我知道他所有的習慣,也知道他進了臥室以後,所有的‘實力’……”

    陸世同眯起眼,輕佻的神色稍有收斂。

    阿嫣氣定神閑:“陸總,你的天鴻的業績不如江離持股的聚星,他處處壓你一頭,你能甘心嗎?”見對方擰起眉,她雙手交握,語氣平靜而誠懇:“咱們把話挑明了說,脫光衣服關了燈,我知道江離在我這裡最引以為傲的記錄,別的你贏不了他,但我相信,至少這一樣……我們努力一下,你一定比他強。”

    陸世同臉色陰晴難定,沉默很久,忍不住開口問:“他一夜幾次?”頓了頓,又問:“一次多久?”

    阿嫣雙手環胸,斜睨他一眼:“你答應了我才說。”軟下聲音,又對他撒嬌:“過兩天我在洲際酒店開個房間,你來不來?”

    陸世同眼神玩味,勾住她的下巴:“空手去?”

    阿嫣乖巧地笑:“我喜歡包包,愛馬仕的。”

    “可以。”

    阿嫣便放輕聲音,萬分嫌棄的說:“其實他那方面不行,看了好幾年的男科,總算有點起色。平常還好,萬一運氣差了……唉,雖說一晚上也能兩三次,可每次十秒都堅持不下來,我剛醞釀完感情配合他表演,都沒感覺到呢就結束了,別提有多掃興!”

    陸世同大笑。

    阿嫣也跟著笑了幾聲,忽然又沉下臉,轉頭摘掉前座車座下的監聽器,對准了那東西不冷不熱的說:“江總,聽的開心嗎?我和陸總談生意呢,你這樣可不厚道。”

    說完,打開車門,扔掉監聽器,狠狠踩了幾腳。

    陸世同笑的停不下來,按下車窗,丟掉手裡的煙頭:“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阿嫣:“這車是江離的,前天他突然叫人給我送回來,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找人一查,車座底下裝了竊聽器。”

    陸世同點頭,沉默了會兒,問:“那現在可以談生意了?”

    阿嫣看著他:“這得看陸總的意思。”

    “你要什麼?”

    阿嫣也不扭捏,直截了當:“天鴻投資拍的那部古裝大劇正在選角,聽說女主角的人選有意安小姐。你看,那部戲劇本是小說改編的,書裡女主是全族第一美女,我覺得我很合適。”

    陸世同失笑,捏捏她的臉:“臉皮夠厚。”

    阿嫣又說:“我還想陸總簽下我,江離不捧我了,光靠我的經紀人可不行,背靠大樹才好乘涼。”

    “胃口不小。”陸世同淡淡說了句:“你值嗎?”

    “我能給陸總暖被窩,我能幫你掙錢,我還能給你找樂子。”

    陸世同盯著她看了好久,忽然一笑,又點了支煙:“今天見你又變漂亮了,怎麼,最近整容了?”

    阿嫣不答,只說:“我以後還會變的更漂亮,我保證,不遠的將來,光我的臉就能值一個億。”

    陸世同哼了聲,不置可否。

    阿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所以,陸總的意思是……?”

    陸世同抽了口煙,散漫道:“你以前那麼紅,賺的錢不會缺幾個名牌包,倒是這輛車太舊了,改天給你換一輛新的。”

    阿嫣大喜:“謝謝陸總!”

    陸世同下車,往回走。

    黃經理湊了上來:“陸總,蘇小姐和聚星那邊不合,江先生和她的事情——”

    陸世同嗤了聲,挑高眉:“怎麼,江先生和蘇嫣不對付,我就該繞著她走?你當我也是江離的小跟班?”

    “不不,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黃經理額頭上冒出了汗,緊張地掩飾:“我只是認為,蘇小姐現在網上惡評如潮,圈內名聲也不好,這個時候簽下她,會不會過於冒險了?”

    陸世同兩手插在口袋裡,笑了一聲,眼裡帶著輕蔑:“瞧你嚇的。女人麼,就是個玩物,指不定哪天我膩味了,送給你啊。”

    黃經理干笑,跟上他的腳步。

    *

    小宋看了看手表。

    江總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待了……起碼有兩個小時。

    他擦了擦汗。

    剛才,助理告訴他,蘇嫣和陸總見了面,他就陪江總一起聽他們在車裡的談話,直到蘇嫣提到江總進臥室後的‘能力’,他立刻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迅速閃了出來。

    也不知道後面都說了些什麼,江總那麼久還不肯出來。

    正想著,門從裡面開了。

    江離容色平靜,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心平氣和的吩咐:“派人跟緊蘇嫣,如果她去了酒店或陸世同的家,第一時間通知我。”

    小宋連忙點頭:“好的,我立刻去辦。”

    江離走開了。

    小宋這才抬起頭,瞬間愣住。

    辦公室裡,本來好好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全部扔到了地上,一只價值不菲的茶杯也摔成了兩半。

    小宋咽了口唾沫,額頭上流下一滴碩大的冷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5 AM

第4章 星光背後(四)

    “你看看,這都是什麼!”李姐氣的一手叉腰,把手機狠狠摔在沙發上:“我叫你去道歉,不是去當交際花,你還嫌你的名聲不夠臭?”

    阿嫣臉上敷著面膜,正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見聲音,慢吞吞睜開眼,伸長手臂,遠遠地拿著手機看了看。

    哦,陸世同生日那晚,有人偷拍了兩張她的照片賣給媒體,一張是和江離耳鬢廝磨,另一張是跟陸世同講話。

    李姐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口,突然聽見阿嫣愉悅的笑聲,氣不打一處來:“神經病,你笑個屁!”

    阿嫣指著手機裡的新聞:“媒體說我像一只花蝴蝶,驚艷全場——”

    李姐氣煞:“大小姐,他們是在諷刺你!諷刺你聽不聽得懂?”

    “——還說我美艷得叫人移不開眼睛,簡直要勾走男人的魂。”阿嫣放下手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真好,我最喜歡聽別人誇我漂亮。”

    李姐咬牙:“你他媽自戀也要分場合!你覺得現在我有心情跟你瞎扯——”

    “姐。”阿嫣再次打斷,摘下臉上的面膜,坐了起來:“我簽了公司,以後就是天鴻的藝人,陸總答應我,可以自己選經紀人。”

    李姐整個人僵住,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阿嫣神色沉靜:“天鴻籌備的那部宮鬥劇,那個你眼饞了半天的安純的資源,陸總也給我了。”微微笑了笑,她抬眸看向對方:“所以,你跟不跟我走?”

    唇角掛著笑,眼神卻冷靜。

    李姐依然說不出話。

    這幾天,眼前這個小妮子總是沒心沒肺的,可怎麼……怎麼認真起來,氣場竟然這麼駭人?

    阿嫣站起來,接過她手裡的水杯放下,語氣變得輕松:“姐,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已經答應了。那什麼……我剛想起來,你幫我招聘一名助理,面試的時候,也不用多問,你就叫他們形容我的臉,嘴最甜的那個,我要了。”

    李姐:……

    *

    總經理辦公室。

    小宋站在辦公桌前,挺直了腰背彙報‘特殊’工作:“……蘇小姐和我們解約後,很久沒找到下家,最近簽給了天鴻,據說昨天正式簽合同了,不過沒通知媒體,天鴻官方微博也沒什麼表示,蘇小姐正處在風口浪尖,他們想低調處理。不過,陸總送了蘇小姐一輛車——”

    江離寫字的手停住。

    小宋眼皮跳了跳。

    江離眼也不抬:“你繼續說。”

    “天鴻那部原定給安小姐的劇,女主角換成了蘇小姐,陸總在高層會議上力排眾議,一意孤行。”

    江離語氣冷淡:“我知道了。”

    小宋愣了愣。

    就這樣?

    江總一直在追求安小姐,快一年了還沒答復,終於等到這次機會,他不該出手替安小姐擺平一切,順便出出氣嗎?

    至少也該陪在人家身邊吧,這才能贏得佳人芳心啊。

    “小宋。”

    小宋抬起頭。

    江離淡然道:“打個電話給安小姐,約她中午吃飯。”

    “是。”

    小宋轉身出去,還沒走遠,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在手裡看了看,接起來聽了兩句,立刻掛斷電話,快速走回辦公室:“江總,蘇小姐剛才去了君來洲際酒店。”

    江離倏地站起來,拿起大衣就往外走:“叫司機在樓下等我。”

    小宋又是一愣:“中午您約了安小姐吃飯——”

    “取消。”

    *

    酒店套房裡。

    阿嫣灑了滿床的玫瑰花瓣,倒了兩杯半滿的紅酒,然後點上蠟燭,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

    很好,萬事俱備,只缺冤大頭了。

    門鈴響了起來。

    阿嫣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蕾絲睡裙,聽見響聲,取下掛著的浴衣披在肩膀上,走去開門,門一開,立刻裝出驚訝的樣子:“怎麼是你——”

    男人喘著氣,額角有一層薄汗,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進門,反手摔上房門。

    阿嫣微微蹙眉,揉著纖細的手腕:“干什麼?你弄疼我了……”抬起頭,面對不速之客,神色逐漸冰冷:“江總,我等的人不是你,別來妨礙我工作,出門不送。”

    江離冷笑,扯松領帶:“真把自己當雞了?”

    “唉,這麼說話多傷感情。”阿嫣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我只是想通了……這還得感謝你,江總。”

    江離緊繃著臉,狹長的眼裡已有怒火湧動。

    “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我回去想了想,還真有那麼點道理。對於我這種人,談愛情太奢侈,還是談錢來的踏實,其它都是虛的,沒有什麼不可替代,包可以換,車可以換,金主……當然也可以。”

    黑眸深處,狂怒的火星剎那迸裂。

    阿嫣對他的震怒不以為然,甜甜地笑了笑:“再說了,陸總可爽快了,他答應我,一周至少有兩天晚上留給我,不像你,有時候一個月都不見人影。江總,你也不想想,我還年輕,動不動當一個月的尼姑,我很為難的。”

    江離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陸世同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又怎麼樣?他肯給我時間,我又不盼著他只跟我好——”阿嫣止住話頭,厭煩地看著拉椅子坐在對面、不請自來的客人,硬邦邦的說:“我認真的,你該走了,待會兒陸總來了,那就尷尬了。”

    江離冷哼一聲,舉起桌上的紅酒杯。

    阿嫣皺眉:“放下,那不是給你的。”

    江離笑了笑,薄唇湊近杯口。

    阿嫣站了起來,鄭重警告:“江離,我說過了,這杯酒你不能喝,別不識抬舉。”

    緊繃的弦斷了。

    這句話中隱含的挑釁,足以點燃燎原之火。

    一杯見底,江離把空杯子推到阿嫣面前:“我也說過了,我不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阿嫣說:“我和陸總今天准備挑戰你的記錄,不是十秒那個,是真的記錄,所以酒裡加了催情劑。”

    ……

    ……

    ……

    阿嫣看向石化了的男人,擺出‘我早告訴過你’的冷漠臉:“算了,認識一場,這間套房留給你,你想我打電話叫兩個失足婦女替你服務,還是聯系安小姐——”身體被男人凌空抱起,阿嫣臉色微變:“別發神經,等一下有人來了——”

    男人氣息紊亂,聲音透出壓抑的怒氣:“那不更好?”

    “好什麼?”

    “讓他看著——”江離咬了咬牙,盯著女人的眼睛:“——看我怎麼干你。”

    他把阿嫣扔到床上,阿嫣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見他兩下脫掉衣服,趕緊開口:“等等……你不想和我發生親密關系,你是因為亂喝東西,迫不得已才和我睡覺的,對不對?”

    江離冷笑:“是又怎麼樣?”

    “沒怎麼,我就是確定一下。”

    阿嫣心滿意足地嘆口氣,點點頭,撐起身體,一手拉住男人的領帶,將他往床上拽,緊接著一個利落的翻身壓住他,在他鼻尖輕輕一吻,神采飛揚,眼底都帶著滿足:“江總,今天是我的主場,接下來你乖乖的,別亂動……”聲音漸漸低微,她的唇下移:“……讓我來就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6 AM

第5章 星光背後(五)

    醒來的時候,房裡開著燈,窗外一片漆黑,已是深夜。

    身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江離閉了閉眼,轉頭一看,阿嫣已經穿上了褲子,正在扣內衣扣,幾次都沒弄好,回頭看見他,笑了笑:“醒了?”

    他說:“我來。”

    阿嫣挑眉,似乎有點驚訝,但還是乖乖地轉過身:“哦,謝謝。”

    “見外了。”江離扣好紐扣,靜默片刻,平靜道:“陸世同沒有來。”

    他們從中午做到下午,又從下午做到天黑,根本沒有人來敲門,別說陸世同,就連服務員都沒有。

    這是一個局。

    他看著彎腰撿上衣的女人,不冷不熱的問:“蘇嫣,你到底想干什麼?”

    阿嫣舉起三根手指,嚴肅的說:“三次。”放下手,語氣更加認真:“我向上天發誓,我只想睡你三次,絕對沒有別的念想。”

    江離冷笑:“裝了針孔攝像頭?拍視頻給陸世同欣賞?”

    “你呀,思想不要這麼齷齪。”阿嫣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套好衣服:“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我很懷念你在床上的雄風……”低笑一聲,偷眼瞧他:“恭喜你,今天破了歷史紀錄,很勇猛呢。”

    她想了想,誠懇地添上一句:“我很滿意。”

    江離冷眼看她。

    阿嫣蹲下身,穿上高跟鞋,走了幾步停住,扶著門框,回眸一笑:“那杯酒裡什麼都沒有,我騙你的。”

    男人一怔,神色驟變,冷厲駭人。

    “嘴上說強迫,身體卻很誠實,我就喜歡你這樣。”阿嫣也不管他突然陰沉的臉,輕飄飄道:“江總,合作愉快。我們下次再見。”

    *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阿嫣老實地待在家裡,和她深愛的臉蛋過上你儂我儂的小日子,直到《宮牆柳》開拍,她在新來的助理小美和李姐的陪同下,低調進組。

    蘇嫣自出道以來,從沒這麼安分過,可盡管這樣,她還是登上了熱搜第一。

    這部戲的女主角一直傳的是安純,沒想到第一組片場路透圖出來,竟然換成了聲名狼藉的蘇嫣,安純的粉絲當然不樂意,一邊憤怒地指責劇組前期宣傳利用安純,一邊在各大娛樂博主的評論裡對蘇嫣冷嘲熱諷,把她的黑料刷了一遍又一遍。

    有人挖出了天鴻和蘇嫣的關聯,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睡遍娛樂圈大佬,社會社會。”

    “無縫找下家,某人的生意真好。”

    “沒想到陸世同那麼low,不嫌髒啊。”

    李姐不免憂心,就連小美暗地裡都替老板捏一把汗。

    處於風暴中央的阿嫣卻比誰都悠閑。

    她對微博這樣的新科技有點概念,但並不熱衷,網友說了什麼,她一來看不見,二來不上心,絲毫不受影響。

    進組後的第三天,李姐看了眼微博,越看越氣,不覺冷笑:“……搶角色,不要臉?哈,笑死人了。你離開聚星前,江離為了討好安純,把你的戲給安純演,那次你都已經進組拍了兩天了,還不是說撤就撤?這事兒誰都能罵,就她安純沒資格!這麼久的微博熱搜,營銷號一致刷黑料,她團隊要是沒在背後搞事,我把手機吃了!”

    小美勸她:“李姐,消消氣。他們是故意的,我們回應的話,就中計了。你忘了嗎?安純那戲剛拍完,正在後期制作中,那不也是同類型的宮鬥劇嗎?最近網上的熱度全集中在我們這邊,他們借機踩著《宮牆柳》宣傳自己的劇,真陰險。”

    那就是蘇嫣開拍後慘遭換角的電視劇。

    李姐陰著臉喝了口茶。

    阿嫣伸出手,說:“有對比圖嗎?讓我看看。”

    小美不肯:“沒什麼好看的,安純的是定妝照,你的是模糊的路透,營銷號智障才放在一起比較。”

    阿嫣笑笑:“手機給我吧,不要緊的。”

    小美只好遞過去。

    過了一會兒,阿嫣幽幽嘆了口氣:“真好啊,那麼多人誇她漂亮。”她看向李姐,又問:“我紅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誇我好看嗎?”

    李姐說:“你要能翻身,就憑那幾張臉都糊了的照片,也有粉絲給你誇出朵花來。”

    阿嫣怔住,過了片刻,認真道:“那我一定加倍努力。”

    *

    劇組開拍半個月,這天輪到拍阿嫣和女二號童曉薇的一場戲。

    童曉薇飾演的賢妃和皇後不和,因為一件小事,童曉薇懷疑阿嫣飾演的寧貴人表面與她交心,背地裡卻幫著皇後做事,為此盤問阿嫣,從最初的含沙射影,漸漸轉為尖銳的責罵。

    這場戲火/藥味十足,男主角席園也在旁邊看。

    他是現在人氣最高的小鮮肉之一,這幾天和阿嫣拍戲,他謹記經紀人和粉絲的忠告,除了對戲之外,跟阿嫣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別說話,別有眼神交流,省的沾一身髒。

    他以為對方會生氣,奇怪的是……阿嫣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刻意疏遠,那女人隨身總帶著一面鏡子和一包面膜,在片場沒事兒干,她也不跟人說話,自顧自躺在椅子上敷面膜。

    高強度的拍攝計劃,睡眠不足,日夜顛倒,種種惡劣條件下,那女人總是容光煥發,皮膚一天比一天白,一天比一天柔嫩,搞的他也想隨身帶護膚品了,畢竟他這樣的高人氣小鮮肉,沒演技不要緊,顏值才是保命的根本。

    今天這場戲,他是故意來看阿嫣出醜的。

    童曉薇和安純是好朋友,她有心替安純出氣,昨天晚上就告訴他,今天她不會讓阿嫣好過。

    席園咬著蘋果,眼角余光隨便一掃,突然看到阿嫣的助理正舉著手機。

    他腦子轉的飛快,想提醒童曉薇,還沒開口,導演那邊喊停,攝影師剛放下手,只聽‘啪’的一聲,童曉薇右手高高揚起,甩了阿嫣一個耳光。

    ——壞了。

    他心裡嘆氣,那頭童曉薇渾然不覺,翻了個白眼,抱著手臂哼了聲。

    阿嫣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劇本裡沒這個。”

    童曉薇神態囂張,敷衍地撩撩頭發:“哎呀,真是的,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怪我,我剛才太入戲了,一時間走不出來,蘇嫣,你不會生氣吧?”她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阿嫣,得意洋洋:“平常人呢,我大概會讓著點,不敢下那麼重的手,可蘇小姐是什麼人吶,臉皮比牆都厚,皮糙肉厚的,我的手那麼嬌氣,怎麼打的疼呢?”

    阿嫣沒說話。

    童曉薇放低聲音,刻薄的說:“陸世同對你,如果有江離對純純的一半,我也不敢下這麼重的手。從你進組到現在,他都沒來過一趟,看來你連他的女人都算不上,只能算個僥幸爬床成功的婊/子——”

    話音未落,阿嫣蒼白的手抓住她的頭發,猛地一拽。

    童曉薇腳下一個踉蹌,剛站定,火冒三丈想要反擊,氣勢洶洶地踏前一步,不料又扭到了腳,整個人重心不穩,頭臉對著牆壁來了個零距離親密接觸。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

    席園手裡的蘋果掉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盯著疼得眼淚鼻涕糊一臉的童曉薇,驚得忘記了該過去幫忙——等等,那那那,那是什麼?

    ……童曉薇的鼻子,原來真是整的?

    小美已經放下了手機,飛快地跑過去:“哎呀,對不起,都是我們嫣嫣姐不好,她也是無心的,她不知道你的鼻子是做的,早知道的話,一定扶你一把……”

    阿嫣捏住童曉薇的下巴,直視她驚恐的眼睛,壓低聲音笑著說:“我不僅婊,還凶,以後長點記性。”

    她放開手,利落地轉身走開,任由身後亂成一團。

    “快送醫院!”

    “怎麼辦,要不要報警啊?”

    ……

    阿嫣不理會,走到全身僵住的席園面前,忽然停了下來,皺眉盯住他看。

    席園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往後退一步。

    阿嫣眯起眼看清楚了,有點驚訝,然後開口,對他說了進組以來,第一句不是台詞的話:“席先生,你額頭上長痘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1 10:18 AM 編輯

第6章 星光背後(六)

    “……姐,別再照鏡子了,真沒腫,而且早不發紅了。”

    小美無奈地勸了幾句,見對方根本不聽,只能去拉梳妝鏡前的女人:“姐,真的真的真的!完全看不出來了,我對天發誓,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阿嫣臉色蒼白,神情憔悴:“我……我看起來怎麼樣?”

    小美閉著眼睛大聲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顏盛世!”

    阿嫣嘆了口氣,扶著沙發坐了下來,眉眼暗淡:“這一生,我自認無愧於天,無愧於人,最對不起的,也就我這一副皮相,可惜……”

    小美沒空聽老板的自怨自艾,掏出手機,將剛才的一段視頻發送給李姐,一邊興奮的問:“姐,你也太神了,你怎麼知道童曉薇會使壞?”

    “嗅覺。”

    小美一怔,抬頭:“啥?”

    阿嫣低著頭,一只手捂著臉:“身邊有人對我心懷敵意,我能聞出來。”

    小美笑了:“你唬我的,我才不信呢,又不是狗鼻子。”

    阿嫣搖了搖頭,不想多言。

    “唉……”小美痛快過了,開始頭疼:“這次我們網上輿論戰未必會輸,至少不會出現一邊倒聲討你的情況,可是陸總如果不出面,童曉薇公司那邊……只怕沒那麼好應付。姐,不如你探探陸總的口風?姐?”

    她轉過頭,對著沉默的阿嫣揮了揮手:“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阿嫣站了起來:“陪我去跟趙導請假,然後替我訂飛機票,我明天回家一趟,過兩天回來。”

    小美:“那童曉薇的事情——”

    “陸總約我吃飯。”阿嫣回頭,見小美呆呆的樣子,不由發笑:“發什麼呆?走了。”

    *

    童曉薇和蘇嫣的打人事件持續發酵。

    最初童曉薇方面放出消息,蘇嫣片場耍大牌,把童曉薇打到進醫院,隨後各大營銷號和娛樂博主跟進,蘇嫣的黑料第N次刷遍網絡,大批急性子的網友對她口誅筆伐。

    緊接著蘇嫣的經紀人態度強硬,表示是童曉薇挑釁在先,而且她是自己滑倒,不幸撞到牆上。

    眼看又要變成羅生門,某個娛樂大V突然放出一段現場視頻。

    於是,真相水落石出。

    *

    江離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一抬頭,正對上安純探究的眼神。他微感茫然,試圖回憶對方說的話,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剛才……

    剛才,他在想,一個多月了,蘇嫣沒打電話,沒發信息,朋友圈和微博都沒更新。

    他總覺得蘇嫣居心不良,騙他杯裡下了藥,騙他上床,背後肯定有更卑鄙的計謀,不會就這麼算了,但一轉眼四十多天過去了,蘇嫣真的一次都沒聯系過他,即使身陷打人風波,也沒向他求助。

    想起那瘋瘋癲癲的女人,除了無處宣泄的煩悶、憤怒以外,心口總會升起一股無名的燥火,記憶深處香艷的畫面揮之不去,而她離開前,帶著些許揶揄、些許諷刺的話,則是他深夜輾轉難眠的根源。

    從來沒什麼催情藥。

    他對她,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本能的索求和渴望。

    “抱歉,下午見一個客戶,合同條款有點問題,我走神了。”江離眼含歉意,溫聲詢問:“你說了什麼?”

    安純拋開心頭淡淡的失落,打起精神:“我早上去醫院看曉薇,她傷的很重,我看了心裡真難受。這事……不能全怪蘇嫣,曉薇說話是難聽了點,可她都這樣了,蘇嫣間接造成這個後果,難道不應該站出來認錯嗎?臉是一個女演員的命,如果毀了,曉薇的演藝生涯也結束了。”

    江離記起那個網上流傳的視頻,黑眸中笑意一瞬即逝,臉上風平浪靜:“童曉薇公司那邊怎麼說?”

    安純嘆息:“當然氣不過,和天鴻交涉了幾次,全都不了了之,曉薇的經紀人都快氣瘋了。”

    她停頓一會兒,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他,小心翼翼的說:“陸總有心護著蘇嫣,陸家背景深,一般人……誰也不敢得罪他。”

    江離許久沒說話。

    安純惴惴不安,又有點期待。

    侍者撤下盤子和餐具,倒上熱茶。

    江離抿了一口,語氣疏淡:“蘇嫣脾氣不好。”

    安純心裡咯噔一下,又冷又疼。

    就這樣?

    換作從前,江離絕不是這個置身事外的態度,短短一句話敷衍了事。

    安純覺得委屈,又覺得後悔。

    這些天來,眼前這男人總是若即若離,就算陪在身邊,也會頻頻走神,雖然他每一次都能找到天/衣無縫的借口,可身為心思敏感的女人,她怎會一無所覺?

    難道他表白後,她遲遲不答應,拖了這麼久,他已經失去等待的耐心?

    安純心裡一驚,想也不想,伸手握住他:“江離,你……你心裡是不是有事?”

    江離不動聲色,笑了笑,抽出手:“沒有。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

    陸世同選了個安靜的地方,進餐時沒提童曉薇,隨意聊了點時事新聞,吃完了主動送阿嫣回家,車開到阿嫣住的小區大門,他叫司機停下來,拿起掛著的大衣,說:“我陪你到樓下。”

    天氣轉涼了。

    陸世同今晚穿的很隨便,就套了件海軍藍的毛衣,他也不怕冷,抖開長風衣,披到阿嫣肩膀上。

    阿嫣喝了點酒,玉白的臉浮著一層淺淺的粉,透過昏黃的燈光和朦朧的星月,那顏色映在陸世同眼底,美艷迷離,宛若一場易碎的夢境。

    他即時收回目光:“下手不輕啊。”

    阿嫣知道他指的是童曉薇,不鹹不淡的答:“我覺得太輕了。”

    陸世同低哼:“爛攤子丟給我收拾?”

    阿嫣站定,側身面對男人,平靜道:“陸總,你投資我是有價值的。我不會結婚,不會生孩子,甚至不會戀愛,我會比你手底下的所有藝人都省心,除了給你掙錢和疼愛我的臉,我將心無旁騖。”

    “怎麼個省心法?我可看不出來。”陸世同抬起手,戲謔地捏捏她的臉——指腹的觸感,果真如嬰孩般柔軟細膩。

    阿嫣滿口胡言亂語,但有一句話沒說錯。

    她變得越來越美,艷光四射,對著這樣一張臉,光是視覺上的享受,就足以讓他著迷。

    陸世同靜了靜,兩手插進褲子口袋,突然道:“跟我吧。”

    阿嫣看著他:“上床嗎?好啊。”

    陸世同說:“交往。”

    話一出口,不止阿嫣,他自己都愣住了,過了會兒才說:“你放心,就算以後分了,我也不會像江離那麼絕情。該給你的,車房存款,只多不少。”

    阿嫣搖頭:“我要的不是那些。”

    陸世同淡淡道:“你盡管開口。”

    阿嫣目光坦蕩:“我要人誇我。”

    陸世同皺眉:“什麼?”

    阿嫣解釋:“我要像安純一樣,娛樂博主發我的照片,底下一堆人誇我美顏盛世,然後我會叫小美把評論都整理出來,每天早晚給我誦讀一遍。”

    陸世同:……

    男人神色鐵青,阿嫣惦記著回家泡澡做個面部按摩,不想和他浪費時間,便踮起腳尖,親了下他的臉:“陸總,你對我有再造之恩,你給我點時間,過了這兩個月,你還想和我親密交流,我隨時奉陪,畢竟陰陽和諧總是好的,我也怕內分泌失調。”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停下:“談戀愛就算了,我沒興趣。”

    *

    阿嫣走出電梯,伸了個懶腰,想到待會兒能美美的泡牛奶浴,不禁喜滋滋的,腳步都輕快不少,直到迎面撞上一尊門神。

    江離雙手插在口袋裡,背靠牆懶懶地站著,冷淡的目光鎖住她。

    阿嫣看了他一眼,笑容瞬間消失,低頭找到包裡的鑰匙,開門進去。

    江離跟在後面,隨手關上門,聲音冰冷:“陸世同送你回來。”

    用的是肯定的陳述句。

    阿嫣斜睨他:“你看見了?”輕哼一聲,脫下大衣扔到沙發上:“怎麼,派私家偵探跟著我還嫌不夠丟人,這回親自上場了?”

    江離幾步走過去,從身後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啞聲呢喃:“他跟你說了什麼,哄得你在外頭也不知收斂,親親摸摸的?”

    他的嗓音溫柔,雙臂卻如鐵箍,緊緊圈住她。

    直到身體緊密相貼,直到下腹燥熱,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液都在訴說對她的渴求。

    原始的,狂野的,只想將她壓在床上狠狠侵略的慾望。

    阿嫣當然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心想泡澡放松是沒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抓住機會,搞定第二次親密交流。

    這麼想著,便劇烈掙扎起來:“放手!”

    江離猝不及防,被她掙脫,深邃的眼底燃起幽暗的火。

    阿嫣輕蔑地嗤笑,坐到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江總,以後呢,我們還是劃清界限為好。你也知道,我現在是陸總的女人,對他親親摸摸,對他親熱,這都是應該的,你也不用藏起來,下次正大光明站在旁邊看都行,我又不會害羞。”

    江離諷笑:“背著他跟我開房,這就是你所謂的劃清界限。”

    阿嫣理直氣壯:“那是情不自禁,我也說了——您的身體,我很滿意。”笑了聲,搖搖頭:“但一次就夠了。在你身邊,我學會了作個有分寸的女人。”

    到頭來,還是嫌得到的少。

    江離見慣了欲擒故縱的把戲,聽到對方的話,諷刺地笑笑,一邊解開襯衫紐扣,一邊往浴室走:“金成國際那套別墅給你,等你有空就辦過戶手續。”

    一陣冗長的沉默。

    “放心,陸世同不會知道。”江離回頭,手搭在臥室門上,好整以暇:“你先洗,還是我先?”

    回應他的仍是沉默。

    阿嫣突然自嘲地笑了出聲,笑了會兒,聲音沉寂下去。

    她抬起頭,容顏蒼白:“他說……想和我談戀愛。”

    江離神色驟變,眼神剎那狠厲。

    “江總,你說我髒,我也認了,他都知道,卻不嫌棄。”

    她的聲音發顫,眼裡水光閃爍,唇角掛著一點笑意,悲哀又幸福:“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今晚讓你留下,這輩子我都髒了。”她胡亂地擦擦眼淚,拿起他的西裝外套,遞給他:“江總,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8 AM

第7章 星光背後(七)

    江離這一生,走的太過順暢。

    人們耗盡一生追求的金錢、事業、地位,他生來就唾手可得,不費吹灰之力。

    即使在同一階層的人生贏家中,他也能脫穎而出,踩在陸世同等人的肩膀上,接受那些人既渴慕又艷羨的注視。

    他是那麼成功。

    世界上,幾乎沒有他求而不得的人和物。

    安純是個意外,她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比起其他獵物,她需要多一點的耐心和守候,但早晚也是他的,對此,他胸有成竹。

    人生酸甜苦辣,對他來說,‘苦’那一味,太少太少。

    以至於,他已經忘記了心痛的滋味。

    突然有一天,那個曾經姿態卑微地賴在他身邊的女人,那個被他輕視、厭惡的女人……拒絕了他。

    她拿著他的西服外套,可憐兮兮地站在他面前,滿臉討好,祈求地望著他。

    ——卻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她說,放我一條生路。

    她的人在發抖,語氣脆弱不堪,依舊那麼卑微。

    他忽然覺得茫然,覺得失落,就像正在失去曾以為牢牢攥在掌心的東西。

    而當她低下頭,眼角流下一滴淚的瞬間,他胸口一陣鑽心的疼,憤怒的火焰燃盡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外套掉在地上。

    江離不顧她的阻止,按住她亂揮的手,高大的身軀壓近,將她抵在門上,狠狠吻住,另一只手往下,不耐煩地撕開她的裙子。

    “放、放手……”

    “江總,別這麼對我……”

    “求求你……”

    “……算了。”

    她終於放棄了。

    神經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他記不清怎麼脫掉的衣服,又是怎麼從門邊、地毯上,一路扭打到了床上。

    只記得,她目光蒼涼,轉過頭,不再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說:“算了。”

    那樣悲哀,那樣絕望。

    後半生,只怕這畫面會糾纏他到死。

    他心裡很疼。

    身體的宣泄絲毫無法帶來靈魂的慰藉,最後喘著粗氣倒在她身上時,他沒有釋放慾望後的滿足感,只覺得空虛,心裡悶悶的疼,像是下著一場永遠不會停止的雨。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安靜得只剩他的心跳聲。

    江離坐起來,習慣性地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看見裡面放的一盒香煙,手已經伸了過去,忽然停在半空。

    這是他抽的香煙牌子,不是陸世同的。

    心裡瞬間舒坦了不少。

    江離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余光掃過抽屜裡的東西,愣了愣。

    一把刀,一封信,一張廢紙。

    紙上用紅筆寫滿了‘髒’字,觸目驚心。

    信的開頭,寫著‘李姐’。

    字跡難看又稚氣,像個中學學生的傑作。

    阿嫣是個棄兒,小時候跟著個撿垃圾維持生計的老奶奶生活,老奶奶過世後,就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學歷低,沒什麼文化,字當然寫的醜。

    他笑了笑,視線移到下一行字,笑容凝住。

    信很短,總共也就那麼幾行字。

    李姐,

    對不起,活著太累,我不想再這麼下去。

    他說的對,網上的人也說的對,我這樣的人,活該去死,太髒了。

    姐,人就是這樣,清清白白的來世上走一遭,到最後什麼也帶不走,徒留一身髒。

    我的東西不多,全留給你,你要就拿去,不要捐了。

    蘇嫣

    這是一封遺書。

    “你干什麼?快燒到手指了。”

    身後傳來聲音,慵懶而嫵媚,仿佛飽食後饜足的貓。

    江離回過頭,雙目發紅。

    阿嫣一怔,搶過他手裡的煙,在紙簍邊上磕了磕,抬頭看見打開的抽屜,心中了然,笑笑說:“以前寫的,整理時候忘記扔,那時候真是幼稚。”

    江離開口,嗓音嘶啞:“……蘇嫣。”

    阿嫣見他情緒波動激烈,拍拍他的肩膀,算作安慰:“你別當真,活著這麼好,我怎麼舍得死?”

    他只是沉默地盯著她。

    既然他不抽煙了,阿嫣把煙頭摁滅丟掉,扭了扭脖子,舒展下雙臂,然後撲到他身上,勾住他的頸項:“江總,休息好了嗎?快點,趁熱打鐵,我們再來一發。”

    她的眼裡住著漫天星辰,亮晶晶的。

    想到再努力點,一鼓作氣,就能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阿嫣心情激動,雙頰粉撲撲的,不知是因為方才的歡愛,或是心頭止不住的興奮。

    然而,江離目光暗淡,拉開她的手,啞聲說:“蘇嫣,別這樣。”

    阿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別這樣。”

    他又重復一遍,語氣挫敗,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身體。

    阿嫣急了:“我就要這樣!來嘛,你給點面子,就只要再一次——”

    江離伸出手,把她按在懷裡,輕輕撫摸她的長發:“那次說的話……我收回,沒人覺得你髒,別這麼對你自己。”

    阿嫣起先覺得他莫名其妙,後來一想不對,他莫不是以為自己受不了霸王硬上弓的刺激,干脆自暴自棄了,才對他大獻殷勤?

    未免想太多。

    眼看成功就在眼前,她越來越不耐煩,又開始掙扎:“江總,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扭了一會兒,掙不開他的懷抱,便體貼地建議:“你是不是累了?休息會兒繼續也可以——”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徒勞地開口:“我不是有心……”

    尾音散去,面對長發散亂、滿身青青紫紫的阿嫣,說出口的辯駁如此無力,他抬手遮住隱隱作痛的眼睛,沉默半刻,低聲道:“你叫我放過你,他就那麼好?”

    阿嫣愈加煩躁,這幾天拍戲已經很累,滿心雀躍以為回家就能泡澡美容,計劃中的浪漫夜晚,卻被江離徹底破壞了,再加上和他上演一場激烈的霸王硬上弓的活春宮,更是身心疲乏,耐心早耗光了。

    她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脾氣之壞族內盡知,乃至母親不顧舅舅的百般阻撓,硬是把她送去西天大和尚座下,念了整整七百年的枯燥經文。

    後來,她年紀漸長,待人處事溫和許多,卻不是因為念佛念多了,改過自新,而是傾心於駐顏修容術,沒時間同無關緊要的人計較。

    再後來,一人獨居禁殿,想發脾氣,周圍也沒人了。

    一千年,一萬年,終日與最愛的臉容作伴,自然天天快樂,更沒什麼好抱怨的。

    此刻,江離就在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阿嫣決定作一次最後的努力:“江總,我不管你有心還是無意,那都不重要,你怎麼就不開竅呢?春宵苦短,別浪費時間了,想那麼多有的沒的,累不累?你快振作起來,有花堪折直須折,有人能睡就快睡——”

    “夠了。”

    聲線緊繃。

    阿嫣:“什麼?”

    江離突然推開她,翻身下床,將脫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阿嫣靠在床頭,冷眼瞧著他的動作,拿捏住了他的心思,也不覺得著急,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越來越冷淡,不由嗤笑了聲。

    男人就是矯情。

    從前對他千依百順的,他不把你當回事,現在稍微擺出點架子,他反倒上心了。

    這樣也好,總有犯賤的男人,才會有愛玩把戲的女人。

    江離抬頭,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阿嫣說:“江總,這是第二睡,還有一睡。”

    江離大手放上她額頭,掌心微涼,淡淡道:“發燒了吃藥。”

    “我頭上熱,那是見著你心情澎湃,激動呢。”阿嫣臉頰紅若桃花,柔弱無骨的雙手捧住他的手,奉承了一句,語氣轉諷刺:“你手心出冷汗,該不是腎虧?”

    江離哼了聲,抽開手。

    阿嫣泰然自若,直視他:“我要睡的人,那是一定會睡到的,你也別糾結了,這事兒你情我願,你又不吃虧。”

    她咬字清晰,著重強調了‘你情我願’四個字。

    窗簾拉上了,只留一盞昏黃的床頭燈,灑下一小片余暉。

    厚重的沉默和暗淡的光線,將男人的背影勾勒成蕭條寂寥的輪廓,衝淡了平時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壓迫感。

    他在門口停下,頭也不回:“蘇嫣,我當你是個人。”

    深秋寒冷的夜晚,他的聲音說不出的壓抑。

    阿嫣跳下床,噔噔噔跑過去,用力把他往外面推:“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剛才禽獸的時候怎麼不記得我也是個人了?你煩死了,快走快走!”

    江離捉住她亂動的手,高舉頭頂,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

    阿嫣一秒變臉,又變得眉開眼笑,乖乖的問:“江總,你改主意了?我們回臥室呀,我幫你脫衣服。”

    江離恍若未聞,冷著臉問:“那時候,為什麼抹黑安純?”他停頓了下,沉下聲:“給我一個正當理由,即使是借口。”

    阿嫣不耐煩:“這種陳年舊事——”

    “回答我!”

    話一出口,連江離都是一愣。

    他一向自詡理智,自控力極強,即使內心震怒,也能裝出斯文有禮的外表,可今晚,在蘇嫣面前,卻一次又一次失控。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如果她再說一遍,說她知道錯了,一時間鬼迷心竅,但當初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愛他……那他可以把胸口的疼痛當成心動,和她重新開始。

    作為戀人。

    阿嫣靜下來,小聲問:“如果我說因為愛情,你會留下來和我睡覺嗎?”

    江離黑著臉搖頭。

    阿嫣抿緊唇,柳眉倒豎,像一只發怒的貓,猛地掙脫他,拉開大門:“那你還是滾算了。”

    江離抵住門:“蘇——”

    “干壞事為什麼非得有正當理由?”阿嫣煩躁地打斷他:“因為我就想那麼干,不行嗎?”

    她再也不想跟他啰嗦,重重地甩上門。

    回到房裡,阿嫣拿起梳妝台上的鏡子,看著鏡中自己盛怒的容顏,看著看著,忽然噗嗤笑了出來,愉悅的調侃:“你瞧你,作天作地的都這麼好看,叫我怎能不愛你?”說著,嘟起嘴就要親鏡子。

    被遺忘的老古董忙咳嗽起來:“咳,非禮莫親,非禮莫親!”

    阿嫣掃興,放下了鏡子。

    老古董:“線索男主跑了?”

    阿嫣:“跑就跑了。現在想想,太快完成任務也不好,我還沒實現我的夢想。”

    老古董:“你的夢想?”

    阿嫣:“對,大家稱贊我美顏盛世的夢想。”

    老古董:……

    緩了好一會才平復下來,老古董又問:“抽屜裡的遺書和刀,是你故意放在那裡的?”

    阿嫣吃驚:“怎會?上次收拾沒留心罷了。”

    老古董將信將疑:“宿主剛才的作為,我還以為是故意引導江離對你傾心……”

    “我要他的心有何用?又不是唐僧肉,吃了能讓我貌美如花永葆青春嗎?”阿嫣更加莫名其妙:“說起這個,我才後悔呢,就該趁早扔了那些東西,省的今天壞我好事。唉,本來我還有七成把握騙他留下和我睡覺,誰料他一看見這東西,臉色都變了,估計今晚硬不起來,真是流年不利。”

    老古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19 AM

第8章 星光背後(八)

    拍了將近七個月的戲,《宮牆柳》終於正式殺青了。

    這足足半年出頭的時間,阿嫣一直留在劇組,行事特別低調,依舊不發一條微博,也不參加任何活動。

    即使如此,她還是三天兩頭的上頭條,霸占微博熱搜的前幾名。

    先是安純的團隊懷恨在心,動不動就出通稿責怪阿嫣搶角色人品差,還放各種小道消息給營銷號,暗示阿嫣和陸世同的關系不干淨。

    然後是童曉薇。

    打人風波後,她的臉動過手術,短期不敢出門,自然也不可能繼續拍戲,本來想以此要挾天鴻,不多加片酬就不去補拍,沒想到陸世同更狠,直接花大價錢請來一位實力和人氣兼具的女演員取代她,以前拍過的戲全部作廢。

    童曉薇當然不會放過罪魁禍首,動不動通稿賣慘,順便控訴阿嫣仗勢欺人,若不是陸世同撐腰,早該蹲監獄。

    結果適得其反。

    這事本就有視頻為證,童曉薇不占理,只是因為對方口碑極差,剛開始大多數人幫著罵阿嫣太冷漠,斷人飯碗還不肯認錯。

    可後來童曉薇老調重彈多了,網友漸漸的也就厭煩了,反而對童曉薇冷嘲熱諷,諷刺她惡人先告狀,敢情先動手還耀武揚威的人不是她,現在裝什麼柔弱白蓮花。

    到了殺青當天,阿嫣又一次登上熱搜榜首,卻跟工作無關。

    安純的經紀人用小號發了一條耐人尋味的微博。

    致某女星,

    已經跟了新的金主,就別惦記別人家男友了。

    眾所周知的心機婊還想腳踏兩條船,狐狸精本精。

    藥店碧蓮。

    所有人都猜這位女星就是阿嫣,但對那位‘別人家男友’的身份,卻沒有定論。

    直到有人挖出從不在微博上更新私人動態的江總,上個月非常反常的發了一張照片,黑白色調,照片裡是一男一女交握的手。

    男人的手估計是他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女人的手,經過各種縝密的對比……像極了阿嫣。

    更刺激的是,原本對阿嫣被黑反應平平的天鴻,在對比圖登出後的一個小時內,突然用官方賬號表示,本司旗下藝人蘇嫣忙於事業,無暇感情,請自作多情還蓄意誤導網友的同行自重。

    這條口氣很衝的微博艾特了一個人。

    不是挑起是非的安純的經紀人,而是江離本尊。

    網友一片嘩然。

    接下來江離的操作則更迷。

    他難得登錄一次微博,天鴻出聲明當晚,他在線,對此卻沒任何回應。

    可他先取關了安純,又關注了早已停止更新的阿嫣的賬號。

    這撲朔迷離的劇情進展嚇呆了眾人,微博炸了。

    一時間,全網吃瓜。

    所有人都在等當事人蘇嫣表態。

    *

    殺青當晚,席園在阿嫣房間裡。

    他決定不聽經紀人的勸言,擅自接觸阿嫣,真的是出於好奇。

    大半年的時間,拍戲的原因幾乎朝夕相處,他親眼看著阿嫣越變越美,狀態越來越好,心中的疑團越來越深。

    到殺青這一天,他拿著手機,對比開機儀式和今天剛拍的照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古怪了。

    如果阿嫣整容了,或者微調,那總有一個恢復期,沒道理他看不出來。

    而且,她是一天天變美,不是一躍而成。

    他想知道這是怎麼辦到的。

    過了今天,他想問就有點麻煩了。

    阿嫣開門,看見他,挑了挑眉:“席先生?”

    他閃身進去:“叫我席園就好。”

    阿嫣笑了笑,關上門:“找我有事?”

    席園不好意思說實話,只能先客套兩句,以過來人的身份安慰:“微博上那事,你也別太在意,沒准是聚星拉話題炒作,誰都知道安純的後台是江大總裁。”

    阿嫣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你好像很懂?”

    席園:“那是!我剛出道那會兒,網上被人黑慘了,我都習慣了,他們罵就罵唄,都是空穴來風的東西,我又不會少塊肉,罵完一陣子,他們忘的比我都快。”

    阿嫣低頭一笑。

    席園心跳漏了拍。

    她已經卸完妝,純素顏示人,那張臉卻挑不出一絲差錯,美好得令人心折。

    尤其平時見慣了她濃妝拍戲,此刻燈火下,更覺得她容顏素淨,氣質溫婉,宛如清水芙蓉,一顰一笑都是情。

    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席園一驚,收回過於放肆的目光,臉上發熱,一直紅到耳根。

    阿嫣看了看他,沒說什麼,聽見手機響個不停,只能拿起來,掃了眼來電顯示,當著他的面接通:“江總,花我都丟了,您覺得有意思嗎?憑我和你的交情,送花送禮物什麼的太庸俗了,不如直接開房。還有,你微信上發我的莫名其妙的話,不好意思,我沒文化,看不明白,你發時間地點,我一定赴約。”

    這話已經說過一百遍了。

    對方只當沒聽見,通通忽略:“微博上的照片,記不記得哪年拍的?”

    那人的聲音本就低沉磁性又溫柔,世上最無情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如甜言蜜語。

    而這一刻,那道熟悉的聲線穿透虛無的通訊線,在耳畔低低響起,帶著幾許悵然,幾許壓抑的思念。

    換作其他人聽了,早丟了魂,恨不能溺死其中。

    可阿嫣只是嘆氣。

    這幾個月,只要和江離打電話,都像對牛彈琴。

    他不知發什麼瘋,開始送花,送禮物,送信用卡,微信上發些雲裡霧裡的東西,有時是簡單的問候,有時是一張舊照片,有時又是一句詩詞,還是小語種的,更多時候則是一些無比深奧的話,中心思想可以歸類為兩種:‘我想你’,‘我有那麼一點點後悔’。

    江總文藝起來,真叫人害怕。

    花扔了,禮物丟了,卡剪掉了。

    他發的消息從沒回音。

    只有當他打電話過來,阿嫣會接,但總說不到一起去,他關心她,她回答不用,他暗示給她女明星夢寐以求的資源,她表示沒跳槽的打算,他說情話,她要求開房,於是不了了之。

    直到今天。

    好奇心旺盛的網友挖出他的那條微博,那張牽手的照片。

    阿嫣是沒什麼,江離日常發神經罷了,沒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陸世同會那麼生氣。

    陸總最近在國外談生意,忙的很,百忙中不忘抽出時間,隔著小半個地球的時差,催命連環call質問她怎麼回事,最後還讓公司發了那條匪夷所思的申明。

    平常,陸世同一直都是若即若離的態度,不來探班,電話不怎麼打,信息不多發。

    這次卻一點就炸。

    男人矯情起來,比女人都厲害。

    “說起微博,江總,你干點人事,這樣容易引起別人誤會,不太好。”

    “引起誰的誤會?”

    “這不是重點。”

    “陸世同嗎?”

    阿嫣緘默。

    江離低笑了聲:“天鴻發申明前,他給我發了信息,問我,這次是由我出面澄清‘誤會’,還是他來。你猜我怎麼回他?”

    “我不喜歡猜謎。”

    “——不是誤會。”

    阿嫣又沉默。

    “很小的時候,陸世同喜歡搶我的東西,搶不到,總惦記在心上,搶到手了,卻不屑看第二眼。”寂靜中,他輕輕嘆息一聲,溫柔道:“他待你未必真心。蘇嫣,我接你回聚星,好不好?”

    言外之意,違約金他來負責。

    阿嫣掛斷電話。

    有病。

    善變的真心有何用,不如一支口紅,至少賞心悅目。

    她起來倒茶。

    席園神態窘迫,低眸看著茶幾上的玻璃,不知所措。

    阿嫣遞給他一個茶杯,說的輕描淡寫:“網上的東西,不一定都是空穴來風。江離包養過我,真的。江離甩了我,真的。我花錢造謠安小姐,真的。我惦記江離,真的,我和他確實藕斷絲連,還剩最後那一根絲,暫時不能斷。”

    她捧著茶杯,抿了口,笑笑:“我知道你好心安慰我,我也知道你這麼晚過來,真正想問什麼。”再次起身,緩緩走到他身邊,柔聲問他:“席先生,我漂亮嗎?”

    席園微微抬著下巴,怔怔凝視。

    她彎下腰,扎起的頭發忽然松了,絲絲縷縷散落下來,遮擋住兩側臉頰,更顯得小臉楚楚可憐。

    烏黑的長發,瓷白的膚色,瞳孔比夜色深上幾分,唇色很淡,有些涼薄。

    真漂亮。

    他腦子裡迷迷茫茫的,視線中只有眼前的女人,再容不下其他。

    “你想問我,有沒有整容,哪家醫生這麼高明,能不能介紹你認識,人在圈裡混,顏值不能崩……”阿嫣愉悅地勾唇笑,抬手撫摸青年英俊的臉,語氣帶著無限的柔情:“席先生,你才二十出頭,這麼年輕,人氣高,底子又這麼好,何必眼饞縫縫補補又一年的日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唇角溢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她又問了一遍:“我漂亮嗎?”

    青年如受蠱惑,魂不守舍地點頭。

    阿嫣捧起他的臉,一字一字道:“臉是最會騙人的。你有大好前程,別犯傻。”她皺了皺眉,快走幾步打開門:“不早了,再見。”

    席園恍如大夢初醒,一下子跳起來,耳朵紅得能滴出血,視線都不敢落在她身上:“……打擾了。”

    幾乎落荒而逃。

    阿嫣關上門。

    梳妝台傳來鏡子蒼老的聲音:“……宿主對他使了媚術?”

    阿嫣走過去,對著鏡子,撩起一縷黑發別到耳後:“唉,我不愛用的……放心,以後輕易不會了。剛才,我見他沉迷於我的容貌,有動心的跡像,好心想讓他看清我的本質,趁早死心,可後來看他那麼仰慕我的臉,心裡實在高興,一時沒留心,忍不住就——”

    她搖了搖頭,喃喃道:“想叫狐狸不發騷,難於逼良為娼。怪我一個人獨處太多年,不知收斂,這要是我自己的身體,估計尾巴都藏不住。”

    老古董心神一凜,試探道:“宿主是狐妖一族的前輩?”

    “一半一半,一半妖狐,一半天狐。”

    “這不都狐妖嗎?”

    阿嫣一邊梳頭發,一邊閑扯:“一看你就是人界的靈器,修行還不到家。差遠了,妖狐是妖,天狐是仙,仙妖殊途。媚術是妖狐引以為傲的老本行,天狐身為狐精一脈,雖然天生媚態,但以狐媚術法為恥,作夢都想當高大上的神仙。”

    老古董活了那麼多年,第一次被人笑話修行不夠,臉上掛不住,反駁道:“老朽已有數百年高齡。”

    阿嫣:“仙界年齡以千年計算,神界以萬年計算。你還是個孩子呢,別鬧。”

    老古董一口氣提不上來,嗆住了,還想追問幾句,無奈咳嗽不停。

    阿嫣轉身走開,哼著小調子,拿起手機設置鬧鐘。

    明早的飛機,從拍攝地回家,後天還有個視頻網訪談,行程排得有點緊。

    她拍戲拍了大半年,這期間幾乎從不出現在公眾場合,媒體探班都不露面,除了模糊的路透,就只有童曉薇那次同樣模糊的偷拍視頻。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重回公眾視線內,需要好好准備。

    剛設完鬧鐘,陸世同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阿嫣打了個呵欠,接起來:“陸總,你那邊白天?我這裡很晚了,明早我趕飛機,有事長話短說。”

    陸世同沉聲道:“下樓。”

    聽著有些疲倦。

    阿嫣一怔,開口:“你在——”

    “——酒店門口。”他打斷,語氣平平淡淡:“帶上行李,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0 AM

第9章 星光背後(九)

    阿嫣給助理小美發了條微信,把手機塞回包裡,又拿出一面小鏡子。

    出門沒來得及化妝,坐上陸世同的車,她便照著鏡子抹口紅,奈何車裡光線太暗,前面一個剎車,口紅歪了一筆。

    正要掏紙巾擦掉,旁邊伸來一只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有力,指腹抹去她嘴角醒目的紅痕。

    阿嫣抿嘴一笑,沒回頭,看著鏡子飛了個媚眼。

    陸世同沒好氣:“對鏡子發什麼騷?”

    阿嫣扭頭看他,見他斜著身子,慵懶地靠在車門上,肩膀上披著的外衣,已經掉到手肘,就那麼掛著。

    他天生有一股散漫氣,就算再累,也不顯出來,只覺得他吊兒郎當的,太隨意。

    “我是人人喊打的狐狸精,一天不發騷就難受,又不是針對你,別介意。”見他不住冷笑,阿嫣放下鏡子:“你別生氣,我對鏡子發騷的時間,比對男人多多了,你只是恰好在這裡,不愛看就閉眼。”

    陸世同哼了聲:“滿嘴歪理。”

    阿嫣又笑了笑,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過了會兒,陸世同開口:“不問我帶你去哪裡?”

    阿嫣眼睛都不睜,說話輕得像夢囈:“隨便去哪,明天晚上前把我送回家,我後天有工作。”

    陸世同莫名煩躁。

    他點上一支煙,命令司機靠邊停車,抽了兩口,又問:“談條件的時候,你說會給我找樂子,這話還作數麼?”

    阿嫣有些驚訝,抬起眼瞼瞧他:“當然。”

    “那好。”他狠狠吸一口煙,吐出來,眯起眼,冷寒的目光穿透四散的煙霧,與她對視:“老子現在很不爽,收起你那副沒心沒肺的死樣!”

    阿嫣知錯就改,忙擺出一臉痴情樣,摟住他的胳膊,小鳥依人地靠了過去:“是我太粗心了,陸總大人有大量,別和我計較。對了,你專門改機票回國的?飛機上呆那麼久,累不累?我替你揉揉肩、捶捶腿?”

    陸世同說:“私人飛機回來的。”

    阿嫣偏過頭,問:“空姐漂不漂亮?”

    陸世同不鹹不淡:“沒仔細看,憋了一肚子火,見誰都煩。”

    阿嫣一愣:“上火了嗎,這麼暴躁?”

    陸世同又不說話了,抽完煙,丟進煙灰缸,衝前座說:“小張,你下去。”

    司機應了聲,開車門出去。

    阿嫣趁機掃了眼窗外。

    幸好,不是高速公路,地段偏僻,車流量不多,又有望風的,不太可能出差錯。

    阿嫣轉過頭:“陸總,要我脫衣服嗎?”

    陸世同皺眉。

    阿嫣低聲笑了笑,垂下眼瞼,目光落在車座上:“怎麼,太容易得手,又不想要了?”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坐墊,攀上他的腿,聲音漸漸輕下去,含著幾分嘲弄:“你也是,江總也是,搶來的總是好的,有競爭才有動力,真沒意思。”

    放在他膝蓋上的手指微微收攏。

    他眼中暗火湧動,欲言又止。

    旁邊,一輛車疾馳而過,車燈刺目。

    阿嫣略感不適,閉了閉眼。

    他的唇便貼了上來,熾熱激烈的吻,相互纏繞的氣息都有滾燙的溫度,唇舌間卻帶著冷清的煙草味。

    阿嫣順勢往下倒去,後腰壓到了自己的包,悶哼一聲。

    陸世同拉她起來,帶進自己懷裡,抱著不動。

    阿嫣乖巧地等了半天,他還是沒有下一步的指示,只好怯生生開口:“陸總,我們繼續嗎?”

    陸世同平復呼吸,淡淡道:“今晚不想。”

    阿嫣聽了,神情有異,迅速瞄了眼他兩腿間,含蓄又鄭重的勸道:“陸總,您可要保重身體啊!”

    陸世同冷哼,揉捏她的臉。

    阿嫣笑著躲來躲去,卻沒掙開他的懷抱,乖乖地由他抱著。

    陸世同玩累了,雙手環住她,讓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前,閉上眼說:“簽份新合同。”

    阿嫣詫異:“不才剛簽?”

    陸世同沉默幾秒,不情不願的說:“江離給我發了信息。”

    阿嫣不知他糾結什麼,答道:“不是你給他發了嗎?問微博上那事怎麼處理。”

    陸世同扯起唇角,露出白森森的牙:“你消息真靈通。”

    阿嫣岔開話題:“他發了信息,說什麼?”

    “他想知道,你違約金的具體數額。”

    阿嫣眉梢輕挑,聳聳肩。

    陸世同緊盯她的臉,手往上,撫摸她後頸細膩的皮膚,語氣陰冷:“蘇嫣,如果被我發現,你們聯手耍我——”

    阿嫣忙保證:“不會,只有我們聯手耍他。”

    陸世同沒說什麼,眉心依舊擰成一條線,周身散發的氣息陰沉森冷。

    阿嫣再次轉移話題,獻寶似的湊近自己的臉:“陸總,你仔細看一看,有沒有發現我又變漂亮了?”

    當然有,可他不高興。

    陸世同覺得自己瘋了。

    最初簽下蘇嫣,不過一時衝動,想看江離出醜,想替自己找樂子,最多加上一條貪圖美色。

    大半年過去,阿嫣一直拍戲,他們總共沒見兩次面,上回送她回家,還氣的夠嗆。

    從來沒人用那麼奇葩的理由拒絕過他。

    就是這樣,依然放不下。

    說不上為什麼。

    冷著她,遠著她,非但不能模糊記憶,反而更添思念。

    看見她沒心肝的樣子,不爽。

    看見她故意做小伏低討好他,氣炸了。

    也許,不是他瘋了,而是她演技太拙劣。

    對,他應該給她配個私人演技指導。

    陸世同經過一番艱苦的心理鬥爭,總算舒坦了些,長出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過幾天,我叫人幫你請一名戲劇學院的老師,專門輔導你演戲。”

    蘇嫣愣了愣。

    不是在說她的臉嗎?怎麼突然發散到演技上去了?

    “李姐表揚我,誇我演的不錯,跟以前拍的戲比起來,有驚人的進步,簡直不像一個人演的。”

    “李嵐懂個屁。”

    “導演也這麼說的。”

    “他眼瞎。”

    ……

    蘇嫣不樂意,撲上去搖他胳膊:“陸總,你還是給我請兩名美容師吧,那才是我急需的。”

    陸世同只當耳旁風,吩咐:“江離那邊,你斷掉聯系。”

    蘇嫣探究地看向他:“你不想看他吃虧嗎?”

    陸世同道:“我不想再看見你和他有任何牽連,別說上微博熱搜,新聞裡名字並列都不行。”

    蘇嫣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慢悠悠道:“那恐怕不好辦。”

    陸世同神情一僵,低下頭,又點燃一支煙,放進嘴裡:“戲拍完了,這兩天留個時間,我帶一箱愛馬仕包,跟你開房。”

    這話有點耳熟。

    那天,江離在車上按了監聽器,蘇嫣只是隨口一說,壓根沒放心上,沒想到陸世同記住了。

    “陸總,瞧你說的。你這麼有格調的人,別干暴發戶的事。”

    陸世同打開車門,讓外面的風灌進來,吹走車內繚繞的煙霧:“除非必要,我不住酒店,開房就免了,我在家裡給你留個房間。”

    蘇嫣問:“這算老板的命令?”

    陸世同笑了聲,語氣不變:“二樓有幾間房空著,我叫人重新裝修,給你開個私人美容診所,儀器全采用國內外最先進的。”

    蘇嫣雙眼一亮。

    陸世同:“還有什麼要求?”

    阿嫣:“沒啦。”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像在發光,笑起來,甜到心裡。

    陸世同恍惚,眼前出現幻覺。

    總覺得這個女人像一種動物,搖尾巴的狗,舔爪子的貓,又或是……枕著毛茸茸的尾巴壞笑的狐狸精。

    阿嫣說:“你把小張叫進來吧,天熱蚊子多,別讓人家在外頭喂蚊子了。”

    陸世同點頭,轉頭想喚司機,袖子忽然一緊。

    他轉過頭,阿嫣安靜地盯著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

    “陸總,我不談戀愛的,你記住。”

    陸世同神色一冷,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像瞬間凍住,又像觸火般的燙到。他吐一口煙圈,咬著煙痞笑,盡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本色:“你急什麼?當我一輩子沒見過女人,還會非你不要?我們只算開放式關系,不干預對方戀愛結婚,隨時可以叫停。”

    阿嫣領悟:“俗稱炮/友?”

    陸世同沉下臉,撇過頭叫小張回來。

    阿嫣靠過去,依偎著他。

    車開動了。

    陸世同的聲音響起來:“跟江離斷干淨,聽見沒有?”

    ……

    不是開放式關系嗎?

    阿嫣懶得問他,敷衍道:“我盡量速戰速決。”想了想,加上一句:“以後微博上發生類似事件,你交代一聲,讓公司的人別搭理,這種程度根本用不著出聲明,別那麼耐不住氣,該配合他們表演的視而不見最好。”

    陸世同不吭聲。

    到家後,小張下車,幫阿嫣提行李,臨走前悄悄說了聲:“蘇小姐,其實天鴻的申明,不是工作人員發的。”

    阿嫣一怔:“盜號?”

    “不是……”

    小張壓低聲音:“我們陸總問人要了賬號密碼,親自發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1 AM

第10章 星光背後(十)

    比起傳統的電視台和雜志,網絡訪談的尺度更能放的開,圍繞阿嫣的各種熱門話題,幾乎都有涉及。

    開場較為平和。

    “蘇小姐,好久不見,今天你真漂亮,當時你剛走進來,好多工作人員盯著你看。”

    “沒有沒有。”

    “呵呵,不用謙虛嘛。”

    “不是謙虛,我的臉還遠沒達到自己的期望,以後我會更漂亮。”

    ……

    問題逐漸尖銳。

    “那套你指著狗仔大罵的圖,很多人看了,都以為你精神不正常,你的粉絲也很擔心你,當時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呢?”

    “記不太清楚。”

    “一點都不記得?聽說心理學家認為,人在受到極大的刺激後,會出現自我封閉記憶的情況。”

    “你拐著彎說我有精神病嗎?”

    “不,不,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喔,下一題。”

    ……

    “《宮牆柳》開拍前,很多小道消息指出,主演會是安純,最後開拍卻換成了你,這是怎麼回事?”

    “她沒簽合同,我想演。”

    “所以片方的確考慮過選安純當女主角?你也不否認搶角色的傳言?”

    “是,下一題。”

    ……

    “你和童曉薇的那個視頻,曾經霸占熱搜榜好久,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麼想說的?”

    “工作以外,誰動我的臉,我和誰沒完,這算最輕的。”

    “……你是指童小姐?”

    “不,泛指所有人。”

    ……

    “拍這部戲之前,你處於事業低谷期,剛離開聚星不久,卻突然和天鴻簽約,天鴻和陸總為什麼選擇那時跟你簽約呢?”

    “因為我有簽下來的價值。”

    “可有消息說,天鴻簽你,陸總起了很大的作用。”

    “當然,他是老板。”

    ……

    終於到了觀眾最關心的部分。

    “安純的經紀人最近發了一條微博,引起網友熱議,你知道嗎?”

    “知道。”

    “很多人都猜,那條微博裡說的人,是你。蘇小姐認為呢?”

    “有種指名道姓,否則我拒絕回應。”

    “那天鴻官方發的申明……?”

    “一,我不知情。二,只有我能代表我自己。”

    ……

    “和江先生的緋聞,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不會。”

    “媒體傳的跟真的一樣,大家都對你的感情生活很好奇。”

    “假的,我和江先生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牽連,現在沒有,今後也絕不會有。”

    “那以前呢?”

    “以前略過,八百年前的事,我不記得。”

    ……

    最後,主持人企圖緩和氣氛,套路結尾。

    “蘇小姐,說說你的擇偶標准,好嗎?你喜歡什麼樣的對像?找男朋友的標准是什麼?這幾年有結婚打算嗎?”

    “這個問題很好,我喜歡。”

    主持人愣了愣,看著面前盛裝打扮,氣勢凌人的女人。

    采訪進行到現在,阿嫣一直都是非常真誠,非常平靜,又非常放松的狀態,直到這個問題,她忽然嚴肅起來,轉瞬間,氣場截然不同,仿佛變了個人,說出的話,用詞並不激烈,卻帶有不容置疑的霸氣,落地有聲。

    “借這個機會,我想在此宣布,我沒有擇偶標准,因為我不會談戀愛,也不會結婚。以後關於我的任何感情方面的傳言,請不要相信,全是假新聞。如果非要選擇一個理想對像,我會嫁給我的臉,我們會幸福的,謝謝。”

    *

    在李姐‘你他媽作死啊啊啊’的慘叫,和小美欲言又止的嘆氣聲中,阿嫣的采訪一放出來,以最快的速度登頂熱搜第一,熱度爆炸。

    網友分為三大派別。

    第一種是永遠戰鬥在最前線的黑黑。

    “蘇嫣決定走黑紅路線了?沒用的,死心吧。”

    “話別說太早,不談戀愛?遲早打臉,到時噴死你沒商量。”

    “嗯,搶角色坐實了,呵呵。”

    第二種是消失很久的粉絲,看完訪談又冒出了頭。

    “說了一百遍脫粉,可還是心疼,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唉。”

    “……所以,以後都專心拼事業了?我終於找到了粉下去的動力。”

    “其實早就知道你和那誰的事情……可長點心吧,男人靠不住,只有事業最重要。你說不搞對像了,我再信你一次。”

    第三種是看臉的路人。

    “我只想感嘆一下這個顏值。”

    “蘇嫣這狀態太好了吧?比剛出道還漂亮啊,我去,就算是整的也很成功了,服氣。”

    “不說話坐在那裡就像一幅美人圖……小姐姐你還是閉嘴吧,少說兩句,我只想當一個耿直的顏粉。”

    粉粉黑黑,罵聲不停,加上吃瓜路人的推波助瀾,熱度持續了五天還沒退。

    在這期間,阿嫣出事後,萎靡很久的粉絲又振作起來,吹響反擊的號角,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迅速整理出詳細的反黑資料,大肆擴散。

    比如曾經在聚星,阿嫣也有臨陣被撤角色的凄慘過往,頂上去的正是近來拼命賣慘的安純。

    比如將近大半年的時間,阿嫣低調拍戲,可隔三差五的還要被人拉上熱搜,全網黑一遍。

    ……

    阿嫣的不搞對像宣言,雖然收獲幾千籮筐的爛番茄雞蛋,卻也神奇的給粉絲打了一針強心劑。

    這麼折騰下來,不管怎麼說,阿嫣在網上徹底翻身,再次紅透半邊天。

    即使是紅得發黑那種。

    在流量稱王的年代,阿嫣背靠天鴻,又有這等受人關注的程度,很快引起投資人和業內人士的關注,各種資源紛至沓來。

    阿嫣還沒來得及和江離速戰速決,樂得合不攏嘴的李姐已經替她接下即將開拍的時裝電視劇女主,和商業大片的女配,幾乎無縫銜接。

    行程排的滿滿當當。

    終於忙完,又過了大半年。

    阿嫣的熱度慢慢消了下去,沉寂了好一陣子。

    討厭她的網友紛紛留言嘲諷她,當初靠驚世駭俗的謬論博眼球,沒到一年就過氣了,真是報應。

    可就在這個時候,《宮牆柳》上映了。

    這部電視劇登陸了一線衛視的黃金檔劇場,播出一周後,收視率和話題度雙雙大爆,飾演女主的阿嫣,不僅演技和顏值受到廣泛認可,和席園組成的CP更是吸粉無數。

    一時間,風頭無二,勢不可擋。

    從前那些真真假假的黑料,再也不值一提。

    *

    茶幾上放著一份報紙,娛樂版的頭條用加粗的黑字寫道:安純夢碎豪門,戀情疑生變。

    配上安純和江離的合照,用愛心框起來,中間有一道醒目的裂痕。

    “這年頭,誰還看報紙?”

    阿嫣聽到聲音,回過頭,對莊晴笑笑:“我不常上網,網上有什麼重大新聞,都是助理通知我。”

    莊晴揚了揚眉:“我記得,你以前更新微博很勤快,怎麼……戒網了?”

    “早戒了。”

    莊晴靜默片刻,一臉了然:“那時候開始的?”

    一年前,蘇嫣雇水軍和營銷號黑安純被包養,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她作為始作俑者被捅了出來,還坐實了她才是金主包養七年的金絲雀。一向對身邊‘女伴’們絕口不提的江公子,則公開承認正在追求安純。

    這出鬧劇招來的謾罵,一度把蘇嫣逼得精神失常。

    阿嫣笑了笑,沒回答,開了瓶紅酒,倒上兩杯,其中一杯遞給對方:“陸總有個定居國外的長輩過大壽,他寄了幾瓶酒回來,您嘗嘗,喜歡的話,帶兩瓶回去。”

    莊晴是正經戲劇學院的教授,陸世同請來給她上課的。

    雖然曾打定主意和江離速戰速決,但到底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半年來,借著微博風波和訪談的東風,她忙於拍戲,拍完電視劇拍電影,中間稍微騰出點時間,上個綜藝,接個小代言,上一節表演課,時間總不夠用,一晃眼就過去了。

    娛樂圈競爭激烈,不進則退,每年都有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阿嫣很清楚這個規則,不願意為了江離,放棄難能可貴的翻身機會,約了他幾次沒得手,便一門心思投入工作中,沒想到過了半年,等來了他情變的消息。

    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

    他和安純何時成情侶了?

    分明一直是護花追求者和嬌花姑娘,沒談戀愛算什麼情變。

    至於陸世同,見不著面,他基本每天都會發消息,偶爾也會來探班。

    有一次,他過來已經凌晨三四點,阿嫣身為員工,很體貼地邀請他留下過夜,可他嫌棄酒店房間不好,不肯把他們的第一次浪費在這種地方,待到早上,吃完早飯又趕回去了。

    阿嫣對他的態度很明確,他兼具老板靠山金主的身份,在可以妥協的範圍內,她願意滿足他的任何要求。

    換句話說,只要不妨礙她,他愛咋咋的。

    幾杯酒下肚,莊晴仗著相處久了,有點口無遮攔:“小蘇,你跟姐姐說真心話,你後悔嗎?恨不恨?你當初的上升勢頭那麼好,出了那檔子糟心事,什麼全沒了,要不是碰上陸總,你在圈子裡不可能再有出頭的日子。”

    “後悔,不恨。”阿嫣抿了口酒,平淡道:“曾經那些,本來就是江離給的,他要收回去,我傷心歸傷心,真沒什麼好抱怨,最多怨自己貪心,衝著他錢去的,最後又要他的心,可不是犯蠢。”

    莊晴笑了聲:“他和陸少啊,就是兩種人。江離看上去文質彬彬,斯文體貼,真熟悉他的,誰不說他心冷?外頭的人都說陸少狂,可實際上,他為人厚道多了。”

    “陸總是個好老板。”

    莊晴嘆口氣:“沒必要為了那一個人,把男人都一棒子打死。”

    阿嫣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晃了晃酒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最實在。我這輩子奮鬥的目標,就是不停地往上爬,直到爬上一個不用靠男人的地方,到時,我才能松口氣,不用擔心一個不留神,得罪了哪個人,又被踩下去。”

    莊晴沉默地喝完一杯酒,慢吞吞開口:“楊導最近開一部奔著得獎去的文藝片,《鳳凰》,女主角身陷人生低谷,無論怎麼掙扎都是一條死路,卻始終不肯放棄,骨子裡有一股又狠又倔的勁頭。”

    阿嫣神情一肅:“老師的意思是……?”

    莊晴放下杯子:“楊導出了名的只用熟人,我可以推薦你去試鏡,別的我可不敢保證。”

    說這句話的時候,莊晴帶三分醉,見阿嫣資質不錯,演技方面很有天賦,最近勢頭正猛,背後又有陸世同這樣的大靠山,便想賣個人情,心裡也沒抱多大期望。

    畢竟楊導脾氣古怪,對明星和演員分的很清,況且阿嫣是非纏身,還有整容傳言,實在不對楊導胃口。

    因此,到了《鳳凰》電影官博宣布演員陣容那天,莊晴盯著那張定妝照,震驚的程度不亞於評論裡目瞪口呆的網友。

    素面朝天、頭發蓬亂的年輕女人,懷裡抱著睡去的嬰孩,衣衫襤褸,破棉衣上打著幾個補丁,跪在車水馬龍的街旁,畫面定格在她抬眸的瞬間,那一個眼神訴說的太多。

    倔強,不甘,憤恨。

    痛苦絕望到了極點,偏又極其冷靜。

    殺氣重重。

    莊晴看了又看,喃喃自語:“這丫頭……真的前途無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3 AM

第11章 星光背後(十一)

    陸世同打下一行字,猶豫片刻,全刪了,改成簡單的兩個字。

    ——恭喜。

    那邊很久沒回應。

    這是蘇嫣的臭毛病,說了幾遍也改不掉,相比手機不離手的同齡人,她看手機的頻率遠低於平均標准,打電話還好,鈴聲響久了總會接,發條微信,隔半個小時也不一定回。

    他點開相冊,看著剛保存下來的圖片。

    楊導新片《鳳凰》女主演的定妝照。

    表弟鄭森在旁邊瞅見了,笑著打趣他:“對你的新歡很上心啊,楊導都能被你搞定,代價不小吧?”

    陸世同‘嗤’了聲,說:“跟我無關。”

    鄭森翻個白眼,擺明了不信:“私底下說兩句,我又不會說給別人聽,你那麼護著新歡,人家知道嗎?”

    陸世同不理他。

    口口聲聲新歡新歡,談了半年算哪門子的新歡,狗屁。

    這期間,別說滾床單,就連親嘴的次數,都能用一只手數清。

    成年起,他從沒過的這麼清心寡欲。

    其實,外面送上門的女人,酒桌上逢場作戲的女人,只多不少,只要他想,隨傳隨到。

    可他寧願憋屈到自給自足。

    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

    為了順理成章坐擁美人們,而到娛樂圈開公司的陸家大少,大學後沒談過一場正經戀愛,身邊總有兩名以上女伴的陸總,居然當了半年和尚。

    真是笑話。

    他喜歡上了一個人。

    見面生氣,不見面又想念。

    太邪門了。

    隔了十分鐘,阿嫣發來一條回信。

    ——謝謝老板。

    配上一朵玫瑰花,一個特別乖巧的笑臉。

    陸世同冷哼一聲,慶幸把剛開始打的長篇大論賀詞給刪了。

    那個沒良心的東西真拿他當老板看,擁抱親吻甚至上/床都是工作,絕無私人感情。

    對著他永遠是一張沒心沒肺的笑臉,受委屈了難過了累了,從不吭一聲,以前和江離鬧的死去活來的破事,也絕口不提。

    他何必自作多情。

    *

    忙了一天公司的事,回家已過半夜十二點。

    江離脫掉西裝外套,松了領帶,習慣性的打開電視,看那一段他特意叫人錄下的,這些天翻來覆去放的視頻。

    那是《宮牆柳》的一個片段。

    劇中,阿嫣同時扮演兩個角色,分別是一對孿生姐妹,姐姐是女主,妹妹是反派女配。

    姐姐有個郎有情妾無心的竹馬男配,對姐姐一往情深,妹妹痴戀男配多年,嫉妒成狂,差點害死姐姐。

    這個片段講的正是毒計敗露,妹妹服毒自盡,臨死前見了深愛的貴公子一面。

    阿嫣的嘴角帶血,容色慘白,雙眼紅著,瑩瑩含淚,卻始終未曾落下:“你……你說我咎由自取,是,我認,可……咳咳,沈哥哥,你知道麼?這一生,害了姐姐,是我所作最錯的事,卻也是我最不後悔的事。我只求姐姐不在了,你能多看我一眼……為了這一線希望,什麼都值得……便是死後入煉獄不得超生,也值得!”

    就是這幾句話,這不算洗白的洗白,為壞事做盡的女配掙得一些觀眾的同情,在可恨之余,總算有人說她可憐。

    因愛生恨的多,為愛瘋魔還死不悔改的,也算少見。

    江離並非對劇情有多麼執著。

    他只是覺得,這一幕裡的阿嫣,讓他想起了一年前的夜晚,大雨滂沱,落地玻璃窗上全是一道道交錯的淚痕,她站在他面前,頭都不敢抬,醞釀好久,那麼小心翼翼又絕望的開口。

    ——我愛你。

    ——江總,我對你是真心的。

    女人總是貪心,尤其是圈子裡的女人。

    沒錢的時候想要錢,有了錢又要愛情,永遠不知滿足,多可憐。

    當時,他看著阿嫣,就像在看一件失敗的藝術品,空有美好的外表,卻無內涵,只有一顆貪婪的、又蠢又傻的心。

    一年後,他後悔了。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不會再有一個女人那麼愛他。

    幾天前,對安純攤牌的時候,曾讓他迷戀過的女人平靜地看著他,問他:“為什麼?”

    他微笑:“我和你是太相似的人,感情這回事,看的太清楚,會讓自己的血變冷,心也是層層設防。安小姐,你需要一個男人不遺余力地溫暖你,我試過,很可惜,這個人注定不是我。”

    因為,他開始懷念,那個卑微地把一切都獻上的女人。

    阿嫣已經很久不聯系他。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接起,看見來電顯示,怔了怔,心底忽然柔軟:“……蘇嫣。”

    那邊沉默幾秒鐘,然後,阿嫣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帶著三分甜:“江總,我下部電影月底進組,還有半個多月時間,好不容易閑下來,您看,我們見一面?你不想開房,敘敘舊也成。”

    *

    敘舊的地點定在江離的半山別墅。

    出門前,小美正好過來。

    阿嫣把古董鏡放進包裡,頭也不抬的問:“《鳳凰》官宣演員陣容的那條微博,評論整理好了嗎?”

    小美輕車熟路,從包裡拿出黑皮筆記本,照上面的文字讀了起來:“點贊最高的都是粉絲評論,期待楊導和你合作的……”

    接著讀了幾條評論。

    阿嫣聽完了,抬頭:“有沒有——”

    “有,我怎麼會落下呢。”小美接過話茬,翻了一頁筆記本:“這兩條你肯定愛聽,‘啊啊我家小姐姐太爭氣啦,素顏也好好看,親親我家小姐姐’,‘自從戒微博後,每次新圖出來都能美出新高度,他拍比自拍好看的奇人’。這條是黑你的人發的,‘除了臉一無所有的女人,就那演技只能拍拍古裝偶像劇,楊導晚節不保’。底下的人都在留言‘我願意除了臉一無所有’,‘請讓我當這樣的人’。”

    阿嫣笑了笑:“這位小朋友有點可愛。”

    小美繼續說:“除了粉黑,路人都說這套圖拍的好,演員顏值過硬,經得起素顏和造型的考驗,電影值得期待。我給你讀讀——”

    阿嫣略帶遺憾地嘆了聲:“我有事出去,等我回來再說。”

    小美說:“我叫司機來。”

    阿嫣搖頭:“我自己去。”

    見面地點選的很好,住的人非富即貴,安保可靠,環境幽靜,不容易出現狗仔跟蹤和偷拍的狀況。

    冬天剛過去,春寒料峭。

    江離站在鐵門後的花園裡,穿著一身居家休閑服,橄欖綠的毛衣外面沒套大衣,十分悠閑,正提著水壺,給花花草草澆水。

    鐵門向兩邊分開,門衛讓開了路。

    阿嫣的車開了進來。

    “江總,好久不見。”

    江離微微一笑,溫聲道:“把你的車鑰匙給門衛。”

    阿嫣挑眉:“怎麼了?”

    江離走過來,語氣更為柔和:“乖,聽話。陸世同送你的車,別開到我這裡,我不喜歡。”

    阿嫣彎起眼睛笑:“……還是老樣子,這麼難伺候。”轉身,將鑰匙遞給一旁的門衛小哥:“麻煩你了。”

    江離繼續澆花。

    阿嫣兩手背在身後,看了一陣子,贊嘆:“江總,你養的花真好,以後改行當花匠,一定能發財。”

    江離淡淡道:“我養的人也不錯。”

    阿嫣點點頭,又嘆口氣:“這是當然,只不過您這麼挑剔的人,不知哪位千金小姐有這個福氣。”

    “我們家沒有聯姻的傳統。”江離把水壺交給園丁,接過佣人遞來的干淨毛巾擦了擦手,說:“走罷,陪我喝下午茶。”

    然後,他就真的在會客小廳裡,一邊讀報紙,一邊喝了半個小時的茶。

    阿嫣等的不耐煩了,對立在一邊的小女佣說:“讓我和江先生單獨待會兒。”

    小佣人看向江離,有些不樂意。

    他從報紙後抬頭,默許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4 AM

第12章 星光背後(十二)

    門開了又關上。

    江離放下報紙,修長的腿交疊,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手裡捧一杯茶,整個人放松地向後靠,便如西洋油畫裡的優雅貴公子。

    他斟酌了會,問:“你來我這裡,不怕陸世同生氣?”

    “怕,怎會不怕呢。”阿嫣起身,走了過去,在他身邊跪坐下來,輕輕道:“可我和你還有最後一點緣分,總拖著也不是辦法。江先生,你瞧不上我,老實說,我現在也不喜歡你,但我們身體還是很合拍的,你也不能否認,對不對?”

    江離但笑不語。

    阿嫣抬眸,眼神嫵媚,看似含情脈脈,實則滿滿的欲和色氣混合一起,產生一種令人心神迷醉的誘惑,紅唇一張一合,如同誘人的邀請:“你不用害怕我糾纏,我以我的臉起誓,除了你的人,我絕不貪其它,而且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江離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飽滿艷麗的雙唇,唇角帶一點笑,戲謔道:“看來,陸先生不能滿足你。”

    阿嫣毫不氣惱,嘴唇含住他指尖,挑逗了一下隨即松開,乖巧的笑:“你高興就好,愛怎麼說隨意。江總,您考慮好了麼?……這種你情我願的事情,你不會吃虧,我也能如願,皆大歡喜。”

    又來了,你情我願。

    上回在她家,她也是這麼說的。

    他的一句‘太髒了’,毀了她一次。

    不顧她意願的發泄,毀了她第二次。

    聽說,她和陸世同幾乎不見面,就算見一次,也不過三、四個小時,怎麼都不像正常男女朋友交往,更像純粹的交易。

    心口揪了一下的疼。

    江離想起來,那晚,她在自己身下,曾說過,算了。

    她是真的死心了,不談情,只談利益。

    阿嫣脫下外套,剪裁得體的連衣裙,勾勒出動人的曲線。

    她主動坐到男人腿上,傾向前親吻他唇角,柔聲誘哄:“江總,你明明想要的,別掙扎了……”

    腰身扭動,在他腿上蹭了蹭,透過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明顯上升的體溫。

    阿嫣低下頭,耳朵貼在他胸口,柔媚的調笑:“你心跳的好快,我就當你答應了。”

    江離伸手攬住她,力道很大,阿嫣輕哼了聲,正高興他妥協了,不想聽見他冷靜的聲音:“離開天鴻。”

    “……掃興。”

    阿嫣皺眉,抱住他的脖子:“我不圖你什麼,你也別得寸進尺。”纖纖玉手撫上他胸口,手指一路往下,忽然被他牢牢握住。

    她不耐煩了,為了任務強行忍耐住,陪他敷衍:“離開天鴻,不就等於離開陸總,他生氣了,要整我怎麼辦?難道讓我靠你?江總,您行行好,您是什麼樣的人,我已經領教過了。”

    江離的眼神暗了暗。

    阿嫣只當這回又沒能得手,撇了撇嘴,抬起手攏攏頭發,想從他身上下來。

    他不讓,雙臂禁錮著她。

    良久,他開口:“你今天答應下來,月底前,我給你一個訂婚典禮,主流媒體統一發邀請函。”

    阿嫣沉默一會,摸摸他額頭:“你沒病吧?”

    江離拉下她的手,平靜地看著她的眼睛,直到她發現,他是認真的,不是突發奇想。

    阿嫣苦口婆心勸他:“你扯那麼遠作什麼?我不用你的保證,我們就愉快的春風一度,然後各過各的不行嗎?”

    江離撿起地上散落的外衣,披到女人身上:“你出道就跟了我,和陸世同那段,你斷干淨,我也可以當沒發生過。”

    斷干淨,又是斷干淨!

    阿嫣耐心耗盡,開始變得煩躁:“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我,你,床——沙發我也能將就,再不濟門、窗、地板,隨便你挑。就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為什麼非得整的那麼復雜,扯些夠不著邊的東西?”

    江離雙手捧起她的臉。

    他的手心很燙,眼神卻冷靜清醒。

    “蘇嫣,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對你不止是身體上的需求。”

    阿嫣沮喪極了:“不不,我不要你證明——”

    “我是真的喜歡你。”

    阿嫣安靜下來,靠在他肩膀上。

    江離輕拍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動作溫柔。

    外面的天,漸漸暗了下去,悄無聲息。

    阿嫣終於動了動,小小聲在他耳邊問:“腿坐麻了嗎?我起來?”

    江離語帶寵溺:“不要緊。”

    阿嫣低嘆一聲,抬起頭,一手撫摸他的臉,一字一字清晰道:“江總,既然這是你選的,好,我和你談感情。”

    *

    離開的時候近黃昏。

    阿嫣的包丟到後車座,車開到半道上,古董鏡咳嗽不停:“宿主,動心傷身……咳咳咳,您可要三思,咳咳咳……”

    車停到路邊。

    老古董眼前忽然一亮,正想再勸兩句,鏡中映出宿主大人的臉,它一句話哽在喉嚨裡,不敢說下去。

    那麼漂亮的一張臉,不笑都帶著甜,眼尾上挑,情意綿綿。

    可也是這一雙眼睛,底下暗藏的,只有狡詐,冷漠。

    ——狐族天賦,不愧是騙死人不償命的狐狸精。

    女人的聲音輕輕的,縹緲如煙,冷得又像冰刃。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自作死不想活。不是想談感情嗎?我成全你!”

    *

    鄭森說到一半,喝了口水,繼續道:“……那天也是巧,小琦正好在二樓陽台,看見江離那邊來了客人,手邊又有望遠鏡,順道看了看,唉我說,你那新歡怎麼又跟江離搞到一起去了?那時候不都撕破臉——”

    他抬了抬頭,瞥見表哥的臉色,瞬間閉嘴。

    陸世同陰著臉,坐在沙發上,始終沉默。

    他這位哥哥對自己人一向暴脾氣,發泄一下,罵幾句還好,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才是真的嚇人。

    鄭森不禁勸起好話:“其實你那個新……那個蘇小姐,進去沒多久就走了,天都沒黑透呢,沒准真就單純的喝茶聊天,你也不用往心裡去——”

    陸世同一眼掃過去:“說夠了嗎?”

    鄭森立刻噤聲。

    陸世同站了起來,往外頭走。

    鄭森忙問:“你去哪?”

    陸世同神情冰冷,說話也冒著寒氣:“訂機票,回國。”

    鄭森一愣:“不說好了再過一星期,咱們一起回嗎?”

    陸世同回頭,扯起嘴角,笑容森冷:“我在國外待久了,有些人皮癢,欠收拾。”

    鄭森打了個寒顫,默念一聲……新歡小姐自求多福吧。

    *

    李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蚱,進門就逮住罪魁禍首:“蘇嫣,你跟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你和江離要訂婚了,我他媽怎麼不知道?那麼多媒體同一時間同樣的說辭,你叫我怎麼回應?辟謠你也得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吧?你看看,你看看!”

    她嘩啦一聲抖開一張紙,上面打印了一條新聞。

    “……寫的還有模有樣,你聽聽,知情人士表示,江董事長夫妻保留意見的同時,將尊重兒子的選擇,這代表他們雖不支持,但也不會阻撓蘇嫣進門,江夫人還說,希望兒子能盡快帶准兒媳正式回家見父母……我去他們的,這是不是聚星的人搗鬼?不,肯定是安純那邊,安純和江離分了,所以編造謠言,正好和微博上那事相呼應,趁機黑你小三介入……”

    “這事真不能賴安小姐。”阿嫣躺在窗邊的懶人椅上曬太陽,閉著眼答道:“你也不用回應,時間到了,我自己會出面辟謠。”

    “這事兒不能拖——”

    阿嫣睜開一只眼睛:“到我辟謠為止,這不算謠言。”

    李姐愣了幾秒鐘,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癱坐椅子上的女人:“蘇嫣,你最好現在給我一個解釋——你敢說你和江離又他媽藕斷絲連了,老娘打死你的心都有!”

    阿嫣笑笑:“藕斷絲連兩次了,只是你不知道。”

    李姐氣到抓狂。

    阿嫣不敢鬧下去,坐起來,正經臉表示:“這是最後一次,就差這麼根絲,我一得手就能斬斷。你別管媒體說什麼,也別管江離,反正我跟你保證,不會有訂婚典禮。”

    李姐稍微冷靜了點,在沙發上坐下,倒了一大杯水,咕嘟嘟一口喝完,總算神經沒那麼緊繃了:“蘇嫣,你這不是玩火,你是點火撩撥!陸總那邊怎麼解釋?他能輕易放過你?”

    阿嫣慢悠悠道:“姐,你誤會了,我和陸總是開放性關系,結婚戀愛隨意,隨時可以叫停——”

    “你他媽騙誰呢。”

    “真不是騙你,這都是他的原話。”

    “……”

    “而且,萬一真鬧掰了……”阿嫣勾唇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散漫慵懶:“我怎麼擺脫江離翻身的,就能怎麼擺脫陸世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我的世界裡,什麼都能換,金主最容易換。”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當然,經紀人和助理肯定不換。”

    “去你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7 AM

第13章 星光背後(十三)

    李姐訓完話,跟阿嫣談了些工作上的正事,到了七點多還沒說完,干脆留下來吃了晚飯,飯後幫阿嫣一起收拾好桌子,繼續往下談。

    快收尾了,阿嫣進房裡找一份資料。

    李姐在客廳等,突然聽見門鈴響,便走了過去,門一開就傻眼了,緊張得滿手冷汗:“陸、陸總……”

    公司的人都知道陸總家裡有事出國,月中才能回來。

    這比通知的時間早了一周。

    男人一言不發,越過她進門。

    李姐跟在他後面,僵硬地擠出笑臉:“陸總,那事是個誤會——”

    陸世同頭也不回,一字打發:“滾!”

    李姐頭皮發麻,比起怕得罪頂頭上司,更怕他會對阿嫣不利,站在原地沒動,大氣也不敢出。

    阿嫣拿著資料出來,站在房間門口,看了看不速之客。

    那人像一只渾身帶刺的,狂怒中的野獸,隨時准備爆發,到時就是燎原之火。

    只可惜這火,早不燒晚不燒,今天肯定是沒戲的。

    阿嫣放下資料,倚在門邊:“陸總,有什麼進房間談啊。”又對李姐笑了笑,說:“姐,你等我一會,不用太久。”

    繃緊的弦斷了。

    陸世同大步流星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往裡面一扯,反手砰一聲甩上門,房門剛關上,又把她往床上一摔。

    阿嫣揉揉手腕,沒說什麼。

    陸世同氣笑了:“上飛機前,我只知道你和江離在半山別墅見了一面,下飛機後,你們已經訂婚了,我以後該叫你什麼,江太太?”

    阿嫣站起來,默默走到一旁:“不會真的訂婚。”

    “那他媽還能假訂婚?”陸世同大怒,三步並兩步追過去,高大的身軀迫近,逼得她縮進牆角,無路可退。“蘇嫣,別忘了你翻身的戲是誰給的,現在翅膀硬了又惦記老情人了?你敢給我扣一頂這麼大的綠帽子,我不扒你一層皮都對不起受的氣!”

    “陸總,我們可是開放式關系——”

    “閉嘴!”

    阿嫣聽話的閉嘴,看著他肌肉結實的胸膛劇烈起伏,一上一下,慢慢平靜下來。

    陸世同捏緊手,骨節咯吱作響,竭盡全力忍住脾氣:“蘇小姐,我們簽的最後一份合同,你的解約金由我方說了算,公司也有權利干涉你的婚姻。”

    “我不解約,也不訂婚。”

    陸世同心底松了口氣,打算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江離那邊搞什麼?這次如果我查出來他——”

    阿嫣打斷:“但我要睡他,他非得談感情,我也只能和他談感情。”

    ……

    陸世同眯起眼:“蘇嫣,你想清楚了,再說一遍。”

    對面的女人臉色不變,還是那麼無恥得理直氣壯:“我要睡他,他非得談感情,我也只能和他——”

    陸世同的手移到她細長的脖子上,有那麼一個瞬間,真的動了掐死作罷的念頭。下一個瞬間,他的手捏住女人的下巴,狠狠吻住她,帶著至死方休的恨意。

    欲念一旦失控,便是山洪暴發。

    手臂圈住懷裡的女人,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裡,漸漸迷失了心智,直到憑空一聲刺耳的碎響,猩紅的酒濺了一身。

    陸世同退後幾步,喘著氣。

    阿嫣不知何時握住一瓶酒,剛剛在牆上敲碎,手裡只剩瓶口以下一小段,地上滿是玻璃碎片,酒液順著手指掉下來,紅得像血。

    李姐聽到聲音,在外面著急的叫:“蘇嫣,蘇嫣你沒事吧?陸總,有話好好說,大家都冷靜一點……”

    陸世同冷聲問:“你這算什麼意思?”

    阿嫣聳聳肩:“以前留你過夜,你不是推脫今晚不想,就是酒店太差……現在是真不行。”

    陸世同火冒三丈:“一次在車裡,一次在破酒店,老子八百年發一次善心照顧你的心情,你還不知足?”

    “陸總好意,我心領了。言歸正傳,今天真不行,我答應了江總‘談感情’,總要堅持到結束。”阿嫣舉起手裡破了的酒瓶,淡淡一笑:“陸總,不用鬧這麼難看吧,我們統共見了幾次面,連情人都夠不上,能有多深的感情?你給我資源,我也沒讓公司失望,電視劇片酬連翻幾倍,代言廣告接到手軟。我得罪了你,你該封殺封殺,我該打官司打官司,都是成年人了,理智點。”

    這不止無恥得理直氣壯,簡直就是無恥得無法無天!

    陸世同的手都在抖,咬牙走近。

    阿嫣臉色一冷:“這個房間,這張床,他在這裡強迫我一次,你也想學他?”

    陸世同僵立原處,進退不得,雙目布滿血絲,仿佛逼進絕路的困獸。對峙許久,他慢慢抬起手,突然覆在破碎的瓶口上,剎那血流如注。

    阿嫣忙丟掉瓶子,皺緊眉:“你干什麼?去浴室衝洗一下,我找醫藥箱。”

    陸世同倦怠地笑笑,平時不可一世的人,此刻卻心灰意冷。

    他連退幾步,笑得愈加諷刺,嗓音沙啞:“有那麼一刻,真想一起死了算了。”手上血淋淋的,襯衫上也沾上血痕和大片的酒,他退到門口,神色冰冷:“蘇嫣,你是真狠,可你想用完就踢,回頭投奔江離……你妄想!”

    那般暴戾狠絕的眼神。

    阿嫣看著他離開,跟著走了出去。

    李姐衝過來:“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阿嫣擺手:“沒事,碎了一瓶酒,明天我叫人來打掃。剛才我們談到哪裡了?接著往下說。”

    李姐看著她濕透的衣服,想起剛才那一聲巨響,依舊驚魂未定:“行了,工作下次談,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

    阿嫣點點頭,送她到門口。

    牆上,時針指向九點整。

    阿嫣找到手機,撥通號碼,等候片刻。

    電話接通了。

    她的聲音軟下來,帶著無助:“是我……陸世同剛走,你來一趟,我想見你。”

    *

    江離用了二十分鐘,火速趕到。

    剛進門,一眼就看見窗邊的女人。

    凌亂的黑發散落背後,頭輕輕靠在透明的玻璃上,容色極為蒼白,如一觸即融的初雪,神情淡漠。

    他站定,輕聲道:“蘇嫣。”

    阿嫣偏過頭,看了看他,秋波流轉的雙眸藏著無盡的自嘲。

    她手裡握著半杯酒,白色襯衫上全是斑斑點點的酒漬,手臂也有未干的紅色液體,臉上口紅暈染開,下巴也沾上了一點,充滿曖昧的暗示。

    江離臉色一點點冷下去:“他干了什麼?”

    “沒什麼。”阿嫣喝了口酒,淡淡道:“不過就是你也會干的事。”

    江離身形一滯。

    阿嫣輕輕笑了,居然還有心情安慰他:“你不用怕,他比你運氣差點,我經紀人剛才也在,他沒得手。”

    江離喉嚨發澀,柔聲道:“我保證,以後沒人能傷害你……今晚我留下陪你,明天你就搬到我那邊。”他走過來,想擁抱她:“阿嫣,我會好好照顧你。”

    “你叫我什麼?”

    “……阿嫣。”

    阿嫣又笑了,笑著笑著,眼淚掉了下來,落在上揚的唇角:“江總,我等你這句話,等的太久,等的太累。終於聽見你親口叫我名字,我卻不習慣了。”

    再沒什麼,比一個深愛著自己,笑中帶淚的戀人更動人。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他說:“以後還會有很多時間,我可以保證——”

    阿嫣搖搖頭:“最近,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會對我回心轉意——不,我不該這麼說,七年,你的心從不在我這裡。”

    江離無法否認。

    阿嫣心知肚明,於是更加苦澀:“你為什麼回頭?七年你都不動心,總不至於我陪你睡了兩次,你突然愛上我。”她嘆氣,轉過身,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我不聰明,我想了很久很久,為此甚至失眠。終於,我想通了,安純不愛你,至少沒我用情深,有了比較,才讓你對我另眼相看。”

    她看著他,泛起淚光的眼神,帶著幾分期盼。

    江離可以否認,欺騙一個人,對他來說太簡單。

    可他沒有。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

    阿嫣在笑,一邊笑,一邊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謝謝你對我說實話。江離,江總……你喜歡我什麼呢?你不過喜歡我對你好,我愛你。可是……”她的聲音啞了,帶著發顫的哭音:“這對我,公平嗎?”

    江離心口劇痛,用力抱緊她:“對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怪你,我也沒資格怪你。”阿嫣推開他,攥緊雙手,指甲刺破掌心,流下鮮血:“我和你是怎麼開始的,我怎麼得到今天的一切,我都記得……還記得你找到的遺書嗎?”

    江離僵硬地說:“記得。”

    “太髒了。”阿嫣念這三個字,每個字都像滴血的刀:“你說,我的人,我的心,我的愛情,都太髒了。江總,我的人不髒,我的心髒,所以才會有和你七年的交易,所以陸世同也好,你也罷,沒有人會把我當成正經女人!”

    江離神色驟然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

    阿嫣向他走來,走一步,他退一步。

    最後,她停下腳步,背脊挺直,抬起下巴,細長的脖頸線條優雅而倔強:“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圓夢的機會,曾讓我相信,你真的對我有感情。我自欺欺人了七年,騙自己有一天能和你修成正果,我不想繼續活在謊言當中。江先生……我們到此為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29 AM

第14章 星光背後(十四)

    離開前,江離留下一句話。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前腳剛走,後腳阿嫣就點了份外賣,一邊觀看小美整理的美容教程,一邊吃的不亦樂乎。

    次日下午,今年娛樂圈最轟動的新聞橫空出世,網絡媒體集體進入狂歡狀態,紙媒財經版塊、娛樂板塊連夜趕稿,電視台也第一時間報道。

    聚星股東,江氏集團太子爺本人親口宣布,將在年底和當紅女星蘇嫣結婚,月底舉行訂婚儀式。婚禮和訂婚的具體日期,地點,全都很清楚。

    除此之外,他還特意鄭重申明:“我的未婚妻是很好的人,我們認識了很久,中間有過誤會,有過傷害,樹欲靜風不止,外界的干擾太多。最後我們還能在一起,我要感謝她對我的付出和等待,我非常愛她,她值得我一生守護。”

    老古董大開眼界:“宿主,你不和他提分手了嗎?”

    阿嫣關掉電視:“那叫以退為進,我昨天演那場戲前,訂婚的新聞是出來了,可他又沒認。”停頓一刻,又道:“樹欲靜風不止,外界干擾——有時候,我真佩服他,這麼兩句話,把以前那點破事全甩鍋給安純,所以說,就怕流氓有文化……還好我有和這種人打交道的經驗。”

    老古董問:“誰啊?”

    阿嫣擺擺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老古董:……

    過了會,它又問:“你不是不談戀愛嗎?”

    阿嫣:“不想談,又不是不會,好歹曾是妖狐,看家本領可不敢忘。十四歲長成前,我們人手必備一個戰利品,不然不讓化成人形下山的,怕丟人現眼,敗壞我等傾國妖姬紅顏禍水之名。”

    “戰利品?”

    “男人的心。”

    “這不太好計算吧……”

    “為什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顆帶血的心髒啊,當然,必須是對方親自點頭,願意獻上的。”

    “……”

    結婚消息一出來,短時間內,網友的評論已經突破十萬。

    “黑人問號臉.jpg”

    “此時一臉懵逼的我.jpg”

    “不是說過不談戀愛不結婚嗎?打臉打臉!”

    “打臉有毛用?人家馬上嫁進豪門當少奶奶了,誰還在意娛樂圈這點破事。”

    “年度最佳反轉劇。”

    “讓我理一下哈,江離和蘇嫣在一起,江離劈腿安純,蘇嫣發瘋,跟了陸世同,江離又跟蘇嫣好了。請問這幾個人,到底誰綠了誰,誰原諒了誰?”

    “233333笑哭。”

    “陸世同最慘,沒得辯。”

    “外界干擾?指的是安X吧[doge]”

    “當初安純還有臉說人家是三,明明是自己第三者介入,太不要臉了。”

    阿嫣的粉絲則是一片哭嚎慘叫聲,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只有簡單的幾個字。

    “你又騙我。”

    同時還在暴風哭泣的,還有阿嫣和席園的CP粉,尤其是在席園更新微博後。

    凌晨三點,席小鮮肉發了條微博:如果早一點遇見你,如果我沒相信他們。

    評論裡一片凄風苦雨。

    有知情人士表示,席園開除了他的經紀人。

    而在江離涉及的圈子,表面風平浪靜,只是有位二世祖多喝了幾杯酒,半夜發了新的朋友圈:不愧是我江哥,和情婦結婚都能說的那麼文雅,弟弟我要學習。

    ——當然,酒醒後,他馬上刪掉朋友圈,親自登門致歉。

    *

    李姐在電話裡已經沒脾氣了:“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麼樣?別作了行麼?我給你跪下謝謝你了!”

    蘇嫣心平氣和:“記住,我親自回應前,你一個字也別說。”

    “老娘的電話都快炸了!”

    “換台新的。”

    “……”

    掛掉電話,小美在旁邊問:“姐,你真的准備結婚了?”

    蘇嫣笑笑:“你覺得江離這個人怎麼樣?說實話。”

    小美糾結了會兒,說:“長的特別帥,聲音特別好聽,但是……但是我總覺得害怕。”

    蘇嫣點點頭,沒說話。

    小美小心翼翼的說:“其實,陸總挺好的,咱們這樣也實在有點……過分。”

    蘇嫣轉過頭:“不管怎樣,我不會退圈,不會開除你,放心。”

    小美有點臉紅,嘟起嘴:“……我不跟你說笑!”心裡到底放松了些,嘆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忍不住滿臉神往的自言自語:“如果是我,我就選席園,他笑起來太太太可愛了,好想揉揉他的頭發!”

    “寵物狗也很可愛,揉起來毛可軟了。”

    “……”

    *

    陸世同在自己開的娛樂會所住了兩天,每晚喝酒到凌晨,然後第二天中午醒過來,繼續喝,胃出血送了一次醫院,驚動了家裡人,強迫他住院觀察。

    真沒勁。

    在會所,本想玩幾個女人發泄,結果看誰都像蘇嫣,想睡,可是又恨,最後到底恨多一點,把無辜的小姑娘都罵走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眼手機。

    公司那邊又發消息來,問蘇嫣怎麼處理。

    ……是該處理了。

    剛要打電話,正好一個電話進來。

    他看著那個名字,咬牙切齒,打死都不肯接。

    無人接聽,斷了。

    心裡空落落的,只覺得麻木,不疼,也沒半點解恨的痛快。

    第二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很快接了起來。

    那個聲音還是甜的可恨,毫無愧疚,毫無心虛:“陸總,你在公司嗎?”

    他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又在哪裡?”

    “泡澡啊。”

    他能聽見,手機中,他因憤怒而粗重的呼吸聲。

    但怒火很快平息,他的聲音無比冷靜:“蘇嫣,我在醫院。”

    一,二,三,四,五……三十。

    那頭沉默了半分鐘。

    陸世同想,這樣也夠了,他可以騙自己,這半分鐘,是因為她也會痛,也會為他難過。

    有時候,自欺欺人真的能安慰人。

    “再給我兩天,我還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電話掛了。

    他靠在床頭,好半天沒動靜,過了一會,拿起切水果的刀,開始削蘋果皮。

    下午,病房裡來了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頭發到皮鞋,全身上下一絲不苟,全都恰到好處,教科書式的優質精英打扮。

    江離放下帶來的水果花籃,淡淡開口:“聽陸伯父說你住院了,怎麼樣,好點了嗎?”

    陸世同抬了下眼睛:“門在那邊,不送。”

    江離不為所動:“我想和你談談蘇嫣的合同。”

    陸世同又開始削果皮,慢條斯理的動作,一邊譏諷道:“需要我給你天鴻法務部負責人的聯系方式嗎?”

    江離在沙發上坐下,聲音平和:“我來不是為了挑釁,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只想尋求理性的解決方式,這對大家都有利。”他雙手交握,沉默一會,低聲道:“陸世同,我只想保護她。”

    陸世同冷笑。

    “蘇嫣的過去,你應該不知道。”江離下意識的伸手進口袋,抽出一支煙,忽然想起這是在醫院,又放了回去。“她命苦,農村出生,很早沒了父母,由一個貧窮的老太太撫養長大,沒念過幾天書,過的都是顛沛流離的日子。後來,機緣巧合進了娛樂圈,她窮怕了,以為有了錢,什麼都會迎刃而解,所以選擇跟我。可以前只是窮,在我身邊,卻差點送命。”

    刀刃切到手指上。

    陸世同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將手放在被單下。

    江離低下眉眼,不曾注意他:“我曾在她床頭找到一封遺書,她動過自殺的念頭。”他沉痛地閉了閉眼,抬起頭:“以你的身份,隨手玩玩的,過日子的女人都不會少,我也不覺得你對蘇嫣會有多上心,可我卻真的想珍惜她。”

    陸世同冷冷看著他。

    多少年了,還是這麼自以為是的嘴臉。

    “說完了?那快走,少來打擾我養病。”他懶洋洋地靠向身後,嘲諷的說:“換作五年前,你給我來這一出,別說躺病床上,就算殘了一只手,我不打廢你不姓陸!”

    江離站起身,理了理灰色的西裝領口,走到門邊:“你慢慢考慮。”

    “江離。”

    他回頭。

    陸世同目光冷淡,唇角的一點笑,冷中透出嘲弄:“你以為她很愛你?”

    江離斯文地微笑:“愛到你無法想像的程度。”

    陸世同神情愈加諷刺。

    江離開門出去。

    陸世同等著他走,然後從薄被底下伸出手。

    病號服的袖口沾了點血,傷口不深,不算嚴重。

    他抽了張面紙,擦去手指上的血,給蘇嫣發了條信息:兩天後,如果你的野男人還敢來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們新仇舊賬一起算。

    這次回復來的倒是飛快。

    ——謝謝老板。

    照樣配一朵鮮花一個笑臉。

    陸世同嗤笑了聲,丟開手機。

    突然有點沒脾氣了。

    這段不算戀愛卻又用情太深的糾纏,讓他磨盡鋒芒,耗盡血性,多可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30 AM

第15章 星光背後(十五)

    江離過來時,阿嫣穿著一件寬大的男士長袖衫,盤腿坐在沙發上,難得用小美的賬號刷一次微博。他走過去,很自然地擁住女人,拉起白色的衣角看了看,唇邊帶笑:“我的衣服,你還留著?”

    阿嫣側過臉:“你很得意啊?”

    他微微一笑,親吻她的唇:“沒有。”

    阿嫣扁嘴,瞧著有幾分憤懣:“只是沒來得及丟罷了,我留你的東西干什麼?沒准別的女人也穿過。”

    江離刮刮她的鼻尖:“亂吃醋。”

    心情卻是極好的。

    阿嫣轉過頭,繼續看手機。

    江離問:“在看什麼?”

    “席園。”阿嫣回答,有點啼笑皆非:“他真炒了經紀人的魷魚。原來拍戲那會,他不跟我說話,是因為經紀人特地交代過……我只當他見我越長越漂亮,想跟我討教秘籍又不敢,所以老用詭異的眼神瞪我。”

    江離笑:“紅顏多禍水,美人多妖精。”

    阿嫣挑眉,青蔥似的手指,點著他額頭:“真是狐狸精,那可瞧不上你,暴君和尚俏書生,這才合口味。”

    江離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正色勸道:“以後收收心,再出去拍戲,那就頂著江太太的名銜了。”

    “江總又開始訓話了?”阿嫣靠在他懷裡:“就算我想勾人,也得有人不怕得罪你,願意配合我——”

    江離說:“真不行,不然把你藏在家裡,哪裡也不准去。”

    阿嫣嘆氣:“這麼霸道?”

    江離微微一笑,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有我還不夠嗎?”

    阿嫣笑笑,放下手機,拿起遙控器開電視。

    正好在重播《宮牆柳》。

    畫面中的阿嫣剛被皇後掌摑了,低著頭不敢吭聲,待皇後走了,一抬起頭,臉上淚痕斑駁,眼中淚光瑩瑩,楚楚可憐的姿態,演的入木三分。

    畫面外,阿嫣縮進江離懷裡,輕輕嘆了一聲,小聲說:“這一幕我記得,當時眼淚真的拼命掉下來,擦干就掉,根本停不住。你知道為什麼嗎?”

    江離微不可覺地蹙了下眉:“對方下手重了?我——”

    阿嫣抬手,按在他唇上,撲哧一笑:“那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比剮了我的肉都疼,我心裡那個疼啊……這可不是演出來的。”

    江離一愣,回想起去年陸世同生日,阿嫣很久不曾露面,終於看見他,竟然關注起了他眼角的皺紋,不禁輕笑:“你啊。”

    阿嫣也笑,有點不好意思,別過頭繼續看電視。

    耳邊,江離低沉的聲線平緩道:“以後,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跟我說。”

    阿嫣的背脊僵了僵。

    江離心口泛疼:“我是你的丈夫,你的親人……我永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他收緊手臂,低低道:“受氣了,難過了,傷心了,即使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心情不好,也要告訴我,我負責哄你開心,嗯?”

    阿嫣垂頭:“你不嫌我作嗎?”

    “傻氣。”他低笑,揉揉她的頭發,一本正經的說:“等有一天,你不會想到這種問題,你可以理直氣壯對我使小性子,那證明我這個老公當的很不錯。”

    阿嫣忍不住笑了一聲,飛快地抬眸瞥了瞥他,又低下眼瞼:“明天我生日,你過來吧,我們一起在家過。”

    “不是說好了,我帶你飛歐洲慶生嗎?”

    “不了,現在全天候的都有狗仔盯著,不出小區門還好,一出去肯定被拍,到了機場也得被拍,我只想和你安安靜靜的待著,就我們兩個。”

    江離點頭:“也好,過了明天,我陪你整理東西,趁早搬去我那裡。”

    阿嫣舒展眉宇,笑得溫柔恬靜:“嗯。”

    *

    下午六點,江離發來消息,正在過來的路上。

    阿嫣沒有化妝,親自下廚燒了四菜一湯,用筷子沾了點嘗嘗味道,皺了下眉:“……太淡了。”

    老古董聞到香味,饞的厲害,鏡子長出兩條又細又短的小腿,噠噠噠跑了過來,跳起來夠筷子:“沒想到,宿主還會下廚。”

    “為什麼不會?”

    “……”

    老古董不好意思說,因為你太嬌氣,成天只弄你那張臉,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吃飯還請阿姨特意來燒,只得撒謊:“宿主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

    阿嫣斜睨它一眼,似笑非笑:“自稱老朽,卻為老不尊,說謊話哄我開心,羞不羞?”

    老古董不爭氣地紅了臉。

    “勾男人這門學問,我曾是優等生,不止一張臉,十八般武藝都學過一些。先拿下男人的胃,後拿下男人的心——這我怎會不知道?要不是中途輟學,念經去了,我至少也能步前輩的光榮後塵,當個青史留名的禍國妖姬。”

    阿嫣說著,語氣十分可惜。

    老古董咧咧嘴:“您……念經去了?”

    阿嫣長嘆,沒好氣的指了指桌子:“你沒見一桌都是素菜嗎?現在好了,我葷腥都忘記怎麼燒了,現在請阿姨過來也來不及。唉,我好歹也是只狐狸,怎麼混的比兔子還差!……說到底全怪他,帶發修行的假和尚壞毛病一大堆,只肯吃素口味又極淡,害苦我。”

    老古董奇怪:“‘他’是誰啊?”

    “無關緊要的路人乙。”

    ……

    老古董嘆氣:“宿主,冰箱裡有牛排,我教你吧。”

    阿嫣臉上愁雲頓消,捧起鏡子親了口。

    老古董哭喪著臉:“宿主,你不能動不動……非禮老身吶!”

    *

    江離到前,阿嫣剛給小美下達了指示:

    今晚凌晨十二點,登上我的微博,發我傳給你的這段視頻。不要問,不要看,不要告訴李姐,這是死命令,出任何差錯,鐵板炒魷魚等待你。

    小美發來回信。

    ——收到!

    於是,阿嫣又發了一條:今天你加個班,凌晨以後在線等我的下一步指示,我給你算通宵辛苦費。

    小美:堅決執行命令!

    阿嫣:十二點後,我隨便給你發個字母,發個表情,發什麼都好,你看見了,馬上電話報警,地址是我家。

    小美:??????????

    阿嫣:別問,聽話。

    小美:……

    阿嫣笑了笑。

    江離一進門,看見的便是淡妝輕抹的心上人,圍裙還穿在身上,頭發挽著,有些亂。

    長桌上擺了幾個家常小菜和牛排,往上冒著熱氣。

    外頭天又開始冷了,屋裡暖氣的溫度攜著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很溫暖。

    不管多麼成功,多麼強勢的男人,生命中的某一刻,總會期待一個溫暖的家,可以完全放松下來的港灣。

    他放下生日蛋糕,張開雙臂擁抱她,輕輕呢喃:“生日快樂。”

    阿嫣靠著他的胸膛,眼角有些濕潤:“你能在我身邊,我很開心。”

    江離捧起她的臉,吻了吻她的眼睛:“……不該這麼說。”

    阿嫣疑惑地看著他。

    江離輕嘆:“你能在我身邊,慶幸的人是我。”他淡笑,眼底掠過纏綿的光:“沒有錯過你,是我的幸運。”

    *

    這一晚的夜色,特別冷。

    陸世同坐在車裡,車窗敞開,他手肘撐在車門上,抽了一支又一支悶煙。

    冷風刮進來,骨頭都是涼的。

    今天是那個女人的生日,也是兩天期限的最後一天。

    車就停在她家樓下。

    從醫院溜出來,他來的很早,比江離還早,親眼看見他的司機送他來,親眼看見他提著生日蛋糕和禮物上去。

    換作平時,江離那樣心細的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他。

    可他今天沒有。

    戀愛使人變蠢。

    就像他,拼命要和自己過不去,非得來這裡,見證她和奸夫有多恩愛,度秒如年,偏偏鐵了心不肯走。

    等今晚過去了,這筆賬,他頭頂突然冒出來的青青草原,他要和那個女人算清楚,起碼讓她三天下不了床,走不動路,看她還有什麼膽子出去偷人。

    操。

    七點,八點……十一點,十二點。

    下雨了。

    起初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大了起來,風卷著潮濕的雨絲撲到臉上,陰冷如深不見底的夜空。

    他咬了咬牙,扔掉煙頭,正想開門,助理的電話打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陸總,是我,小鄭!您在睡覺嗎?”

    “……有屁放。”

    “你……你快看下蘇嫣的微博!”

    他皺眉。

    蘇嫣的微博?自從死女人迷戀上美容,不早棄用了嗎?

    可那個荒廢了很久的微博,准時在十二點,發布了一個簡短的新視頻。

    “大家好,我是蘇嫣,這兩天,我身體不太舒服,不怎麼出去,但關於我的一些傳聞,我有必要親自回應。”

    “江總那件事,我想應該是他開的無關痛癢的小玩笑,我們怎麼可能訂婚、結婚?我和他以前認識,現在不熟。”

    那麼無辜又理直氣壯的一張臉。

    陸世同笑了,不知是氣的還是高興。

    “還有其它謠言,也不可信。”視頻裡,女人神色嚴肅,認認真真的說:“我們公司的陸總,他是個好人,更是個‘公私分明’的好老板。”

    笑容僵在臉上。

    陸世同又開始磨牙。

    “我再說一遍,我不談戀愛,不結婚。我很忙的,事業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我還要美容,還要看粉絲誇我漂亮的留言,我沒時間每次都出來辟謠。以後再看到有關我感情生活的八卦新聞,請自動忽略,謝謝關心。”

    才發布幾分鐘,評論已經潮水般湧來,點贊最多的如下:

    “臥槽,給江離發了不熟卡,給陸世同發了好人卡,蘇嫣這是要上天啊!”

    “所以……我們席園呢?CP粉哭死。”

    “……難道攀上更高的枝頭了?”

    “蘇嫣真的好愛她的臉啊,很忙因為要看粉絲留言哈哈哈——關注點清奇的我。”

    “啊啊啊我就知道是假的!我要一輩子守護我家寶寶的盛世美顏,小姐姐是我的,才不結婚,亂編新聞的快狗帶!”

    “抱緊我的瓜瑟瑟發抖。”

    陸世同臉色晦暗不明,眼裡有嗜血的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下,長腿跨出去,猛地甩上車門。

    ——去他娘的狗屁好人!

    忽然,背後響起警鈴。

    一輛警車疾速開了過來,急剎車停下,車裡下來幾名警察,直接往樓上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32 AM

第16章 星光背後(十六)

    兩小時前。

    酒足飯飽,就到了飽暖思淫/欲的時間。

    阿嫣臉上不小心蹭到一抹奶油,抽了張面紙,想擦掉,忽然手指一暖,被身旁的人輕輕握住:“別動,我來。”

    她愣了一下,把餐巾紙給他。

    江離低笑,搖搖頭,傾身過來,慢慢地、細心地吻去白色的奶油。

    阿嫣臉紅了,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小聲問:“蛋糕甜嗎?”

    他說:“沒你甜。”

    夜深了。

    江離撩起她肩上的黑發,心不在焉的問:“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一,希望事業成功,和楊導合作的新片能獲獎。二,希望這一生,可以留給我的粉絲美好的記憶。三,希望我永遠美顏盛世——啊!”

    他俯身,懲罰性地輕咬柔軟粉唇,擁著她倒向大床。

    烏黑的青絲鋪在白色床單上,黑白分明。

    正如她清澈的眼睛。

    空氣迅速升溫,注定是意亂情迷的一夜。

    江離順著她的額頭、眼睛、嘴唇,一路吻下去。

    阿嫣配合地閉上眼睛,遮蓋眼底始終清醒且冷淡的光,悶哼了聲,咬緊下唇,雙手抓緊床單,抓出一道道糾結的皺痕。

    肢體交纏,靈魂震顫。

    最後,他濕潤的嗓音響起:“我愛你。”

    阿嫣露出一絲笑意,享受此刻身體的愉悅,待彼此平靜下來,便瞥了眼牆上的鐘,慢慢爬坐起來,點上一支煙,遞給他:“這句話,曾經有個女人等了很久,只可惜,她聽不到了。”

    那個真正的蘇嫣,至死都對他情深不悔。

    江離接住,微微擰眉:“什麼?”

    阿嫣沒回答,起身穿衣,先給小美發消息,然後拿起他的手機拋過去:“江總,看看微博。”

    他皺緊眉,低頭盯住屏幕。

    阿嫣的絲綢睡衣外邊,只披了件敞開的針織衫,靠在窗邊,耐心地等他看完。

    下雨了。

    窗簾掀起一絲縫隙,可以看見玻璃窗上縱橫的雨水,像永遠無法停止的眼淚。

    原主的記憶中,也有這樣的雨夜,那個男人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的模樣,如同隨意操縱生死的神祗,將她踐踏進污穢的泥水。

    整個世界都是髒的。

    江離神色驟冷,抬眸:“你什麼意思?”

    阿嫣微笑:“說了睡你三次,多一次少一次都不行,我這個人很有節操的,最講信用。”

    江離站了起來。

    阿嫣淡淡看著他,一如既往的無所畏懼。

    江離眯起眼,一步步迫近:“你瘋了。”他忽的站定,深呼吸幾次,努力平靜下來:“刪掉微博,我陪你一起解釋——”

    阿嫣笑出了聲:“這就是我的解釋。我早說了八百遍,我對你的興趣,僅限於你的身體,僅限於三次,你偏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江離咬牙,冷冷道:“你想報復我。”

    阿嫣搖頭,帶著遺憾:“江先生,你總這麼自以為是。”

    窗外,雨聲磅礡。

    香煙燒掉一截,煙灰燙到手指。

    這一點細微的疼,卻激起他心裡無邊的怒火,被欺騙的疼痛也瞬間燃燒起來。

    全是假的。

    他說過的話,他曾經怎麼對待她的,她根本不曾遺忘,一直牢牢刻在心上,所以選擇在這樣的雨夜,將所有的傷痛如數奉還。

    對他,從來沒有愛,只有深沉的恨。

    玩弄身體,玩弄感情,都是為了報復,可笑他一廂情願地陷了進去。

    可他愛她。

    他還是愛她。

    他冷笑了聲,將煙頭在掌心掐滅,倏地走過去:“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阿嫣一動不動,還是那麼散漫地站著,懶懶地抱住雙手,帶著幾分笑意看他,十足的挑釁和囂張。

    那麼鎮定,那麼目中無人。

    又是那般美麗,耀眼如晴空艷陽。

    於是,江離又停下,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沙啞:“蘇嫣,你想報復我,你恨我,無所謂……我愛你。”他扯了下唇角,突然笑了起來,黑眸閃過幽暗的光,狠絕而瘋狂:“我愛你就夠了。你想報復,我給你機會,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他抓住女人纖細的手臂。

    阿嫣平淡的說:“放手。”

    他不肯,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恨恨道:“這不就是你要的嗎?我拋棄了你,踐踏了你的尊嚴,所以你也要看著我卑微地在你面前,求你回頭。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嫁給我,你會有一輩子時間折磨我,你要的,我都給你——”

    “你說,你愛我。”阿嫣看著他,語氣平靜:“江離,我為你發瘋,為你差點自殺,你在哪裡?在安小姐身邊。我落魄的時候,你愛我嗎?我被狗仔瘋狂跟拍、面目扭曲的時候,你又愛我嗎?”

    江離紅著眼,說不出話。

    阿嫣掰開他的手指,拉下他的手,面無表情:“善變而廉價的愛,也只配虛情假意的欺騙。”

    他沉默良久,動了動嘴唇:“你對我,沒有一點感情?”

    阿嫣點頭。

    他不死心:“我不信。”

    聲音有點顫抖,低沉喑啞,透出垂死掙扎的執拗。

    他握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冰涼的唇吻住她,可不管怎麼纏綿,她的眼睛清醒地睜著,黑白分明、干干淨淨的眼神,不帶絲毫情感。

    心涼了大半。

    下一個瞬間,門口一聲巨響,他剛回頭,已被一股大力拉扯開,撞到牆壁上。他扶著牆壁站穩,咳嗽幾聲,看向踢門衝進來的人。

    阿嫣也在看他,略帶驚訝:“怎麼是你?”

    陸世同高大的背影擋在她身前,聽到問話,冷哼了聲,回頭:“因為我讓警察走了。你報警干什麼,還嫌麻煩不夠多?”

    “我從來不嫌戲多,只怕有人不肯好聚好散。”阿嫣皺了皺眉:“你為什麼會來?”

    陸世同一滯,臉色紅了紅,有些窘迫,很快恢復常態,若無其事:“你出事了,撤熱搜刪評論壓新聞,不都是天鴻出錢?我替公司節省開支!”

    ……

    阿嫣無言以對,干脆不說話。

    江離對這一切無知無覺,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好久才醒轉過來,看著阿嫣:“那天,半山別墅,你說過談感情,從那時起,就是一個騙局。”

    阿嫣挑眉:“不,我和你談感情的意思,就是玩你沒商量,你自己會錯意了。”

    江離無聲苦笑。

    到了這個時候,她臉不紅氣不喘,眼睛依然清澈干淨。

    自從復出後,她總是這麼理直氣壯,壞的坦蕩,壞的……迷人。

    他向來睚眥必報,卻不恨她。

    他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曾經蔑視一個個女人獻上的真心,嘲笑她們的愚蠢的自己。

    被踐踏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阿嫣稍稍站直身子,拉緊外衫:“江總,像這樣的小事,您動動小指頭就解決了,除了點不值錢的面子,您也沒真的損失什麼。”她忽然低笑一聲,抬眸,目光柔柔軟軟,掃過他的心尖:“難道,我不美味嗎?”

    一個輕淡的眼神,一句不輕不重撩人的話。

    勾魂攝魄不過如此。

    陸世同覺得,這輩子怕是等不到年老掉牙,他的牙齒就要咬碎磨光了。

    他用冷得凍人的眼神剮了女人一眼,從齒縫中擠出字:“媽的,你當著我的面發騷?老子還沒死!”

    阿嫣掃興,瞄了瞄他,走到一邊。

    江離彎下腰,撿起地上散落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轉頭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平靜的語氣,溫和的神色,仿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即使內心血肉模糊,他也不願當著陸世同的面,顯露痛苦。

    他一走,阿嫣看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難怪……曾經愛他那麼深,都這樣了,他還能維持風度。越是冷靜自持的男人,女人就越想見他為自己發瘋的樣子——”

    “你嘀咕什麼呢?”

    阿嫣抬頭:“沒什麼,我在想,你怎麼進醫院了。”

    陸世同露出猙獰的假笑,咬牙切齒的說:“被你氣的。”

    阿嫣往客廳走:“我給你倒杯茶賠罪?”

    陸世同開口:“蘇嫣。”

    阿嫣停下。

    “你非得這麼作一回,鬧的滿城風雨,只是為了報復他?”陸世同眉心擰起,忍不住罵出口:“你是不是有病?你想整他,你不會來找我?”

    阿嫣疑惑地看他:“我那天不是和你說了嗎?我就是要睡他,玩弄感情是達到目的的手段,最終目標還是睡他。”

    陸世同幾乎吐出一口血,額頭上青筋直跳,已到崩潰邊緣:“為什麼?”

    “陸總,不是我說,你問的也太莫名其妙了。”阿嫣對他猙獰的臉容視若無睹,對他的暴怒感到不解:“就說你吧,睡過的女人少說也有十來個,會有人總追問你為什麼睡她們嗎?當然因為想睡,因為和諧生活有利於美容和減肥啊!”

    陸世同深吸一口氣,忍到內傷:“你最好認真回答我的話,我沒心情和你鬼扯——”

    阿嫣不耐煩了,沒好氣的說:“真話你不信,你非得我說,我看上他器大活好,你才滿意——”

    砰!

    他一腳踹上了門,上鎖。

    門板受到劇震,還在嗡嗡作響。

    阿嫣笑了笑,抬起下巴,白皙的脖子上,布滿另一個男人留下的吻痕:“我是跟他結束了,可你非得選今晚?你不嫌膈應?”

    陸世同冷笑:“你說,我是好人?”修長的手指脫去外衣,隨意扔向一旁,敞開的衣領露出性感的鎖骨,即使穿著色調冷淡的衣服,也無法掩飾的致命吸引力。

    “那好,老子讓你看看,什麼才叫禽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35 AM

第17章 星光背後(十七)

    陸世同是餓醒的。

    他皺了皺眉,記不清這是早上晚上,習慣性的伸手一攬,抱了個空,枕邊人早已不見蹤影。

    “蘇嫣?”

    “在。”

    過了一小會兒,阿嫣從浴室走了出來,身上穿著整齊的衣服,頭發盤了起來。

    陸世同松了口氣,便有些懶散:“你起來干什麼?”

    本是隨口一問,對方卻認真的回答:“運動之後,當然稱體重啊,電子秤在浴室。”

    ……

    陸世同抬眼:“你能不能少氣氣我?”

    阿嫣問他:“你累不累?我給你准備晚餐?”

    陸世同一怔:“已經晚上了?”

    那不就是在床上呆了一天一夜?好像有哪裡不對……

    為什麼是他在床上,被女人照顧?

    再看看神清氣爽的阿嫣,臉色就黑了下來。

    阿嫣看穿他的心思,安慰:“陸總,不要介意,真能讓我三天走不動路的男人,還沒出生呢。你很可以了,至少中等偏上的水平。”

    ……

    從這一天起,‘中等偏上’這個詞語,正式被陸世同拉進黑名單。

    受了這麼多氣,他都不覺得餓了。

    陸世同沒穿衣服,直接坐起來:“開燈,把重要的東西整理好,搬去我家。”省的以後江離還要糾纏。

    阿嫣不動:“陸總,我和你——”

    “開放式關系。”陸世同淡淡打斷:“不談感情,各取所需。”

    他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江離說的那句話。

    ——談感情的意思,就是玩你沒商量。

    阿嫣點點頭:“哦。”

    陸世同又說:“只有我和你的開放式關系。”

    阿嫣回頭:“……?”

    “我,你,兩個人,還不開放?”陸世同臉一沉,催促:“快去整理你的東西,少啰嗦。”

    *

    兩周後,阿嫣進組拍戲。

    陸世同刪了她手機裡江離的聯系方式,微信沒了,號碼拉黑。

    阿嫣由著他去,半點不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翻了翻朋友圈,才發現他把他自己的備注名,從‘陸總’改成‘聊騷打斷你腿’。阿嫣不太喜歡看見這名字,於是又改成‘神經病’。

    從此,他發什麼都可以微笑面對。

    之前的訂婚風波已經過去,娛樂圈的新聞來的快去的更快,劇組的工作人員也都淡忘了,直到江離突然現身。

    阿嫣剛拍完一場戲,被副導演叫了過去:“江總在外面等你。”

    “江離?”

    “還能有哪個?”

    阿嫣便出去見他。

    這天下了小雨,江離一手插在風衣口袋裡,另一只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暗色的晴空籠罩住他。

    一個多月不見,他消瘦很多,眼窩深陷,顴骨凸出,黑色風衣披在身上,空蕩蕩的。

    阿嫣說:“楊導不喜歡有人來探班的。”

    江離淡然:“他太太不也在麼?”

    “那是他太太。”阿嫣接過小美送來的礦泉水,喝了口:“江總,我們不熟。”

    小美又遞來一把傘,江離抬了抬手,示意她離開,然後將他的傘傾斜過去,他的半個身體暴露在雨中。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他臉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蘇嫣,我可以等。”

    阿嫣抬起頭。

    他在看她,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拼命想從那雙曾經充滿愛意的眸子裡,看到哪怕一絲一毫屬於他的感情。

    沒有,沒有愛,沒有恨。

    什麼都沒有。

    江離慘淡的笑了笑:“一年不行,那就兩年,三年,十年,二十年。等你終於有一天消氣了,我們重新開始。”

    阿嫣挑眉:“一定要這麼自以為是?”

    江離不語。

    阿嫣扭緊礦泉水的蓋子,轉身離開:“那你等一輩子吧。”

    *

    江離前腳剛走,陸世同聽到消息,立即趕了過來,沒辦法一直留下,只能硬塞給阿嫣兩個保鏢,並且叮囑他們,以後見到江離,必須擋下他。

    有劇組的人看見了,匿名上網爆料,把這事抖了出來,營銷號添油加醋一番,本來是想給阿嫣扣上淫亂和耍大牌的帽子,結果阿嫣的粉絲直接攻占了評論: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她說過了,不戀愛,不結婚!我們誰都不約,謝謝。”

    “營銷號原地爆炸,老板關心一下自己員工怎麼了?保鏢又不是蘇嫣請的。”

    “蘇嫣上次拒絕的還不夠清楚嗎?她一直在劇組拍戲,某些人非要倒貼炒作,關她什麼事?”

    這個氣勢洶洶的陣勢,很容易讓人忘記,就在一年前,蘇嫣在網上還是人人喊打,宛如狼狽的落水狗。

    現在,輿論已經完全反轉。

    阿嫣勢頭正盛,而一年前無限風光的安純,卻沉寂已久。

    *

    拍完戲,阿嫣雖然搬進陸世同的豪宅,日子過的依舊我行我素。

    工作之余,一心沉迷美容不可自拔,早晚聽小美誦讀網友的贊美,最多晚上陸世同在家,和他切磋切磋兩/性和諧之術。

    這麼過了幾個月,《鳳凰》上映。

    楊導的這部電影傾盡五年心血,不僅摘下了他個人第十個重量級最佳導演獎項,更把阿嫣送進歐洲最具影響力的電影節之一,並且一舉拿下最佳女主角大獎,讓所有人看到她美貌之外的實力。

    獲獎評論裡,無數與有榮焉的賀喜聲中,有個粉絲這麼評論。

    “其實挺心疼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女主角走投無路卻不肯放棄那裡,蘇嫣的眼神真的很震撼,這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吧,現在的鮮花和喝彩背後,是她從人生谷底爬起來的努力和決心。”

    這條評論點贊上萬,底下粉絲們心疼的哭聲一片。

    “在最艱難的時候,謝謝你一直沒放棄。”

    “雖然她從來不說,但誰都知道那時候壓力有多大,心疼死了。”

    “一輩子都是蘇嫣的粉!”

    很快,阿嫣獲獎後,娛樂圈出現一個十分奇怪的現像,路人都在道喜,粉絲卻哭多笑少,全在宣誓一生忠誠。

    到這裡,阿嫣雖然有小小的遺憾,認為自己還能把臉修的更美,但惦記真實世界的容貌,已經不耐煩留下了。

    然而……

    老古董:“……好像,出了一點點小問題。”

    阿嫣:“什麼問題?”

    老古董:“我休眠太久,任務完結後,系統沒反應。”

    阿嫣:“俗稱老糊塗?”

    老古董:“……”

    “到底還要多久?”

    “也許,可能,大概,幾個月……”

    阿嫣溫溫柔柔地笑了一下,老古董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你知道嗎?”

    “沉眠太久——”

    “哈!”

    老古董一愣。

    阿嫣揚眉:“說你老糊塗,你還真是糊塗,三界的靈器,再沒比你糊塗的了。”

    老古董理虧,老臉微紅,鏡面泛起詭異的粉光。

    阿嫣涼涼道:“你那根本不叫休眠,若不是遇到我,你以為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老古董短短的小手臂心疼地抱緊自己。

    休眠前發生了什麼,它記不清楚,只是聽宿主這麼說……細思極恐。

    “算了。”阿嫣擺擺手,皺眉:“你盡快修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阿嫣沒再拍戲,全力以赴修整自己的容貌,因為實在太專心了,備受冷落的陸世同不爽,某天晚上忍不住說:“你有完沒完?那麼在意你那張臉皮干什麼?就算你老了,變醜了,我也不會嫌棄你。”

    阿嫣睜開一只眼睛:“不會有那一天。”

    陸世同嗤笑:“神仙才不會老。”

    阿嫣不搭理他的嘲笑,對著鏡子說:“陸總,您認為,女人一輩子追求點什麼?說到底,還是心理上的滿足,男人能給予我的,虛榮,快樂,陪伴和安慰……我的臉都可以。”

    “神經病。”

    阿嫣笑笑。

    陸世同便擰起眉。

    一年了,她在他身邊,朝夕相伴,可不知道為什麼,他依舊不滿足,得到了人,得不到心,終究還是求而不得。

    他心頭煩悶,拿起阿嫣的手機隨便看了看,沒有任何江離相關,很滿意,只是——“蘇嫣!”

    阿嫣一驚:“干什麼?”

    陸世同舉起手機,興師問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席園給你發這個干什麼?”

    阿嫣搖頭:“不知道,可能想泡我,所以我給他回了啊,‘很好,勿念’。”

    “不該這麼回。”

    阿嫣看著他。

    陸世同眉眼陰沉,飛快打下一行字,點了發送:你最好搞清楚她是誰的女人。

    發完,立刻拉黑。

    胸口的氣悶半點沒有消減。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這四個字,就像一個無解的咒語,困住了他余下的漫長人生。

    有一段時間,他開始頻繁更新微博,故意發一些引人浮想聯翩的圖片,比如鏡子裡某人的背影,勺子映出的某人的輪廓……剛開始還有阿嫣的粉絲出來罵他別太戲精,漸漸的,評論變樣了,一萬多條留言全是調侃。

    “我怎麼覺得陸大少有點可憐?”

    “蘇嫣給個名分吧,看都把人逼成什麼樣子了。”

    “噗,蘇影後你就認了背後的男人吧,是有點慘了。”

    陸世同看見了,氣的火冒三丈,總算斷了那點隱秘的小心思——如果非得掩耳盜鈴,那不如騙了全世界吧,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一起了,那他可以更加理直氣壯的……欺騙自己。

    他不知道阿嫣有沒有看見他的微博。

    也許有,也許沒有,反正她從來沒表示。

    終於有一天深夜,歡愛過後,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一言不發地擁著懷裡美貌更勝以往的女人,直到對方已經陷入夢境,他突然開口:“蘇嫣,你說過給我找樂子。”

    阿嫣半睡半醒:“……唔,說過。”

    他笑了聲,誘哄:“那說句話,逗爺開心。”

    “你剛才的表現很好……”

    “操!誰要聽這個?”他罵了句,一個翻身壓住她:“說你愛我。”

    “說了也是假的。”

    陸世同面無表情:“快說,別啰嗦。”

    阿嫣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我愛你。”

    三個字,說夢話的語氣,不能更敷衍。

    陸世同點了點頭,吻住她的唇:“嗯,我也愛你。”

    阿嫣神色很淡,睜眼凝視他。

    陸世同眉梢輕挑,嘴角勾起的弧度無比諷刺:“騙你的。”

    就這樣吧,騙著騙著,指不定哪一天就成真了。

    反正,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來日方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38 AM

第18章 星光背後(十八)

    過了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日常裝死的老古董又活過來了:“宿主,任務將在兩天內結束,你可以選擇直接離開,或者親自結束生命。”

    阿嫣托著腮想了會兒:“不管是真實或虛幻的世界,來這裡走一趟,總該有始有終……我來。”

    於是,阿嫣開始著手布置自己的死亡,對著鏡子,挑最美的禮服,選最好看的姿勢,順便寫下遺書。

    說來也是巧,白天逛商場,竟然碰到了久違的江離。

    那個男人陰郁不少,眉宇間籠著散不去的愁緒,看見她走過來,瞬間舒展容顏:“阿嫣。”

    阿嫣說:“好巧。”

    他微笑點頭,陪她一起選長裙:“准備穿去哪個晚宴麼?”

    “不,就家裡穿穿。”

    出店門前,江離拉住她的手臂,很輕很輕,卻也堅決的說了句:“我會一直等下去。”

    阿嫣回過頭:“等一輩子嗎?”

    他沒開口,沉默中燃燒的眼神就是答案。

    阿嫣突然笑了,揚起手裡拎著的禮服袋子:“江總,你的一生很長,我的一生很短。”

    江離怔了怔,就這麼一個晃神,她已經走了,留下永遠無牽無掛的背影。

    晚上吃飯,陸世同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碗裡:“明天我要去西班牙,下禮拜回來。”

    阿嫣點點頭:“哦。”

    陸世同漫不經心地吃了兩口飯,壓根沒嘗出味道,又說:“選個時間,跟我回去一趟,家裡老頭子念叨了好幾次,念的我心煩。”

    阿嫣放下筷子:“陸總,你應該帶回去的人,不是我。”

    她喝了口熱茶,難得心平氣和的跟他說正經話:“你看,我從不相信愛情,太多客觀因素能改變它,金錢,地位,人生的磨難,衰老的容貌……所謂的海枯石爛,太不現實。”頓了頓,接著說:“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女人相信,所以你跟我耗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陸世同不自覺的捏緊拳頭,冷哼:“我樂意浪費時間,用不著你來教我。”

    阿嫣便不勸他了。

    她說的話太扎心,陸世同在客廳裡坐了一晚上,也氣悶了一晚上,沒回房間,偶爾抬頭看一眼,房門緊閉,她從沒出來過。

    ……沒心肝的東西。

    天亮,司機來了,他剛要出去,樓上房間的門開了,半明半暗的光,她穿著睡衣,斜倚門口,看不清表情:“要走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沒來由的,整夜築起的心防剎那崩潰,他心軟成水:“還早,睡你的去。”

    她點頭,微暗的晨光中,消失在門後。

    “陸總,再見。”

    這是陸世同見她的最後一面。

    三天後,他剛下飛機,在機場看見了頭條新聞,知名人氣女明星蘇嫣疑似因抑郁症自殺,留下最後一張遺像。

    女人身穿紅色長裙,靜靜躺在床上,雙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神態安詳,宛如陷入寧靜的夢鄉。

    除了從手腕流到床單上的血,根本看不出異樣。

    就像時尚雜志拍的照片,那樣美麗。

    他的腦海中轟然一聲,只剩空白。

    *

    葬禮那天,陸世同沒露面。

    直到夜深了,他的手還在發抖,拿起酒杯的時候顫了顫,酒水灑在名貴的地毯上,留下一灘像極了血的顏色。

    書房的門開了。

    小美雙眼紅腫,走了進來,嗓子哭啞了:“陸總,你找我……”

    他聲音冰涼:“為什麼?”

    小美鼻子一酸,又想哭了,搖搖頭:“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抑郁症,我敢肯定!那天,我收到蘇姐的短信,叫我去她家一趟,她一直住在這裡,很久沒回去了,我趕過去,看見她躺在床上,留下了一封信,叫我拍遺照發給媒體,拍的漂亮一點……然後把粉絲說她好看的評論整理完燒給她——”

    說到最後,她顧不上當著頂頭上司的面,又哭又笑:“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就為了怕變老變難看嗎?她都死了,粉絲哭還來不及,誰還會說她好看……我不懂,到底為什麼啊……”

    陸世同僵硬地坐著,沉默過後,向她伸出手。

    小美吸了吸鼻子,把攥得皺巴巴的紙遞上去。

    那封遺書上,沒有關於他的只言片語。

    早該知道了。

    她不愛他,連騙他都敷衍。

    終究是他自欺欺人。

    *

    她離開後的第四十天,陸世同終於去她墓前探望,一路上,兩旁都是捧著花束前來悼念的人,只有他兩手空空,黑色墨鏡下,是一張蒼白冷漠的臉,寒風揚起黑色的風衣,劃開凌厲弧度。

    他曾以為自己會發瘋,可他沒有。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唯獨那種缺了什麼的感覺,一天比一天濃烈,最後心都像掏空了,活著也成行屍走肉。

    其實,小美錯了。

    阿嫣離世的新聞下,真的有粉絲留下一條匪夷所思的評論,引起諸多非議。

    “蘇嫣復出後,沒穿錯一件衣服,沒化錯一次妝,每次露面都是美顏盛世,不愧是我偶像,死都死的那麼漂亮。”

    底下的粉絲都在罵這人沒良心,可點贊數卻一路飆升,高居前幾位。

    陸世同想,如果那女人真的泉下有知,只會高興,說不定還想親自見見這個粉絲。

    於是,他把這條留言抄寫在一張白紙上,帶了過來。

    天色漸晚。

    墓園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陸世同掏出那張紙,用打火機點燃,看著火焰將它吞沒。

    “這樣,你開心了?”

    回答他的,唯有呼嘯而過的風。

    “你這麼一走,知不知道別人都怎麼說你的?”

    “有人說,都怪江離曾經拋棄你,導致你心理扭曲,無法接受容貌的變化。”

    “還有人說你得了抑郁症,每天都在痛苦中掙扎,說的好像他們認識你一樣……”

    四十天了,他第一次說那麼多話,卻是在她墓前。

    “你脾氣不好,心裡只有你那張臉,臉皮也厚,無恥至極,老子人生中唯一一頂綠帽子,就是你給強扣下的……”

    他閉了閉刺痛的眼,撫摸冰冷的石碑。

    “盡管這樣,我也……”他停頓片刻,喉嚨堵的說不出話,眼圈泛紅,過了好久,輕聲低喃:“……如果早點喜歡上你,多好。”

    在那個男人有機會傷害你之前,好好保護你。

    世上最缺的是後悔藥,“如果”這個詞,只能想想而已。

    離開前,風吹落一束鮮花,露出底下的紙。

    陸世同皺了皺眉,拾起來。

    你說,我的人生很長,你的人生很短。

    蘇嫣,說了等你一輩子,差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輩子。

    我會繼續等下去,帶著我們的回憶。

    不死不休。

    沒有落款。

    但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留下的。

    陸世同冷哼了聲,撕成碎片灑了。

    *

    阿嫣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

    抬起手,五指還是殘缺不全,但比起任務開始前,至少皮膚長了回來,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慘狀。

    很好,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恢復容貌了。

    她笑了笑,環顧四周。

    冰冷的密室,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石壁,左手邊有一道半掩的小矮門,幾盞風雨不滅的殘燭散發幽幽的光,照亮她駭人的臉。

    老古董長出小短腿,捧著鏡子,在石室裡到處轉悠:“宿主,你可是練功走火入魔,導致面目全毀?”

    角落裡的女人低低笑一聲:“你傻呀?此次閉關,我已突破第十層煉容心法,如今在你面前的,可是三界排名前五的大能,除了神魔兩界的絕頂高手,世上再無人能阻止我——”

    老古董以為她會說出‘一統天下’或者‘征服世界’。

    等了半天,對方也只是輕哼了聲,爬起來,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那張鬼臉發呆。

    於是,老古董又問:“這裡是妖界?”

    心中有些忐忑,它雖然是人界的靈器,但也是一只心懷夢想的老鏡靈,盼望有天能飛升成仙,想到身處妖界,還是有點怕怕的。

    阿嫣往臉上撲粉:“不是。”

    老古董松口氣。

    阿嫣回頭,看它一眼:“這是魔界曼陀羅宮的禁殿,聽說過嗎?”

    老古董渾身寒毛倒豎,哆嗦著搖頭。

    阿嫣一笑:“魔界太子的寢宮,正宗的魔窟,童叟無欺。”

    老古董欲哭無淚。

    “放心,我和他不熟,他不會來,我也出不去。”阿嫣慢悠悠的說:“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加上你,一個半人。”

    正說著,密室上空忽然響起一道清脆如銀鈴的少女聲:“姐姐,我來看你了。”

    語氣甚是哀傷。

    老古董抬頭看了看,意識到這是傳音入密,便老實地縮在一邊。

    “姐姐,你還是不肯與我說話麼?”那人苦笑一聲,帶著微顫的哭音:“這世上,只剩你我二人相依為命,你說過不會拋下我,你就忍心見我孤苦伶仃?罷了,你怪我,我無話可說,可我求求你——”聲音忽然變得激動:“我知道你想干什麼,姐姐,我求你罷手吧!他就快死了,不用你動手,他就要死了,別跟你自己過不去,你修煉的邪法會造成什麼後果,你心裡清楚!”

    那姑娘凄凄涼涼哭了一會兒,又振作起來:“華容托我帶了信給你。”

    這句說完,再無動靜。

    老古董轉了轉眼睛:“那位是……”阿嫣一眼掃過來,它咽了口口水:“……無關緊要的路人丙?”

    阿嫣揚眉,懶懶道:“那是我親妹子,當然不會無關緊要。”

    老古董不敢再問下去,瞥見石門的方向有亮光,便溜了出去。

    一出門,差點嚇呆了。

    這……這這哪裡像魔窟?分明是仙宮吧!

    古樸的雕梁畫棟,雅致的字畫掛滿牆壁,奇怪的是,緊閉的兩扇大門附近,未拆封的信堆成了小山,全是從上方一個小開口處遞進來的。

    起碼也有幾千封信,沒有一封拆動過。

    老古董看傻眼了。

    “喂。”

    老古董一驚,忙回頭:“……額,宿主。”

    那比妖怪更可怕的醜陋宿主看著它,“下個任務可以開始了。”

    “對……對的。”老古董從震驚的狀態中回神,切換成工作狀態,總算有了幾分/身為主神的底氣:“上一個任務,宿主擅自使用媚術,作為懲罰,下一個任務,除了和線索男主親密接觸,你必須刷滿他的好感度。”

    阿嫣靜了靜,似乎不情願:“有這個必要嗎?”

    老古董堅定:“只有下個世界。”

    阿嫣嘆氣:“隨便,你可以開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47 AM

第19章 冷宮棄妃(一)

    夜深了。

    四周悄無聲息。

    紫禁城的夜總是格外漫長,景華宮的夜則不僅冗長無止境,更是安靜得令人難以忍受,平時趕夜路的小太監們都會特意繞開走。

    太/安靜了。

    前莊妃陳氏、現罪人陳嫣的房間裡點著一盞燈,燭火幽幽。

    女人坐在梳妝台前,一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看著銅鏡中的容顏,怔怔出神。

    她不再年輕了。

    眼角生出清晰可見的紋路,皮膚也不似少女時嬌嫩,就連那雙手也看得出歲月留下的痕跡……老了,終究是老了。

    眼前又浮現十四年前,大婚時的情景。

    那年陳嫣十六歲,父親本是個微不足道的武官,卻得趙王楊昭賞識,三年前的平亂之戰立下大功,如今封侯拜將,已是威名赫赫的定遠大將軍,而她……也即將嫁給趙王,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彼時十裡紅妝,彼時鑼鼓喧囂……歷歷在目。

    當一切都歸於沉寂,夜深深人獨坐,楊昭走過來,揭開她臉上的紅帕子,看著她羞怯的眼睛,一字字堅定道:“阿嫣,本王此生必不負你。今生今世,本王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言猶在耳。

    陳嫣笑了起來,聲音刺耳,兩手顫抖地掩住面孔,眼淚順著指縫流下來。

    曾以為誓言是人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東西,到頭來……男人的誓言,男人的心,比錦繡年華如花美貌,更留不住。

    最後,笑聲戛然而止。

    陳嫣臉色突變,忽然嘔出一大口血,十指鮮血淋漓。

    身後響起腳步聲。

    “今日,韻兒又在朕面前,替你苦苦求情。”

    男人低沉的嗓音冷淡地說出幾個字,停了停,才又繼續道:“朕已應了她,許你回將軍府養病。你雖有罪,陳家卻是功臣之家,朕也不願見韻兒因你傷心。過兩日,你便收拾東西離宮,名為回府探親,實則……”

    女人始終低著頭,不曾看他。

    楊昭閉上眼睛:“朕與你,今生恩斷義絕,生生世世不復相見。宋太醫說過,你的病無藥可醫,至多還能撐兩個月,朕開恩放你歸家,你便死在那裡,對誰都好。”

    陳嫣依舊不抬頭,只慘淡地笑了聲,冷冷道:“我的病怎麼得來的,你不比誰都清楚?楊昭,你好狠的心腸!”

    十年前,尚未登基為帝的趙王楊昭遭朝中奸佞所害,流放北方苦寒之地,聖上念著陳家有功,赦免了趙王妃,可陳嫣執意追隨夫君,生死不悔。

    路上,曾有歹人在趙王飯菜中下毒,卻不知王妃每次都會先替夫君試菜。

    那一次,陳嫣幾乎送命,最後雖然撿回了一條殘命,卻也落下病根子。

    楊昭聽見她的話,臉色不為所動:“陳嫣,你可知道,十幾年夫妻,朕最恨你什麼?”

    陳嫣不語。

    楊昭神情冷然,只是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漸漸漫開暴戾的陰沉之色:“你總是提流放時候的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朕,朕曾經有多麼落魄,你又為朕付出了多少……這恰恰是朕最想忘記的。即使在如今,朕坐擁天下!可你呢?你何曾將朕當成天下之主,當成你該敬畏的夫君?你只當朕還是那個朝不保夕的可憐皇子!朕最恨的,最想遺忘的過去,你卻總掛在嘴邊,你讓朕如何不厭煩你?”

    陳嫣瘦弱的身軀一顫,過了片刻,劇烈咳嗽起來,帶出更多的血。

    楊昭長嘆一聲,終究還有幾分不舍,倦怠道:“罷了。朕待你仁至義盡,你心腸歹毒,一次次迫害朕的妃子,朕一再的容忍你,給你機會,將你從皇後降為貴妃,又降為妃,直到如今……韻兒那般純真善良,你病後,她入宮侍疾,伺候你盡心盡意,你卻連嫡親妹子都能害,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干的!”

    陳嫣微微抬起頭。

    是的……韻兒,她的好韻兒,她的親妹妹。

    陳韻比她年輕了十四歲,今年剛滿十六,入宮侍疾不到一月,便侍奉到了楊昭的床上,她知曉後驚怒交集,甩了韻兒一巴掌,恰恰被趕來的楊昭瞧見。

    從此,便成了景華宮的廢妃陳氏。

    十六歲……多好的年華,青春貌美,如花似玉。

    ——就像十四年前的她。

    眼淚又流了下來,卻是冰涼的。

    楊昭看了眼形容枯槁的女人,搖搖頭,轉身離開。

    陳嫣突然開口:“楊昭,你說過,這輩子,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腳步一頓,不曾回頭,淡淡道:“朕是帝王,是江山之主。”

    陳嫣固執的重復:“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冷哼一聲,不再猶豫,大步往外走:“……不可理喻。”

    陳嫣便又笑了起來。

    那天,母親告訴她,陛下看上了韻兒,兩人已有肌膚之親時,也是這麼說的:“阿嫣,你為何這般不可理喻?你流放時傷了身子,無法給陛下誕下龍子,陛下遲早寵幸其他妃嬪,與其讓別家女兒搶走聖心,不如成全陛下和韻兒。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妹妹得寵,不就等於你得寵?”

    說的可不是句句在理。

    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廂情願,執迷不悟,早在那男人的眼裡看到了厭倦,看到了日漸蒼老的自己,卻還相信……他愛她。

    即使曾經有愛,愛的也不過是年輕美麗的皮囊。

    色衰而愛弛,恩多反成仇,自古如此。

    也罷……一切都快結束了。

    她就快死了。

    真好。

    *

    阿嫣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有些難受。

    並非因為故事有多麼悲哀,而是因為原主雖然已經離開了,但這具身體內,還殘留著原主的感情。

    沒有深沉的恨,深沉的痛……只有一種心死如灰的冷。

    這感覺可不好受。

    阿嫣嘆了口氣,拿著古董鏡,走到外面的院子裡曬太陽。

    這是回到定遠將軍府的第十天。

    她住在落雨軒,整座將軍府最偏僻的地方,兩旁除了一座廢棄的小亭子,就只有同樣荒涼的練武閣——那裡住著她來路不明的義兄岳凌霄,他剛從南邊戰場負傷歸來,正在家中養傷。

    岳凌霄是個孤兒,當年西涼平亂之戰,陳將軍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可一直有傳言,說他是西涼人,只因陳將軍愛護他,其他人才不多言。

    兩年前,陳將軍去世,沒有了他的庇護,府裡的人越發不待見岳凌霄。

    尤其是阿嫣的母親陳夫人,她深信岳凌霄是陳將軍和西涼女人的私生子,因此恨極了他,繼續留他在將軍府,也是無奈之舉。

    陳夫人膝下無子,岳凌霄卻能領兵打仗。

    即使如此,他在府裡也相當於隱形人,一向獨來獨往,不和人打交道。

    只有阿嫣知道,他是這個故事裡的後期大反派。

    故事的女主陳韻,因進宮侍奉病入膏肓的長姐,被皇帝姐夫一眼相中,兩人纏纏綿綿好上了,前期大反派陳嫣作天作地了一會兒,領了便當死了。

    後期大反派岳凌霄真實身份為西涼某皇子,心狠手辣喪心病狂,不久之後他將回西涼當皇帝,然後帶兵一路殺到帝都,皇帝跑了,沒能帶上陳韻,岳凌霄又瞧上了前義妹陳韻,強取豪奪了一陣子,皇帝又帶人殺了回來,岳凌霄領便當,皇帝和陳韻幸福地生活了一輩子。

    回來十天,阿嫣沒見過他。

    事實上,除了陳夫人來過兩趟,其他人都把失寵的廢妃大小姐當成了隱形人,每個人都在等著她一命嗚呼。

    就算是親生母親,只怕也不會為她的死感到多麼悲痛。

    有陳韻在,天子依舊皇恩浩蕩,陳家依舊聖眷不衰。

    “……總得先回宮。”

    阿嫣自言自語了一句,一邊走,一邊盤算怎麼回宮裡,好好陪楊昭玩玩,卻聽老古董小小聲道:“不,宿主,我這邊顯示……線索男主是岳凌霄。”

    腳步停下。

    阿嫣皺眉:“哪兒有男主最後被男配一劍殺了,男配和女主幸福生活的?”

    老古董:“可我這裡……就是這麼顯示的。”

    “他怎麼瞧都像個反面角色。”

    “反派男主也能是男主啊!”

    ……

    好像有點道理。

    老古董又道:“宿主下一步作何打算?”

    阿嫣想了想,說:“上個世界的任務完成後,我解鎖了什麼功能?”

    老古董查詢了下,老臉微紅,答道:“豐胸。”

    阿嫣點頭,沒什麼反應:“哦,那先回房隆胸吧。”

    老古董:……

    阿嫣睜大眼,一本正經道:“我記得這個故事裡,陳韻的身材十分出眾,不管是楊昭,還是岳凌霄,或者路人甲乙丙丁,一看見陳韻的波濤胸湧,就移不開眼睛挪不動腿了,我當然也不能輸啊。”

    老古董給了她一個‘你說的很有道理,是在下輸了’的表情。

    阿嫣微微一笑,正准備轉身回去,剛一抬頭,恰好看見不遠處的人。

    男人一襲樸素的青衣,黑發束起,身軀高大挺拔,小麥色的皮膚,五官極其深刻。

    他身上有一股蒼勁堅韌的氣質,如嚴冬松柏。

    無論是打扮或是長相,岳凌霄都不像帝都的貴公子。

    原來的陳嫣長大後和他沒多少交集,小時候則站在母親的戰線,堅決視他為潛在敵人,所以關系不算好。

    岳凌霄看見她,濃眉皺了皺,沒說話。

    阿嫣對他笑了笑,也不熱絡,不鹹不淡叫了聲:“……兄長。”

    說完,無意停留,旋身便走。

    留下男人盯著她弱不禁風的背影,素來冷峻的臉,依舊沒什麼表情。

    小廝六子追了上來,好奇地望了眼已經走遠的阿嫣,開口道:“公子,那不是大小姐嗎?聽說病的沒幾天活頭了,我瞧著還能走的動路呢。”

    因為岳凌霄的特殊身份,以他的軍功,早能擔當的起將軍之名,可流言蜚語太多,他只能是將軍府的‘公子’,一輩子也無法繼承定遠將軍之名。

    岳凌霄搖了搖頭,道:“走罷。”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丫鬟的驚叫:“娘娘!娘娘你怎麼了?是不是舊病又犯了?快……我扶你坐下。”

    片刻的慌亂後,便是女子虛弱中帶著自嘲的聲音:“咳咳……還叫什麼娘娘?廢妃陳氏,罪人陳氏……你叫誰娘娘?”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0:57 AM

第20章 冷宮棄妃(二)

   岳凌霄走到練武閣的庭院中,執起長劍,揮舞了一下。

    劍眉微微蹙起。

    他放下劍,右手按著胸口受傷之處,眉心擰成一條深刻的線,薄唇抿了起來,冷峻的容顏浮起一層怒色。

    半個月了,傷還不見好。

    他所受的刀傷離心口不過一寸,若非命大,早已當場喪命黃泉,可他習慣了風餐露宿,刀光劍影的日子,一回到帝都,住進將軍府,從小到大無法擺脫的抑郁感,又湧上心頭,使他郁郁寡歡。

    名為將軍義子,實際上,還不是寄人籬下,受人臉色。

    岳凌霄嘆了口氣,走出練武閣,剛往左邊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步。

    那個方向是……落雨軒。

    陳大小姐住的地方。

    這位陳家大姑娘,曾經是多麼張揚的性子。

    他還記得,那年趙王流放北地,陳家派人接她回來,漫天冰雪中,他一眼便看見了這位任性的妹妹。

    阿嫣身穿醒目的赤紅衣衫,站在夫君身邊,凍得瑟瑟發抖,眼睛卻比他見過的最鋒利的劍刃更亮……那樣決絕的目光,仿佛能斬斷一切阻礙之物。

    “我不走!我夫君在哪裡,我便在哪裡,這世上誰都可以拋棄他,我不能。他生,我生,他死,我隨他一起去,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這本該是一段世代相傳的佳話。

    只可惜,到了最後,卻變成了最諷刺的人間真實。

    她用性命相護的夫君,拋棄了她。

    岳凌霄說不清對阿嫣是什麼感覺。

    她待他不好,小時候想著法子排擠他,長大了沒什麼來往,她落到怎樣的下場,原本與他全無關系。

    但是,這座將軍府裡,阿嫣和他,卻同為不受歡迎的天涯淪落人。

    下人們偷偷聚在一起,沒事便打賭大小姐何時咽氣,府裡該怎麼操辦喪事,又說聖上不喜大小姐,怕是只能草率打點。

    換作十年前,阿嫣若是聽見了,定會親手教訓這些人,然後將他們都趕走。

    現在……現在,她命在旦夕,又有罪在身,誰會把她當回事。

    他無聲地走了過去,站在近處的古樹下。

    落雨軒的院子裡放了張藤椅,阿嫣靠在上面,身上蓋著一條薄被,烏黑的青絲散開,看不清臉容,只能看見她手裡拿著面小鏡子,正在鏡面上比劃什麼。

    過了會兒,她又拿起旁邊的牛角梳,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梳頭發。

    ——看起來不怎麼悲痛,倒是十分清閑。

    岳凌霄哼了聲,剛想轉身離去,卻聽女人虛弱的開口:“你也跟人打賭了麼?”

    他身形一滯,抬起頭,正好迎上阿嫣的目光。

    女人的臉蒼白至極,眉眼之間都帶著濃郁的病氣,臉上未施脂粉,唇色也是極淡,便如褪去顏色的花瓣。

    可她很美,如同即將熄滅的火花,燃燒所剩無幾的生命,綻放最後的絢爛。

    華美而蒼涼。

    岳凌霄面無表情:“什麼賭?”

    阿嫣笑笑:“賭我何時死。”

    岳凌霄冷冷道:“大小姐誤會了,我從未——”說他從來不曾這麼想過,好像不對,但說他和人打了賭,卻是平白受冤。“你是生是死,我雖不關心,卻也不曾盼過你死。”

    阿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腸硬,所以才覺得奇怪,無端端的,你站在那邊盯著我瞧作甚?若不是與人打了賭,又是為何?”

    “……”

    他說不出來,阿嫣也不為難他,淡淡一笑:“既然來了,喝杯茶再走——珠兒,上茶。”見對方似乎有話要說,她開口打斷:“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聽一句少一句,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

    話說到這份上,岳凌霄只好留下。

    落雨軒的茶雖不至於下不了口,但是也稱不上‘好茶’兩個字。

    岳凌霄心情復雜。

    果然,所有人都等著她死。

    落雨軒的衣食住行,各項用度……別說和宮裡比,就是比起從前阿嫣未出閣時,也差的太遠了。

    阿嫣卻不在乎,捧著茶盞發了會兒呆,又開始梳頭發。

    齒梳穿過如雲秀發,一下又一下,極為溫柔。

    岳凌霄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意識到這等行為不妥,忙別開眼,臉上有些異樣的紅。

    阿嫣並未注意他,忽然幽幽嘆了聲,道:“就這麼死了,我心有不甘。”

    岳凌霄沉默不語。

    但他心裡清楚……她這樣子,活不長了。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將軍府,這裡的天地困不住你,而到了那時……”阿嫣偏過頭,笑盈盈地看著他:“……兄長,你會不會記得我?”

    岳凌霄又皺起了眉。

    阿嫣也不等他回答,接著道:“你當然不會。人走茶涼,人死如燈滅,我的丈夫尚且沉溺於韻兒的溫柔鄉,你又怎會記住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活著,真沒意思。”沉默少頃,她笑了笑:“起風了。”

    說著便站了起來,丫鬟珠兒趕緊過來,扶住阿嫣的手臂,和她一起進屋。

    *

    那天過後,岳凌霄隔三差五的,便會來落雨軒坐一會,有時候聊上兩句,有時候只是喝茶,幾個時辰相對無言。

    阿嫣話不多,比起說話,她更喜歡對著鏡子,擺弄她的頭發,她的臉。

    可她氣色還是那麼糟糕,就算抹上胭脂,也無法修飾病入膏肓的憔悴。

    病美人當如是。

    後來,相處久了,岳凌霄實在看不過,翻出去年好友送的一根百年人參,帶了過來:“……雖不是好東西,總也能救急。”

    阿嫣微笑,抬眸饒有趣味地打量他。

    岳凌霄便以為她見慣了皇宮裡的珍寶,看不上他的東西,臉色冷了冷:“你不要就罷了!”

    阿嫣的手按住他,如同初冬小雪落在手背上。

    手指分明是涼的,他的心卻像被燙著了。

    阿嫣收回手,籠進袖子裡:“我的確不要。”

    岳凌霄眸色微冷,本想甩袖就走,然而挪不開腳步。

    方才心頭的顫動……究竟是什麼?

    “我的病無藥可醫,這人參於我無大用處,卻可以調養你的傷,兄長還是留下。”阿嫣看了看他,又道:“你關心我呀?”

    岳凌霄下意識的避開她的眼睛:“只是恰好想起而已,談不上關心。”

    阿嫣也不和他爭執,似乎對這話題沒多大興趣,握著茶杯抿了口,輕聲道:“我說過了,我不甘心,還有一件事……未成之前,我才不會死。”

    岳凌霄隨口問道:“是什麼?”

    阿嫣雙手伸進袖子裡,清澈明淨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你總會知道的。”

    *

    半個月後,阿嫣一個人待在房裡,對著鏡子修了會兒儀容,特意留下眼角幾道紋路,不曾抹去。

    老古董好奇:“為什麼不把皺紋抹了呢?”

    阿嫣閑閑道:“那就變成了老妖怪,不是成熟有風韻的女人了。再說……”她沒往下說去,畫了幾筆柳眉,突然丟開筆,有些厭煩:“唉,我真討厭這病懨懨裝淡泊的樣子,當真無趣透了。你告訴我,岳凌霄的好感度多少了?”

    老古董查了查:“二十五。”

    “剛開始多少?”

    “零。”

    阿嫣捧著臉坐了會兒,慢慢道:“夠了。”

    老古董:“什麼夠了?”

    阿嫣輕哼一聲:“我不耐煩和他風花雪月談生死了,有這個基礎好感值,早能進行下一步交流。”

    老古董似懂非懂:“下一步談情說愛?”

    阿嫣莫名其妙:“想什麼呢?當然是第一睡啊。”

    ……

    老古董小心翼翼道:“岳凌霄是受傷了,可是想要霸王硬上弓……額,有點困難的。”

    它本來還想說,與其現在就硬碰硬,不如等好感值刷高了,兩人玩點小情趣,順便完成親密交流的任務。

    但是不等它建議,阿嫣便笑了:“你以為我耐著性子,整天陪他喝茶,是為了什麼?”

    “爭取相處時間,刷好感值啊。”

    阿嫣搖頭:“不,我在培養他的習慣。”

    “……?”

    “在我這裡喝茶的習慣。”

    阿嫣站起來,不再和老古董嘮叨,走到外面,尋到珠兒:“丫頭,我有個心願未了,你可願意幫我達成所願?”

    珠兒看著她消瘦的容顏,只覺得心酸:“珠兒願意為了娘娘赴湯蹈火!”

    “這倒不用。”阿嫣湊過去,輕輕在珠兒耳邊說了幾個字:“……你去替我買來。”

    珠兒驚訝:“娘娘為何要——”

    “噓。”阿嫣一指點住她的唇:“多做事,少說話,乖。”

    又過了幾天,終於等來了一場小雨。

    天公作美,正是親密交流的好日子。

    岳凌霄待在府中,無事可干,練了會兒劍術,照常過來喝落雨軒並不算好的茶。因為下著雨,阿嫣順理成章地邀他進屋說話,轉身時對珠兒使了個眼色。

    珠兒遲疑道:“娘娘——”

    阿嫣拍拍她的肩膀,輕輕道:“聽話。”

    於是,忠肝義膽的好丫鬟珠兒只能聽從吩咐,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抱著一壺下了藥的酒,跑去旁邊的練武閣,找岳凌霄的小廝六子對飲。

    屋外,雨聲淅淅瀝瀝。

    室內燃著淡淡的熏香,房間的擺設簡單雅致,牆上……卻掛著一幅露骨的仕女脫衣入浴之圖。

    岳凌霄看了一眼,只覺得臉上燒了起來,忙想起身,剛站定,腦海一陣一陣的眩暈,他一只手撐在桌上,知道不對勁,但身體已無法動彈,驀地摔到地上。

    他被下藥了。

    可……為什麼?

    上空傳來一聲低笑:“唉,還是這樣好。”

    岳凌霄身體不能動,意識卻是清醒的,清楚地看著對面的女人……當著他的面,褪下外衫,露出雪白的藕臂。

    他咬了咬牙:“你瘋了!”

    阿嫣走了過來,微微俯身,憐惜地撫上他的臉:“你忘記了?我說,有一件事必須做,那不就是你麼?”

    岳凌霄心中不解,又覺得憤怒:“你——”

    “皇帝背著我與我妹子好上了,我雖是廢妃,名義上仍是他的女人,臨死前,怎麼也該紅杏出牆一次,給他織一頂好看的綠帽子,你說,對不對?”

    岳凌霄額頭上滿是冷汗。

    她……她是真的瘋了。

    但她看上去又是那麼清醒,而且和平時弱不禁風,淡泊不爭的阿嫣……簡直判若兩人。

    眼前的女子眉眼帶笑,不同於往日淡然的,帶著一絲凄楚的笑,那人唇角的弧度美艷肆意,張揚奪目。

    脫衣撫發的動作,又是那般嫵媚。

    阿嫣低低笑了聲:“這幾天著實憋壞我了,偶爾演戲可以,演的久了,真是又累又煩。”

    她彎下腰,想把岳凌霄扶到床上,折騰半天還是拖不動他,只好暫且放棄:“罷了,地上也行,我不挑剔。”

    岳凌霄暗暗運功,使盡最後一點力氣,死撐著坐了起來。阿嫣瞧著有趣,推了他一把,他又往後倒下,躺在地上,只氣得狠命瞪她。

    “放心,我這個人很正直的。”阿嫣蹲下身子,抱著膝蓋,對他說:“這輩子,我從未真正勉強過誰,你也一樣。我給你下的是軟筋散,又不是別的,若你真的不想,我連碰你一下都懶得。”

    她盯著他的眼睛,柔軟的嘴唇動了動,輕輕的一句話,尾音勾了起來:“你……真的不想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00 AM

第21章 冷宮棄妃(三-五)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室內,彌漫的檀香和旖旎的氣氛,交織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圖。

    兩人對峙良久。

    最終,岳凌霄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阿嫣閱盡世間男子百態,自然明白他這便是妥協了,輕輕笑一聲,傾身上前,環住他的脖子,從他汗濕的額頭,一路吻至緊抿的唇。

    梳妝台上的老古董,卻捏了把莫須有的冷汗。

    它知道宿主大膽,可沒想到他娘的這麼大膽——岳凌霄如今動彈不得,只能乖乖任她宰割,可藥效過後呢?

    這可是後期喪心病狂,恩將仇報,帶著西涼人一路殺回來,逼得皇帝倉皇出逃,還殺盡將軍府滿門的大惡人啊!

    宿主演技雖好,耐性卻實在太差。

    這次怕不是要陰溝翻船?

    畫面太過香艷,老古董閉上色眯眯……啊呸,昏花的老眼,縮著脖子不敢動,直到過了好一會,‘地震’結束了。

    之所以它知道結束,是因為除了喘息始終默不吭聲的岳凌霄,突然開口:“你——”

    片刻的沉默後,他又吐出一個字:“你……”

    ‘你’了半天,沒下文了。

    老古董只好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阿嫣原本坐在他身上,很好的貫徹了‘上來自己動’的原則,可現在……她卻是趴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一動不動。

    老古董看了好一會兒,才能確定……宿主這是昏過去了。

    不該呀。

    宿主是裝病,又不是真病。

    再說了,按照上個世界宿主顯露出的身體素質,怎麼都不可能做到一半,直接暈倒。

    老古董先是疑惑不解,接著又同情起了這位未來的反派。

    這種情況,很痛苦吧。

    ……真的不會憋壞嗎?

    岳凌霄確實痛苦,滿頭大汗,偏又不得自由,咬牙忍了半天,恨不得把牙齒咬碎,最後全憑著毅力忍耐,等待藥效過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長出一口氣。

    老古董一顆脆弱的小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他能動以後,立馬把身上的女人活生生掐死。

    岳凌霄陰冷地盯著阿嫣看了許久,抬了抬手。

    老古董害怕地捂住眼睛。

    半天後睜開……卻見岳凌霄已經站了起來,肩膀上披著外袍,臉色蒼白,冷汗順著額發流下。他彎腰,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朝著內室走來。

    珠簾輕響。

    岳凌霄將阿嫣放在床上,坐在床邊,靜靜凝視她的睡顏。

    老古董心驚膽戰地等了好長時間,沒等到他起殺心,只聽他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在笑什麼。

    “你……逞什麼強。”

    輕聲念出這句,他再次起身,走到外面,撿起散落的衣服,穿戴整齊,又將阿嫣的衣服都收拾好,放進房裡,這才開門出去。

    他剛走,阿嫣便醒了。

    老古董高興地揮舞小短手:“宿主,恭喜你逃過一劫!”

    阿嫣卻皺著眉,盯著男人離去的方向,似是有著極大的不滿:“……怎會這樣?”

    老古董不解:“你裝昏迷,不就是為了引起他的惻隱之心,讓他恢復自由後,不當場宰了你泄憤嗎?”

    阿嫣‘嗤’了聲,懶洋洋坐起。

    “我裝昏迷,是因為天性放飛愛自由,懶得同他再演一場倒胃口的戲,想要一次性解決第二睡。”

    老古董:“……??”

    阿嫣穿上衣裳,又坐到梳妝鏡前,對著鏡面仔細打量歡愛過後的自己,喃喃道:“這不好看得緊麼?他為何停下?真奇了怪了……”

    老古董:“那個,宿主——”

    阿嫣低頭,看了眼拼命找存在感的古董鏡,總算耐下性子解釋:“像剛才那樣的情形,藥效過後,正常男人應該是抱著我到床上,然後干了個爽,正好完成他對我霸王硬上弓的任務。”

    老古董茅塞頓開:“宿主……英明吶!”

    阿嫣怔怔出神:“他卻在我床邊坐了十來分鐘,什麼都沒干就走了。”她忽然緊張起來,瞳孔放大:“是我的臉修的不夠好看,還是我的胸還不夠大?又或者是——”

    老古董咳嗽兩聲:“宿主。”

    “——又或者是,他不喜歡我這種長相,喜歡其他樣子的?不會呀,本來不是好好的,他也很喜歡麼——”

    “咳咳,宿主!”

    阿嫣不耐煩地看了它一眼:“又怎的了?”

    老古董嘆氣:“我應該知道他按‘兵’不動的原因了。”

    阿嫣:“為何?”

    老古董:“就在剛才,他離開的一瞬間,好感值刷到了五十。”

    阿嫣愣了愣,又展顏微笑,眉梢眼角卻添了一抹輕嘲:“……男人。”

    老古董抓耳撓腮:“我想不通。”

    “要贏得一個對你敬而遠之的女人的心,少不得長久的花言巧語,噓寒問暖。而要得到男人的心……”阿嫣笑的有點冷,蒼白的手捧起古董鏡,嘆了一聲:“小古董,有的男人心思縝密又復雜,有的男人單純愚蠢,腦子有一千種,身體卻是一樣的。”

    老古董一知半解,歪著腦袋瞧她。

    阿嫣搖了搖頭:“你連人形都未能修煉出,又怎懂得這些情愛之事?可男人呀……嘴上說愛你,身體對你,對其他女人,都是一般誠實。”

    喝了那麼多天的茶,才加了二十五的好感值。

    勉強算睡了他一次,還是以這種啼笑皆非的方式,居然好感度一下子飆到了五十。

    男人啊。

    若能得盛世美顏,自有千千萬萬男兒愛你。

    到了年老色衰時,又有幾人深情守在身邊?

    阿嫣用手指沾了點胭脂,細心地抹在唇上,抿了抿。

    都說女人善變,男人又何嘗不是。

    ……談感情是真沒意思。

    *

    這事過後,岳凌霄自然不會涉足落雨軒,阿嫣也不找他,每天不是對鏡修容,就是在院子裡曬太陽。

    線索男主不來,她懶得繼續裝高雅,成天品難喝的茶,天氣好的時候,便叫珠兒溫酒,小酌兩杯。

    一個人的日子,她總能過的萬分舒坦。

    只是苦了珠兒。

    每次遇上練武閣的那尊大神,還有他的小廝六子,那兩人的眼神都像看著仇人似的,嚇得她半夜老作噩夢。

    不管怎樣,岳凌霄不曾來找麻煩,也算相安無事。

    阿嫣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不再形容枯槁,總像吊著最後一口氣。

    時間長了,她動起外出的心思,時不時的帶著珠兒出府,去各種香粉鋪子,尋最好的胭脂買回來。

    陳夫人見女兒氣色漸好,心情復雜。

    聖上厭惡阿嫣,可終究骨肉情深,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怎能割舍的下?

    探望阿嫣的時候,她便悄悄塞了些銀子過去,嘆息不止,勸道:“你是不能回宮的了,就這樣罷,在家裡住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你……該知足了。”

    阿嫣收下銀兩,笑得雲淡風輕:“好。”

    嘴上這麼說,語氣卻敷衍,毫無真心。

    有了陳夫人私底下的幫襯,阿嫣不僅出入脂粉香鋪,還愛去綢緞坊、成衣鋪,給自己買漂亮衣裳。

    常常出門,難免會碰見岳凌霄。

    有次迎面撞上,誰也不能裝看不見,阿嫣抬頭看著男人,見他神色冷硬,刻意的板著臉,耳根處有些紅,便聳了聳肩:“兄長也出門麼?”

    岳凌霄冷著臉:“不。”

    阿嫣點點頭:“那我走了。”

    說走便真的帶上珠兒就走。

    “慢著。”

    阿嫣轉身:“還有事嗎?”

    岳凌霄臉色變了又變,冷哼了聲:“……氣色好了不少。”

    阿嫣挑眉,對著他笑:“那是當然,采陽補陰總是有效的。”

    岳凌霄氣結,一張臉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只可恨他嘴巴不利索,吃了這等虧,卻不知如何反擊,等他終於想開口了,那女人早走遠了。

    世上……竟有這等無恥之人!

    六子站在他身後,偷偷瞥了眼公子陰晴不定的臉色,一顆心也是忐忑難安。

    那天,珠兒帶了酒來,他貪杯喝醉了,剛醒來,便看見公子黑著臉回來,衣衫尚且整齊,但披頭散發的,一看就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不敢問,只敢在心裡猜測。

    方才大小姐所說的……咳咳,采陽補陰,難不成真是他理解的意思?

    大小姐失寵之後,真是破罐子破摔,徹底隨心所欲了,膽子也忒大,竟敢調戲公子這般久經沙場,殺人如麻的冷面佛。

    可怕的女人。

    *

    阿嫣挑了幾件喜歡的裙子,幾套首飾,准備回府。

    珠兒卻抱怨走的久了,口渴腿酸,坐轎子回去也得一段時間,阿嫣便帶著她,一同去附近的茶樓,要了茶水和點心,稍作休息。

    今日茶樓的生意不算好,二樓雅座沒幾個人。

    於是,阿嫣剛上樓,抬起頭就看見了微服出巡的皇帝前夫。

    楊昭坐在窗邊,對面坐著一名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八成是哪位大臣配合陛下的雅興,特意裝扮的。

    他身後立著兩名侍衛。

    兩人看見阿嫣和珠兒,似乎並不驚訝,但依然皺起了眉。

    楊昭不曾轉頭。

    珠兒緊張得手心冒汗,磕磕絆絆的小聲道:“娘、娘娘——”

    阿嫣笑了笑:“他坐在那地方,對面就是店鋪,早瞧見咱們走進來了。”走到旁邊的桌子坐下,又道:“你不是想喝茶嗎?坐啊。”

    珠兒哭喪著臉,哪裡還有喝茶吃東西的心思。

    可阿嫣不在乎,叫來小二,點了幾樣小吃,一壺熱茶,便開始擺弄新買的玉鐲和耳墜。

    珠兒心驚膽戰的陪在旁邊,胃口早沒了,只覺得心髒忽上忽下的,生怕陛下身後的侍衛突然過來。

    楊昭還是沒有回頭,仿佛對樓下的風景十分感興趣。

    阿嫣也不瞧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欣賞自己的新飾品。

    一壺茶少了小半。

    阿嫣喚來跑堂的結賬。

    伙計拿著碎銀走了,楊昭才緩緩站起,向這邊走來。

    阿嫣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既不躲閃,也不起身相迎。

    楊昭在她對面坐下。

    珠兒哪裡還敢繼續坐著,趕緊站了起來,僵硬地立在阿嫣身邊。

    楊昭眉眼淡淡,問道:“買了些什麼?”

    阿嫣瞥了眼收起的東西,聲音也沒多少起伏:“一些衣裳和首飾。”

    楊昭笑了笑,搖開雕像牙骨折扇,閑散地扇了兩下:“你倒是有閑心。”

    “日子總要過的,總不至於你盼著我死,我就非得凄慘地等著咽氣。”阿嫣一手支起下巴,涼涼道:“行了,天又不熱,扇什麼風。”

    楊昭不聽她的,漫不經心地搖幾下扇子,又道:“聽說,你在將軍府過的不錯。”

    阿嫣淡笑:“可不是麼。宋太醫說我活不過兩月,誰想離宮後,心情一好,就這麼撐下來了,你記得回去後問問那老庸醫,可是皇宮的風水不好,太晦氣了,才導致我疾病纏身。”

    楊昭搖了搖頭,平靜道:“陳嫣,宮裡從沒有人要害你,是你興風作浪,攪得後宮不得安寧。”

    阿嫣抬手掩住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散漫道:“我沒空與你扯舊事。”一句說完,側過頭,直視男人的眼睛,聲音一點點冷了下來:“怎的,你見我日子好過,又想給我添堵?陛下,你都坐擁天下,身為江山之主了,心胸開闊些,何必同我一般計較。”

    她拿起自己的東西,連告辭都不說,直接走了。

    珠兒忙跟上。

    楊昭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驀地起身,開口道:“韻兒懷上了孩子。”

    珠兒大驚,差點絆倒。

    阿嫣卻不曾停步,頭也不回:“關我何事?”

    楊昭瞧著她下樓,走到窗邊,兩手扶著窗台,又看著她上轎子,消失在重重簾幕後。

    看得久了,忽然就有些難受。

    他偶爾聽見宮人竊竊私語,說是廢妃陳氏回府後,非但沒有如所有人預料那般,盡快的一命嗚呼,反而身子好了起來,近來還時常上街采購玩物。

    他本是不信的。

    那個女人……他太了解了。

    阿嫣對他情根深種,離了他必然活不下去。

    今日所見,卻證明他錯了。

    多少年了。

    想起阿嫣,他首先記起的不是嬌俏甜美的發妻,而是深宮中蒼白尖刻的女人,如漸漸腐爛成灰的殘花,醜陋而令人厭煩。

    那女人永遠活在過去,永遠只記得大婚時所謂的承諾,拒絕接受現實。

    他是帝王,為了皇家子嗣,必須三宮六院,雨露均沾。

    那女人卻不能理解,也因此變得更為瘋狂。

    十四年夫妻,落到如今的結局,亦非他所願。

    他的阿嫣,本該是一襲紅衣,驕傲如烈陽的女子,而深宮中那蒼白瘋癲的女人,和他當初所愛的少女,根本無一處相似。

    楊昭心底清楚,他愧對那個女人。

    然而,伴隨愧疚而來的,卻是沉郁的枷鎖,和更濃烈的反感。

    沒有人喜歡總欠著別人。

    今日見到的阿嫣,卻帶回他記憶深處的美好。

    那個阿嫣單純善良,一顰一笑明艷動人,使人心生歡喜。

    那個阿嫣待他情深不悔,生死追隨,不會總念著舊賬,也不會和他針鋒相對。

    那是他深愛過的女人。

    *

    岳凌霄在院子外練劍。

    是的,他特地選在練武閣外頭,習武之人視力絕佳,那女人若是回來了,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也可以在對方發現前,先行回房。

    長劍凌空劈下。

    第一劍,這幾日他心神不寧的,都怪那作死還得拖上他的女人。

    第二劍,世間竟有這等恬不知恥,可惡透頂,水性楊花的女人。

    第三劍,作死便也罷了,卻在……卻在那等緊要關頭昏了過去,短短半個時辰,他比在戰場上生死一線時,更受煎熬。

    ……

    汗水順著下頜流了下來,掉在泥土地上。

    第十五劍……

    那女人出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

    他越發煩躁。

    好在揮出第二十二劍時,視線中出現了阿嫣的身影。

    岳凌霄收起劍,立在練武閣門口。

    腦海中想著轉身就走,身體卻想著再瞧一眼再走。

    待那兩人走的近了,他突然發現……阿嫣的丫頭臉色不對,頭冒虛汗,魂不守舍的,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阿嫣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看到了他,也只是微微揚了揚眉:“兄長在練劍?”

    岳凌霄汗流浹背,後背的衣衫貼住身體,手裡又拿著劍,問這種話相當於廢話。於是,他不搭理,開門見山道:“你去哪裡了?”

    阿嫣說:“上街買衣裳首飾。”

    岳凌霄擰眉:“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回來。”

    阿嫣奇道:“你怎知道我平時多久回來?你跟蹤我,還是整天躲在樹上偷看呀?”

    岳凌霄面色窘迫,低哼了聲,不答。

    阿嫣笑了聲,慢聲道:“今日在茶樓碰見陛下了。”

    岳凌霄心口一緊,不自覺地握緊劍柄:“皇上?”

    阿嫣反問:“還能有哪個陛下?”

    珠兒苦著臉,拽住阿嫣的胳膊:“娘娘,皇上……皇上不會對咱們如何吧?”

    阿嫣笑著刮了刮她鼻子,戲謔道:“不會,說不准八抬大轎接你回宮呢。”

    珠兒皺著小臉,急道:“娘娘!”

    阿嫣往落雨軒走:“我說了不會,那就是不會,你用不著杞人憂天。”

    珠兒心不在焉地跟著主子走回落雨軒,快進屋了,才感覺不對,回頭一看,岳凌霄也跟著過來了。

    阿嫣也在看他:“有事?”

    岳凌霄沉默片刻,啟唇道:“……喝茶。”

    阿嫣似笑非笑:“我這兒的茶,你還敢喝?膽子不小。”

    岳凌霄攥緊了手,臉色的變化精彩極了。

    阿嫣搖了搖頭,無心捉弄他,對珠兒道:“給岳公子上茶。我只想喝水,不然清酒也成。”

    珠兒領命去了。

    屋子裡陷入寂靜。

    阿嫣從裡屋找到了鏡子,又開始對著鏡子,往臉上抹前天買的胭脂,因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壓根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岳凌霄等了又等,實在不耐煩了:“陳嫣。”

    阿嫣沒放下鏡子,只是斜睨他一眼:“你說,我聽著。”

    岳凌霄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悶了半天,憋出幾個字:“那天……為什麼?”

    阿嫣奇怪地看著他。

    珠兒送來茶水和清酒,又識趣地退下。

    阿嫣給他倒了杯茶,給自己倒了杯酒,握著酒杯晃了晃,緩聲道:“我不喜歡成天喝茶,更討厭悶坐幾個時辰,只是喝茶。”

    岳凌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喜歡裝成病入膏肓的模樣,引人同情。”

    “我討厭說一些傷春悲秋的廢話,什麼生啊死的,聽著就煩。”

    “可我裝了那麼久,你以為是為什麼?”

    岳凌霄緊盯著她。

    阿嫣柳眉舒展,坦然微笑道:“當然為的是騙你上床。喝茶是為了培養你的習慣,裝病裝淡泊,是為了讓你放松警惕。這樣你明白了?”

    岳凌霄沉默,臉色忽而漲紅,忽而鐵青,最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你——”

    “別你啊你的了。”阿嫣擺擺手,笑得張揚而挑釁:“你想說我不守婦道,大逆不道,水性楊花,隨便說,說夠了喝杯茶潤口,趕緊的回練武閣去,別打擾我鑽研美容駐顏術。”

    世間……世間竟有這等混賬之人!

    岳凌霄本想等阿嫣道歉,想著她若是知錯了,他便也能放下,以後還可以時常過來作客,沒想到她不僅毫無悔意,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荒謬的話。

    阿嫣偏過頭看他:“還不走?”

    岳凌霄又想開口。

    阿嫣趕在他之前,加上一句:“再不走,我脫衣服了。”

    這句話顯然奏效了。

    男人丟下冷冰冰的‘無恥’兩字,甩袖就走,走前還不忘記帶翻一張椅子,以此顯示他內心有多麼震怒。

    阿嫣看都不看他。

    人走遠了,阿嫣問鏡子:“好感度多少了?”

    “五十五。”

    生氣也不降,還升了五點。

    阿嫣嘆氣:“男人對你不上心的時候,你得忍著他,哄著他,寵著他,還得想法子引起他注意,等他對你上心了,作天作地都能加好感值。”手指在鏡面上劃了幾下,聲音帶著笑意:“你說,好不好玩?”

    老古董卻沒有附和的閑情逸致。

    它心裡七上八下的,緊張得不知所措,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偷瞄阿嫣的目光,也越來越心虛。

    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說了,宿主會不會一怒之下,摔了它?

    正猶豫不決,阿嫣淡淡道:“你有話就說,我還指望你替我恢復容貌,你現在有恃無恐,怕什麼?”

    也對。

    老古董松了口氣,吞吞吐吐道:“系統、系統方才更新了一下,錯……錯了。”

    阿嫣神色不動:“說詳細點。”

    “線索男主……認錯了。”

    老古董抱著小腦袋,等著阿嫣的責罵。

    然而,阿嫣並未生氣,只是輕輕笑了聲:“所以線索男主應該是皇帝?”

    老古董沒精打采道:“對。”它小心翼翼地偷偷瞧了宿主一眼,委屈巴巴道:“也是奇怪了,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分明第一次顯示的男主是岳凌霄才對……”

    阿嫣低頭:“你想知道為什麼?”

    老古董拼命點頭,鏡面震動起來。

    阿嫣移開眼睛:“你是主神,你是系統,你自個兒想,怎的還來問我?”

    老古董垮下臉,沮喪地垂頭嘆氣。

    阿嫣便道:“不過攻略個男人,攻略誰還不是攻略?瞧你那樣子,有點兒志氣,別把周圍的空氣也污染得全是喪氣。”

    “這……這怎麼算都是老朽的過錯——”

    “得了罷。”阿嫣打斷它:“我就沒指望你能正常運作,若不是留了個心眼,今日我才沒心情陪皇帝喝茶說閑話。這天又不熱,他還搖個扇子裝腔作勢,一把年紀了學人附庸風雅,無聊。”

    “……”

    *

    阿嫣對自己的臉很上心。

    阿嫣對身邊的女人有點上心。

    阿嫣對需要攻略的男人……非常不上心。

    作天作地,半點不肯收收囂張的性子。

    偏偏總有人吃她這一套。

    當宮裡的大太監帶著聖旨來時,陳夫人只當陳韻懷上龍子,聖上決定賞賜陳家,為此喜不自禁。

    可是,聖旨沒提什麼封賞,寥寥幾句話,只說擇日派人接陳嫣回宮。

    寫的是陳嫣,既不是莊妃,也不是廢妃陳氏。

    一大家子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除了一向不慌不忙,萬事不放心頭的阿嫣。

    也除了傷病養的差不多,隨眾人跪下聆聽聖旨時,神情愈加冷冽,最終垂下眼眸,戾氣盡顯的岳凌霄。

    陳夫人雖不明白皇帝想干什麼,但聖旨都下來了,只好安排阿嫣回宮的事宜,免不了連著幾個夜晚拉著阿嫣的手,苦口婆心的勸女兒:“陛下許是顧念舊情,又想見你了……你聽娘一句,啊?回去後,忍一忍你那脾氣,別再同陛下作對。阿嫣,你和韻兒都是娘的心頭肉,娘不會偏心任何一人,娘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阿嫣聽了,微微一笑:“我會好好的,韻兒……我就不保證了。”

    陳夫人氣結,用力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罷了罷了,我是管不住你,是福是禍,你自己受著!”

    阿嫣還是那般無所謂:“好啊。”

    陳夫人氣得臉色發白,憤憤離開。

    珠兒送走了臉色難看的夫人,慢吞吞走了回去,唉聲嘆氣:“娘娘,我真不想回宮。”

    阿嫣抬眸,看了看她:“沒事,這次回宮是去享福的。”

    珠兒半點不信,長嘆一聲:“您何苦自欺欺人?陛下從前不曾善待您,如今也不會……只怕五小姐對陛下說了什麼,他要抓咱們回去,整治咱們呢!”

    五小姐便是將軍府的另一名嫡女陳韻。

    阿嫣不耐煩聽她嘮叨,催促道:“你總杞人憂天,我也不勸你了。快回去睡下,明早起來,陪我一道整理東西。”

    珠兒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阿嫣照著鏡子卸妝,拿著干淨的濕帕子,輕柔拭去臉上的妝容,一遍遍反復。

    對待自己的臉,她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四周無聲。

    燭火似乎閃了一閃。

    阿嫣從鏡子裡看見背後的人影。

    “知道我就快走了,特意來替我送行嗎……”她頭也不回,只對著鏡子裡的那人笑:“……兄長?”

    岳凌霄站在她身後,聽見她的聲音,聽見那刺耳的‘兄長’兩字,眉宇擰緊,無聲無息地抬起手,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女人頸間細膩的肌膚,他的眼眸冰冷,語氣更是陰郁得可怕:“你當真要走?”

    “聖旨呀,誰敢違抗。”

    岳凌霄冷笑:“你敢光天化日之下輕薄我,就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阿嫣這才回頭,依舊是一臉的理直氣壯:“你講講道理,我可是問過你的意見的,你閉上眼閉上嘴代表什麼,難道還要我教你?”

    岳凌霄本就嚴肅的眉眼,越發冷厲駭人,仿佛眉梢眼角都能凍起來一般,咬牙切齒道:“你至今不認錯——”

    “我為什麼非得認錯?”

    阿嫣拍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你到底想我怎樣?如你所說,輕薄了你一次,對你千賠禮萬道歉?還是想我對你負責到底?”

    岳凌霄不妨她有此一問,怔住了。

    如果真能選擇的話,盡管他一點也不想承認,盡管他的理智死命的排斥……他會選後者。

    他娘的負責。

    阿嫣看著他的臉色變化,多少也猜到了,笑了一聲,抬眼瞧他:“我都三十了,別說是你……一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難不成沒睡過別的女人,被我半推半就的非禮一次,就賴上我了?”

    岳凌霄冷冷看著她。

    阿嫣有些吃驚:“……該不會,你真的三十好幾了,還沒沾過女色?”

    怪不得呀。

    故事到了後期,這位實在太克制自己的仁兄,克制出了心理疾病,殺人搶皇位奪義妹。

    岳凌霄大手緊緊攥起,悶了半天,面無表情的說道:“是你給我下的藥。”

    阿嫣只覺得好笑,又覺得驚奇,點點頭:“是,是我的錯——”

    岳凌霄略微放松了些。

    ……到底還是知錯了。

    不想,阿嫣又道:“——那也不能全怪我呀。你那麼重,倒在地上跟一座小山似的,我搬不動你,我也沒法子。好了,我知道地上又硬又冷,你在下面不舒服,我平時也沒那麼粗魯的,反正也沒下次了。”

    岳凌霄心裡才消下去的火氣,臉上才淡去的紅色,剎那全冒了出來。他看著面前胡言亂語的女人,只覺得胸膛劇烈起伏,恨不得當場掐死她,薄唇動了動,一字一字道:“陳嫣,是你給我下的藥。”

    “所以就要我負責到底?”阿嫣靠在窗邊,突然笑了起來,語氣放輕:“好呀,你給我生個孩子,我就對你負責。”

    岳凌霄已經在失控的邊緣。

    阿嫣攤手:“生不出來?那就算了。你想開點……”她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疼。“誰都有第一次的,對不對?你只當作了噩夢,趁早忘了,就算忘不了……其實那次也不算太差勁。”

    他的聲音又輕又涼:“你在什麼情況下暈過去的,你自己最清楚。”

    這的確說不過去。

    阿嫣沒想到他會那麼純情,後來一想,又覺得對他存在先入為主的意見,總想著他遲早黑化,變成喪心病狂的反派,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麼所謂,可至少現在……他還沒那麼喪心病狂。

    “那好,我認錯了。”阿嫣也干脆,盯著他的眼睛,說得字句清晰:“是我喪心病狂,是我輕薄於你,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還不願負責。可以了麼?”對方抿著唇,一雙黑眸銳利如野獸,阿嫣便嘆息:“岳公子,你是要干大事的,別在兒女情長上栽了跟頭。”

    岳凌霄臉色緩和了些,低聲道:“為何這麼想?”

    這一生,從沒有人這麼認可他。

    更別說是一向瞧不起他的陳大小姐。

    阿嫣脫口道:“上回,我在你身上……你能在那種情況下忍上半個時辰,還沒忍到牡丹花下死,那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岳凌霄又想掐死她了。

    阿嫣忽然一驚,道:“哎呀,這都什麼時辰了?熬夜晚睡,我好不容易養好的肌膚又得遭殃——”瞧著岳凌霄,便多了一抹不耐:“兄長,我賠禮了,道歉了,認錯了,你可以回去了嗎?”

    岳凌霄不語,卻聽話的走到門邊。

    阿嫣又高興起來,繼續擦了會兒臉,准備歇息。

    沒想岳凌霄半道上又折了回來,看著掀開錦被躺下的女人,冷淡道:“沒那麼簡單。”

    *

    沒那麼簡單。

    這句話,阿嫣起初沒放在心上,因為他雖然看上去氣得火冒三丈,可實際上,他身上並沒有殺氣。

    他沒表現出來的那麼恨她。

    可很快,阿嫣就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到了回宮之日,岳凌霄一早上都沒露面。

    阿嫣歡歡喜喜坐上馬車,走到半路上,馬車突然停住,只聽駿馬嘶鳴,侍衛和車夫亂作一團,接著便是短兵交接的響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

    珠兒嚇得臉色慘白,顫抖地縮在阿嫣身邊:“娘、娘娘,山賊……”

    阿嫣不見慌張,驚訝了一會兒,撩開車窗的簾子看了眼,心底便明白了,嗤笑了聲:“哪兒來的山賊,采花大盜還差不多。”

    珠兒一聽,直接翻了白眼,暈過去。

    外頭的動靜漸漸平息。

    珠兒幽幽醒轉,迷迷茫茫的。

    車簾忽然被人整塊撕了下來。

    珠兒下意識的尖叫:“啊——!”

    叫了一聲,又嚇暈過去。

    來者一襲黑衣勁裝,戴著面具,黑發高高束起,只露出一雙凌厲帶殺氣的眼睛。墨色的衣袍早被血染透,而他手執長劍,蒼冷的劍刃血跡斑斑,劍尖滴血。

    阿嫣看著他,嘆了口氣:“……真的喪心病狂了。”

    那人便揭下獠牙面具,唇角上揚,牙齒白森森的,宛如野獸面對束手就擒的獵物。

    他伸出手,抬起阿嫣的下巴,沉聲道:“我說了,沒那麼簡單。”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01 AM

第22章 冷宮棄妃(六)

    “岳、岳公子,您放了我們吧……”

    “您好歹念在老爺的面上,放過我和娘娘……”

    “求求您了……”

    “我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我們就說路上遇到歹徒,侍從為了保護我們,全犧牲了……”

    “放我們出去呀……”

    “救命!救命!這是什麼地方?有沒有人吶?!”

    珠兒使勁拍著門板,嗓子都喊啞了,小臉蛋哭的梨花帶雨。

    不久前,岳凌霄劫下馬車,強行帶她們來這荒郊野外的小院子,又把她們鎖在屋裡,自己不知去向。

    珠兒又驚又怕,叫喚了好一會兒,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從進來開始,阿嫣便坐在床榻上,對著小鏡子擺弄自己的臉,並不慌張,更不害怕,聽見珠兒放聲大哭,便道:“別哭了,你就不怕他嫌你聒噪,割了你的舌頭?”

    這句話立刻奏效。

    珠兒戰戰兢兢地停下哭鬧,撲到床前,悲傷道:“娘娘,沒想到岳凌霄竟是這般奸惡之徒,嗚嗚……夫人說的對,他就是個生性卑劣的西涼蠻子,老爺救他一命,他不念著咱們陳家對他的大恩大德,卻恩將仇報……嗚嗚,咱們可怎麼辦吶?難道真要死在這鬼地方了嗎?”

    阿嫣轉過頭:“你想離開?”

    珠兒掩面啜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那混賬王八蛋怕是打定主意,要將咱們先奸後殺,殺了再奸——奴婢死不足惜,可您……我苦命的娘娘啊!”

    阿嫣無動於衷:“你要走,那還不簡單。”

    珠兒哭道:“您不用安慰我了……”

    阿嫣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夕陽西下。

    傍晚時分,岳凌霄總算回來了,手裡提著食盒,冷著臉端出飯菜。

    阿嫣開口:“你放我的丫鬟走。”

    岳凌霄眼皮也不抬:“你覺得有談條件的資格?”

    阿嫣沒被他周身凜冽的寒氣嚇著,好奇地盯著他:“你留著珠兒作甚?難道想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岳凌霄皺眉:“你——”

    阿嫣笑:“你有這等愛好,我是不介意的。”

    岳凌霄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阿嫣不取笑他了,對著瑟縮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的珠兒道:“你把眼睛蒙上,待會兒讓兄長帶你離開。之後你回老家去吧,不用惦記我。”

    岳凌霄冷冷道:“你指望這丫頭回去搬救兵?”

    阿嫣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擔心,珠兒走了,你帶我換個地方就是。至於救兵,那根本用不到,你又困不住我。”

    岳凌霄冷笑。

    阿嫣收斂笑意,平靜道:“你殺宮裡的侍衛,我不在意。你殺我的人,我記一輩子。”

    對視片刻,岳凌霄面無表情道:“丫鬟走了,誰伺候你?”

    阿嫣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怔了怔,脫口而出:“你啊。”

    他低哼一聲。

    阿嫣瞧了他一會,挑眉道:“你臉紅什麼?”

    岳凌霄不搭理。

    最後珠兒還是走了。

    臨走前,自然免不了威脅發毒誓那一套,後來珠兒放心不下主子,又不肯走了,被阿嫣一句‘出去後別自作聰明,我能自保也能脫身,你去搬救兵,保不准兄長真氣得喪心病狂砍我’給打發了。

    這句話,是當著岳凌霄的面說的。

    他去而復返,已是深夜。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長發披在肩背上,見他回來,回頭看了看。

    岳凌霄說了兩個字:“沒殺。”

    阿嫣便繼續梳頭,半晌,喚道:“兄長——”

    岳凌霄暴躁的打斷:“閉嘴。”

    不喜歡這稱呼麼?

    阿嫣揚起眉梢,笑了笑,轉身道:“那個誰——”

    岳凌霄正在擦拭佩劍,聞言抬起頭。

    阿嫣撲哧一聲笑出來:“兄長聽不慣,那個誰倒聽的順耳,你莫不是傻啊?”笑了會兒,輕嘆了聲:“……呆子。”

    岳凌霄淡淡道:“你死了出逃的心,從此安守本分,我不會為難你。”

    “我安守本分,你也在這荒野山村待上一輩子?”

    岳凌霄一愣。

    夜色靜謐。

    岳凌霄站了起來。

    阿嫣等著他過來,把她抱去床上一雪前恥。

    可等了大半天,只見他拿起佩劍,冷著一張冰塊臉,轉身走了出去。

    幾秒鐘的沉默後,門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他又把門鎖上了。

    ……

    *

    現實生活中,阿嫣習慣了禁殿獨居的日子,在這個世界裡,自然也不會覺得囚禁生涯太難熬。

    只要有鏡子,有梳妝品,最好還有幾套華衣麗服,這就足夠了。

    這些馬車裡都有。

    岳凌霄每天都來,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晚上,但沒有一天留宿。

    阿嫣不明白他怎麼想的。

    在資深狐狸精的構想裡,一對年齡相當的男女,男的囚禁女的,可以出於很多理由,但所作所為也就那幾件。

    可問題是,岳凌霄什麼也不干,一點兒也不像原劇本中強取豪奪,殺人放火不眨眼的終極反派。

    強取是取了,豪奪也奪了,他卻遲遲沒有作為。

    反常的過分。

    阿嫣心中有個模糊的猜測。

    膽大臉皮厚如她,也有點難以啟齒。

    終於有一次,阿嫣問他:“你……不覺得悶嗎?”

    岳凌霄反問:“你悶嗎?”

    次日,岳凌霄帶來一個小籠子,裡面關著一只白兔。

    阿嫣問:“給我吃的?”

    岳凌霄擰眉:“給你養。”

    ……

    阿嫣不耐煩拐彎抹角試探了,把籠子放到一邊,無視可憐的小白兔見到獸類天敵,嚇的東躲西藏,走回岳凌霄面前,看住他的眼睛,直截了當:“你是不是不行了?”

    岳凌霄怔了怔,不解:“什麼?”

    “下藥那次,你是不是留下什麼後遺症,或者心理陰影,總之不行了?”

    岳凌霄總算反應過來。

    接著他又開始往外散發寒氣,眯起眼道:“你再說一遍。”

    阿嫣嘆了口氣:“難怪你口口聲聲要我負責,原來竟是這樣。你早說麼,你悶著不說,我也不好幫你。你放心,雖然現在硬不起來,不代表治不了,我知道幾個法子,你可以參考一下——”

    岳凌霄唇角勾起,笑意不達眼底,反倒是墨黑陰沉的色澤,漸漸從眼底彌漫開。他放輕聲音,一字字道:“陳嫣,你懂的真多。”

    阿嫣聽出他的諷刺,卻不在乎:“宮廷秘方,你不聽就算了——”

    岳凌霄驀地扛起她,走了幾步,又扔到被褥上。

    然而……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

    阿嫣的目光默默飄向他腰線以下。

    岳凌霄氣的不輕:“你以為我不知道落雨軒的茶不好喝?你以為我閑著沒事都會陪人談些不著邊際的話?你以為其他人對我犯下那等下作之事,還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我找你喝茶,陪你說話,殺侍衛劫馬車,帶你來這裡,甚至見你悶幫你捉兔子——都是為了什麼?”

    “你喜歡我。”

    依舊那麼平靜。

    沒有太大的觸動,沒有愧疚,更談不上驚訝。

    阿嫣停頓了一會,看著他的眼睛,又道:“可我不喜歡你,總是要回宮的。”

    那一瞬間,岳凌霄眼裡結出的嚴冰,寸寸碎裂。

    心髒的位置疼痛難忍,可他的腦海卻是那麼清醒,冷靜。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年寒冬風雪撲面,少女衣衫單薄,面色蒼白,嘴唇都在顫抖,卻那般固執地擋在夫君面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陳嫣心裡,只會有那一個人。

    他閉上眼,輕笑一聲,解下腰間的系帶:“無所謂。留下你的人,也是一樣的。”

    阿嫣非常不識趣地接話:“那你也留不住。”

    岳凌霄脫衣上床,撐起身體,將她困在堅實有力的雙臂之間,冷如霜雪的眼睛,也似被這一方小小天地中的風月所惑,染上熾熱的溫度:“我們試試。”

    “想困住我,這是不夠的……”阿嫣纖細的手指卷住他的一縷發,繞了幾圈,微微笑了笑,摟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慢慢的,輕輕的說了幾個字。

    他眼中忽有雪亮的光掠過。

    不及細想,耳畔傳來柔媚的低笑,女人溫軟如春水的身體纏了上來,用自己的溫度,一點點融化他堅硬的盔甲。

    初冬的夜,比盛夏更悶熱。

    一室繾綣。

    *

    夜半時分,岳凌霄醒過一次。

    他素來淺眠,身邊有一點動靜就能驚醒,睜眼一看,有只像狸貓的東西一閃而過,飛快躥出門,便沒放在心上。

    應該是那只兔子逃出籠子,跑掉了。

    可到了早上,他醒來,懷裡抱著的女人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冰冷的枕頭。

    “陳嫣!”

    岳凌霄方寸大亂,找了半天,沒見人影。

    房裡也沒少什麼東西,只缺了點銀兩,還有阿嫣最喜歡擺弄的鏡子。

    籠子裡的兔子不見了。

    與他纏綿一夜,相擁而眠的女人也不見了。

    他想不出她是怎麼跑掉的,但有一點卻能確定。

    ——她的去向。

    她回宮了。

    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心灰意冷,胸口心髒所在的位置,有什麼在燃燒。

    昨晚,阿嫣湊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想困住我,這是不夠的……送我一座江山,我還能考慮。”

    銘心刻骨。

    *

    阿嫣到了京城郊外,見四周沒人,這才變回人形,拿出小包袱裡的古董鏡,對著鏡面打理纏亂的頭發。

    抬頭一望,巍峨的帝都皇城,遙遙可見。

    她回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01 AM

第23章 冷宮棄妃(七-八)

    皇宮,御書房。

    楊昭剛下朝,換了黑色的常服,正在批閱奏折,瞧起來神色平靜,與往日並無不同。

    大太監劉公公心中忐忑,惠妃陳韻花了一大早上的功夫,替皇上熬了他最愛的羹湯,如今人在御書房外候著,就等他通報——可他遲遲不敢開口,緊張得越發口干舌燥。

    別人不知,他怎會不曉得?

    今早朝堂上,又有人提及廢妃陳氏離奇失蹤,不出半月,又離奇回宮的案子,聽那言官的意思,句句暗指陳嫣遭人所劫後,怕是失了清白,有辱天家威嚴。

    這事兒雖然怪不得陳嫣,但陳嫣身為女子,又曾是帝王之妻,理當一死保全名節,萬萬沒有苟活還厚顏無恥回宮的道理……話說到一半,天子龍顏大怒,下令重責此人,逐出帝都,若非有他命令,永世不得回京。

    一時間,金鑾殿上鴉雀無聲,文武百官噤若寒蟬。

    已經很多年了。

    楊昭尚未登基,還在趙王府的時候,劉公公就伺候在旁,對陛下的性子最是清楚。

    陛下年少得志,也曾鮮衣怒馬,鋒芒畢露,直到那一場流放的劫難,導致他得赦免回京後,性情大變,沉穩內斂許多。

    這些年,陛下坐擁萬裡江山,雖有萬人之上的尊榮,享盡生殺予奪之大權,卻也見慣了爾虞我詐的朝堂鬥爭,高處不勝寒,他一年比一年深沉莫測,輕易不露出喜怒之色。

    廢妃陳氏出宮後,劉公公甚至再沒見過陛下動雷霆之怒,便是內心不悅,他也只會稍微沉下臉,亦或用幾句不輕不重的話點醒他人。

    ——直到今早。

    劉公公站在一邊,看著金鑾殿上最尊貴的那人,仿佛看見了十幾年前,立誓開疆拓土,成為名留青史一代帝王的青年,喜怒哀樂,皆是那般顯眼,從不屑於遮掩。

    那個楊昭死在流放的路上,也死在陳嫣離宮的一瞬間。

    從趙王府,陪著陛下一路走來的老人們,走的走,死的死,也就只剩劉公公在內的幾人了。

    看見陳嫣的下場,劉公公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唏噓——瞧瞧,曾經多麼恩愛般配的一對玉人,最後卻成了死生不見的怨偶。

    從前陳嫣興風作浪,鬧的後宮無一日安寧,陛下厭煩透頂。

    後來陳嫣走了,後宮花好月圓,嬪妃們不管私底下如何勾心鬥角,面上都是姐妹情深,陛下卻不見有多麼歡喜,來後宮的次數少了,留在養心殿獨宿的夜晚,多了。

    劉公公想,陛下心裡,終究有些念著那人的吧。

    畢竟苦難中相互扶持過的結發夫妻,情不在了,愛不在了,還有那一份恩吶。

    陳氏回宮後,陛下依舊命她住在景華宮,卻沒有下令禁足。

    說來也怪,出宮一趟,陳嫣不僅氣色好了,舊疾沒有復發的征兆,就連整個人都變得安分了,成天待在景華宮,壓根不出門。

    只有回來那天,劉公公見到了這位從後宮之主一路淪為廢妃罪人的前主子,吃驚得幾乎認不出來。

    那……那那還是景華宮裡行屍走肉,幽靈般的怨婦嗎?

    這般姣好的容貌,宛如歲月逆流,將軍府那驕傲如鳳凰的姑娘又回來了——陳嫣十六歲那年,美艷又天真,如同含苞待放的牡丹,令人期待盛放時的國色天香之容。

    可惜沒等到那一天,陳嫣隨夫君北上流放,傷病交集,就那麼一天天枯敗下去。

    劉公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看得仔細了,才能分辨女人眼角的皺紋,那是歲月留下的無法抹去的痕跡。

    他轉過頭,看見陛下一向冷靜的黑眸中,也有恍惚的神色。

    過了一會,陛下俯視那衣衫整齊,氣色上好,完全看不出曾受歹人劫持的女子,淡淡道:“回來就好。”

    他甚至不問失蹤那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廢妃也不說,自顧自回景華宮去了。

    身旁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陛下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這些天來,陳嫣只知待在那座冷宮中,劉公公不禁替主子抱不平,朝堂內外,甚至百姓之間,那麼多的流言蜚語,說的有多難聽,陛下全都壓下了,陳嫣卻不知感恩,什麼也沒表示,實在不識抬舉。

    比較起來,懷著龍子的惠妃陳韻,性子可好多了。

    是啊……陳韻懷有身孕,還是宮中近三年來唯一懷上的,那可萬萬得罪不起,就算陛下心情不好,也不能怠慢了。

    劉公公躡手躡腳地走近,輕聲道:“陛下,惠妃娘娘辛苦了好些時候,親手為您熬制了羹湯,正在外頭等著呢——”

    楊昭執筆的手不停,似是沒有聽清:“誰?”

    “回陛下,惠妃娘娘。”

    楊昭便放下筆。

    不知是否錯覺,劉公公在他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望。

    他等著的,是其他人嗎?

    楊昭點了點頭,劉公公便領命出去,帶陳韻進來。

    陳韻懷著孩子,走起路來總會慢些,可見到了心上人,心中喜悅,不禁加快了腳步,嬌聲喚道:“陛下……”

    楊昭忙伸手扶住:“慢點。”

    “怪我,見到陛下,只顧著歡喜,忘了規矩。”陳韻羞怯地低下頭,將托盤放下,小手下意識的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陛下,早上小皇子好調皮,在肚子裡也不乖巧,踢了我一腳,以後定是個潑皮猴子。”

    陳韻天真爛漫,這種不懂分寸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不叫人著惱,反而令人覺得說不出的可愛。

    楊昭失笑:“傻丫頭,哪有人說自己孩子是潑皮猴子的?”

    陳韻不好意思起來,嬌憨地笑了笑。

    十六歲,多好的年紀。

    楊昭低頭,凝視少女帶著些許稚氣的嬌美臉蛋。

    韻兒和那個人同父同母,眉眼之間,自然是極其相似的。

    尤其是這一低頭一笑的風情,更是如出一轍。

    楊昭心中柔軟,攬住陳韻,聲音低沉:“韻兒,你要好好護著朕的皇子,他是朕和你的孩子。”

    陳韻乖巧地依偎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楊昭閉上眼,又是一聲嘆息。

    他沒看見,在他合上眼的剎那,陳韻低垂的眼中彌漫的冷意。

    *

    “娘娘,陛下對您真是太好了。奴婢聽說,陛下在其他娘娘宮裡,可沒那麼和顏悅色呢,話都不說上幾句的,對您和小皇子,那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要多體貼有多體貼……”

    小宮女嘰嘰喳喳的說著,臉上滿是跟對了主子的喜色。

    陳韻躺在貴妃榻上,雙手放在小腹上,聽見了這話,臉上非但沒有笑意,隱隱還有絲悲哀……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翠柳。”

    小宮女聽見主子的聲音,忙回頭:“唉。”

    陳韻眉眼間都是愁緒,淡聲道:“替本宮拿面鏡子來。”

    翠柳取來鏡子,放在少女面前。

    陳韻看著鏡面映出的臉容,抬起手,白皙如凝脂的手指,緩緩撫過自己的眉毛、眼睛,最後落在唇上,沉默片刻,開口道:“像嗎?”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

    翠柳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像……像什麼?”

    陳韻笑的悲哀:“像我姐姐嗎?”

    翠柳趕緊搖頭:“一點兒也不像,娘娘天仙一般的人,如花似玉,貌美傾城。廢妃陳氏早已年老色衰,怎及得上娘娘分毫?她倒也有自知之明,您瞧,如今不躲在景華宮裡,都不敢出來見人了嗎?”

    陳韻微微搖頭,遣退左右,一人坐在室內發呆。

    陳嫣回宮那日,只有陛下和劉公公見過,後來陳嫣閉門不出,她去過景華宮幾次,都被侍衛擋了下來。

    那些不近情理,冷面冷口的侍衛,根本不是後宮的人,而是陛下從禁衛軍中,親自抽調出來派往景華宮的,只聽陛下的話,說是陛下有令,陳氏不想見的人,都不得入內。

    明面上像是拘禁陳嫣,實際上……

    陳韻冷笑了下。

    陛下分明想保護那人。

    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還想著她,還怕她失勢後遭人暗算。

    放在肚子上的手漸漸握緊,陳韻眼底升起怨毒的恨意。

    她已經有了孩子,那是他盼了一輩子的龍子,可他不僅想把陳嫣從將軍府接回來,出了那等醜事,陳嫣八成不清白了,他……還護著她。

    親手送走陳嫣的是他,到頭來念念不忘的,還是他。

    陳韻回過神來,再看向鏡子時,卻見鏡裡的少女早已淚流滿面,抬起手摸了摸,指尖濕潤溫熱。

    他們到底是十四年的夫妻。

    她又算什麼呢?

    她只不過是一個影子,十六歲的陳嫣的影子。

    她低頭一笑的時候,很像陳嫣,所以那男人總會露出懷念而溫柔的神色,他看著她的肚子,那般深情,仿佛看著他和陳嫣的孩子。

    ——可恨至極。

    但是,她有孩子。

    陳韻又微笑起來,輕輕撫摸隆起的肚皮。

    有了這個孩子,笑到最後的,只會是她,只能是她!

    至於陳嫣……是她先不顧姐妹之情,是她容不下自己。

    宮裡,終究是成王敗寇的地方。

    *

    三天後,楊昭歇在陳韻宮裡。

    陳韻現在不能侍寢,夜間靠在楊昭懷裡,輕輕道:“陛下,您去看看姐姐吧。”

    楊昭躺在榻上,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什麼,並未回應。

    陳韻嘆了口氣,幽幽道:“陛下寵愛妾身,妾身……妾身自然高興,可姐妹一場,我又怎能……唉,姐姐從前犯下許多錯事,說到底,也是因為太愛陛下。”

    楊昭低低笑了聲,淡淡道:“她那般待你,你還替她說話?”

    陳韻苦笑了下,輕聲道:“韻兒從未想過獨占陛下聖恩,陛下身為真龍天子,理應雨露均沾,韻兒也希望宮裡能有更多的小皇子、小公主。即便我心中有嫉妒,有不滿……”聲音漸漸淡去,她抱住身邊的男人,柔聲道:“只要陛下開心,我就開心。”

    楊昭又笑了笑,溫柔撫摸她的長發。

    陳韻便睜開眼睛,借著一點幽暗的光,凝視她的丈夫。

    從很小的時候起,她便喜歡他,愛他玉樹臨風,英姿瀟灑,更愛他英雄豪氣,翻手為雲覆手雨的霸道。

    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兒,滿足了她對如意郎君所有的幻想。

    可他是姐姐的男人。

    她盼呀盼,等啊等,終於等到進宮的機會,終於……如願以償。

    她不能讓任何人奪走他,即使是親姐姐。

    *

    早起洗漱後,陳韻親自伺候楊昭穿衣,正濃情蜜意說著話,忽聽劉公公在外頭喚道:“陛下。”

    楊昭皺了皺眉,走出去。

    劉公公便彎著腰,說道:“景華宮那邊兒出了點事,您吩咐過,若有事一定即時告知——”

    楊昭臉色微變,抬頭看了眼景華宮的方向:“……舊病發作了?”

    “不。”劉公公擦擦頭上的汗,繼續道:“陳氏身邊死了個宮女。”

    楊昭不悅:“那又如何?話說清楚!”

    劉公公忙道:“那丫鬟端了一碗藥給陳氏,陳氏一看,說那藥是下了毒的,還逼著丫鬟喝了下去。那丫鬟……當場暴斃。”

    楊昭神色微變,大步流星離開。

    劉公公對陳韻行了個禮,小跑著追上去。

    陳韻看著楊昭走遠,臉上沒什麼表情,慢慢走回宮裡。

    翠柳聽到了劉公公的話,惶恐不已,額頭上都冒出了汗,急道:“娘娘,金釵死了,這、這可怎麼辦?”

    陳韻冷冷道:“死就死了,算陳嫣命大,竟能發現藥裡下了毒。”

    翠柳臉色蒼白,悄聲道:“可金釵是受了咱們的指——”

    “住口!”

    翠柳從沒見主子這般聲色俱厲,嚇得一哆嗦,再不敢發出聲音。

    陳韻道:“放心,人活著也罷了,人死了,死無對證,你怕什麼?”

    翠柳一想也是,松了口氣,又愁起來:“娘娘,您說,陛下這一去,該不會對陳氏……”

    陳韻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你呀,真是個傻的。”

    翠柳一臉不解。

    陳韻收起笑意,冷哼了聲:“就姐姐那性子,菩薩都能被她氣得跳腳。陛下見不到她,便時常想念她的好,當真見到了……哼,又該想起她的種種罪行,種種可恨之處。這不正合我意嗎?”

    翠柳會意,頓時心悅誠服:“娘娘真是冰雪聰明!”

    陳韻唇角彎了起來。

    可那一雙溫柔多情的妙目,卻是寒冷而堅硬的。

    *

    阿嫣回宮後,還是每天美容照鏡子自娛自樂,也不急著展開勾引皇帝的大業,老古董催了幾句,得到回答:“沉住氣,這皇帝催不得。”

    老古董沉住氣等了好些天,等著等著,見證了奇跡。

    離宮前,皇帝的好感度為零,如果系統允許負數的話,肯定會更慘。

    回宮前,皇帝的好感度為十。

    回宮到現在,皇帝的好感度攀升到了二十。

    它不懂人間情愛,問宿主,阿嫣便笑:“這樣不好麼?省的我演戲,博取他憐憫。給他留點腦補空間,他能在腦子裡編出一場愛恨情仇大戲,沒准比我演的還好。”

    “怎麼樣的大戲?”

    阿嫣想了想:“我離宮後對他死心,本想混吃等死,可他下聖旨接我回宮,我又燃起了對他的愛念,沒想中途遇到劫匪,身心慘遭蹂/躪,再一次死心,回宮後自覺愧對於他,不敢見他,鬧都不鬧了……大概就這樣吧,中心思想就是我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他,要死要活全是為了他。”

    老古董想起馬車遭劫持後的種種,滄桑嘆息道:“這個劇本的確比現實精彩……”

    阿嫣突然道:“你說,他的好感度到二十了?”

    老古董點頭。

    阿嫣微笑:“那好,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

    老古董試探:“……睡他?”

    阿嫣頷首。

    “這次下什麼藥?”

    “不下藥,這法子用膩了。”

    老古董嗆到了,咳嗽幾聲:“宿主,那您是想……對皇帝霸王硬上弓?”

    阿嫣平靜道:“我主動,他半推半就不就成了?那又不是只能下藥,這次玩點新的。”

    沒等到皇帝來,景華宮一名居心不良的宮女金釵,先端來了一碗下了劇/毒的藥湯,放到阿嫣面前。

    阿嫣看了一眼,笑了笑,對金釵道:“你去喚外頭的侍衛進來,我有話吩咐。”

    金釵不明所以,警惕地應了聲,去而復返,帶回兩名帶刀侍衛,見阿嫣久久不說話,她低著頭,緊張地咽了口水,瞄了眼黑漆漆的藥湯,小聲勸道:“娘娘,喝藥吧,涼了就不好了。”

    “有毒的,我可不愛喝。”

    金釵心頭大驚,故作鎮定道:“怎麼會?奴婢——”

    阿嫣耐心不好,不愛聽她狡辯,直接對那兩名侍衛道:“灌下去。”

    金釵尖叫,掙扎,求饒……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還是成了地上一動不動的屍體。

    阿嫣也不叫人拖走,悠閑地又等了一會,果然等到了疾步趕來的皇帝。

    楊昭看見死去多時的宮女,只一眼便移開目光,轉向坐在梳妝鏡前描眉的女子,氣不打一處來,冷下臉,沉聲道:“便是她有害你之心,你殺她作甚?她活著才能查出幕後真凶,死了——”

    “查出幕後真凶,你就會信麼?”

    楊昭一滯。

    阿嫣回頭,看著他,目光冰冰涼涼,笑起來也帶著冬日透心涼的淡漠:“只怕到時候,你非但不信,還會懷疑我有心栽贓。你心裡認定我心腸狠毒,認定別人善良純真,這案子早定論了,誰是真凶並不重要。”

    楊昭擰眉:“你胡說什麼?”

    他哼了聲,擺擺手,示意將那宮女拖下去,又遣退左右之人,這才看著對方,平心靜氣道:“陳嫣,你本是帶病之身,又幾次三番下手害朕的嬪妃,以你的才智,若真有人要害你,你以為能躲得過?不是朕有心護你,在這宮中,你早已——”

    “哦?”阿嫣挑眉,似乎覺得可笑:“原來你竟是一直護著我的。那還真是我錯怪你了,你成天問太醫我的死期,我只當你數著日子等我死,沒想到,你卻是在保護我。”

    楊昭看著她,忽然就寒心了。

    又是這樣。

    無休無止的爭吵,爭鋒相對的指責。

    誰辜負了誰,誰傷害了誰……他厭倦了。

    為什麼非得走到這一步?

    楊昭負手而立,神色疲倦:“陳嫣,這些年來,上書立後的奏折不斷,自你之後,卻從未有過別人。”

    阿嫣睨了他一眼,笑道:“那是你等著我死,你對我立過今生不負的諾言,你怕當真另立皇後,會遭天打雷劈呢。我一咽氣,你肯定就著手准備大婚了。”

    楊昭怒道:“你——”

    阿嫣不讓他說話,指著方才宮女屍體所在的位置,故意道:“我終於想通了,金釵就是你指示來殺我的。所以人一死,你連上朝都不管了,先跑來消滅罪證。”

    楊昭氣煞,想到朝堂上對她百般回護,卻換來這樣的結果,不禁怒火中燒,憤然甩袖:“不可理喻!”

    “慢著。”

    楊昭哪裡會聽,腳步不停,可腰間一緊,尚未回神,鼻息間已經嗅到女子身上幽幽的體香,入骨媚惑。

    他轉過身,正對上阿嫣帶笑的眼睛。

    阿嫣抬手,在他唇上一點,又點住他緊擰的眉心,低聲道:“對,就這樣,可千萬別消氣了……”話未說完,粉唇便吻上了他,最後一個音節消逝在輾轉纏綿的柔情中。

    剛松開,楊昭便道:“你——”

    “別說話,記住你生氣的很,可討厭我了。”阿嫣手指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噓’了一聲,摟住他腰的纖纖玉手放下,卻是已經松了他的腰帶。“你討厭我,所以你才不會主動,這是我強求來的一夜……”她踮起腳尖,在那人耳邊輕喚:“……夫君。”

    似是嘆息,似是苦笑。

    於是,楊昭再無法下定決心離開。

    這人世間,終究只有這一個女人,令他又愛又恨,又疼又苦。

    *

    陳韻在宮中等候。

    雖說她不怕金釵的事情敗露——就算陳嫣真有證據,證明是受她指示的,陛下也不可能會信。

    陳嫣惡毒,心腸狠辣,曾經干下多少壞事。

    她卻溫柔,體貼,深得陛下的心,又懷有龍子。

    這一場戰爭,她不戰而勝。

    等候半天,終於有個景華宮的小太監,行色匆匆趕了過來。

    陳韻平靜問道:“怎麼樣了?”

    小太監喘了幾口氣,左右看看,見只有陳韻的心腹宮女,便小聲答道:“陛下來了景華宮,與陳廢妃起了爭執,聽動靜吵的厲害——”

    翠柳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更佩服主子料事如神。

    陳韻抿了口茶,悠閑道:“然後呢?陛下上朝去了?”

    小太監飛快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瞼:“然後,陛下留下了。”

    陳韻手裡的茶杯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小太監和翠柳皆是一驚,不覺跪了下來。

    陳韻咬牙道:“留下了?”

    小太監頭皮發麻,哪裡還敢抬眸:“是,陛下和廢妃……睡、睡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04 AM

第24章 冷宮棄妃(九)

    這幾天,楊昭總是想起新婚時的舊事。

    那時他們住在王府,他從宮裡回來,阿嫣總會在府外守候,春雨冬雪,日復一日。

    他顧念妻子體弱,勸過幾次。

    阿嫣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卻干淨澄澈,如一眼見底的山澗清泉:“我想早點見到你,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那時年少。

    阿嫣的世界很簡單,只有他一人。

    可他不同。

    江山社稷,百姓臣子。

    擁有的愈多,責任也就更重。

    隨著歲月推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很多事情變了,很多人變了,只有阿嫣,固執地活在過去,抱著他的一個誓言,拒絕成長,拒絕改變。

    ——和阿嫣相處,太累太累。

    可真正舍去她,又像生生削去一段記憶,切膚之痛。

    夜深人靜時,楊昭留在陳韻宮裡,摟著懷裡柔弱溫順的少女,恍惚而悵然的想,宮中女子雖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能討他歡心,使他喜悅的有很多,能讓他痛,讓他恨,讓他愛恨兩難的……只有一個。

    那天,阿嫣與他同床之後,再沒找過他。

    不,別說在那以後,就連當天……楊昭冷哼了聲,胸口有點氣悶。

    陳韻敏感地察覺到了,半坐起來,小手放在他堅硬的胸膛上,黑發披散下來,發梢掃過他的皮膚,癢癢的:“陛下,可是有煩心事?”

    楊昭笑了笑,溫聲道:“沒什麼,都是朝堂上的瑣事,你不用多想。”

    陳韻乖乖地點了點頭,又縮進他溫暖的懷抱中。

    楊昭的心思卻飄到了那如夢般旖旎的一夜。

    已經……太久了。

    他太久沒聽見那聲熟悉的夫君,久得恍如前塵故夢,他連歡喜都感受不到,只是心痛,往事紛紛湧上心頭,剎那將他擊潰。

    新婚燕爾的恩愛纏綿,北境流放的不離不棄,執政初期的琴瑟和鳴。

    為何,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若她能不那麼固執,不那麼刻薄,多好。

    那天激情過後,楊昭輕撫女子如雲的秀發,望著那張愛過恨過,思念過也刻意遺忘過的臉,心生感慨:“阿嫣,朕和你都老了。”

    本是一句追憶往昔,調侃的話。

    可阿嫣聽了,神色驟變,慵懶的面容變得極其不悅,猛地推開他坐了起來,撩起長發,回頭對他冷冷道:“你才老了。那麼大的人了,會不會說話?”

    然後,披了件外衣,頭也不回地出門。

    留下他又氣又怒的獨自一人。

    他生來尊貴,如今貴為真龍天子,從沒女人敢如此冷落他,侍寢之後,不伺候他穿衣洗漱就罷了,竟然還丟下他走了。

    後來氣夠了,他又覺得好笑。

    阿嫣真的……永遠也長不大。

    陳韻見他神色變幻,忽而惱怒,忽而無奈,忽而又溫柔深情,心中便越來越冷,仿佛麻木了,又好似更加疼痛。

    陪伴楊昭這麼久,她怎會不清楚,他想的根本不是朝堂政務。

    陳韻暗自攥緊雙手,指甲陷進掌心中,面上笑容不變,開口道:“陛下,你說,小皇子長的是像你,還是像我?”

    楊昭不假思索,答道:“像你自然是極好的。”

    陳韻心頭一跳。

    像她麼……還是像姐姐?

    自從發現皇上會從她身上找尋姐姐的影子,她就像陷入不得解脫的囚籠,不管皇上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和姐姐聯系起來,於是更加煩惱。

    尤其有了身孕後,本就身體不適,每每想起來,心頭恨怒交集,更是憂愁。

    “陛下……”

    陳韻突然嘆了口氣,緊緊抱住身邊的男子。

    楊昭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柔聲問道:“怎麼了?”

    陳韻搖頭,臉埋在他懷裡,聲音顫抖:“沒……只是覺得,妾身真的離不開你。”

    “傻丫頭。”楊昭笑,輕拍著她:“朕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麼?

    他曾經,也是那麼對姐姐說的。

    陳韻用力點了點頭,可眼淚卻掉的更多,悲哀而傷痛。

    *

    這天,楊昭與幾位大臣商議國家大事,直到深夜才結束,大臣們告退了,他便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劉公公察言觀色,在旁問道:“陛下,可要去惠妃娘娘宮裡?”

    楊昭不語。

    劉公公只當陛下今夜不想去後宮,便想悄悄退下去。

    楊昭忽然睜眼:“翻牌子罷。”

    劉公公一怔。

    這幾個月來,惠妃娘娘幾乎獨占聖寵,皇上極少宿在其他娘娘宮中,更別說憑運氣翻宮妃的牌子了。

    今晚見皇上有這雅興,劉公公忙叫人把後宮嬪妃們的名牌呈上來。

    楊昭隨意翻了第一個牌子,看見名字,又合上了。

    劉公公看的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想干什麼。

    楊昭翻開第二個,再次合上。

    第三個,第四個……

    最後,他眉宇緊鎖,沉默良久,不冷不熱的問:“景華宮的牌子呢?”

    劉公公心裡喊冤不止——人是你廢的,當時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誰還敢把陳嫣的牌子放上來?但也就暗地裡想想罷了,面上謹慎道:“定是下頭不懂事的小太監忘了。”他偷偷瞄了眼楊昭,試探道:“皇上……可要通知陳娘娘接駕?”

    楊昭輕哼了聲,涼涼道:“不必了。她氣性大的很,也只有朕去見她的份。”語氣極為不滿,甚至隱隱帶著委屈。

    劉公公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養心殿。

    身後,兩名侍候的小太監看見主子走了,便交頭接耳說起話來。

    “劉公公倒怪起咱們來了,當時明明是他說的,皇上徹底厭棄了廢妃陳氏,現在可好,人也回宮了,瞧著皇上還挺上心的。”

    “你說,這陳廢妃……還能不能翻身?”

    “難說。唉,只怕後宮又不太平了……”

    *

    景華宮。

    房裡點著數盞燈燭,亮如白晝。

    阿嫣把古董鏡放在腿上,低垂著頭,照著鏡子,一根根分辨頭頂的白發,找了半天,沒找著一根,便強迫老古董開啟未能解鎖的染發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頭發全染成了烏黑亮麗的色澤。

    老古董忍不住吐槽:“……皇帝對你說了那麼多話,你全不放心上,只這一句,你倒記住了。”

    阿嫣慢慢道:“當然,你若修煉成了人形,到時隨便找個成年的女人試一試,從十八歲到八十八歲,誇人家年輕,好感值蹭蹭蹭的漲,說人家老,好感值突突突的掉——小姑娘,阿姨和老太太,都一樣的。”

    老古董便學著阿嫣慵懶輕蔑的聲音,哼了聲:“……女人,膚淺!”

    阿嫣笑了笑,接著道:“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老古董:“什麼?”

    阿嫣:“生而為人,還是得有點夢想,這般成天守在宮裡,也不是個事兒。”

    老古董:“……然後?”

    阿嫣嘆息道:“我想當後宮之主了。”

    老古董有點驚訝:“看不出來,你還有母儀天下的夢想。”

    阿嫣蹙眉,奇怪地看它一眼:“我為何要母儀天下?我想讓那些嬪妃太監小宮女們,整天排隊稱贊我美顏盛世,見了我也不用娘娘千歲參見娘娘,就高呼娘娘今天也很美,我一高興,就給他們賞賜,這日子多麼美好。”

    “……”

    半晌,老古董咳嗽一聲:“有夢想……總歸是好的。”

    阿嫣微笑。

    老古董又道:“所以,你是想好好跟皇帝過日子了?”

    阿嫣放下鏡子,緩緩站了起來。

    展開雙臂,低頭俯視自己玲瓏的身段。

    抬起手,輕撫養了這些天,終於恢復柔嫩彈性的臉頰。

    “每只狐狸精都有一個禍國妖姬夢。”阿嫣轉過身,眼神含情,好似輕軟的綢緞,輕飄飄掃過古董鏡子,唇角上揚,柔聲道:“……至於暴君是誰,可沒人在乎。”

    老古董嘆了口氣,小短手抱住頭:“宿主,你對我放電沒用的,我未成人形,也沒有心。”

    阿嫣愉悅地笑了一聲,拿起鏡子,親了口鏡面:“所以我才喜歡你。”

    老古董:“說好了的非禮勿親……”

    阿嫣突然道:“皇帝來了。”

    老古董趕緊收聲。

    過了一會兒,果然聽見腳步聲漸行漸近,最終停留在珠簾外。

    阿嫣半坐在床上,黑發絲絲縷縷披在肩頭,落在胸前,眼眸帶著幾分惺忪睡意,便如畫中泛起春困的仕女。

    楊昭等了半刻,沒聽見動靜,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看見阿嫣,他冷哼了聲:“你的架子是越來越大了。”

    阿嫣漫不經心道:“又沒太監來傳話,說你要來。”

    楊昭皺眉:“朕並未下令你禁足,你又為何留在景華宮閉門不出?”

    又為何……遲遲不來見他?

    阿嫣說:“宮門一閉,可以擋出許多麻煩事。我一出去串門,前腳走,後腳人家犯病了腰疼了受驚了,你又該指責我興風作浪。”

    楊昭氣道:“在你心裡,朕就是這般不講道理,不明是非之人?”

    阿嫣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

    楊昭剛松口氣,便聽她說:“在我心裡,你是個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狼心狗肺,自私自利的人。”

    每說一個字,他的臉色便難看幾分,最後已是鐵青著臉。

    他靠近幾步,抬起女人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天留下朕,又是圖個什麼?”

    阿嫣拍掉他的手:“圖你的身體。”

    ……

    “其實,我也不怪你。再美的容貌,心中無情,也總有看厭的一天,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都是人間常態。”

    楊昭勾起唇角,那笑容卻是苦澀的。

    心中無情?

    他若是無情,何必接她回宮,何必為她重責言官,今夜又何必眼巴巴的跑來受氣?

    阿嫣懶洋洋地起身,纖瘦窈窕的身段,清艷絕麗的容貌,除了額頭和眼角細微的紋路,壓根看不出來已經年過三十。

    這般美貌,便如他深埋心底的少女。

    他唯一愛過的人,他的阿嫣。

    “但理解你,不等同於喜歡你。”阿嫣走到他跟前,抬頭看著他:“你可知道,我離宮那晚,你在這裡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銘心刻骨……至今想起來,依然讓我的這具身體難受的厲害。皇上,與其說那等傷人的話,殺人於無形,不如賜一杯毒酒,也許還仁慈些。”

    在陳嫣的身體裡,始終殘留著原主離去時萬念俱灰的絕望,那種寒冷在骨髓和血液中流動,即使原主的靈魂早已煙消雲散,這心死如灰的念頭卻在心裡生根發芽。

    怎樣的愛與恨,才會在神魂消散後,還留下這樣冰冷的感情。

    楊昭心裡疼起來,沉痛道:“朕給過你機會,從皇後到貴妃到——”

    “——到罪人陳氏,廢妃陳氏。”

    楊昭盯著她。

    一陣長久的沉默。

    他開口,說了三個字:“你恨朕。”

    阿嫣淡淡道:“恨不至於,不喜歡是真的——你瞧瞧你,我當初重病在床,就剩一口氣了,你也不能等我咽了這口氣,再對陳韻下手,你可不是成心讓我死不瞑目?你對我立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自己違約在先,又怪我死守承諾不放手,那可是你親口許下的承諾,紅口白牙,最後卻成了你指責我的理由……”

    楊昭自嘲的笑了聲,轉身欲走:“原來,接你回來,是朕錯了。”

    “來都來了,就准備這麼走?……睡一次,少一次,下回我可要提條件了呢。”

    楊昭不想停留。

    可那聲音入骨嬌柔,又令他想起了那夜的纏綿,周圍的空氣驟然熱了起來,燈火明滅,瞬間添上一抹曖昧。

    他終於還是回了頭。

    阿嫣笑著看他,似是覺得有趣,微微搖了搖頭,拉長了調子:“我這裡討厭你——”手指按著心口,慢慢的移向旁邊,扯開衣襟:“——身體卻未必討厭你,你若能取悅我,說不定我還喜歡你得緊。”柳眉一挑,眼尾一勾,帶上幾分責怪:“欲拒還迎,這麼淺顯的道理,還用我教你?”

    楊昭便大步走過來,臉上還是緊繃著,瞧起來十分嚴肅,彎腰抱起她的時候,上下滾動的喉結,和胸腔傳出的心跳聲,卻顯出了欲/火上頭的急躁。

    阿嫣任由他抱著,笑得依舊愜意。

    這就對了。

    她喜歡聽話的男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08 AM

第25章 冷宮棄妃(十-十一)

    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還是得早朝的。

    楊昭醒的早,離起床洗漱,還有小半個時辰,本想悄悄起來,不驚擾枕邊人。

    不料他剛動,阿嫣便醒了,翻身趴在他胸膛上,小小的打了個呵欠,睜著惺忪水眸,指尖在他臉上劃了幾下:“……陛下。”

    聲音有些沙啞,尚且帶著幾分睡意。

    楊昭一手枕在腦後,另一手把玩她的一縷烏黑發絲,苦笑道:“你若能永遠這樣,多好。”

    阿嫣挑眉:“陛下喜歡我不爭不鬧,還是喜歡我賴在你身上不起來?”

    楊昭低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阿嫣看著他。

    楊昭忽然抬手,將她按在懷裡:“能給的,朕都給你了……自你之後,後宮無主,朕的心裡,只有你一個女人。”他緊緊抱著懷裡的女人,手臂如鐵鉗一般扣住她, 啞聲道:“再多的,朕也給不起。這一世便這樣罷,朕未能遵守的誓言,你我之間算不清的賬……留到來生。下輩子,誰都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們作一對平凡的夫妻,我守著你一輩子。”

    最後一句,他不曾自稱為朕。

    阿嫣對他的肺腑之言無動於衷。

    只是覺得新奇。

    如皇帝所言,在他心底最深處,確實只有那一個女人,可那個女人占的位置太小,被所謂的江山社稷,皇家血脈,還有權利帶來的慾望和虛榮,擠壓得毫無反抗之力。

    離宮時,他對陳嫣的嫌棄和憎惡是真實的。

    這一刻,他的愛也是真實的。

    人類是多麼復雜又矛盾的動物啊。

    楊昭就那麼一動不動地抱著她,過了很久,下巴抵在她頭發上,開口道:“朕今日便下旨,將你的莊妃——”

    “我不要。”

    楊昭低頭看著她,神情莫測。

    阿嫣笑起來:“你這麼瞧我作甚?放心,我也不要皇後的位子,我自認無德,擔不起母儀天下的賢後之名。”

    楊昭問:“那你要什麼?”

    阿嫣靠在他懷裡,輕聲道:“還是貴妃好,萬千寵愛集一身。”

    楊昭沉默不言。

    阿嫣抬起頭,手臂撐在床上,垂眸看他:“陛下,我給不了你一個孩子,你給不了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如各退一步,將就將就?”

    楊昭合上了眼,將阿嫣抱回懷中,長出一口氣。

    “依你。”

    *

    很快,沉寂已久的後宮,迎來自惠妃有孕後,另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陛下有旨,封景華宮陳氏為陳貴妃。

    聖旨裡寫的清清楚楚,只陳氏二字,連廢妃都沒提,仿佛刻意遺忘了。

    也沒提陳氏立了什麼功勞,才能得此封賞。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堂內外,皆是轟動。

    前朝又有諸多人上奏,懇求陛下撤回旨意,全被皇帝的一句話否了。

    朕意已決。

    簡潔有力的四個字,再無轉圜余地。

    後宮的妃嬪們妒恨之余,更多的則是疑惑。

    那景華宮的廢妃陳氏,所有人都見過,印像最深的便是一身的藥味,孱弱的身軀,蒼白的容色,和尖銳的眼神。

    幾樣加在一起,描繪出一個十足的怨婦角色,令人敬而遠之。

    在一眾千嬌百媚的妃嬪中,陳氏無論是年紀,容貌,才藝和性格,都不占優勢。

    陛下何以突然回心轉意?

    直到阿嫣再次露面,終於揭開謎底。

    許多人甚至沒認出她,以為什麼時候又來了新人。

    那款款走來的女人朱唇雪膚,美得明艷照人,眼波流轉之際,又是說不出的嫵媚妖嬈,勾得人剎那失神。

    褪去少女的青澀,自有女人獨特的風情。

    眾人恍然大悟。

    難怪。

    陳氏病愈後,竟是這般天香國色不可方物,又有十幾年的夫妻恩情在,怎能不得皇帝垂憐?

    倒是惠妃……

    嬪妃們偷偷望向惠妃陳韻的眼神,不免帶著幸災樂禍。

    一來,陳韻得寵的過程不光彩,趁姐姐重病與姐夫偷著好上了,放在民間也不算什麼光彩事,總叫人瞧不上。

    二來,陳韻侍寢不久便懷上龍子,皇帝對她加倍的寵愛,難得來一次後宮,十有八/九宿在她宮裡。

    其他人面上不敢說什麼,背地裡早有怨言。

    這麼長此以往的,積怨已深。

    如今陳嫣回宮便封貴妃,陳韻折騰了半天,大了肚子,還是位列四妃之一,可不是成了笑話。

    ——肚子裡是個皇子也就罷了,若是個小公主,那可真是一場好戲。

    阿嫣從景華宮,搬到了離養心殿最近的朝華宮。

    一連七天,陛下處理完政事,一到後宮便進了朝華宮的殿門,徹夜不出。

    妃子們面對陳韻,都懶得遮掩幸災樂禍看戲的目光了。

    這一場大戲中,最高興的莫過於陳夫人。

    一個女兒得寵是喜事,兩個女兒得寵是喜上加喜,不管怎樣,她都能稱心如意。

    於是,陳夫人春風滿面的進宮,見到阿嫣,說了好些話,卻見對方總是淡淡的,似乎心不在焉,只顧著擺弄一面鏡子,對著鏡面修理妝容。後來,陳夫人只好催了兩句,叫朝華宮的宮女,請陳韻過來。

    陳夫人看看貌美更勝以往的大女兒,又看看小腹隆起的小女兒,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到底是一家子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沒什麼隔夜仇。你們是姐妹,在這宮裡,應該互相幫襯,互相扶持。”

    陳韻低著頭,沒說話。

    阿嫣只顧照鏡子,壓根沒反應。

    陳夫人板起臉:“阿嫣,你聽見娘的話了沒有?”

    阿嫣並沒放下鏡子,眼睛都不往旁邊瞄一瞄:“沒在聽。”

    “你——”陳夫人氣得捂住胸口,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大女兒,氣悶了半天,長嘆一口氣:“阿嫣,咱們是自家人,娘也不跟你繞彎子。陛下不能無子,你的身體……已成定局。韻兒若能一舉得皇子,那是最好的結果。你妹子……你妹子年紀小,從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便退讓一步。”

    陳韻突然抬眸,對著陳夫人搖搖頭:“娘,您先到外面歇著,有幾句話,我想親口和姐姐說。”

    陳夫人遲疑。

    陳韻語氣堅定:“娘!”

    陳夫人只好站起來,嘆息著離去。

    屋裡只剩離心離德的一對姐妹。

    陳韻倒了一盞茶,慢慢抿了一口,輕聲道:“姐姐,我也想過與你和平共處,可你容不下我。而今,我可以容忍宮裡所有的嬪妃,卻也容不下你了。”

    六宮粉黛三千佳麗,只有姐姐一人,對於陛下是不同的。

    這不同,最為致命。

    陳韻扭頭看向長姐,臉上是和年齡不符的沉穩:“這幾天回想往事,似乎從我有記憶起,你就和皇上出雙入對了,十四年夫妻,縱使決裂,也有那頭幾年的恩愛。”頓了頓,又道:“這一點,我永遠及不上你。”

    阿嫣沒搭話。

    陳韻握住茶杯的手緊了緊,嘴角上揚,眉眼間染上一抹傲色:“可有一點,你永遠比不上我!”

    她眯起眼,緩下聲調,故意一字一字輕輕說話:“姐姐,我能懷上孩子,我以後還會給陛下生很多可愛的小公主、聰敏的小皇子,我是個健全的女人,而你……你生不出來。”

    她笑起來,柔聲問:“一個女人不能生孩子,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阿嫣從鏡子裡看了看趾高氣揚的小妹妹,似笑非笑:“你那麼看重生孩子,小心下輩子投胎成母豬。”

    陳韻哼了一聲,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喃喃道:“你鬥不過我的……等小皇子出生了,陛下的心思都會放在皇子身上,他又會忘了你,你年紀比我大上一輪,又沒有孩子,到時拿什麼和我比?”

    “不對。”

    陳韻臉色一冷。

    阿嫣終於放下鏡子,施施然起身,低眸看了神情冷漠的妹妹一眼,抬手撫上少女的臉頰:“瞧瞧,本來多好看的一張臉——嫉妒和怨恨使人醜陋,這句話適用於曾經的我,更適合如今的你。”

    陳韻瞳孔收縮,想要還嘴。

    阿嫣搖頭,放下手:“你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長了一顆自以為深沉的心。你覺得挺著個大肚子來我面前,我就會妒忌,你就能暢快了?”

    陳韻雙手護在肚子上,警惕地望著她。

    阿嫣微笑:“真是個傻丫頭。你也不想想,你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產後還得坐月子、調理身子,前後一年的光景,男人的心難管,下半身更難管,尤其是皇帝……”

    她停了下來。

    陳韻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越發慘淡。

    少女雙唇蠕動幾下,似乎說了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皇子雖重要,生母卻未必重要。你當年討得皇上的歡心,可不是仗著鼓起的大肚子,或是一個遠在將來的龍子,而是你年輕新鮮的身體。”

    陳韻放在肚腹上的手,痙攣般握緊。

    阿嫣輕輕一笑,慢條斯理道:“這一年多的時間,妹妹呀,你才是……拿什麼和我比呢?”

    *

    最後,陳韻幾乎是倉皇逃離。

    阿嫣重新拿起鏡子,放在手裡,臉上沒有喜色,也沒有半點出氣後的快感。

    老古董問:“宿主,你不高興嗎?”

    “為什麼高興?”

    老古董脫口道:“那小丫頭對著你冷嘲熱諷的,還罵你不會下蛋——咳咳,生孩子。你都給懟回去了,氣得她哭都哭不出來,你不痛快嗎?”

    阿嫣嗤笑了聲:“為個不值的男人,針鋒相對,互揭傷疤,勝了輸了,又有什麼痛快的?”

    老古董無言以對。

    半晌,它說:“總得想法子對付……這個陳韻,懷孕後怕是得了什麼心理疾病,心態越來越扭曲,都不像個正常的故事女主了。”

    阿嫣笑了笑,眼神卻冷淡:“知道陳韻最可悲的是什麼嗎?”

    老古董搖頭。

    阿嫣垂眸,淡聲道:“甚至不用我從旁謀劃,她遲早毀在自己手裡。”靜了靜,又問:“皇帝的好感度多少了?”

    老古董:“六十五。”沉思一會,慢吞吞道:“這皇帝也是個怪的,從前你安靜如雞,他腦補的飛起,現在真攪到一塊了,好感度倒遇上了瓶頸。”

    阿嫣不怎麼在意:“皇帝麼,總是心思深一些。”

    老古董建議:“要不你哄哄他?好感度刷滿,那必須他對你死心塌地,愛美人不愛江山——這有點難度。”

    阿嫣揚了揚眉:“采陽補陰,調養下我的身子也就罷了,誰還一本正經哄著他?”

    老古董:“那怎麼完成任務?”

    阿嫣便笑起來,點了點鏡面:“演技要發揮在最合適的場合,才能事半功倍,還能省力氣。放心,皇帝最後的好感值不僅能刷滿,在真相揭開前,沒准還刷爆了……到時讓你看場好戲。”

    *

    將軍府。

    陳夫人剛回來,那便如眾星捧月一樣,下頭的人都擁了上來,伺候的伺候,奉承的奉承,直將陳夫人捧的心花怒放。

    正暢意著,忽然看見許久不見的人影。

    陳夫人立即拉下臉,哼了聲:“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就跟不認這個家似的,如今阿嫣封了貴妃,韻兒懷著龍子,陳家正風光著,你倒像個喪家之犬又跑來了,真是陰魂不散。”

    岳凌霄站在院子入口,身後跟著小廝和一名畏縮的丫鬟。

    他聽慣了主母的冷言冷語,早已麻木,淡淡看了陳夫人一眼,問道:“宮裡的人還好麼?”

    陳夫人冷笑:“當然好,你是沒長耳朵嗎?我說了,阿嫣封了貴妃,皇上對她呵護有加,韻兒懷著身孕,肚子裡保不准就是日後的太子——”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輕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叫我的女兒們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兩句——我呸!你想的美,沒門!”

    岳凌霄扯了扯嘴角:“……呵護有加,很好。”

    陳夫人怒道:“你那算什麼口氣?陰陽怪氣的。”

    岳凌霄不再多言,將身後的丫鬟拉到前面,面無表情道:“這是大小姐身邊的宮女,回鄉省親去了。”

    言罷,轉身就走。

    六子硬著頭皮跟上。

    別人不清楚,他是知道公子習性的。

    方才,陳夫人的話說完,公子的手按在佩劍上,到現在都沒放開。

    ——那是他發怒拔劍前的慣性動作。

    *

    又過了好幾天,陳夫人再次進宮,順道把珠兒帶了回去。

    阿嫣看見久違的侍女,有些驚訝,等陳夫人走了,正想問個究竟,不料珠兒哇的一聲痛哭出來,撲倒在阿嫣腳下:“娘娘,您安然無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您、您不知道,岳凌霄那殺千刀的混蛋,他……嗚嗚……他不知怎的找到了我老家,他走路都沒聲音的,還把劍放我脖子上,您瞧瞧、瞧瞧!”

    珠兒指著粉頸上的一道紅痕,啼哭不止:“他逼我給您帶話,這黑心肝的王八蛋,嗚嗚……幸好奴婢又回到您身邊了,我才不帶話呢……”

    阿嫣好奇道:“他說了什麼?”

    珠兒咬了咬嘴唇,打了個哭嗝,見四周無人,湊上前小聲道:“那混蛋說,他就不該把兔子關在籠子裡,應該……應該把您關起來。”

    阿嫣微微一笑:“那麼小的籠子,我住不慣。”

    珠兒恨恨道:“娘娘,咱們現在就揭發他的惡行——別說他劫持了咱們,就說他……他行為不端,他是西涼奸細,總之找個理由,請皇上狠狠罰他,讓他自己待天牢籠子裡去,叫他成天想著關別人。”

    阿嫣慢聲道:“那可不行,我還指望他替我刷皇帝的好感呢。”

    珠兒疑惑道:“什麼?”

    阿嫣搖了搖頭:“沒什麼。”從袖子裡拿出錦帕,替珠兒擦干了眼淚,好笑道:“別哭了,既然回來了,便跟著我一起享福,不也挺好?”

    *

    半年後,西北烽煙再起,戰事在即。

    朝堂上為了領軍出征的人選爭論不休,楊昭也幾夜沒能安睡,思慮再三,覺得兵部尚書推薦的那人的確不錯,論軍功論資歷,足夠擔當重任,定下結論後,便來到阿嫣的朝華宮。

    阿嫣已經備下晚膳,沒想到皇帝突然過來,只能叫人添雙筷子。

    對坐良久,楊昭開口:“又要打仗了。”

    阿嫣點點頭:“是麼。”

    語氣敷衍,顯然並不感興趣。

    楊昭笑了笑,聲音柔和:“跟你說這些,你聽不明白,也不愛聽。朕只問你——你覺得陳將軍收的義子,你那義兄如何?”

    阿嫣答道:“不太熟。”

    楊昭笑出了聲:“你啊,可真是……”搖搖頭,接著道:“朕打算封他為將帥,讓他帶兵平亂。你覺得呢?”

    “我沒什麼想法。”阿嫣斟了兩杯酒,與他對坐小酌,笑道:“但陛下一向英明,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認為是對的,那肯定是對的。”

    這正是楊昭想要的答案。

    一個時辰後,楊昭想歇下了,卻見劉公公神色匆匆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楊昭皺眉,看著阿嫣,許久無言,最終開口:“朕今晚——”

    阿嫣摘下發間的一根玉釵,回頭一笑:“想走就走吧,我又不會挽留你。”

    楊昭靜默片刻,解釋道:“韻兒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夜裡總會驚夢。”

    阿嫣無動於衷:“我說了,不留你。”

    她變得通情達理了。

    可恍惚間,楊昭卻不敢肯定,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一個毫無嫉妒,不爭不鬧的阿嫣,不知為何,總會令他生出一絲悵然。

    他還是走了。

    室內恢復寂靜。

    老古董道:“宿主甩鍋的功夫一流啊,看著是鼓勵他勇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實際上推他下油鍋還不沾油污,他以後也不能遷怒你。”

    阿嫣沒答話,叫人拿了筆墨紙硯進來,又遣退四周隨從。

    然後,在那紙上寫下了幾個大字。

    ——禍國妖姬的自我修養。

    寫完了,自我沉醉和欣賞了一會,滿意地點點頭,揉成一團燒了。

    *

    十天後,皇上在宮裡大設宴席,請的正是新晉升了官,即將帶兵遠赴西北前線的岳少帥。

    阿嫣和陳韻身為‘自家人’,自然得盛裝出席。

    席間,阿嫣一如既往的怡然自得,並不在意投注在身上的火一樣的目光。

    直到岳凌霄忽然舉杯敬酒。

    阿嫣這才正眼瞧他。

    瘦了,黑了,眼神更凌厲了,從前像是韜光養晦,收在劍鞘中的利器,現在就是已經出鞘,沾上血的刀刃。

    阿嫣從他額頭看到下巴,又從他下巴看到額頭,實在不能昧良心誇他儀表堂堂,顏值上升,只能道:“兄長……看起來真精神。”

    可不是麼。

    那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恨不得能燒出幾個洞來。

    這般明目張膽。

    “這一杯酒——”

    岳凌霄開口,嗓音有些啞,他勾了勾唇,舉杯一飲而盡,繼續道:“——微臣敬娘娘,祝娘娘長命百歲。”

    他看著面前高高在上的陳貴妃。

    還是一樣的貌美傾城,還是一樣的沒心沒肺。

    曾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女人,一轉眼成了帝王身邊最受寵的妃子,位列眾妃之首,享盡榮華。

    岳凌霄低下眸。

    眼底的狠厲和陰沉之色,已經無法遮掩。

    那本該是他的女人。

    那就是他的女人。

    所以,陳嫣一定要長命百歲,好好的活著。

    ——等他回來,用這座錦繡江山,困住她一輩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1 11:10 AM

第26章 冷宮棄妃(十二-十三)

    深夜。

    陳韻坐在鏡子前,極有耐心地梳著一頭黑發。

    翠柳本想服侍主子,可主子不讓,便只能等候在旁,夜深了,不禁有些困倦,抬手掩住嘴唇,打了個呵欠,正想揉揉眼睛,卻聽身邊一聲脆響。

    梳子掉到了地上。

    “啊——!”

    翠柳驚醒,趕緊上前道:“娘娘,怎麼了?”

    陳韻駭然瞪著地上的發梳,抬起一根手指,不住地發顫,咬著嘴唇道:“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怎會這樣?為什麼?不、不……”

    翠柳見陳韻目光散亂,只顧喃喃自語,便彎腰撿起了梳子。

    齒梳上掛著幾縷糾結的青絲, 低頭細看,地上也散落著團在一起的頭發。

    翠柳知道主子受了刺激, 忙把梳子藏在身後,輕輕拍了拍陳韻的背脊,柔聲道:“娘娘, 您忘記了嗎?太醫前兒說了, 您有了身孕, 偶爾掉些頭發,都是正常的——”

    陳韻厲聲道:“閉嘴!”

    翠柳身子一震,頓時噤若寒蟬,甚至不敢正視主子的臉。

    ……這張猙獰的臉,這個滿眼都是恐懼和怨毒的人,真的是將軍府裡明眸善睞,溫柔純善的韻小姐嗎?

    不過一兩年的光景,怎的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陳韻的手在發抖。

    她顫抖地撫摸冰涼的臉,又驚又怕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好久好久,突然扶著梳妝台站起來,低下頭,又看向隆起的肚子。

    這大腹便便的模樣,這臃腫的身軀——不,不,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本來有著最為纖細的身段,床笫之間,皇上最喜歡摟著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低聲調笑:“朕的韻兒這般瘦弱,朕真怕稍微用點力氣,便折了你的腰。”

    她便羞紅了臉,靠在皇帝懷裡,嬌嗔一句:“陛下……”

    閨房之樂,濃情蜜意。

    可現在呢?

    宴席剛結束,皇上又去了朝華宮!

    陳韻只覺得心如刀割,內心激烈的情緒翻滾著,煎熬著,就快將她逼瘋了。

    眼前浮現許多破碎的畫面,忽而是與皇帝的恩愛往事,忽而又變成了掉下大把頭發,身材痴肥的自己……兩相對比,驚心動魄。

    耳邊又響起陳嫣帶笑的聲音:“你才是……拿什麼和我比?”

    字字誅心。

    “這不是我!”

    陳韻忽的笑了起來,全然不受控制的,癲狂的笑:“我不是這樣的……陛下說過,我有芙蓉之貌玲瓏心,鏡子裡的不是我——”笑容僵在嘴角,她抬眸,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就崩潰了,猛地拿起一根簪子,狠狠刺向鏡面:“騙子,都是假的!”

    翠柳嚇住了,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拉住陳韻的手:“娘娘……娘娘您冷靜點!您這是作甚?快把簪子給我……娘娘,我的好娘娘,您想想小皇子呀!”

    陳韻身子微微一顫,整個人便如失了力氣,蔫下來。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

    陳韻低著頭,喃喃念了一句,便輕笑起來,隨著那令人心碎的笑聲,眼淚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可我還沒年老,也不曾色衰,我懷著他的孩子,因此才變醜了,他為何不能多陪陪我?我是為了他才——”

    話聲突然止住。

    很久以前……不,也沒那麼久。

    那天,姐姐發現了皇上和她的事情,怒不可遏,抬手欲掌摑她。

    其實啊,姐姐病的那麼重,撐著一口氣活下去都不容易,哪兒真能打疼她?但她眼角余光瞥見趕來的皇上,便就勢倒在地上,捂著臉頰,只是哭。

    皇上抓住姐姐的手,疾言厲色:“陳嫣,你別太過分!”

    姐姐被他甩開,軟軟地倒在地上,如同凋零的落葉,唇邊卻勾起一抹冷笑:“楊昭,你喜歡韻兒什麼?年輕?美麗?對你一往情深?——這些,我都曾有過。”她咳嗽了幾聲,眼神諷刺:“我為你落下一身傷病,你卻嫌我老了醜了。”

    因果輪回。

    難道,冥冥中,真有報應?

    陳韻手腳發冷。

    過了片刻,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握緊簪子,怔怔看了一會兒,驀地往手背上一劃,頓時血流不止。

    “娘娘!”

    翠柳捧著陳韻的手,忍不住哭了出來:“娘娘,您何苦啊!”

    陳韻不為所動,淡然道:“你去朝華宮,說我受傷了,請皇上過來。”

    翠柳卻不動,抬起哭紅的眼睛:“您這樣……不值得。”

    陳韻冷冷道:“現在就去。還有——那香,你給我點上。”

    翠柳一驚,目光落在陳韻肚子上:“可小皇子……”

    陳韻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宋太醫說過,懷胎超過三月,胎兒應該穩當了。只要小心,便無大礙。”

    翠柳仍是不肯離去,勸道:“奴婢……還望娘娘三思。”她長嘆口氣,語氣懇切:“娘娘,您何苦同朝華宮那老女人爭一時長短?她什麼年紀了,您還不知道嗎?皇上便是一時半刻的受她迷惑,總也有厭倦的一天。只要保住小皇子,您的地位無人可撼動!”

    陳韻笑了笑:“如果是個小公主呢?”

    翠柳答不出話,半晌,訥訥道:“不會的……”

    陳韻看著手上猩紅的血,眉眼漠然。

    “姐姐說的對,失去了皇上的心,便是真能生下皇子又如何?皇上正值盛年,未來變數太多,只有牢牢攥住聖心,才是真正緊要的。”

    *

    宴席上,楊昭多喝了幾杯,有些醉意上頭,回到朝華宮,便擁著阿嫣睡下了。直到深更半夜,又被劉公公喚醒,心頭難免厭煩。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這幾次三番的,他歇在朝華宮,惠妃便會身體不適,叫人來請他,他怎會不清楚其中的心思。

    這些後宮爭寵的小把戲,他心如明鏡,看得清楚,卻不介意。

    只是不能太出格。

    他有心提醒陳韻,凡事不可得寸進尺,但念及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到底還是猶豫了。回過頭,看見阿嫣背對著他,蜷縮著睡覺的樣子,既覺得可愛,又覺得可憐,心裡便生出絲絲縷縷的愧疚。

    他坐在床邊,握住妻子的小手:“阿嫣。”

    阿嫣‘唔’了聲。

    楊昭嘆息道:“……你受委屈了。”

    阿嫣又唔了聲,想抽出手,他卻不放,只得翻身面向他:“是有點吵,鬧的我睡不好美容覺,你快些走吧,我還沒睡足四個時辰呢。”

    楊昭好笑,俯身擁緊她:“等韻兒生下孩子,朕定不會虧待你。不管小皇子的生母是誰——他總會稱呼你一聲母親。”

    阿嫣被他抱的氣悶,推了他一下:“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另外找個地方睡。”

    楊昭低笑一聲,揚眉戲謔道:“當真不留朕?說不定你開了口,朕就不走了。”

    他喜歡明事理的阿嫣。

    可有時候,他又想念會因他嫉妒,因他憤怒的阿嫣。

    阿嫣半坐起來,就著燈燭的光亮,凝視他:“我不留你,強扭的瓜不甜,強留的男人不忠。等到哪一天,你心甘情願留下了……”男人微微皺起眉,她輕笑一聲,:“……到那時,也許我不想要你了。”

    楊昭只當她吃醋了,心裡非但不反感,還有些高興。

    阿嫣看見他那樣子,搖搖頭:“去吧,我困了。”

    楊昭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朕明日來看你。”

    阿嫣不置可否。

    皇帝走了,阿嫣眯了一小會兒,剛睡著又被吵醒,本來只想當那膽大包天,夜闖皇宮內院的賊子不存在,耐不住男人的氣味實在太明顯,壓低的呼吸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邊。

    她每次進行任務,穿越到虛幻世界中,都是元神穿越,身體不如自己的用的習慣,但也湊合,能保留三成左右的功力。

    ——因此,嗅覺,聽覺,視覺,全都非同一般的敏銳。

    果然,她才穿上鞋,還沒走到門邊,身後閃過一道暗影,腰上一緊,整個人便被禁錮在男人鋼鐵般堅硬的懷抱中,緊接著冰涼的匕首便貼上了頸間細嫩的皮膚。

    阿嫣涼涼道:“刀拿開。真割傷了,我對你不客氣。”

    那人啞著嗓子:“……知道我是誰麼?”

    “當然,我不瞎,也不聾。”

    岳凌霄冷哼一聲,反手將匕首收回袖子裡,圈住女人的手臂卻沒松開,反而越收越緊,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中:“皇帝去了陳韻宮裡。”

    “我知道。”

    “陳韻懷著他的孩子,他撇下你就走——”燭火滅了,四周都是濃稠的黑暗,唯有他的眼睛,雪亮鋒利:“這就是你要的生活,這就是你從我身邊逃開的理由。陳嫣,你覺得值得嗎?”

    阿嫣柔柔一笑:“有什麼不值的?”

    她兩手放在他的臂膀上,催著他松開了些,接著轉身,纖細的胳膊摟住他頸項。

    “宮裡的胭脂成色是最好的,綾羅綢緞,羽衣霓裳,應有盡有,還有許多美顏養身的宮廷秘方,供我參詳。每天早上,宮女會摘下新鮮的花瓣,在我泡澡的時候,把花瓣灑下來,雖然沒什麼用處,瞧著也是賞心悅目,深得我心——總好過我和你待在荒山野林裡,大眼瞪小眼,等到有一天相看兩相厭了,你一刀將我殺了。”

    岳凌霄擰眉:“分明是你貪圖榮華富貴,卻污蔑我——”

    “對。”阿嫣笑了笑,坦然道:“我就是愛這宮廷的安逸奢侈,皇帝雖然煩了點,但我暫時也離不開他。”

    岳凌霄冷笑。

    阿嫣偏過頭,手指撫過他的臉頰,落到他胸膛上,指著有力跳動著的心口:“兄長,你這裡可在罵我貪慕虛榮,無情無義?真是奇怪,千百年來,無數熱血男兒為了江山拼的你死我活,無數帝王踏著屍山血海登上權利之巔——他們可也沒少干下虧心事。你不也是嗎?皇帝賜你軍權,信賴你,而你……當真打算替他賣命?”

    她突然靠過去,耳朵貼在他胸膛上:“……你心跳的真厲害,肯定問心有愧。”又嘆了一聲,抬起頭,眼尾淡掃:“怎的,你們的千古帝王夢是夢想,我的美顏盛世夢就不是夢想了?”

    半晌沉默。

    岳凌霄突然勾起唇角:“……強詞奪理。”

    說罷,拉下女人的手,緊緊握在他的大手中。

    他看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字字道:“心跳的厲害,不是因為覺得愧對你的皇帝夫君,而是你在我面前。”

    阿嫣笑了一聲,抬眸瞧他:“那是不是我多蹭兩下,就該換別的地方不安分,亂跳亂動了?”

    岳凌霄耳尖微紅,別過臉。

    阿嫣沒有繼續調笑,轉身走回床榻邊,懶洋洋靠在床頭。

    方才一陣鬧騰,左邊衣衫從肩頭滑落,露出一片雪膚和精致的鎖骨。

    她也不整理衣裳,只側眸望向輪廓模糊的男人,紅唇微張:“兄長,這人世間的江山幾度易主,山河卻不挑它的主人……我亦然。你想要我,前路凶險,有能耐便來取,沒能耐便死在戰場上,你自己想清楚了。”

    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如夢境囈語。

    又似遠古的咒語,帶著強烈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岳凌霄挑眉,笑的張揚。

    “你等著。”

    *

    室內燃著熏香。

    近日,陳韻總是頭疼,因此房裡時常點著安神香,楊昭也沒怎麼在意,只覺得那味道比起往常香甜了許多,聞得久了,竟有些心神蕩漾。

    “你的手怎麼了?”

    陳韻安靜地靠在他懷裡,即使薄施脂粉,依然蓋不住憔悴之色,臉上淚痕未干,十分惹人憐惜:“沒有……不小心劃傷了。”

    楊昭沉下臉,看了眼立在一邊的翠柳:“如果你宮裡的人伺候不周——”

    “不怪他們。”陳韻搖頭,藏起受傷的小手,蒼白的笑了笑:“是我自己分心走神,才弄傷的,陛下不要責怪他們。”

    楊昭嘆息了聲,攬著懷裡的少女。

    總覺得……今夜太悶熱。

    過了一會,他前額覆上一層薄汗,視線迷離,皺眉欲起身。

    可陳韻抱著他不放手,雙臂纏在他腰間,軟聲喚道:“皇上……韻兒好熱。”

    楊昭喉結滾動了下,強忍著拉開她的手:“不行,你懷著孩子。”

    “可是……”陳韻咬了咬嘴唇,羞怯地偷瞧了他一眼:“太醫說過,只要小心一些……不會有事的。”

    楊昭依舊不願。

    陳韻低著頭,泫然欲泣:“陛下可是嫌棄韻兒有了身孕,身子變胖,臉也醜了——”

    楊昭打斷:“胡說。”

    陳韻抬頭看著他,兩行清淚滾落:“那就不要離開我……陛下,我只有你了。”

    燭火搖曳,美人垂淚。

    楊昭嘆息一聲,低頭吻住梨花帶淚的少女。

    *

    早晨起來,珠兒替阿嫣梳宮裡最流行的發髻,主僕說著話,忽然有一名宮女走了進來,神色慌張:“娘娘,大事不妙了!”

    阿嫣站起來,緊張道:“我的古法養顏湯燒焦了?”

    宮女一愣:“那倒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那就好。”

    說著,又不擔心了,對著鏡子描眉。

    宮女回神,放低了聲音:“是您的妹妹,惠妃娘娘……小產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

    珠兒卻瞪大了眼睛,奇怪道:“這都好幾個月了,怎麼就小產了?不該呀。”

    “是真的。奴婢方才從那邊回來,聽惠妃宮裡的人說,他們娘娘哭的厲害,一會大哭,一會尖叫,就跟瘋了似的。她不相信孩子沒了,誰的話都不聽,陛下也勸不住。唉,其他嬪妃都在呢,您也去看看吧。”

    阿嫣帶著珠兒去了。

    還沒進宮門,便能聽見陳韻凄厲的哭聲,宛如夜半鬼哭聲:“不會的,小皇子……我的小皇子,陛下,你快告訴我,他們都是騙我的,我的小皇子好好的,他明明就在我肚子裡,還會踢我呢……陛下,陛下!”

    嗓音嘶啞,喊到最後,已經聲嘶力竭。

    阿嫣站在殿門外,遠遠的便聞到了催情香劑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陳韻為了爭寵鋌而走險,下了這一步爛棋。

    珠兒輕聲道:“娘娘,進去嗎?”

    阿嫣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後來,珠兒打聽到了消息,回來告訴阿嫣:“五小姐宮裡的人說,那死掉的孩子,當真是個男嬰,可惜了。”

    阿嫣對著鏡子,抹上最新調制的胭脂,默然不語。

    珠兒小聲道:“娘娘,我還聽說,五小姐小產,是因為陛下沒能把持的住,唉,說起來也是造孽,後宮三千佳麗,陛下怎就非得——”

    “陳韻宮裡的熏香加了催情的成分。”

    珠兒呆了呆:“她圖什麼啊?成心不想生下這孩子嗎?陛下倘若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阿嫣笑了笑。

    皇帝再怎麼傷心,十天半月的也就忘記了,後宮三千佳麗,他總會有別的孩子,他心裡也清楚這一點。

    而陳韻,十月懷胎,骨肉連心,那孩子曾是她的全世界,她所有美好的憧憬和盼望。

    終成空。

    *

    陳韻小產後,精神狀態極差,忽而大笑,忽而痛哭,瘋瘋癲癲的,有時癲症發作,還會拿著簪子、發釵等物,猛地刺枕頭,刺被子……到後來,變成了割傷自己。

    宮裡的人沒有法子,為了防止惠妃自殘,只能將她關在房裡,緊盯著她。

    起初,皇上是經常來的。

    他會對陳韻溫聲細語,安慰她,孩子沒了不要緊,他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陳韻聽了,非但沒受到開解,反而更加痛苦,顫聲道:“可陛下……我只要那一個。他是我的孩子啊,陛下!”

    楊昭嘆息,眉眼哀傷:“朕知道你傷心,朕也心痛……韻兒,他也是朕的孩子,朕和你是一樣的。”

    不,不一樣。

    陳韻清醒的時候,便會想,那是根本不一樣的。

    生生剜下一塊血肉,失去骨肉至親的感覺,除了她,誰都不能體會。

    若真能感同身受,他就不會說出還有其他孩子的話。

    她的小皇子,誰都不能取代。

    陳韻就像一朵凋零的花,迅速衰敗下去,最後成了一抹形銷骨立的蒼白影子。

    永遠愁眉不展,郁郁寡歡,再不復從前的花容月貌。

    每次楊昭過來,陳韻便拉著他,滔滔不絕地講小皇子,講他有多麼調皮,聽她輕哼小曲的時候,又有多麼乖巧。

    楊昭神色復雜,嘆息道:“韻兒,孩子沒了,可以再生,總得向前看……有些事情,忘了吧。”

    陳韻不聽,依舊我行我素。

    再後來,楊昭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慢慢的,也就不再來了。

    她總是活在過去,活在失去的小皇子的陰影中,他厭倦了。

    ——就像當初,他厭倦了沉溺於往昔追憶,死守著破碎舊誓的姐姐。

    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因果報應。

    後宮裡,有些曾和陳韻結仇的嬪妃,見她失寵,便來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阿嫣卻一直都沒來。

    又過了很久。

    有一天,陳韻醒來,看上去精神不錯。

    這是很長一段時間內,陳韻最清醒的時候,她平靜地吩咐翠柳,去朝華宮,請陳貴妃前來敘舊。

    翠柳不情不願地出去,本以為那不念姐妹之情的冷血女人定不會來,沒想到,阿嫣卻答應了。

    阿嫣看著坐在窗邊的陳韻。

    不到半年,正值人生最美好年齡的妙齡少女,硬是瘦成了一把干巴巴的骨頭。

    “姐姐。”陳韻開口,有些恍惚:“我想……我終於明白,那時候,你躺在病榻上,是怎樣的感覺。”

    她低低笑了一聲,眉梢眼角,盡是諷刺:“以前聽人說,活著難啊,我總在想,再難,也好過死了,一死就什麼都沒有了,不是嗎?可如今……”她的手又放到了肚子上,這已經成了習慣性的動作:“……原來,人真的可以過的生不如死。”

    “你知道嗎?那一晚,我給皇上下了藥,他到現在都不知道。”

    “可我希望他知道,寧願他是看清了我蛇蠍心腸,才不要我了,也好過現在……”

    “只是這一張臉……他寵我愛我,只因為我這張像你的臉,美貌不在,恩情也就沒了。”

    陳韻說著,嘆了口氣,言語中滿是倦意。

    “昨晚上,我又作夢了,夢見小皇子長大了,穿著我給他織的小衣裳,站在御花園裡,衝著我笑。”

    “多好啊,我本來可以有一個孩子,只屬於我的孩子。”

    “一念之差,落得一無所有……就為了個薄情寡恩的男人。”

    “不值,不值啊……”

    “為什麼人生路上,踏錯一步,再不能回頭了呢?”

    眼淚無聲無息掉下來。

    她才十七歲,如花的年紀,卻是那麼的疲憊,仿佛走完了漫長的一生。

    阿嫣喝完一盞茶,起身離開,始終不曾開口。

    但陳韻釋然了。

    說完了悶在心裡不見天日的話,她再無執念。

    她想,她應該對姐姐親口說一聲對不住,可她沒說。

    姐姐也不會想聽。

    罷了,就這樣吧。

    夢,該醒了。

    *

    當晚,惠妃陳韻自縊於房中,宮女發現時,早已氣絕身亡。

    *

    又過了小半年,隆冬腊月,風雪飄飄。

    深夜,楊昭剛走出養心殿,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劉公公領著個疲憊不堪,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士兵過來。

    “陛下,西北八百裡加急報……岳少帥,反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 07:16 PM

第27章 冷宮棄妃(十四)

    大敵當前,西涼大軍來勢洶洶,主帥臨陣投敵,軍隊群龍無首,無異於雪上加霜,西北戰線的形勢越發嚴峻。

    一連幾天,楊昭愁眉緊鎖,深夜留在御書房和大臣議事。

    前朝自天子以下,全都憂心忡忡。

    後宮依舊歌舞升平。

    朝華宮。

    回宮以後,阿嫣本來就受寵,惠妃陳韻死後,更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每天早上,都有各宮妃嬪和新進宮的小主,前來請安。

    這是陳貴妃最喜歡的日常活動。

    “貴妃娘娘之美貌,如明月照亮星辰,您就是這宮裡的明月,我等就是星辰啊。”

    “賞。”

    “妾身路經御花園,偶然見到一株雪中紅梅,便想起了貴妃娘娘,白雪茫茫一點紅,您就是後宮裡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賞。”

    “貴妃娘娘一日比一日美貌,真乃當今第一美人。”

    “賞。”

    ……

    終於輪到新進宮的李貴人,這機靈的小姑娘見前面的人把好話都說盡了,急中生智,笑道:“娘娘是傾國佳人,陛下是蓋世豪傑,真是人中龍鳳,天作之合呢。”

    話音落下,周圍幾名妃嬪挑了挑眉,似乎想笑。

    李貴人不明所以,抬頭一看,貴妃臉上淡淡的,沒什麼情緒,倒是先前給大家封賞的小宮女,看著自己的眼神頗為不滿:“你懂不懂規矩?……明天,後天,你都不用來了。”

    李貴人心裡好生委屈。

    走出朝華宮,一名交好的常在走了過來,輕聲道:“你呀,來請安前都不打聽消息的嗎?說貴妃娘娘好看就有賞,那麼簡單的幾句話,你提什麼皇上。”

    李貴人扁了扁嘴:“我也沒說錯啊……”

    那常在搖了搖頭,正色道:“以後記住了,專注於貴妃的臉,貴妃的美貌,其它的,貴妃全不愛聽。”

    *

    “我早就知道那小雜種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就是你爹和西涼女人生的野種,現在好了,陣前投敵……虧他干的出來!消息傳來那天,我差點嚇出病來!他置陳家於何地?還好陛下寬宏大量明事理,不遷怒旁人……”

    陳夫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凄凄慘慘地哭了半天,阿嫣總算從整理兩櫃子胭脂的百忙中抽空抬頭,看了一眼:“皇上自己選的人,當然他一人負責。”

    可陳夫人不聽,還在那裡哭。

    阿嫣實在煩了,便叫珠兒下了逐客令,陳夫人一聽更傷心,痛哭韻兒死後,她就只剩一個女兒了,阿嫣還是個沒良心的,最後在兩名太監的‘請’下,兩條胳膊都被人架著,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頭兩句罵的走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西涼軍連下四城,敵軍的鐵蹄離這巍峨富麗的帝都,不遠了。

    宮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不止是前朝憂國憂民的大臣,連後宮的女人,都沒了隔江猶唱後/庭花的雅興,有好幾個妃子熬夜抄寫佛經,祈求戰場大勝西涼軍,天佑陛下。

    當然,除了阿嫣。

    貴妃仿佛看不出每個人的憂愁,每天還是聽著妃子們口是心非的贊美,嘗試各種養顏秘法,只要皮膚不長痘,冬天臉不干,就萬事大吉,活得無憂無慮。

    皇帝的好感值刷到了七十五,一直止步不前。

    老古董都開始擔心了:“宿主,怎麼辦?萬一岳凌霄都殺回來了,皇帝好感值還沒滿,那——”

    阿嫣:“不都七十五了嗎?”

    “半個月前就七十五了,到現在都沒動過。”

    “夠了。”

    “按這個速度,熬不到春暖花開,西涼就打過來了。”

    “我說夠了就是夠了。”

    “……”

    十幾天後,西涼大軍越過北邊最後一道防線,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直逼帝都。

    兵臨城下,烽火連天。

    到了這個關頭,後宮隨處可見神色倉皇的宮女太監,妃嬪們暗地裡也是憂心不已——這種時候,百姓還可以卷鋪蓋逃跑,可皇帝不走,萬萬沒有後宮卷鋪蓋走人的份。

    聽說那西涼蠻夷凶狠殘暴,如果攻破皇宮,後果不堪設想。

    楊昭兩天沒合眼了。

    這一晚,他留在阿嫣房裡,遲遲不曾入睡。

    月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地上鋪著一層銀霜。

    楊昭側過頭,看著女人在他懷中香甜的睡顏,不禁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心中又是柔軟又是悲傷,開口喚道:“阿嫣。”

    阿嫣‘唔’了聲,沒醒。

    他又道:“阿嫣。”

    阿嫣慢慢睜眼:“你睡不著?”

    楊昭突然就想笑:“你倒是睡的好。”他嘆了口氣,目光沉了下來:“這兩天,前朝後宮,怕是沒一個人能安眠,就你……傻乎乎的。”

    冬夜寒冷。

    烽火亂世,帝王美人。

    ——正是最佳的表演舞台。

    阿嫣往他身邊縮了縮,眼眸清亮透徹:“陛下,你怕嗎?”

    楊昭淡淡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朕只是,不想當亡國之君。”

    眼下這個態勢,每天都有大臣苦苦勸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王在,社稷便在,先南下,改金陵為帝都才是最要緊的。

    楊昭內心掙扎。

    一方面,為了安全著想,他知道應該撤出帝都,南下保命。

    另一方面,君王拋下臣民出逃,相當於未戰先敗,丟棄還在戰場上拼命的士兵,帝都肯定保不住了,後世史書又會怎樣評判他,難道真要留下貪生怕死之名嗎?

    他又嘆了一聲,對上阿嫣平靜的目光,不由一怔,苦笑道:“如今後宮人人自危,淑妃昨天還在旁敲側擊,勸朕早日南下……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阿嫣笑了笑:“淑妃進宮晚,放眼整座後宮,從趙王府起就跟著你的,只剩我了。”

    她一只手撐起頭,靜靜地看著他:“有什麼好怕的?當年隨你流放,我死了一次,被你送出宮,我死了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熟能生巧,別說西涼軍還隔著幾百裡地,就算真的打進宮了,我也不怕。”

    楊昭低笑了聲。

    心口卻一陣酸澀,嘴唇動了動,嘴裡是苦的:“……傻。”

    阿嫣也笑:“傻就傻吧,都傻了一輩子了。”

    是啊,都一輩子了。

    楊昭看著妻子眼角細微的紋路,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心髒的位置鼓鼓脹脹的——是那些年,他刻意埋葬起來的情意。

    這個女人跟了他十五年,見過他最風光的時候,也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被他愛過,被他辜負過,最後,大難將至,還是只剩他們兩個人。

    人生得妻若此,他也該知足了。

    阿嫣雙手纏住他的腰,低聲道:“我陪著你……楊昭,當年我不是說了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這是作數的。”

    楊昭愣了愣,這幾天來一直暗沉的目光,終於漸漸明亮起來。

    他心意已決。

    ——死守帝都。

    “朕不會走。”他開口,握住妻子冰涼的小手:“我們留在這裡。”

    阿嫣點了點頭,柔聲道:“後宮的嬪妃,想走的,你便放了她們……”輕嘆一聲,她抬起頭,唇角彎了起來,是苦澀也是甜蜜:“我盼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生同衾,死同穴……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成真了。原來上天對我,竟也不算太苛刻。”

    楊昭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笑道:“好,以後,就我們兩個人。”

    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的妻子,卻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的。

    *

    次日清早,皇帝離去時,神采煥發,不復前幾日的消沉。

    阿嫣打開了窗戶,也不管飄落的雪花,看著他一步步離去,紅唇愉悅地彎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低頭問古董鏡:“好感度多少了?”

    “……九十五。”

    老古董怎麼都沒想到,原來宿主打的是這個算盤,不禁佩服起來,又覺得女人好可怕,寧可得罪一千個君子,也別得罪善於玩弄人心的女人。

    皇帝,慘。

    “他真的留下了……”阿嫣喃喃說了一句,突然柔聲一笑:“原來,當紅顏禍水,這麼有成就感。”

    老古董道:“照這個速度,西涼打進宮前,應該能刷滿好感值了。”

    阿嫣搖了搖頭:“不。”

    老古董:“……?”

    阿嫣慢慢道:“最大的驚喜,要留在最後的關頭,戲劇不都那麼演的嗎?這麼難得的舞台,不好好表現,都對不起我的禍國妖姬夢。”

    老古董不明覺厲。

    女人……真的好可怕。

    *

    西涼軍營地,主帥帳篷。

    “不出一月,我軍定能攻破帝都的城門!”

    “這都是殿下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幾十年了,沒想到,我們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楊家的江山,就要易主了!”

    “……”

    將領們的稱頌賀喜之聲不斷。

    主座上的男人卻一直冷淡,直到底下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才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營帳入口,掀開厚重的簾子。

    風雪撲面。

    岳凌霄的聲音低沉壓抑,卻如一柄利劍,瞬間撕裂這凜冽的寒氣,力透長空:“我要奪的,何止是他姓楊的江山。”

    風聲呼嘯,白茫茫的天地。

    江山是他的。

    美人,一定也是他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 07:22 PM

第28章 冷宮棄妃(十五-十七)

    窗外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這將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

    帝都深宮從沒這麼安靜過,就像所有人都沉睡了,又像這裡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座空城。

    自從楊昭下令,凡是想離宮自保的,從宮妃以下,包括各宮的太監、宮女在內,都可以自行離開,宮裡便成了這空空蕩蕩的樣子,再無往日的錦繡繁華。

    朝華宮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珠兒整天以淚洗面,不是在哭,就是在醞釀眼淚的過程中:“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哇!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揭露姓岳的王八蛋的惡行,趁他還未出征前處死他,也就不會有這一場劫難了……為何咱們這麼苦命吶?等西涼蠻夷攻進來,必定血洗宮廷內院,只要見到活的女的,一定先奸後殺,殺完再奸——與其如此,我、我不如投井保全清白!”

    阿嫣正在對鏡貼花黃,聞言嫌惡地皺了下眉。

    “那死的可難看了——屍體都泡腫了,叫人發現了還好,沒發現,那不在水裡腐爛下去了麼?死了還要被些肮髒小蟲子啃咬。你怎的這麼不上道呢?你一頭撞死在這牆上,也不過腦漿橫流,總比浮腫好看。”

    珠兒聽得無比心塞,撲到阿嫣腳下:“娘娘,您怎的還有心思梳妝?咱們上回可是親眼見過那、那狗賊殺人不眨眼,渾身是血的模樣……”

    “唔。”阿嫣回想了下,點頭:“還好,也不醜啊。”

    於是,珠兒更加抑郁,嚎啕大哭起來。

    阿嫣嘆道:“腳長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我又不留你。只是話說在前頭,如今西涼大軍兵臨城下,路上逃難的人多,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這麼一個如花似月的大姑娘,只身逃命,沒准真得叫人先奸後殺,殺完再奸。”

    珠兒嚇得臉色慘白。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扯著沙啞的嗓子嚎:“我苦命的娘娘哇,蒼天無眼啊——!”

    皇宮空了一大半,阿嫣的小日子還是一樣過。

    當然,偶爾也是寂寞的。

    嬪妃們走光了,早上沒人來請安,也就聽不見那些十分順耳的阿諛奉承,難免有些懷念。

    阿嫣想,沒關系。

    江山輪流坐,今天姓楊,明天姓岳。

    但後宮總是一般熱鬧的。

    到時吹吹枕邊風,混個貴妃的頭銜,也不難,以後還會有許多漂亮的小姑娘,眾星捧月般哄著她,誇她美顏盛世——啊,多麼美好的生活。

    今天這場雪,從昨晚上就開始下了。

    等到朝華宮外積了一層薄雪的時候,阿嫣隱約能聽到刀劍衝殺聲,冷冰冰的,光是聽著就令人心驚膽戰。

    珠兒哭不出來了,憔悴的小臉蛋寫滿了恐懼,手裡捏著一串佛珠,嘴裡念念有詞,不知在祈禱什麼。

    敵軍已經攻下了城門。

    不到午時,楊昭來了。

    他身穿上朝時的貴重龍袍,頭戴帝王冠冕,珠簾後的一雙黑眸極為堅定,臉色稍顯蒼白,但是平靜如舊。

    仿佛即將面對的,不是一場血腥的殺戮,不是殘暴的西涼軍,而是年節隆重的儀式。

    阿嫣看見他的打扮,眼眸微亮,似乎很感興趣:“對,就該穿的這麼正式。”

    說罷,兀自進去換了封貴妃時的禮服。

    楊昭看了,微微笑了一下,對身後的劉公公說了幾句話。

    劉公公退下了,過了會兒回來,呈上一個托盤。

    裡面裝著價值連城的鳳冠霞帔。

    這套歷時許久,由宮廷繡娘日夜趕出來的華服,正是當年大婚時,陳嫣穿的那一件。

    阿嫣很喜歡,進去換上了。

    “來,披件大衣,別著涼。”

    楊昭脫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到阿嫣身上,又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我記得,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我沒坐轎子,從宮裡騎馬回王府,遠遠的就看見你站在門口——你穿著件大紅的衣裳,撐著一把傘,呵出的氣白茫茫的,凍得厲害。”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阿嫣往屋外走。

    天色灰暗,白雪茫茫,靜謐又溫柔。

    “那時,我心裡想,我要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楊昭嘆了口氣,抬頭仰望天空,微涼的雪片落在他發上、肩上,無聲無息。

    他終於卸下了囚禁他一輩子的帝王重擔,側眸看著阿嫣,就像一個普通的丈夫,看著他深愛的妻子:“有時候,我寧願從未坐上龍椅,從未當過皇帝。這些天夜裡,我總在回憶往事,與你在王府的時候,比起在這九重深宮中,成天與人勾心鬥角……呵,當真快活多了。”

    劉公公和珠兒隔著一小段路,跟在他們身後,聽見這話,都忍不住默默垂淚。

    阿嫣淡淡道:“時間不可逆流,過去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說的再多也無法改變結局。”

    楊昭勾起唇角,笑意帶著幾分滄桑,幾分自嘲:“是。一步錯,步步錯,一念之差,天上人間。可阿嫣,我後悔了。”

    阿嫣側過頭,看著他。

    楊昭微微一笑,認真地看著女人的眼睛。

    那雙黑白分明的,干淨的眸子裡,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顏。

    蒼白,疲憊,滄桑。

    “如果回到過去,如果再活一次,我絕不負你。這皇位,這天下,我不爭了……其實,又有什麼好爭的呢?”他負手而立,長嘆一聲:“千古帝王夢,善始善終的又有幾人?可笑人總是看透的太晚。”

    “我想帶你遠走高飛,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過著民間夫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你會是最好的母親。”

    阿嫣說:“你給了我很多。”

    楊昭搖頭:“不。”他轉過身,疲倦地低頭,額頭抵著阿嫣,啞聲道:“太少了……我帶給你一身傷病,我讓你心碎神傷,到了最後,還要你陪我一起死。阿嫣,這一生,我負你太多,來不及還了。”

    阿嫣卻笑:“你會還清的。”

    楊昭苦笑:“傻……”

    他抬起手,捧起女人冰涼的雙頰,輕輕道:“下輩子吧,今生欠下的債,來世,我加倍還給你。”

    飄落的雪花中,他雙手環住妻子,心裡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大雪落滿身,也算是白頭。

    “等一下,西涼軍進來……”楊昭的雙唇貼在阿嫣耳邊,低聲道:“我會請岳凌霄放過你,若是他肯,你便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阿嫣斷然拒絕:“不,我喜歡宮裡,才不走。”

    楊昭又笑了:“阿嫣……乖,不要任性。如果上天可以成全我的一個願望,我不盼著岳凌霄能放我一條生路,我只想你活著。我拖累了你一輩子,不能再讓你陪我過階下囚的屈辱日子。”

    阿嫣只是搖頭,為了好感度著想,沒再開口。

    於是,楊昭看見的,便是妻子抬起似有千言萬語的明眸,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他內心柔軟,輕輕拍著阿嫣的背脊:“你的心意,我明白。”

    阿嫣笑了笑,語氣淡淡:“你總是什麼都明白。”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他們誰都沒再開口,靜靜地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看著眼前蒼茫的雪色天光,直到夕陽西下,殘陽照亮半邊天空。

    雪停了。

    刀劍相擊的聲音越來越大。

    阿嫣甚至可以分辨幾句大吼出來的西涼話。

    楊昭握緊了她的手:“……怕嗎?”

    阿嫣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楊昭低聲道:“生死我都陪著你。”

    阿嫣看了看他,靠在他肩膀上:“好啊。”

    不久,東邊一座宮殿著了火,和天邊鮮艷刺目的晚霞連成一片。

    整個世界陷入濃郁的血色。

    劉公公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珠兒也在瑟瑟發抖,手裡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渾然不覺。

    “這裡!這裡有人!”

    “抓個舌頭來——說,這是什麼地方!”

    “大人饒命,饒命啊……”

    “不說就殺了你!”

    “這是……這是陳貴妃的朝華宮。”

    不知道哪個膽小的內侍一受恐嚇,全招了。

    然後,阿嫣看見了那個男人。

    鐵甲戎裝,渾身是血。

    連月來行軍苦戰,他無暇顧及容貌,下巴長出了淡青色的胡茬,頭發有幾縷貼在臉上,不知是被汗水或血粘上的,自左眼以下,有一道還在滲血的傷痕,血珠濺了一臉。

    岳凌霄提著滴血的長劍,從身後的屍山血海中走來,帶著一身血光與殺戮。

    “皇帝就在那裡——”

    有人喊了一聲。

    岳凌霄抬起一只手,冷冷道:“全都退下。”

    眾兵將遲疑。

    他聲音冷了下來:“退下!”

    朝華宮偌大的內院,只剩下他們幾人。

    珠兒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

    劉公公雙腿都在打顫,抱頭掩面縮在一邊。

    岳凌霄眯起眼,看著一動不動靠在皇帝身邊的女人,方才一番衝殺下來,都沒這一刻熱血沸騰。

    都是氣的。

    他咬緊牙關,怒道:“陳嫣,還不過來?”

    楊昭扶起妻子,面對岳凌霄,平靜道:“岳將軍,朕不曾虧待過你。”

    岳凌霄看了眼默不作聲的阿嫣,冷笑一聲:“你搶了我的女人,卻叫我替你賣命?作你的春秋大夢!”

    楊昭一愣:“朕何時——”

    岳凌霄暴躁的打斷:“陳嫣,我再說一遍,你過不過來?”

    阿嫣看著他,話卻不是對他說的:“……滿了嗎?”

    懷裡的古董鏡用只有宿主能聽到的聲音,答道:“滿了。”

    阿嫣滿意地笑了起來,長長松了口氣。

    再次看向楊昭,便帶了輕松的笑意:“陛下,他指的是我——當初你命我回家等死,我不小心睡了他一次……”

    岳凌霄冷聲道:“陳嫣,我——”

    “好,好。”阿嫣看了他一眼,改口:“我故意睡了他一次,就是故意的。也許我的技術太好,他突然就纏上我了,我想回宮,他不肯,又把我關了起來,就是馬車遭劫後的幾天。再後來,我逃了回來,他氣到神志不清,心裡沒准以為是你搶了他的女人,給他扣下一頂綠帽子。”

    她笑了一聲,抬起頭:“講道理,這是他不對,我怎麼算都是陛下的女人,要生氣,也該是陛下生氣。”

    “陳嫣!”

    岳凌霄忍無可忍,幾步過來,染著斑斑血跡的粗糙大手,猛地把女人扯到身後,回身拔劍出鞘。

    阿嫣卻嫌他人高馬大,擋住視線,又從他後面繞了出來,皺眉道:“再給我一刻鐘。這是我的舞台,你別擋路,別搶我的風頭。”

    岳凌霄氣煞。

    阿嫣壓根不看他比閻羅王更臭的臉色,依舊正視從疑惑、震驚、不信,轉為痛苦和自嘲的皇帝:“陛下,我喜歡這座皇宮,因為有數不盡的胭脂水粉、華服錦衣隨我挑剔,至於金鑾殿上坐著的男人,姓楊還是姓岳,我真的不在乎。”

    楊昭顫抖的唇動了動,沒能發出聲音。

    他看著神色坦然的妻子,這個片刻前還同他溫存,立下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的女人,此刻卻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不可能……他的阿嫣絕不會是這樣的。

    楊昭定了定神,垂死掙扎:“你受了他的脅迫……”

    阿嫣笑出了聲:“不,他受了我的脅迫,不能動彈才從了我的。”

    岳凌霄眉眼陰冷:“陳——”

    阿嫣擺了擺手,頭也不回:“行了不提你了,別插嘴。”

    楊昭沉默。

    良久,他開口,還未說出一個字,卻先吐出一口血,染紅了衣襟。他也不在乎,伸手擦了擦嘴角,偏過頭看向對方:“那天夜裡,你對我說過的話,也全是謊言?”

    “是。”阿嫣大方承認了,毫無羞慚:“這宮裡的人,每天不就是你騙我,我騙你?誰都有資格抱怨,陛下,你是最沒資格的。”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大紅的袍子,那如血的顏色,猩紅而奪目。

    “我不愛追憶往事,今天破例一次,陪你算算賬。你說過今生只有我一人,後來你當上了皇帝,我落下病根子不能生育,這話就作不得數了。我說生死與你同去,北境也曾和你患難與共,如今世事變遷,江山易主,當然諾言也成空了。陛下,你負我一次,我負你一次,很公平。”

    楊昭忽而笑了起來,漸漸笑聲放大,愈加瘋狂:“可是陳嫣,我對你是真心的——”話剛出口,氣血上湧,又吐了一口血出來,才舒暢了。

    阿嫣諷刺地看著他:“我又怎麼不真心了?你方才說,你對不起我,你虧欠我……流放那年,我差點丟了性命,撐著一口氣躺在簡陋的破廟裡,你也是這麼說的,忘了麼?你抓著我的手,你眼睛都紅了,強忍著眼淚,你說,你虧欠我太多,絕不會負我……我信了。”

    她停頓了下,冷靜道:“陛下,結果呢?”

    紅顏未老恩先斷。

    少年夫妻,終成怨偶。

    “人們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總喜歡許下一些無法遵守的承諾,當時真心,過後情淡了,承諾也變成了煩人的枷鎖。”阿嫣語氣波瀾不驚,沉靜道:“你不是不真誠,你只是太善變。今天在這裡,你命在旦夕,和我許下來世的諾言,假如你有翻身的一天,也許你又會恨我見過你這般落魄,你說的這些話,也都不作數了。”

    楊昭雙目血紅,唇角掛著血漬,聲音微微發顫:“我只愛過你,今天所說的每個字,都是出自真心,若有一字虛言,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阿嫣不為所動:“那只能證明,你的愛和真心,太不值錢。”

    這句話出口,就如萬箭穿心。

    楊昭大笑起來,踉蹌後退:“好,好,好!這都是命,我撇下你一次,我送你走,等著你死,所以你也來看我的笑話,等著我死……你說的對,公平的很。”

    一腳踩空,他摔在台階上。

    劉公公護主心切,衝了過去:“皇上——”

    “滾!”

    楊昭推開他,死死瞪著阿嫣,然後轉向沉默的男人:“岳凌霄,你還在等什麼?不是要朕的命嗎?來,往這裡砍——”他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大笑道:“這條命,朕送給你,也讓那個女人看看……”目光落在阿嫣身上,恨意愛意交織,刻骨銘心:“……朕的血是熱的,朕也有心。”

    阿嫣看著他,突然道:“楊昭,我很少有討厭的人,與你相處下來,卻十分厭煩你。你可知道為什麼?”

    楊昭冷笑:“還用問麼?因為朕負過你。”

    阿嫣搖頭,平淡道:“你負我千次萬次,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從沒將你看在眼裡。我記恨你,是因為……”

    她走近幾步,一襲大紅的錦衣,站在冰天雪地中,集天地光華於一身:“因為你說我老。”

    楊昭愣住了。

    阿嫣方才說起從前的恩怨情仇,一直很平靜,此刻卻眼神凌厲,神色明顯帶上了怒氣,一字字道:“我活了這麼久,從沒人敢說我老,我連白頭發都沒有,你卻說我老,好大的膽子!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這筆賬,盤算著怎麼向你討回來。你叫我不好受,我也要你過不了好日子。”

    楊昭張口:“你……你到底在說什麼?”

    “放心,你不會死,你會有很多時間回憶,反思你罪大惡極的行為!”阿嫣拂袖,走回岳凌霄身邊:“從今往後,你將成為階下囚,亡國君,日夜受盡折磨。這還不算,每天都會有宮女和太監到你面前,嘲諷你老了醜了,用唾沫星子淹沒你——直到你氣絕身亡的那天。”

    她站住腳步,回過頭。

    夕陽殘光映出她美艷絕倫的臉龐。

    “這是懲罰。”

    *

    當天晚上,岳凌霄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便派了侍衛守在朝華宮外,並且留下話,讓阿嫣安分的待在房裡,少給他惹是生非。

    阿嫣坐在鏡子前,卸下妝容。

    等到弄好了,開口問道:“什麼時候能結束任務?”

    老古董的語氣非常非常復雜,有點無語,有點忐忑,有點驚恐……面對這樣喜怒無常,邏輯和怒點清奇的宿主,它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神經病。

    “剛才,岳凌霄衝進來之前,好感值刷滿了。”

    “所以?”

    “任務還沒結束,你把楊昭罵了一頓出氣,好感值又掉了。”

    ……

    阿嫣怔了怔,驚訝了一瞬間後,便又恢復平靜:“原來如此,下次不能太早放飛自我。”

    老古董一臉生無可戀:“宿主……怎麼辦?”

    阿嫣:“給我點時間,不用慌,穩得住。”

    老古董:“……”

    *

    天都亮了,岳凌霄才回來。

    連續幾天的攻城之戰,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現在江山有了,美人正在床上睡覺,他卻疲憊不堪,在床上躺下沒多久,便陷入了睡夢中。

    當然,睡前,他不會重復上次的錯誤。

    他扣住了阿嫣的腰。

    想想這不頂用,又忍著倦意爬起來,撕了條布帶,把她的手和自己綁在一起,這才安心睡下。

    醒來時,日上三竿。

    阿嫣從屋外走進來,手腕不知什麼時候松開了。

    岳凌霄開口:“你——”

    阿嫣打斷他:“聽說西涼的皇帝駕崩了,是你親爹嗎?”

    岳凌霄陰沉著臉,不語。

    阿嫣笑了笑:“那現在可以不用叫兄長,提前叫一聲陛下了。來,陛下,我們商量一件事。”

    岳凌霄坐起來,看著手腕上掛的殘布,沒好氣道:“什麼事?”

    阿嫣正色道:“以後,你身上很髒很髒,彌漫著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時候,不要抱我睡覺。”嘆了口氣,指了指身上換好的衣裳,無奈道:“你瞧,我換了三桶水,沐浴了三次,才勉強把這味道洗掉了。”

    岳凌霄又開始胸腔悶氣了。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英年早逝,一定是活生生氣死的。

    可想到一半,又覺得高興。

    能讓他這麼氣這麼無奈的人,只有一個。

    真的……是她。

    不是這一年多以來,夢裡虛無的幻影,不是他腦海中的一抹影子,而是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和他說著話,將他氣的半死的陳嫣。

    他下床,鞋子也不穿,大步流星走過來,長臂一攬,把女人按在懷裡。

    阿嫣皺緊眉:“你是不是剛醒沒聽清?我說,你身上很髒很髒,彌漫著血腥味、汗水味,和死人味的時候——”

    耳邊響起悶悶的低笑,是從他胸腔裡傳出來的,隨著有力的心跳,和呼出的熱氣,一同宣誓他不容置疑的主權。

    他說:“這是你男人的味道,趁早習慣了。”

    阿嫣嘆氣,捏住鼻子:“這是習慣不了的,你這麼邋遢,以後總有御史言官罵你,我勸你注意點形像。你自己想想,我再去洗個澡。”

    岳凌霄不放手:“那一起洗。”

    阿嫣脫口道:“水全臭了。”

    ……

    岳凌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放開手,瞧著居然是和顏悅色的。

    阿嫣懷疑他氣傻了。

    岳凌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一指對面的位置:“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阿嫣見他像是說正經事的語氣,便坐了下來。

    岳凌霄道:“你父親收養我那年——”說到一半,卻止住了,似是不知怎麼說下去,神色冷淡,沉默良久,才繼續道:“——他手下的一名將領,殺害了我娘。我娘死時受盡折辱,卻仍護著我,後來你爹處置了那將領,帶我回帝都。”

    阿嫣看著他。

    所以……他回來後徹底黑化,搶江山,強占陳韻,血洗將軍府。

    “你聽懂了嗎?”

    阿嫣抬起頭,正對上他微帶不滿的眼眸:“你接著往下說。”

    岳凌霄冷冷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輪到你了。”

    阿嫣便道:“節哀順變。”想了想,又道:“血洗將軍府,我攔不住你,皇帝已經是你的階下囚,你想強占我,不用威逼利誘,我不會反抗的。”

    岳凌霄臉色難看:“誰跟你說我想——”

    他咬了咬牙,冷哼一聲,利落地走過來,抬起女人的下巴:“——對我好一點。”聲音輕了下去,帶著些許疲憊,他嘆了口氣,重復了一遍:“陳嫣,對我好一點。”

    “你可以仗著我喜歡你,肆無忌憚的瘋下去。”

    “可你……對我好一點。”

    *

    一年後。

    喪期已過,新帝登基後,正式冊封後妃。

    儀式很隆重也很簡單,因為只有一個立後大典。

    新帝力排眾議,執意立前朝貴妃陳氏為後。

    立後詔書下來前,阿嫣曾委婉的表示:“其實,我更喜歡貴妃的名號。”

    岳凌霄側躺在床上,漫不經心道:“封完皇後,你若喜歡,自己給自己封個貴妃的名頭,改天再封個淑妃,惠妃——你一個人全當了,多好。”

    “你這不是鬧著玩嗎?”

    “就是鬧著你玩。”

    阿嫣覺得他幼稚,便不說話了,繼續對著鏡子,憐愛地望著自己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湊近了些,數自己眼角的紋路。

    岳凌霄從前受足了她的氣,如今終於有了反擊的機會,不禁生出幾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愉快,懶洋洋地走過來,猝不及防地彎腰將她抱起,扛在肩上丟回床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非常流暢。

    阿嫣爬了起來,嘆口氣:“陛下,你除了睡睡睡,就沒點別的愛好嗎?”

    岳凌霄勾唇:“殺殺殺。你選哪個?”

    ……

    他壓了上來,看著身下的女人,戲謔道:“不是說你技術很好,叫我欲罷不能?再來試一試。”

    阿嫣目光掃過他的臉,淡淡道:“何苦學我厚顏無恥?這需要天賦,你學不像的——陛下,你耳朵都紅了,別逞強。”

    岳凌霄哼了聲。

    灼熱的親吻落了下來。

    他的聲音也模糊了:“……話這麼多。”

    *

    阿嫣成了皇後,卻是個光杆司令。

    後宮沒有別的妃子。

    於是,她提過一次:“我不能生的。”

    岳凌霄頭也不抬,淡淡道:“從宗室子弟中選一個德才兼備的孩子,養在你身邊。現在還太早,晚兩年再說。”

    阿嫣:“我不能生,你可以的。”

    岳凌霄挑眉,看了過去:“你想說什麼?”

    阿嫣迎上他的視線:“我不會陪你一輩子,你早作打算。”

    岳凌霄神情一僵,便有幾分戾氣:“這種話,以後不准再說。”

    阿嫣沒理他。

    沒有妃嬪,就沒有阿諛奉承的可愛小姑娘。

    算了,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

    阿嫣便下令,每天叫那些宮女小太監們,排隊來請安,說一些好聽的話,只要嘴夠甜,就能得賞賜。

    這些人最是會看人下菜、舌燦蓮花的,總能哄得她開心。

    於是,這一年也很愉快地度過了。

    期間,陳夫人進宮過幾次,無非是想從女兒這裡討點好處。

    將軍府沒那麼風光了,可也從沒缺吃少用,說到底,就是和以前比起來落差太大,陳夫人受不了。

    人心不足蛇吞像,貪心的太多,知足的太少。

    阿嫣懶得廢話,開門見山道:“他是西涼當年走丟的小皇子,你也知道了。他親生的娘是爹的手下殺的,他心裡對這事耿耿於懷。你多進宮幾次,他見了你,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沒准就有命來無命回了。”

    陳夫人嚇得當場暈了過去,還是叫人給抬回去的。

    阿嫣叫珠兒托人送了些錢回去,其余的,一概不理。

    就像那年被迫離宮,她住在將軍府,所有人等著她死,陳夫人也只是給了點銀錢。

    世間諸多事,終究逃不過因果報應,天道恆久。

    *

    一年過去,阿嫣的耐心差不多耗盡了。

    岳凌霄太粘人。

    她的臉已經修到了美顏盛世,再修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心願已了。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離開的最佳方式,心中滿是讓自己名留千古美人史的雄心壯志。

    該作了結了。

    這一年以來,楊昭一直被關在景華宮。

    那座曾經困住了陳嫣的冷宮,卻成了他最後的居所——太諷刺。

    再次見到那個曾經君臨萬人之上的帝王,阿嫣一下子沒認出來。

    倒不是他過於落魄,披頭散發的蹲在地上,和從前的形像相差太遠。

    而是……他和這座宮殿,這個冷清凄慘的房間,已經融為一體,整個人也成了一件破舊的擺設。

    阿嫣第一時間不曾注意到他。

    楊昭看見了她,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嘲諷的喚了聲:“皇後娘娘。”

    嗓音嘶啞。

    阿嫣循著聲音看到他,便走了過去:“陛下。”

    楊昭冷笑了聲,沒答話。

    阿嫣問道:“你過的好嗎?”

    楊昭反問:“你說呢?”

    過的好嗎?

    那一定是不好的。

    故國不堪回首。

    雕欄玉砌雖在,故人已成他人/妻。

    那女人也是說話算話,每天當真叫一堆宮女太監,輪流來侮辱他,辱罵他的容貌,從頭到腳罵上一遍。

    阿嫣笑了笑,就像聽不出他的嘲弄,在他身旁坐下:“至少,你還活著,沒有斷手斷腳,日子難過了點,也是因為你總想著以前,給自己添堵。”

    楊昭淡淡道:“我寧可死了。”

    ——好過在這裡受辱。

    他轉過頭,看著這名新冊立的皇後。

    這個已經不屬於他的女人,還如他記憶中一般貌美動人,細嫩的肌膚,眉眼干淨,嗔笑怒罵,都很坦蕩。

    人生若只如初見。

    他是意氣飛揚,壯志凌雲的趙王。

    她是將軍府美艷驕傲,天真率直的大小姐。

    他們,本應是一段傳世佳話。

    “阿嫣。”楊昭嘆了一聲,帶著無盡的倦意:“他……待你好麼?”

    阿嫣低著頭,手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很好。”

    先寫的是她的名字,陳嫣。

    然後寫了他的名字,楊昭。

    楊昭看著地上虛無的字跡。

    阿嫣笑了:“其實無所謂好與不好,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指尖停住。

    她嘆了一聲,站起身:“我希望……我能活的久一點。可也沒用,終究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她垂下纖長的眼睫,無聲地笑了笑,再次抬起頭:“陛下,這是我見你的最後一面,你多保重。”

    楊昭看著她轉身離去,腦海中的思緒千回百轉,突然想到什麼,大聲喊道:“阿嫣!”

    阿嫣止住腳步,手放在門上,不曾回頭。

    楊昭心情激蕩,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最終只能艱澀問道:“你和他談了條件?你留在宮裡,是為了……換我平安生存?”

    阿嫣沒正面回答,只是平淡道:“保重。”

    她就那麼走了,留下楊昭癱坐在地。

    過了會,回到宮裡,剛進門,遣退左右宮女,老古董便激動的報喜:“宿主,滿了滿了!好感值又滿了!”

    阿嫣笑笑。

    ——早該知道了。

    給他留一點想像的空間,他能腦補出一場最精彩的大戲,狗血程度非一般編劇能比。

    *

    這次離開任務世界,阿嫣選擇了直接離開。

    當然是有原因的。

    她想留下一段傳世佳話……好吧,也不一定是要佳話,最好是像嫦娥奔月那樣,帶著傳奇的色彩,引人遐想。

    最重要的是,嫦娥的顏值,那是世人普遍認可的。

    非常好。

    為此,阿嫣花了十幾天時間鋪墊。

    她找了一批沽名釣譽的道士,那些人號稱能煉出仙丹,使皇後永葆青春,永生不老,反正吹牛不用打草稿,好話隨便說。

    岳凌霄對此嗤之以鼻,在旁說著風涼話:“永葆青春——那不成了老妖精?哪天我兩鬢斑白,滿臉皺紋了,你還跟個小丫頭似的,你圖什麼呢?”

    阿嫣一本正經的看著他:“這麼深奧的問題,你想不透的,解釋了你也不懂。來,睡覺吧,睡一次少一次,省的你話多。”

    岳凌霄笑起來:“你倒嫌棄我話多了,以前不還說我整天就知道睡睡睡嗎?”

    阿嫣對著他笑了笑。

    岳凌霄哼了聲,翻身將她壓住。

    *

    阿嫣一向喜歡說些奇奇怪怪,不著邊際的話。

    岳凌霄知道,珠兒知道,就連宮裡新來的太監宮女,也都知道。

    所以,當阿嫣告知所有人,她快要飛升成仙的時候,別人只當她異想天開的瘋症又犯了——直到有一天早上,珠兒翻遍了整座宮殿,甚至於所有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皇後。

    阿嫣失蹤了。

    岳凌霄命人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御花園的水池子都抽干了。

    可還是找不到人。

    只在阿嫣最喜歡的梳妝台上,找到了一封信。

    是留給他的,短短兩句話。

    “美得飛升成仙了,勿念。”

    “……還是念一下吧,傳告世人,說我美得升天了,多謝你。”

    *

    現實世界。

    魔界曼陀羅宮,禁殿。

    “宿主,鑒於你在這個世界中,非法使用活人大變狐狸的技能一次,用於逃出岳凌霄的魔爪,所以——”

    阿嫣端端正正地坐在鏡子前,端詳自己又好看了不少,變得越來越人模人樣的臉,煩躁的打斷:“這次不刷好感度了,煩死了。”

    “……”

    阿嫣欣賞完了自己的臉,轉過頭:“你跟系統打個招呼,幫我糊弄過去,我就告訴你,為什麼你會辨識不出線索男主。”

    老古董糾結了一會,答道:“成交。”

    阿嫣慢聲道:“我一直在找能恢復我美顏盛世的工具,聽說人界有你這麼一號精怪,便一直在找尋,可惜還沒得手,我已經困在這個地方了。幸好外頭那位太子性子雖古怪,倒也是個大方的人,答應了我把你帶回來。”

    “那和我的系統有什麼關系?”

    阿嫣輕哼了聲,繼續道:“有兩個人一直在找我,想跟我說上話,曼陀羅宮他們進不來,便也打起了你的主意,各自在鏡子裡留了一縷神識,幾句話。誰想你的修為太淺,扛不住靈力,竟然休眠好多年。那兩個人的神識也混成一團,暫時分不開了。因為這個,你所謂的系統才會頻繁出錯。”

    老古董急道:“怎會這樣?可有辦法解決?”

    阿嫣悠閑道:“不要緊,時間一長,自然分開了。”

    老古董吃力地抱著鏡面,哭喪道:“他們、他們都是什麼人吶?隨隨便便的把神識丟進來,萬一我承受不住,碎了可怎麼辦!”

    阿嫣笑道:“碎了我也能修。”

    老古董:“……”

    阿嫣站了起來:“……都是自作多情的男人,總想對我指手畫腳。”她揚起唇角,面目可怖的臉上卻有飛揚的神采,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傲氣:“我的生死由我主宰,干什麼全憑喜好,後果我一人承擔,不用誰來拯救,更輪不到他人多嘴。”

    “好了,開始下個世界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 07:25 PM

第29章 岳凌霄番外

    一年了。

    阿嫣還是杳無音信。

    宮裡來來回回,搜查了不知多少遍,御花園的水池子抽干了,就連廢棄多年的枯井都翻了個底朝天。

    沒有。

    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憑空失蹤了。

    後宮常年無主,便如一座華美的空城。

    岳凌霄習慣了一人伴月獨眠,也就習慣了在夢中見到那自稱飛升成仙的女人。無論是怎樣的夢境,那人總是一般的貌美,美得實在精致,挑不出一絲錯漏,笑起來帶幾分漫不經心的愜意,仿佛世間千萬事皆不上心頭。

    他……很想她。

    對那人的情意,起初惑於絕美的容貌,可到了現在,他最想念的,卻不是女人溫香軟玉的身體。

    想聽聽她的聲音。

    就算她總是時不時的氣他,也沒關系。

    心裡充滿沉甸甸的憤怒,總好過如今這般空蕩蕩的,宛如破了一個洞,再多的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都不能填滿。

    他不明白。

    阿嫣的身上,存在太多疑團。

    從宮裡回到將軍府,這昔日驕傲率真的大小姐,就像完全變了個人。

    ——厚顏無恥,沒心沒肺,還自戀成狂,整天對鏡梳妝,看著自己的臉時,滿目深情迷戀,看著他人,就成了敷衍的薄情。

    他時常想起那個熾熱的夜晚,荒山野村,他從旖旎的春夢中醒來,黑暗中閃過小動物的身影,他以為是捉來的兔子逃走了,早晨卻發現枕邊人不翼而飛,再見已是宮裡聖寵無雙的貴妃。

    那真的是兔子嗎?

    他記得,那身影更像狸貓,或是狐狸。

    那人的行為言語,當真像極了禍國殃民的妖精。

    曾經覺得阿嫣滿口胡言亂語,總愛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仔細回想,從將軍府重逢到生死茫茫天涯不見,那人竟是一直在告別。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座將軍府,這裡的天地困不住你。”

    “到了那時……兄長,你會不會記得我?”

    “我不會陪你一輩子,你早作打算。”

    說什麼送一座江山,一生囚禁。

    其實,她早打定了主意,不會陪他白頭到老。

    這個騙子。

    *

    阿嫣失蹤後,景華宮的廢帝要求面見聖上。

    岳凌霄稱帝以後,極少見那個男人,占有欲強烈者如他,看見楊昭,便會想起他愛的女人曾被這男人擁有,繼而火氣難消。

    可他還是去了。

    “聽說皇後失蹤前,曾來過這裡,見了你一面。”

    岳凌霄看著靠在牆壁上,臉色慘淡,隱隱帶著死氣的男人,面無表情問道:“你對皇後說過什麼?”

    “皇後……”楊昭念著這兩個字,突然笑了一下,抬眸:“她認嗎?”

    岳凌霄冷淡地看著他。

    楊昭慘笑:“你能強迫她的人,難道還能強迫她的心?”他咳嗽了一聲,眉頭緊鎖,緩緩搖頭:“她是來告別的……岳凌霄,你為何對外聲稱阿嫣失蹤?死了便是死了,你看,她寧願死,都不肯留在你身邊。”

    岳凌霄厲聲道:“住口!”

    “咳咳……”

    楊昭又咳嗽了幾聲,臉色泛起病態的紅,唇角掛著一絲血。他也不在意,抬手擦了兩下,依然在笑,不為所動:“你騙的了別人,還能騙我?阿嫣怎會喜歡你……她委身於你,也不過是為了保全我……早知她情深至此,城破那日,我便該以身殉國,好過這般不人不鬼的活著。”

    岳凌霄眉眼陰冷:“這些話都是誰說的?”

    楊昭淡淡道:“她什麼都不用說,她的心意,我自然懂。”

    岳凌霄冷笑:“……自以為是。”他負手而立,走了幾步,居高臨下睥睨對方:“你愛的陳嫣,早在出宮時就死了,可笑你聲稱愛她,卻連這點都沒發現。”

    楊昭抬起頭,定定地看住他,死亡和病痛籠罩的臉龐,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他開口,一字一字道:“岳凌霄,這世上,不會萬事如你所願。”

    那是楊昭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岳凌霄離開後沒多久,他搶了侍衛的劍,用盡全力往脖子上抹去。

    血濺三尺,至死不曾瞑目。

    侍衛說,直到斷氣前,他都在輕聲念那女人的名字。

    “阿嫣,阿嫣……朕來陪你。”

    岳凌霄只覺得諷刺。

    ——陪你?

    生前不曾珍惜,死後卻想重溫舊夢。

    可惜,那女人自稱升天了,楊昭雙手血債累累,卻是要下地獄的。

    就像他自己。

    一將功成萬骨枯。

    用萬千人的命換來的帝王之名,百年以後,他的靈魂不知能不能去往極樂世界,還是會在地底長眠。

    終究也是碧落黃泉兩茫茫。

    *

    岳凌霄從宗室子弟中挑選出一名資質上佳的男孩,立為東宮太子,悉心培養他成才,看著他從稚嫩懵懂的孩子,成長為朝氣蓬勃的少年。

    他在等這孩子長大。

    等太子能繼承皇位,等他老了……他想出宮,親自走遍這片土地,這個他為阿嫣打造的囚籠。

    只要他活著一天,便不會放棄尋找。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宮中舉行晚宴,岳凌霄多喝了幾杯,早早的回到養心殿,望著窗外一輪明月,突然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詩句。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可她會思念他嗎?

    不會的。

    當年無數個安靜的夜晚,他看著阿嫣坐在梳妝鏡前,細心地擦拭面容,也曾問過,為何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容貌。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

    “因為,我的臉讓我快樂。”

    他輕哼:“朕不讓你快樂嗎?”

    阿嫣回頭,看了他一眼:“差遠了。”

    相處越久,她連敷衍的深情都懶得給予。

    他很想很想知道,這個沒心沒肺的無情人,到底會不會為一個人心動,那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可他,等不到了。

    那人永遠也不會是他。

    但他還是幻想著,有一天,他卸下皇帝的擔子,離開這座巍峨的皇城,回到當年那間山林小屋,推開門,看見那女人坐在鏡子前,對鏡梳妝。

    他會說:“我找到你了。”

    找到了,就再也不放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 07:27 PM

第30章 豪門大少(一)

    “你被聶勝和睡了?”

    “……段輝,你聽我說,那天他——”

    “戴嫣,你膽子挺肥啊。”

    男人冷笑了一聲,兩手伸進褲袋裡,走到窗邊,沉默片刻,突然一拳砸在玻璃上,轉過頭,面目猙獰:“你他媽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你敢背著我和別的男人睡?聶勝和是有幾個破錢,可他肯花在你身上嗎?你他媽這麼壞老子名聲,讓別人看笑話,你等著看我怎麼弄死你!”

    戴嫣瑟縮了一下。

    段輝幾步走過來,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他給你什麼好處了?婊子,他給了你多少錢,你自願爬上他的床!”

    戴嫣掙扎了起來,臉色因窒息漲的通紅。

    段輝甩開手。

    戴嫣摔倒在地上,頭撞到了桌角,血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沒有……段輝,我不是自願的,你別聽他們亂說!那天我陪年年一起去他們的酒局,年年說唱兩首歌就好了,我真的不知道!酒裡下了藥……一定是酒裡下了藥。”

    她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拽著男人的手,哭得凄凄慘慘:“我醒來就是在他床上,聶勝和什麼樣的人,這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我會傻到爬他的床嗎?求求你了,你相信我吧,我不可能背叛你……”

    段輝冷笑,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穿那麼暴露的裙子,參加男人的酒宴,不就是想勾引男人,被他操的?還想騙我?省省吧!”他嗤笑了一聲,隨意整理了下領帶,轉身就走:“婊子就是婊子,放蕩慣了,放著好好的人不當,偏要作雞。”

    戴嫣癱軟在地,眼淚不停地掉,直到眼睛干澀,再也流不出淚。

    這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情。

    此刻,戴嫣臉上包著一層層的繃帶,坐在鏡子前,麻木地看著自己。

    抬起一只手,摸著刺痛的臉頰。

    手指都在發抖。

    她不敢拆下繃帶。

    這張臉……毀了。

    戴嫣是個網上頗有名氣的小網紅,出名是因為她的前男友,段輝。

    豪門大少爺的女朋友,總是自帶關注度的。

    戴嫣身材很好。

    高挑,瘦,同時有胸有屁股,身材比例堪比模特。

    臉是差了一點,好在能修,放到微博上的照片總是美美美,白白白,後來有幾次狗仔拍到她和段輝逛街的照片,頓時被一群網友大罵照騙。

    照騙就照騙吧,只要段輝不嫌棄就好。

    戴嫣很愛這個男人,也知道她配不上他,想進段家的門,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還年輕,既然年輕,就有大把的時間揮霍,也不會早早的腳踏實地考慮將來,只要有愛,婚姻什麼的,可有可無。

    ——誰年輕時還沒點浪漫的夢想?

    段輝對她很大方,生日送車,過節送房,錢隨便用。

    之後幾年,戴嫣在網上越來越紅,有了小幾百萬粉絲,開起了自己的淘寶店,日進鬥金,不怎麼需要花他的錢了,他還笑她,說還有人嫌錢多的。

    她不是嫌錢多。

    而是……她想告訴他,她愛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錢。

    網紅這個圈子太亂。

    那天年年求她一起去赴酒會,軟磨硬泡說了一個晚上,說在場的都是正派的人,一群人呢,男的女的都有,好幾個是段公子的朋友,絕對不會出事的。

    年年是她在圈子裡唯一的真心好友,七年的交情。

    她心一軟,去了。

    醒來就是在聶勝和的床上。

    聶勝和,帝都貴公子二世祖圈裡的顏值擔當,長了一張妖孽臉,同時也是渣男屬性擔當,又名騙炮界的扛把子,號稱身價上百億,然而摳門的要死,睡了女人還要對方付開房費,別人送禮送車送房,他送巧克力和蘇打餅干,還是超市過期打折的貨。

    時間一長,就連嫩模和網紅都對他敬而遠之。

    那天晚上,他從浴室出來,腰上圍了一條灰色的浴巾,看見床上臉色慘白,目光驚恐的她,散漫的笑笑:“醒了?”然後摸了摸下巴,似是意猶未盡:“……開燈了?嗯……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這個王八蛋。

    戴嫣本想忘了這一切,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可段輝發現了。

    ——年年告訴他的。

    什麼七年好友,到頭來,還是塑料姐妹情。

    “戴嫣,你問我為什麼?”

    年年抽了一口煙,輕蔑地掃了她一眼:“你穿名牌的當季高定禮服,背最貴的包,開最貴的車,多少人瞧你不順眼?你問我為什麼……我還想知道,憑什麼段輝看上的是你呢,你又不漂亮,照片全靠修,也就只剩下兩條腿夠長罷了。”

    戴嫣氣得渾身發冷:“我當你是朋友!”

    年年笑了一聲,搖搖頭:“好,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老實跟你說吧,段輝跟我上過床,不止一次,可笑你蒙在鼓裡,跟個傻子一樣。你也別覺得分手冤,他早就想甩了你,就是沒想到你先綠了他,氣不過而已——他正在追一個女人,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小記者,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戴嫣是真的不知道。

    她想,年年說的對,她就是個傻子。

    她上網搜過那名小記者,看到了對方的微博。

    很干淨,很有活力的女孩子。

    家世好,名牌大學畢業,一線城市本地戶口。

    臉蛋算不上漂亮,但是不加修飾,清秀靈動,笑起來又甜又自然,不像她,拍張照片總得凹姿勢,找角度,拍照三分鐘,修圖半小時。

    戴嫣失戀了。

    還來不及作死作活,一哭二鬧三上吊,真正的噩夢降臨。

    段輝找人潑硫酸,毀了她的臉。

    那短短的幾分鐘,漫長的宛如凌遲。

    她一直不敢拆繃帶,拒絕看自己的臉。

    夜裡睡不著,躺在床上,她苦中作樂的想,這下好了,照騙也當不成了,她的人生就如這張臉,面目全非,千瘡百孔。

    還活著干什麼?給人看笑話麼?

    愛情?

    段輝終於找到適合他的女人,一個他可以帶回家見父母的好女孩。

    朋友?

    朋友圈裡,很多曾經情比金堅的‘好姐妹’,連設置屏蔽都懶得,直接幸災樂禍大開嘲諷。

    親人?

    爸媽打過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回老家,弟弟相親談了個村裡的小朋友,需要用錢,叫她趕緊寄錢回去。

    好像……沒必要活著了。

    戴嫣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一把刀。

    她有死的決心,卻沒有看一眼自己毀容的臉的決心。

    這一生過的,真失敗啊。

    *

    阿嫣剛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正想把刀放下,突然身後一聲巨響,有人一腳踹開房門,闖了進來:“別動!”

    始料不及。

    阿嫣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好奇地回頭,看了眼踹門的男人,剛開始誤認為是上門打劫的,看見他的衣服,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穿著警服。

    衣服皺巴巴的,有點髒,沾著幾塊污漬。

    但的確是現代的正式警服,再往下看……還是個配槍執法的警察。

    這位先生不太注重形像,從看起來像早上用手抓了兩把,壓根沒梳過的亂發,到一雙狩獵者獨有的銳利黑眸,再到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醉人的色調搭配,全都暗示了這是一個毫無審美觀,酷愛走狂野型男路線的鋼鐵直男。

    他後邊還跟著一名年長的警察,和一名漂亮的小警花。

    年長警察著急勸道:“秦郁,別嚇她,先穩定情緒!”又對阿嫣說:“小姐,我們接到了報警電話,請你不要衝動,保持冷靜!想想你的父母,你的親人,如果你自殺了,他們怎麼辦?不要一時想不開做傻事。”

    阿嫣說:“我沒報警。”

    那名叫秦郁的警官冷酷的臉紋絲不動,下巴衝著她點了點,撇下硬邦邦的兩個字:“放下。”

    阿嫣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一下,揮了揮小刀,又拿起桌上的一個蘋果,學著記憶裡看過的電視劇,開口:“阿sir,切水果犯法啊?”

    闖進來的人同時一愣。

    秦郁冷哼了聲,眼裡劃過一抹不耐煩,走上前,空手奪下阿嫣的刀,插進一個新鮮的紅蘋果裡:“小姐,我不管是誰報的警,你們這是浪費國家公共資源,以後不要有點破事就報警。這種惡作劇非常幼稚,而且對我們的工作——”

    阿嫣挑了挑眉,又笑了聲:“破事。”

    “隨便報警聲稱自殺,你認為算什麼?”

    阿嫣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摘下臉上的一圈圈繃帶。

    秦郁皺眉,不知道這個看著輕浮的女人想干什麼。

    繃帶終於全拆了下來。

    那名年輕的女警察沒作好心理准備,‘呀’的一聲尖叫出來,其他兩個人也突然變了臉色。秦郁依舊濃眉緊擰,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阿嫣轉過頭,看著鏡子裡慘遭毀容,十分可怕的一張臉,神情平靜,就像看著一件破損的物品,只是可惜,並沒有驚愕和恐懼。

    “阿sir,這就是我的小破事。”

    *

    小警花開導了阿嫣半天,勸她不要因為臉毀了,就想不開輕生,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整容植皮技術尤其精湛,還有很多恢復容貌的機會,大可以嘗試。

    阿嫣耐心地聽著,對這位心懷善意的姑娘,報以同樣善意的微笑。

    雖然那微笑長在扭曲的臉上,變得也可怕起來。

    秦郁一直沉默地站在旁邊。

    他想起來這個毀容的女人是誰了。

    幾天前,他聽親戚說過,聶勝和——他那年紀比他小了沒兩歲,腦子卻沒發育完全的智障外甥——睡了一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後來女孩和富二代男友分手了,富二代為了出一口惡氣,疑似找人行凶,毀了女孩子的臉。

    當然,這件事沒有證據。

    年齡相仿,秦郁卻根本不理解聶勝和,還有他那群狐朋狗友。

    發生了這種事情,女孩的前男友不是應該打聶勝和一頓,最好打斷他幾根骨頭,為什麼反倒毀掉女孩子的臉?

    他看了看阿嫣。

    剛才小吳開導的時候,問過她的名字,她說,她叫戴嫣。

    ——原來,就是她。

    最後,阿嫣保證:“我不會自殺的,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我對我的臉充滿了信心,不出一個月,我一定能恢復美顏盛世。”

    小吳對她報以同情的眼神,拍拍她的手。

    另外兩名警察出去了,秦郁沒動。

    阿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阿sir——”

    “你當演港劇警匪片?”秦郁不冷不熱說了句,停頓片刻,又道:“——秦郁。”

    “秦警官。”阿嫣從善如流,指了指門口:“您可以去忙國家大事了,我得處理我的小破事。”

    秦郁一滯,臉上依舊沒表情,走到門邊,轉頭:“人活著不是只有一張臉。”

    阿嫣怔了怔,對他微微一笑:“但是人有一張漂亮的臉,可以活的更輕松。”

    *

    警察走後,阿嫣也不管誰報的警,直接撥通了經紀人莎莉的電話,過了會兒,莎莉過來了,看見阿嫣沒有遮起來的臉,忍不住移開目光,嘆了口氣。

    阿嫣說:“拍兩張照片吧。”

    莎莉:“……什麼?”

    阿嫣指著自己的臉:“我即將成為美容整形界的奇跡,拍下照片,寄給媒體,寄給美容機構,一個月以後,我會上頭條新聞,接幾個整形廣告,賺下一大筆錢。”

    莎莉看著她,就像看著個異想天開的傻子,有點憐憫:“阿嫣,想法是好的……你別怪我潑你冷水,現在的技術,就算你去韓國,去日本,去美國,也沒辦法恢復你原本的容貌。你還是安心在家休息吧,以前你網店賺的,還有段輝給的,不少了,夠你用。”

    阿嫣笑了笑:“我要的是曝光度。”

    莎莉盯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你……瘋了?”

    阿嫣認真的說:“我要曝光度,我要勾引一個男人。”

    莎莉:“……你、你別傻了。我知道你受了刺激,但事情已經這樣,你……唉,段大少已經找了新的女朋友,那女孩子我也見過,真的是個好女人,他家裡一定也同意,你就……想開點。”

    阿嫣一怔,眉頭輕挑:“段大少?”

    莎莉說:“段輝唄,你傻了?”

    阿嫣便舒展眉宇,又笑了:“不,與他無關。”

    這個世界的線索人物……

    聶勝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2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4 07:25 PM 編輯

第31章 豪門大少(二-三)

    莎莉把照片給了媒體,發到網上當天,便上了熱搜。

    大部分網友都表示可惜,並且譴責凶手,那麼殘忍地毀了一個姑娘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就算臉能修復,也肯定會留下痕跡,注定醜一輩子了,造成的心理傷害,更是可怕。

    另外小部分負能量爆棚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有疑似直男癌晚期的網友,發布了以下留言。

    “看吧,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

    “唉,本來就靠一張照騙臉勾男人,現在遭報應了。”

    “哇毀容了還放到網上來傷害大家的眼睛,這麼想要熱度啊,想紅想瘋了。”

    “活該。”

    至於其他塑料姐妹花網紅們,明面上在微博給阿嫣打氣加油,一個比一個真情實感,背地裡朋友圈內涵諷刺,網絡和現實世界兩張臉。

    人情冷暖,失態炎涼。

    網友置身事外看戲,有的同情,有的冷漠,終究事不關己,安慰一句不會掉塊肉,罵一句也沒損失。

    真正疼的痛的,只有自己。

    阿嫣獨自待在公寓裡,請了一位老阿姨燒菜清潔,大門不出,專心致志地修復毀掉的容貌。

    這樣的日子,像極了魔界禁殿中的歲月。

    陳阿姨總是看著阿嫣傷殘的臉嘆息,滿目不忍,有時也罵罪魁禍首,說他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害人。

    阿嫣卻不在意,反倒覺得安心,平靜。

    要干的事情很多,慢慢來,不急。

    照片散播後的第三天,堆積了灰塵,很久不用的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見來客一愣:“警官,我們沒報警……”

    秦郁雙手抱胸,語氣淡淡的:“……戴嫣呢?”

    陳阿姨進門,叫阿嫣:“戴小姐,外面來了位面生的警察,是不是案情有進展,抓到嫌犯了?”

    阿嫣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抓到也沒用,頂包的小嘍啰,又不是主謀。”

    走出去,看見秦郁還站在門外。

    一張臉冷冷淡淡,緊繃著,顯得十分嚴峻,一雙眼睛鋒芒畢露,銳氣盡顯,看誰都像審犯人。

    阿嫣有點驚訝:“阿sir……秦警官?”

    秦郁看見她,上下打量一眼,揚了揚手,轉身便走:“……來看看你有沒有自殺。”

    陳阿姨等著他走遠了,抱怨起來:“嘴怎麼這麼臭呢,說話也太難聽了……這還是咱們人民的好警察嗎?戴小姐,你等著,我下了班就去警察局投訴他,一點也沒有為人民服務的自覺。”

    阿嫣搖搖頭:“嘴凶了點,心挺好的。”

    陳阿姨狐疑:“怎麼看出來的?”

    阿嫣點了點自己的鼻子:“聞出來的。”

    陳阿姨:“……戴小姐又講笑話了,不好笑。”

    又過了一天,阿嫣難得打開一次微博,更新了最後一條動態。

    ——等我一個月。

    陳阿姨今天家裡有事,燒完晚飯沒留下,回去了。

    阿嫣調好紅酒,聞著香噴噴的飯菜,心情極好,甚至有了浪漫燭光晚餐的興致,想和自己的臉來一場甜蜜的約會。

    她從房間裡拿出一面小鏡子,放在桌子上,調整角度,正好對准康復中的臉龐——修到一半,皮膚還是坑坑窪窪的,至少沒那麼令人不忍直視了。

    很好,多麼幸福的兩人世界啊。

    剛喝了一口酒,門鈴響了。

    阿嫣以為陳阿姨忘了東西,折回來取,便走過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又是秦郁。

    他揚起手裡的手機:“你發微博了。”

    阿嫣挑眉:“發微博也犯法啊?”

    秦郁問:“什麼叫等你一個月?”

    阿嫣笑了聲,斜倚在門邊:“秦警官,你關心我可以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秦郁還是冷著一張臉:“我沒拐彎抹角。你什麼意思?一個月後自殺?”

    阿嫣又問:“你對報過警的市民都這麼關心嗎?”

    秦郁回答:“有自殺傾向的報警市民,是。”

    對方這麼坦白,阿嫣沒有了戲弄的心思:“我說了不會自殺,那就肯定不會,你——”停頓了下,語氣帶了點好奇:“你看著我的臉,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害怕嗎?”

    秦郁淡淡道:“屍體比這難看的,多的是。”

    阿嫣笑了起來,本想眼神一勾——即時止住了。

    不行。

    狐狸尾巴藏藏好,良家夫男,而且還是官府捕快,少碰。

    秦郁又說:“潑硫酸的嫌犯抓到了,他說沒人指使,他就是單純看你不順眼,想給你點慘痛的教訓。”

    阿嫣點點頭,波瀾不驚:“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秦郁聽了,手在半空中揮了下,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你有客人?”

    阿嫣順著他的目光,轉過身,看見桌上浪漫的燭光晚宴和閃閃發亮的鏡子,目光變得溫柔:“嗯。”

    秦郁似乎想說什麼,沒說出口。

    阿嫣略帶遺憾地看著他,說:“秦警官,不好意思,本來可以邀請你的,但我已經答應了它——”抬手摸摸自己一點也不平滑的臉,微微一笑:“——今晚,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秦郁怔了怔:“兩個人?人呢?”

    阿嫣平靜的看著他:“我和我的臉,美好而幸福的兩人世界。”

    秦郁愣了片刻,冷哼了聲:“神經病。”

    阿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關上門,繼續回去享受甜蜜的約會。

    *

    聶勝和抽完一支煙,從陽台上回來,女人已經洗完澡,換上昨天那套衣服,正在把玩他的車鑰匙。

    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艾米?貝蒂?……哦對了,安吉麗娜。

    又不是外國人,偏起個洋人名字,難道起個繞口的英文名,人也能變洋氣?——不還是流水線上出來的整容臉,硅膠胸。

    但他喜歡安吉麗娜眼裡流露出的欲望,貪心的不加掩飾。

    坦白的女人,還是有那麼點可愛的。

    聶勝和走過去,冷不丁摟住女人的腰,埋在她頸窩裡,小小咬了口:“喜歡嗎?”

    “哎呀,聶少——討厭。”安吉麗娜回頭,輕輕拍了他一記,拿起豪車的鑰匙:“你的車子?”

    “我的車子之一。”

    安吉麗娜眼神一轉:“借我開開唄?”

    “那不行。”

    安吉麗娜嘟起紅唇:“……小氣。”

    聶勝和笑的痞氣,捏了把她腰上的肉,把鑰匙搶過來,然後拿起床頭櫃上的兩包夾心餅干:“喏,餓了吧,帶回去吃。”

    安吉麗娜氣的臉色發青:“你拿這個打發我?”

    聶勝和依舊笑,漂亮的桃花眼帶著玩世不恭的輕浮:“寶貝,你跟我睡之前,沒聽過我京城第一鐵公雞的外號?”

    安吉麗娜憤憤咬住嘴唇。

    聽過,騙炮界扛把子,京城第一鐵公雞,渣男懸賞令第一人,誰不知道?

    可她犯了很多網紅界前輩同樣的錯誤。

    ——總以為她會是特別的那一個,他的special one.

    聶勝和打開房間的冰箱,拿出一瓶啤酒,開了喝一口,想了想,彎腰拿起另一瓶冰可樂,給女人:“來,這個也給你。”

    “誰他媽要你的可樂!”

    安吉麗娜快要氣瘋了。

    要說他是個假富豪吧,那肯定不是。

    住著房價最貴地區的獨棟帶泳池豪宅,開最拉風的跑車,還不止一兩輛,每年養車都不知花多少錢,一屋子的東西,吃的用的家具電器,全他媽是最貴的。

    ——偏偏對女人摳門的要死。

    “別生氣。”聶勝和一手搭在櫃子上,慢條斯理道:“什麼樣的女人,配什麼樣的價錢,給你一包餅干一瓶可樂,不虧了。”

    安吉麗娜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氣到名貴的胸都要炸了:“操!聶勝和,你就是嫖只雞也得花錢吧?你當打發叫花子呢!”

    聶勝和輕笑一聲:“這麼說就傷感情了。”

    他慢慢走過來,微微俯身,看著女人憤怒的眼睛,唇邊漫開一絲笑意,總是脈脈含情的桃花眼,夜色下勾魂攝魄:“誰嫖誰還說不定。像老子這樣的男公關,這身材這臉這能力……玩一次,你可得傾家蕩產。”

    安吉麗娜有片刻的失神。

    這男人……太好看了。

    聶勝和直起身,繼續喝他的黑啤:“想通了?”

    安吉麗娜醒過神,臉上一紅,拿起一邊的包就走:“媽的,不僅摳門,還他媽自戀。”

    聶勝和聳聳肩。

    人走了,他穿好衣服,下樓。

    正巧碰見從外面走進來的聶勝棋。

    他的大哥看了眼擦肩而過,氣衝衝往外走的女人,轉過頭的時候,眼神帶了幾分不滿:“……又是過夜的女人?”

    聶勝和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哥,繞了小弟吧,就是不想你和爸媽嘮叨,我才搬出來住的。”

    聶勝棋問:“你又怎麼打發人家了?”

    聶勝和勾起嘴角笑:“餅干可樂,人家沒要,正好,省下來給下一位過夜的。”

    聶勝棋:“……”

    良久,他平復了心態,總算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你准備玩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收收心?你的名聲壞成這樣,以後誰還敢嫁給你?”

    “我玩我的,礙著誰了?”聶勝和不耐煩的皺眉:“至於名聲……憑什麼我非得給人家封口費?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她們又不吃虧,我還覺得我虧了呢,那些女的十個裡面九個是修過的,就我一個原裝的,我還沒問她們要過夜費,已經算厚道了。”

    聶勝棋深吸一口氣:“我不跟你說這些。上次你得罪段家,害的一個女孩子毀了容,你知不知道!”

    聶勝和笑:“段輝也是慫,有本事來潑我硫酸,打一架也行,拿女人出氣,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聶勝棋忍無可忍:“夠了!總有一天,你會吃到苦頭。”

    聶勝和漫不經心:“到了那天再說。”

    聶勝棋說:“小舅舅問起你了。”

    聶勝和這才收斂玩世不恭的痞氣,瞬間正經起來,語氣緊張:“哥,你別嚇我……我干什麼了我?那個女的……段輝的女人,戴什麼的……她是被人下藥了,睡死了跟頭豬似的,可跟我無關啊,我回房就看見她躺我床上,我只當是別人送的大禮包,不拆白不拆啊。你快幫我跟小舅舅說,我是清白的!”

    聶勝棋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你最好說的是真的,不然小舅舅查到了什麼——你就等著這位鐵面無私的大爺,送你蹲牢房去!”

    “嘖。”

    聶勝和無奈,手抓了抓頭發,心煩的很,走了幾步,嘴裡吐出幾個字:“……真他媽晦氣。”

    *

    段輝看著微博上的那一行字。

    ——等我一個月。

    可笑,等了一個月,又能怎麼樣?

    他的女人,不管他要不要,至少在他沒拋棄她之前,就不能劈腿。

    現在這樣純屬活該。

    反正就是個出來賣的女人,他給過的錢,也夠像戴嫣這樣的小市民過一輩子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同情的。

    “你在看什麼?”

    段輝回頭,看見白槿走了過來,便藏起手機,笑了笑:“隨便看點微博上的新聞。你今天下班這麼晚?”

    “是啊,報社一堆事情,累死了。”白槿挽住他的手臂,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撒嬌:“我想吃日料。”

    段輝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好,我帶你去。”

    車開到半道上,白槿停止刷微博,抬頭:“段輝,你前女友的事情……你知道嗎?”

    段輝面不改色:“知道。”

    白槿嘆氣:“好可憐的女孩子。手術費很貴吧,你能幫就幫點。”

    段輝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側頭對善良的女友微笑:“這種女人,給點甜頭就會纏上來,你太天真了,傻乎乎的。”

    白槿皺眉:“可是——”

    段輝截住:“放心,我知道了,我心裡有數。”

    *

    阿嫣正在泡澡,整個人放松地躺在浴缸裡,聞著玫瑰熏香,心裡默念‘我會變的更美,我會變的更美……’,念到第十遍,手機響了。

    她看都沒看,接了起來。

    “你好。”

    對方的聲音很冷,依稀帶著譏諷:“戴嫣,不管你想玩什麼把戲,你玩不過我的。你這輩子餓不死,冷不死,有地方住,該知足了。”

    阿嫣慢慢睜開眼睛,氤氳的水汽中,神情模糊:“你是段輝?”

    對方冷哼了聲。

    阿嫣的手撩起溫熱的水,撲在臉上:“是你叫人潑硫酸,毀了我臉的?”

    段輝冷笑:“你想套我的話?我勸你放聰明點,跟我鬥,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算威脅?”

    “你盡管報警。”

    “不,不……”阿嫣慢吞吞說了兩個字,從熱水中起身,那雙本該柔情似水的眼睛,卻逐漸冷淡:“多謝你打這個電話來。”

    她跨出浴缸。

    水聲流動,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來,又恢復平靜。

    阿嫣的語氣,就像那壓抑著洶湧暗濤的水,無聲的掩蓋所有的情緒:“我記住你了,段先生。”

    說完,再無猶豫,直接掛斷,然後將那號碼標記為詐騙電話,拉進黑名單。

    *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阿嫣依然在家裡過,但是堅決閉門謝客,交代陳阿姨,不管是誰來了,只說她去鄉下養病,過段時間才回來,就算她親爸親媽來了,一樣攔下,不准放進家裡。

    陳阿姨疑惑:“戴小姐,你這是干什麼?”

    阿嫣一本正經的回答:“有個專門治臉的老中醫給了我一副藥方,只能一個人在房間裡試藥,不能叫人瞧見。”

    陳阿姨大驚:“這該不會是江湖郎中,詐騙的吧?”

    阿嫣說:“偏方,試一試才知道。”

    於是,阿嫣獨自一人關在套間裡,平時只叫陳阿姨把吃的放門口,輕易不出房門。

    戴母果真帶著兒子來了一次,聽說阿嫣毀容了,隨口問了兩句,得知沒有生命危險,又擔憂起來:“那嫣嫣的男朋友,該不會不要她了吧?她弟弟結婚的房子,可還指望著她出一份子力呢!還有,她以前賺的錢呢?總還有點剩下的?不能再拖了——男孩子在鄉下,這年紀必須談朋友了,不然要讓人家笑話的。”

    陳阿姨不滿:“戴小姐臉上叫人潑了硫酸,你知道什麼是硫酸嗎?”

    戴母急道:“你不說她在醫院住了幾天,已經出來了嗎?那就是沒什麼大事了。哎唷,阿姨你不懂的!我兒子到了結婚的年齡,家裡還沒房子沒積蓄,不能給他討老婆,我急都急死了!”

    陳阿姨覺得和這人沒法溝通,像阿嫣交代的那樣,把一個裝了點錢的信封塞給她,叫她回去。

    戴母數了數鈔票,嘴裡嘖嘖有聲:“不夠,不夠啊!嫣嫣到底去哪裡了?電話也不接……你跟我講她去什麼地方了,我自己找她說,我們家裡的事情,你不懂的!”

    陳阿姨推她出去:“戴小姐去哪裡了,連親爹親娘都沒告訴,怎麼會跟我說?你找找她的親戚朋友,他們可能知道。”

    送走了戴母,陳阿姨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有點心疼主人。

    小姑娘孤零零的一個人,臉毀容了,對像跟著別人跑了,受了那麼大的刺激,精神有點不正常,每天只會捧著面鏡子,照那張看多了會作噩夢的臉,還露出詭異的笑容……可憐,可憐啊!

    她時常去敲門,問一句:“戴小姐,你還好吧?”

    裡面總會傳來回應:“很好,放心。”

    就這麼過了一個星期,戴母倒是沒上門,阿嫣也沒什麼探病的朋友,可上次那個態度很有問題的警察又來了。

    陳阿姨說:“戴小姐出門了,去鄉下養病。”

    秦郁面無表情道:“不可能。戴嫣沒駕照,也沒有出行記錄——”瞄了眼走廊盡頭的房間,他皺了皺眉:“關在裡面多久了?”

    陳阿姨板起臉孔:“你怎麼不講道理呢?你怎麼知道戴小姐沒駕照,沒出行記錄?你是不是查了?你這是侵犯公民隱私權,我跟你講,我懂法律的——你往哪裡去呢?你怎麼自說自話就進來了——?”

    秦郁走到房門口,抬腳准備踹門。

    房門從裡面開了。

    時隔很久,阿嫣難得又用繃帶纏上臉,看著來人的眼神帶上了一抹不耐煩:“阿sir,我不知道上次是誰報的警,浪費了公共資源,總之不是我。你就放過我吧……我都說了不自殺了,你用不著隔三差五來看一眼,不會要你替我收屍的。”

    秦郁就像沒聽見,只問:“你這兩天都關在房裡?”

    阿嫣反問:“這犯法嗎?”

    秦郁深邃的目光越過她,看向裡面:“戴嫣,我懷疑你加入了非法傳銷團伙。”

    ……

    阿嫣實在煩他,側過身子,讓出路:“你盡管搜,搜完了趕緊回家吧,大晚上的,你下班了沒別的事情干嗎?”

    秦郁說:“下班早,來看看你,然後回家。”

    阿嫣瞥了眼時鐘:“八點多了,快九點了,還早?”

    秦郁語氣平靜:“比平時早。”

    阿嫣抱著手,剛才用古董鏡PS修容到一半,突然被人打斷,氣性便上來了:“好了,你也看到人了,我沒自殺,可以走了嗎?”

    秦郁點點頭,真的轉身走了。

    阿嫣看他一眼,叫他:“秦警官。”

    秦郁止步,轉身。

    阿嫣看著他卷起的褲腿,又看了看他穿到腳踝上,兩只款式不一的襪子:“……你家裡缺鏡子嗎?”

    秦郁回答:“不缺。”

    “哦。”阿嫣點頭:“再見。”

    送走了秦郁,阿嫣進房,開始整理東西,准備找個五星級酒店住幾天,進行最後的臉容修復,省的出現今天這種突發狀況。

    陳阿姨問:“戴小姐,你要出門?”

    阿嫣說:“是,去鄉下住兩天。”

    陳阿姨嘆氣:“你家裡人不講道理的。”

    阿嫣不在意:“鄉下有很多地方,我不回老家。”

    陳阿姨便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火熱的八卦作媒心:“戴小姐,那警察是不是看上你了?怎麼三天兩頭的往家裡跑呢?”

    阿嫣疊起幾件衣服:“不知道,可能吧。”

    陳阿姨幫著疊衣服,嘴上也沒閑著:“我瞧小伙子長的挺周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那身板瞧著也好,肯定能干的動家裡的重活,穿著邋遢了點,男人嘛……馬虎一點也沒關系,這不結了婚有女人管著呢麼?”

    陳嫣直截了當:“我想睡的不是他。”

    “哎喲。”陳阿姨頗為不贊同,瞪了她一眼:“女孩子講話文雅點。”

    陳嫣收拾好了箱子,揣上同樣津津有味聽八卦的老古董:“不睡他,不想勾搭他,以後如果秦警官還來,勞煩你轉告他,我出國了,十年後回來。”

    *

    住酒店的前五天,阿嫣終於又過上了平靜幸福的生活。

    美容,修臉,對著鏡子憐惜自己一天比一天光滑的皮膚,一天比一天耀眼的美貌,順便幻想大功告成後,微博出對比圖,網友會如何驚訝,繼而給予誇獎和贊美。

    對了……她應該再請一個助理,以後總得有人負責整理評論。

    阿嫣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展望和信心。

    第六天。

    房間的門鈴又響了。

    阿嫣現在聽見門鈴聲就煩,從貓眼看了下,發現不是酒店的保潔人員,而是那張熟悉的欠債臉,更加煩,站著不動。

    秦郁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開門,我是警察。”

    阿嫣戴上帽子,用圍巾圍住半張臉,壓著怒氣打開門:“秦警官,附近就沒別的人報警自殺嗎?你為什麼總盯著我不放?”

    秦郁想了想,說:“有。”

    阿嫣說:“那你去關愛他們啊。”

    秦郁接著說:“最近只有一個,情傷想自殺,後來和女方復合了,不想死了,下半年准備結婚。”

    ……

    阿嫣煩躁起來:“我跟我的臉過的好好的,我也不想死啊,阿sir,秦警官,你作個人吧,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打擾我和我的臉二人世界,你小心遭天譴。”

    秦郁擰眉:“我懷疑你精神不正常,你跟我去醫院。”

    阿嫣真的受不了了,修復了大半的眼睛掠過一絲怒氣,很快平復下來,眼波一轉,如輕煙淡霧掠過秋日湖面。

    一眼萬年。

    她靠在門邊,抱住雙手,悠閑地盯著他看了會兒,低聲道:“秦警官,我自認不是個好女人,但我也是有原則的。你對我沒有利用價值,我也沒有勾搭你的必要,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話沒說完,不遠處的電梯‘叮’的一聲,停在這層。

    一名酒店員工走了過來,看了看門牌號,對阿嫣說:“小姐,剛才外賣小哥把您的外賣送到櫃台上,我拿上來了。”

    阿嫣接過來,一個謝字沒開口,突然接了個空。

    秦郁打開飯盒看了一眼,又丟還給員工:“扔了,沒什麼營養。”

    員工小哥看了看阿嫣,又看了看秦郁的制服,最後還是默默離開了。

    電梯門再次關上。

    阿嫣認真的說:“我是個心懷夢想,很危險的女人——”

    他問:“你喝粥嗎?”

    阿嫣一愣,懷疑自己沒聽清:“……什麼?”

    “喝粥嗎?甜的鹹的?”

    阿嫣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郁解釋:“我肚子餓了,可以捎上你的。”

    ……

    ……

    阿嫣看著他,沉默了一會,說:“秦警官,你總有一天會後悔。”往旁邊讓了讓,她不生氣了,微笑起來:“請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11 PM

第32章 豪門大少(四)

    秦郁買了粥和小菜回來。

    阿嫣看著他舀出一碗遞給自己,用勺子輕輕攪拌,平靜的說:“秦警官,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我不是需要你拯救的可憐女人,你的正義感應該用在別的地方。”

    秦郁抬起頭。

    阿嫣放下小勺子,後背陷進沙發軟墊裡,笑了笑:“我的路,只能自己走。路上會有踏腳石,替死鬼,卻不會有所謂的英雄。”

    秦郁看著女人臉上包著的圍巾,濃眉皺起:“你的臉——”

    “——正在穩定康復中。”阿嫣打斷他的話,提起自己的臉和容貌,語氣總有一種別樣的溫柔,接著話鋒一轉,聲音又變得平靜無波:“就像我說的,你如果只是過剩的正義感無處安放,外面有的是小偷犯人等你抓。當然,如果……”

    她站起來,靠近他,緩緩俯身。

    半張臉用圍巾蒙住,只露在外面一雙眼睛, 眼底漸漸浮起輕淡的煙霧, 朦朦朧朧, 似真似幻。

    “如果,你受夠了遵紀守法,單調無趣的日子,想玩點刺激的……”阿嫣笑了一聲,柔聲道:“隨時來找我。畢竟,送上門的男人,只要條件不太磕磣,我都願意考慮。”

    秦郁沉默半晌,移開目光:“還不吃嗎?涼了。”

    阿嫣哼了聲,在他對面坐下來。

    *

    一個月後。

    莎莉接到阿嫣的電話,本來有點不耐煩,只是看在以前的情分,還有對阿嫣的同情上,抽出時間來了一趟。

    現在,她瞠目結舌地瞪著對面女人的臉,下巴掉了下來,愣了大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哪位啊?”

    阿嫣挑了下眉,拿起鏡子照臉:“怎麼,很不像嗎?我覺得挺像的啊,五官沒有大動,只稍微調整了一點,不至於完全認不出來……”

    莎莉喝了口水壓驚,拍拍胸脯,接著連珠炮似的丟出一堆問題:“不是,我說上次看見你臉毀成那個樣子,皮膚怎麼可能恢復的這麼好?你去哪裡整容了?不,應該問,你去哪裡換頭了?找的哪個醫生?你出國了?多少錢整的?至少大幾百萬了吧。”

    阿嫣沒有回答,指了指桌上的照相機:“我特意買的,用來拍照。”

    莎莉沒動,開口:“戴嫣,姐妹一場,我沒對你落井下石過,對不對?你悄悄跟我一個人說,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阿嫣說:“你哪天臉被潑了硫酸,我肯定告訴你。”

    “去你媽的!”

    雖然塑料姐妹情遭遇了嚴峻的考驗,但是莎莉看在這樁生意只賺不虧,錢途無量的份上,還是用足了心思,幫阿嫣拍出最好看的照片,營銷號熱搜通稿一條龍,成功將她送上輿論的巔峰。

    網友驚的手裡的瓜都掉了。

    “臥槽,這不是戴嫣嗎?我眼睛瞎了?她長這樣的?”

    “對對對,就是上次那個毀容的網紅,段公子的前女友,這他媽不是整容恢復,這是直接換頭了吧?”

    “哪家醫院整的?這醫生要賺到手軟啊。”

    “娛樂圈女星A,女星B,女星C正在給戴嫣打電話咨詢中。”

    “喂喂,你們能不能長點腦子?這照片肯定是PS過的,以前是照騙,現在還是照騙。”

    ……

    兩天後,莎莉又通過媒體放出了一段無PS視頻。

    “有點心動怎麼辦?”

    “……天哪,現在科學都這麼發達了!”

    “我不禁照了照鏡子,看了眼自己干癟的錢包。”

    “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還是不信,視頻肯定是一幀幀修的,有本事上直播不開濾鏡。”

    ……

    自從毀容,沒法當最大的招牌模特後,阿嫣的淘寶店業績蕭條。

    然而,一夜之間,訂單如雪花般飄了進來,本來店裡生意不好,辭掉了兩名客服,現在訂單根本接不過來,人手嚴重不足。

    互動區都是叫人啼笑皆非的留言。

    “穿了這條裙子能變得和小姐姐一樣漂亮嗎?”

    “穿上這條牛仔褲,可以成功變身換頭女嗎?”

    “買了這件衣服,是不是就能上演現實版醜女大翻身了?”

    ……

    當然,也少不了看准商機,聞訊而來的各種商家,從微商到大型美容機構,應有盡有,任君挑選。

    阿嫣只接了一個全國連鎖,正規整形機構的推廣。

    幾十秒鐘的宣傳視頻,卻拍了整整兩天。

    導演都快抓狂了:“戴嫣……姑奶奶,姐姐求求你了行嗎?你不看人面,看在毛爺爺的份上,配合點。就這麼幾句台詞,你給我記牢了,能不能別臨場發揮了?”

    她氣得臉色發青,放了一遍剛剛錄下來的短視頻。

    剛開始是兩張毀容前後照片的對比。

    采訪的小姐姐一臉驚訝:“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這真的是一個人嗎?……戴小姐,你是怎麼辦到的?”

    接下來的台詞應該是:自從我來到女人花美容機構……

    可阿嫣一臉平靜,理所當然的回答:“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們學不來的。”

    采訪小姐姐當場無語,笑容僵在精致的臉上。

    阿嫣又說:“適當的美容也是需要的,我在女人花美容會所辦了一張卡。”側眸,轉向鏡頭,微笑著說:“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視頻結束。

    導演卷起手裡的文件,用力拍在桌子上:“賺的錢都是往你口袋裡去的,你走心點行不行!”

    阿嫣說:“我已經很走心了,我不是在女人花辦了一張年卡,還充了一萬送188個項目嗎?”

    ……

    最後,這段視頻還是錄用了。

    畢竟像阿嫣這種行走的招牌,真的一百年都難得一見。

    雖然這位小網紅疑似智障,還有間歇記憶缺失症,但她的臉就是最好的廣告,而且她也說了女人花的招牌廣告詞。

    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

    女人花用了大價錢推廣,網上隨處可見這個視頻。

    莎莉樂的心花怒放,本想趁著熱度,再給阿嫣接幾個高價推廣和代言。

    阿嫣拒絕了:“夠了。”

    莎莉不以為然:“錢還能有賺夠的時候?”

    阿嫣握著手機,唇角微彎,重復道:“夠了。”

    該看到的人,已經看到了。

    *

    段輝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本來,他正在看一段體育新聞的視頻,不知按到了什麼,出來一條廣告,那女人的臉赫然映入眼簾,甜美的笑容和自信的氣度,太扎眼。

    他冷哼了聲,丟掉手機。

    “喲,段公子,好久不見。”

    包廂門口響起一道懶洋洋,十分欠扁的聲音。

    段輝本就差勁的心情,像是坐著雲霄飛車急衝而下。

    他抬起頭,冷冷看著那個一手撐在門上,笑意慵懶的男人,他領口的幾顆紐扣松了,白襯衫上印著幾個鮮紅的唇印。

    聶勝和摟著懷裡的美女,好像根本不記得上次結仇的事情,和顏悅色問道:“你的前女友,那個戴什麼的……就是那位‘女人,就該對自己好一點’小姐,出國換頭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全國都知道了。

    他媽的還來問。

    “得花不少錢吧,戴小姐出得起嗎?”聶勝和散漫的說,嘴角勾了一下:“看不出來,段公子還是個好心人,我以為你能下那麼狠的手,肯定不會管她死活。”

    段輝冷聲道:“你有完沒完?”

    聶勝和舉起雙手投降:“行,我多嘴,段哥別生氣。”

    段輝看著他抱著美女,吊兒郎當的走遠,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抽了口煙。

    旁邊沙發上還坐著兩個人。

    李奇和張林,他們都是有點家當的富二代,但是跟段輝、聶勝和這樣的沒法比,因此聶勝和剛才騷裡騷氣的來挑釁,他們不敢出聲,現在人走了,他們便湊到段輝跟前。

    “那賤貨還有臉出來蹦跶,擺明了跟你過不去。”

    “就是,哥,我找幾個人幫你出出氣。”

    段輝只是抽煙,陰著臉,沒說話。

    李奇說:“放心,不會出事的,上回不也用錢封了那人嘴嗎?這次就嚇嚇那個小賤人,我們去辦就好,不用你沾手。”

    段輝掐滅煙頭,站了起來:“隨便你們。”

    *

    門鈴響了三下。

    陳阿姨放下手頭的東西,准備過去開門:“誰呀……”

    阿嫣坐在沙發上,抬了下眼睛:“別開。”

    陳阿姨一怔:“又是秦警官?”

    阿嫣笑笑:“不是他。”起身走到門口,回頭:“阿姨,你去房裡一會兒,都是些礙眼的男人,嚇到你了不好。”

    陳阿姨一驚,有點害怕:“男人?該不是混混吧?哎唷戴小姐,那你趕緊過來,快給秦警官打電話——”

    阿嫣便不耐煩了:“你進房去吧。”

    陳阿姨拗不過主人,最後還是一臉不安地走了進去,關起門。

    阿嫣打開裡面的一扇門,隔著防盜鐵門,看著外頭的人——兩個穿戴整齊,身上掛滿名牌,眼神卻流裡流氣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瞧著像找來的打手。

    “戴小姐——”

    李奇以為對方不會開防盜門,正想說話,沒想到門裡的女人笑了一聲,低頭開了鎖,然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三人沒料到阿嫣吃了一次虧,還這麼大膽,同時呆住。

    阿嫣抬眸,目光飄飄渺渺,如煙如霧,那淡霧深處,又似有什麼勾著人陷進去,陷進去,直到……無處可逃。

    女人偏過頭,幾縷黑發落在雪白修長的頸項邊,淡粉色的唇微張,輕輕吐出幾個字:“你們,想怎麼玩?”

    *

    李奇和張林消失了很多天。

    段輝剛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後來越想越不對勁,打電話找不到人,只能親自去了一趟李奇住的地方。

    他和張林兩個都在。

    客廳裡有股難聞的味道,地板上全是亂丟的垃圾、外賣盒子、衣服和飲料空瓶。

    李奇和張林一人一台筆記本,正啪啪啪打著字,聚精會神盯著屏幕,蓬頭垢面的,也不知道幾天沒洗澡了。

    段輝嫌惡地皺眉,走過去,踢了下張林的腿:“你們這兩天都在干什麼?”

    張林遲鈍地抬了抬頭,頂著兩個烏黑的眼圈。

    段輝惱怒:“操,老子跟你講話,你當耳旁風——”

    突然,旁邊的李奇叫了起來:“五萬粉了!五萬粉了!”

    張林眼睛放光,根本不理段輝,直勾勾地瞪著電腦:“好,下一個目標是十萬活粉。搞個轉發抽獎吸粉,你說怎麼樣?”

    李奇興高采烈:“可以的可以的。”

    這兩個人……中邪了?

    段輝瞪了他們一會,低頭看向電腦屏幕。

    那是李奇的微博主頁。

    用戶名: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

    段輝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兩遍,沒錯,就是見鬼的全球粉絲後援會,正好五萬粉。他不禁罵了起來:“傻逼,你們失心瘋了?”

    張林看了他一眼:“我現在是後援會會長,李奇是副會長,下個月我們的後援會會員文化衫就能印出來了。”

    李奇問:“上面印什麼字?”

    張林說:“戴嫣美顏盛世?”

    李奇想了想:“還是全世界最美的戴嫣,這樣戴小姐會更高興吧?”

    ……

    段輝半天說不出話,臉色鐵青,終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傻逼!”

    *

    段輝給阿嫣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他換了一台手機,終於接通了,還沒說上一句話,對方聽見他的聲音,直接掛掉。

    那個賤人!

    段輝開車去了阿嫣的小區,狂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等到了下午,總算看見阿嫣和莎莉一起出來了。

    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憤怒使他失去理智,上次綠帽事件後,他已經很久沒氣成這樣。

    為什麼憤怒?他說不清。

    只知道,他是不想看見那女人好過的。

    阿嫣見到他,和莎莉說了句什麼,朝著他走過來。

    段輝卻停下了腳步。

    這個女人,這張臉……真的是戴嫣嗎?

    阿嫣在他面前停下,微笑道:“段先生,那兩個小朋友是你介紹來的?很可愛。”

    段輝回神,臉色冷沉:“你給他們吃了什麼東西?你——”

    “還能是什麼?”阿嫣狀若驚訝,悠然看著他,慢慢道:“當然是迷魂湯啊。”

    段輝死死盯住她。

    阿嫣輕笑一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溫柔:“你瞧,段先生,想要讓男人對我死心塌地,太簡單了……”抬手,輕柔撫過他緊繃的臉頰,笑容一點點加深:“放松點,你怕什麼?怕我給你灌迷魂湯麼?”

    她走近一步,軟若無骨的手緩緩移到男人胸口,按在他跳動的心髒上:“我啊,就算要你的心,你也會雙手奉上的,可我連這點都不稀罕,我只想……”湊近他耳邊,朱唇輕啟:“……你活的生不如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16 PM

第33章 豪門大少(五-七)

   “……段輝?你在聽嗎?”

    段輝醒過神,看向滿臉擔憂的女友,怔了怔,說:“剛才在想點事情,你說什麼?”

    白槿嘆了口氣,搶過他夾在兩指間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摁滅:“煙快燒到你手指了。”

    段輝笑了笑,抱住女人瘦弱的肩膀:“還是你知道疼人。”

    白槿握住他的手,依舊不放心:“到底怎麼了?你這兩天心不在焉的……你有事別放心裡,跟我說,我也能出主意的。”

    段輝有點感動,心裡一軟:“真沒什麼,都是小事。”

    白槿懷疑地看著他,分明不信。

    段輝嘆氣:“你別瞎想。”他雙手抱住女人,下巴抵在柔軟的黑發上:“你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的,我就知足了。”

    白槿羞澀地笑了笑,輕輕嗯了聲,靠進他懷裡。

    段輝的眼神卻冷了下來。

    只要閉上眼睛,黑暗中就會浮現那個女人的影子。

    不,不止,有時候正在和人說話,莫名其妙也會走神, 腦海中自動播放那天的畫面……那個整容怪穿著一條紅色的修身長裙,緩緩走到他面前,說話的時候眉眼帶笑,眼尾向上勾起,像是小時候讀過的志怪小說裡的狐狸精。

    天生尤物。

    聲音很輕,千回百轉,又嬌又媚。

    ……可又是那麼平靜,冷淡,一言一語,比起威脅,更像是宿命的宣判,令人不寒而栗。

    放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軟軟的,手指清瘦纖細,沒有半點力氣。

    他的心跳卻不受控制,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一下又一下,身體也開始發熱,渾身的血都湧向某一處。

    阿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呼吸逐漸粗重,額頭上冒起了汗。

    那是戴嫣的臉。

    那是戴嫣的聲音。

    可那妖嬈的姿態和勾魂的語調,又不像從前那個傻乎乎的蠢女人。

    難怪……李奇和張林那種有勇無謀的蠢貨,見了她一面,完全丟了魂魄,成了人家掌心的玩物。

    光是想想,段輝又熱了起來,在白槿耳邊啞聲道:“小槿,我想要。”

    白槿紅透了臉,沒有反抗,點了點頭。

    段輝抱起嬌小可人的女友,大步往床邊走去。

    *

    “宿主,你又對路人張和路人李用媚術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繼續往臉上塗護膚品,抹均勻了,輕拍幾下。

    老古董無奈:“宿主,你這樣,我很難辦的。”

    阿嫣有些不耐煩:“知道了,下個世界刷好感度,別吵,你嚇著我的毛細孔了,吸收不良怎麼辦?”

    老古董:“……”

    等了半天,阿嫣終於和毛孔親密交流完了,低下頭,看了看臉色為難的古董鏡:“我白天出門,你一個人在家,無聊嗎?”

    宿主從沒這麼關心過自己,老古董受寵若驚,老實回答:“有時候,我會偷開你的電視看。”

    阿嫣點了點頭,起身走出去,過了片刻又開門進來,手裡拿著個袋子:“雖然只是人界的百年精怪,雕刻面具總會吧?”

    老古董一愣:“……啊?”

    阿嫣從袋子裡拿出一張皮。

    老古董有點懵逼。

    那真的就是一張……洗干淨的豬皮。

    阿嫣說:“幫我雕一張醜陋的面具,最好能嚇人的。”

    老古董警惕:“宿主,你……你想干嘛?”

    阿嫣睜大眼睛:“霸王硬上弓啊。我這麼好看……”低笑了聲,轉向鏡子:“……我怕線索男主把持不住,我這次可不想欲拒還迎,就是想霸王他。”

    “……”

    阿嫣問它:“你不願意嗎?”

    老古董:“……沒。”

    阿嫣笑了下:“乖。等我離開禁殿,給你找一面年齡相當的鏡子,當你媳婦。”

    老古董臉紅了,咳嗽了聲:“……老朽又不一定是男身。”

    阿嫣拍了拍它,重復一遍:“乖。”

    老古董:“都說了你對我放電是沒——”

    話還沒說完,外頭響起陳阿姨響亮的大嗓門:“怎麼又是你們?我告訴你們,不要一直來騷擾戴小姐,我會報警的,我跟警察局的人可熟了——”

    “我們找戴小姐有事……阿姨你拿掃帚打我干什麼?我不是壞人!戴小姐?戴小姐你在家嗎?”

    阿嫣出去看了看。

    張林和李奇來了,兩人身上都穿著白色的應援服,上面印著‘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個大字,肩膀的地方還設計了一個十分清奇的標志,一張女人的臉。

    兩個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穿這種衣服招搖過市,不知道惹了多少笑話。

    偏偏他們自己不當回事,看見阿嫣,眼睛都開始放光,充滿了痴迷和崇拜。

    張林上前,獻寶似的指著後援會LOGO:“戴小姐,我親自設計的,你覺得怎樣?”

    阿嫣笑盈盈的:“不錯,我很滿意。”

    張林得到了誇獎,越發眉飛色舞,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

    李奇不甘示弱,從包裡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檔:“戴小姐,你看看,這是後援會建立以來,我收集的對你容貌的正面評論,還不全,但是我挑特別有特色的,全收錄在這裡了,我讀給你聽,好不好?”

    阿嫣心情大好:“有效率,我喜歡。”

    張林爭著說:“後援會快十萬粉了,漲粉速度超級快。那些來評論下面罵你的人,老子全罵回去了,罵的他們懷疑人生。”

    阿嫣看著他,柔聲道:“那你也很棒。”

    張林的臉可疑的紅了起來。

    陳阿姨把阿嫣拉到一邊,瞄了那兩個服裝詭異的男人一眼,壓低聲音:“戴小姐,這兩個小癟三怎麼看都不正派,三天兩頭的過來,要不我跟秦警官說一聲,叫他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省的他們總來煩你。”

    阿嫣沉下臉:“喜歡我臉的人,我都喜歡,秦警官又不會誇我的臉,我見了他才煩。”停了停,又說:“你那麼喜歡秦警官,休了家裡的老頭子,大膽追求他吧。”

    “哎唷戴小姐,有你這麼取笑我的嗎?我也是為了你好——”

    可阿嫣不聽。

    她只想聽李奇整理的評論。

    讀到一半,外面突然響起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片刻後,段輝走了進來,看到張林和李奇,愣了一下,皺緊眉。

    阿嫣抬頭看他。

    ……差點忘了,他是有原主家裡鑰匙的。

    段輝盯著那兩個男人,冷冷問:“你們怎麼在這裡?”

    李奇說:“我們來彙報後援會的工作啊,段哥你才是,不陪著白小姐,來這裡干什麼?”

    段輝咬牙,額頭上青筋暴起:“張林,李奇——你們他媽都瘋了!這個換頭女灌了你們什麼迷魂湯,給你們吃了什麼藥,你們跟條哈巴狗似的,整天往她面前湊?!”

    “喂!你說話放尊重點!”

    張林不滿地站了起來,擋在阿嫣跟前,像個勇敢的騎士:“什麼哈巴狗,我們這叫忠犬,你有沒有文化?”

    段輝氣結,臉漲紅了,猛地往前一步,抬手就是一拳,正好打中他的鼻子。

    張林踉蹌後退幾步,手一摸,臉上全是血,也火大了,立刻揮拳反擊,李奇見狀,趕緊過去幫忙,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段輝身手比他們好,可他們二打一不虛,一時間分不出勝負,只能看見三個同樣怒火中燒的男人,你一拳我一腿的,打的難舍難分。

    旁邊,陳阿姨急得要命,扯著大嗓門尖叫:“別打了!別打了!再打我報警了!”

    阿嫣修長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膝蓋上放著整理好的評論,掃了幾眼,抬眸看了看陳阿姨:“阿姨,小聲點,你有點吵。”

    陳阿姨焦急道:“都什麼時候了,戴小姐,你還有閑心說風涼話!這算個什麼嘛,打死人了怎麼辦?”

    阿嫣輕輕笑,看了看那幾個殺紅了眼的男人,低聲道:“打吧。一個主謀,兩個幫凶,干了壞事,總得消點孽障。”

    陳阿姨沒聽清:“戴小姐,你說什麼捏不捏的?”

    阿嫣搖頭,繼續翻手裡的文件。

    過了一會,地上的幾個人沒有停手的打算,阿嫣看完最後一頁,正想喊停,順便誇誇兩個勇敢的騎士,沒想到有人先一步開口:“——站住,全不許動。”

    阿嫣一聽這聲音,眉心擰起又松開,只當沒聽見。

    秦郁沒想到一來會看到這一幕,不曾多想,一手一個揪住李奇和張林,把他們從段輝身上拉開,甩到另一邊。

    三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的,秦郁再晚來一會,恐怕就要頭破血流了。

    張林抹了一把鼻血,看見一套警服年初穿到年尾的秦郁,破口大罵:“操!段輝你打不過叫警察來?你他媽沒病吧!”

    段輝爬了起來,冷笑:“你他媽才有病,我有功夫報警嗎?”

    ……

    段輝擦了擦臉上的血,看向悠閑地翹著腿,始終冷眼旁觀的阿嫣,又冷笑一聲,點點頭:“戴嫣,你有種……有本事別落在我手上!”

    阿嫣看著他,微笑:“段先生,我有沒有種,說不准……”尾音拉長,帶著笑意:“但總有一天,你肯定會‘沒種’的。”

    段輝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

    直到坐進車裡,他腦子都有些暈眩,不知是打架時受到了衝擊,還是……還是見到那個女人,又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不可言說的慾望。

    上一次……和白槿一起,沒有盡興。

    他想,如果只是生理上的渴望,那就來找罪魁禍首,就當自己叫了一只雞——發泄完算數,最多付點過夜費。

    可看見張林和李奇的剎那,怒火突然湧上頭,那女人略帶嘲諷的目光,更是讓他怒不可遏,就這麼掉身價的跟那兩人大打出手,還招來警察。

    操。

    不僅是那兩個蠢貨,他自己也是……瘋了。

    *

    張林看著似笑非笑的阿嫣,討好的想湊上去:“戴小姐——哎喲喲痛,痛!警官,放手,我骨頭都要斷了——”

    秦郁扣住他的手腕,冷淡的目光瞥向旁邊的女人:“有人騷擾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張林齜牙咧嘴:“放手啊,疼疼疼!”

    阿嫣說:“放手,對我的後援會會長,放尊重點。”

    張林感動的熱淚盈眶:“戴小姐……”

    秦郁皺眉。

    阿嫣走過去,溫暖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輕嘆一聲:“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你——秦警官,你總是不聽我的話。”看著他的眼睛,說:“放開。”

    對峙片刻。

    秦郁面無表情地松手。

    阿嫣帶著張林和李奇坐到沙發上,找出急救箱,耐心地幫他們清理傷口,陳阿姨也在一邊幫忙。

    消毒的時候有些疼,張林倒抽了口冷氣。

    阿嫣停手,問他:“疼嗎?”

    張林狂搖頭:“不痛,一點也不痛。”

    阿嫣笑了笑:“傻的。”

    張林心裡感動,又高又壯的大男人,突然就眼冒淚花:“戴小姐,你不用對我們這麼好的,其實上次你的臉——”

    “噓。”阿嫣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看了眼秦郁:“警察在呢,不要亂說話。”

    秦郁問:“上次她的臉怎麼樣?”

    張林沒說話,身邊的李奇也低下頭。

    阿嫣丟掉手裡的棉簽:“好了,你們等下還是去一趟醫院。”

    張林和李奇站了起來:“謝謝戴小姐。”

    走到門口,張林回頭,堅定的說:“戴小姐,我們會繼續努力的!一定把後援會發揚光大,將你的美貌傳遍千家萬戶!”

    阿嫣淡笑:“乖,真有志氣。”

    等他們走了,陳阿姨總算松了一口氣,對秦郁抱怨:“警官,你都看見了,這算個什麼事啊!我們戴小姐一個弱女子,總是被那些人欺負,他們腦子不清不楚的,一個比一個神經病!”

    秦郁一直沒開口,黑眸鎖在淺笑嫣然的女人身上。

    陳阿姨啰裡啰嗦說了一通,終於滿意了,去干自己的活。

    阿嫣撿起桌上的一面小鏡子——她的家裡,最多的東西就是隨處可見的鏡子,然後對著自己的臉,凝神細看。

    ……男人呀,要是中媚術之前,也能那麼乖,那麼討喜,該有多好。

    秦郁問:“你的臉,到底誰下的手?”

    阿嫣眼睛也不抬一下:“阿sir,我說過了,不用你幫我伸張正義,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秦郁又問:“那兩個人是誰?”

    阿嫣說:“我的助理。”

    秦郁:“你就看著他們打架?”

    阿嫣輕笑了聲,放下鏡子,看向他:“秦警官,早說了我不是好女人,你為什麼總對我抱有幻想?別說男人為我打上一架,就算為我拿著刀互捅,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挑了下眉,眼眸含笑:“你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嗎?——想,那就留下來,不想,離我遠點,多簡單。”

    *

    過了幾天,老古董不負所托,終於完成了醜陋的豬皮面具,用肥皂搓洗了好多遍,直到沒有留下一丁點味道,才放起來晾干。

    深夜。

    阿嫣坐在窗邊,拿著手機刷朋友圈,不停往下翻……忽然停住。

    安吉麗娜:

    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買一只公雞,拔光它的毛,活活掐死它。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配圖是一張扎小人的圖片,小人身上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聶。

    阿嫣笑了笑,撥通電話:“安吉麗娜小姐?我是戴嫣,明天有興趣出來喝杯茶嗎?……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

    *

    身處同個圈子,安吉麗娜和阿嫣算是比點頭之交好一點的‘朋友’,突然接到阿嫣的邀請,驚訝歸驚訝,還是來了。

    阿嫣的成功換頭案例,已經成為圈裡的一個傳說。

    她也有點心動。

    咖啡廳裡。

    時髦的女郎從門口進來,停住腳步,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人,最後目光落在一處,女郎摘下墨鏡:“……戴嫣?”

    阿嫣指著對面的位子:“請坐。”

    安吉麗娜坐下,心裡拿不准阿嫣想干什麼,便不開口,只是喝著檸檬水。

    阿嫣問:“聶勝和給了你什麼?”

    安吉麗娜皺眉,神情戒備:“你什麼意思?”

    阿嫣笑了笑:“……大概也是超市裡買的東西。”停頓一小會兒,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我想跟你談一筆生意,這個數——”手指在桌上寫了一串數字,對方驚訝地挑高眉。“——先轉你一半,事成後給你另一半。你也不用怕聶先生報復,他如果找你,你直接往我身上推。當然,必須是在事情結束後。”

    安吉麗娜沉默很久,開口:“戴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姓聶的不好惹。”

    “我說了,事情結束,盡管往我身上推。”

    安吉麗娜猶豫。

    阿嫣並不心急,慢慢喝完一杯咖啡。

    安吉麗娜下定了決心,爽快的說:“好,成交。說吧,你要我干什麼?”

    *

    夜總會的豪華包間裡。

    半醉的男人躺在床上,襯衫胸前的扣子全開了,兩只手拷在床頭,手腕上是毛茸茸的情趣手銬,柔軟的亮紅色茸毛,正襯保養得當,修長蒼白的一雙手。

    男人手如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細長漂亮的桃花眼,帶著七分笑意,三分醉意,饒有興致地看向穿著暴露的女郎:“安吉麗娜……寶貝,上次鬧的那麼不愉快,真沒想到你還會來找我,還有興趣陪我玩……愛的小游戲。”

    安吉麗娜嬌笑:“我這不是想通了嗎?像聶公子這樣的,當牛郎,那也是頭牌。”

    聶勝和大笑:“我可以假裝聽不出你在諷刺我。”

    “討厭……”安吉麗娜橫了他一眼,嗲著嗓子說:“我是真心誇你的,你還冤枉我,真沒良心。你乖乖躺著別動,說好了玩愛的角色扮演小游戲,我是采花大盜,你是被強迫的小處男——”

    聶勝和挑眉:“這有點難度。”

    安吉麗娜脫掉外套,露出性感的小內衣,嘟起紅唇,給了他一個飛吻:“我看好你,你演技那麼好,沒問題的。”

    聶勝和壞笑:“好,我盡量……來吧。”

    安吉麗娜剛要過去,突然‘呀’了一聲,遺憾的說:“我忘了個很重要的東西……我的愛的小道具。”

    聶勝和:“是什麼?”

    安吉麗娜俏皮地眨眼:“……秘密。聶少,等我一會,我給你個驚喜,你肯定會愛的不行。”

    聶勝和不禁有些期待:“快去快回。”

    安吉麗娜走到門口,抬手關上燈:“聶少,你可要等著我哦……到時你睜開眼睛,絕對嚇一跳。”

    黑暗中,聶勝和閉著眼睛,幻想一場刺激的感官盛宴。

    他愛玩。

    只要是愛的小游戲,不太過分,不傷及性命的,都愛玩,越刺激越好。比起騙炮,安吉麗娜這樣自願送上門的,當然更好。

    然而,安吉麗娜出去了很久。

    聶勝和等的都快不耐煩了,酒意上頭,小眯了會兒,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漆黑一片,房裡的燈還是關著,可有一雙柔軟的小手撫摸著他的身體,各處點火。

    “寶貝兒……”他啞著嗓子,悶哼:“快開燈,讓我看看你——親愛的,你不是給我准備了驚喜嗎?”

    “不到時候呢……”

    聲音有點古怪。

    聶勝和陷進視覺被限制後的感官天堂裡,根本沒分辨出來異樣,只覺得又刺激又爽,哼哼唧唧了半天,終於進去了——啪的一聲,燈開了。

    聶勝和雙眸迷離:“親愛——”

    最後一個字生生卡在喉嚨裡。

    他嚇出一身冷汗,驚恐地瞪著身上的人,目光落在那張豬頭臉上,全身寒毛倒豎,受驚過度,直接……嚇軟了。

    持續足有十分鐘的死寂。

    聶勝和暴發般吼了出來:“操!你是什麼鬼東西?!”

    *

    阿嫣從他身上下來,輕輕笑了一聲,嗓音極其悅耳,卻長了一張醜到能把任何男人嚇軟的豬臉。

    “他媽的,安吉麗娜,你敢這麼耍我,把老子嚇出病來,看我怎麼——”聶勝和雙眼冒火,看了眼緊閉的門:“來人!人全死光了嗎?來——”

    阿嫣又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穿上衣服,語氣滿是嘲弄:“別叫了,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小處男。”

    聶勝和來了個素質三連。

    他用力掙扎,可恨手銬禁錮著,根本動不了,只能惡狠狠瞪住對方,過了會,慢慢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你不是安吉麗娜,你是誰?”

    阿嫣站在床邊,看著他完全沒有遮蓋的身體。

    聶勝和看慣了別人,第一次這麼被人盯著瞧,總覺得自己受到侮辱,就像放在刀砧板上的肉,供人評價——呸,他才不是肉。

    “看什麼看?沒見過老子這麼粗大的男人?”

    阿嫣抱住雙手,打量了他一會,開口:“嗯……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更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這話莫名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聶勝和來不及細想,臉有點紅,怒道:“你放屁!要不是你突然開燈,老子被你這張臉惡心的想吐,會那麼快嗎?”

    阿嫣嘆了口氣:“……短又快就算了,還嘴硬好面子,真可憐。”

    聶勝和只覺得頭頂冒煙,氣到發狂:“你有種放開老子,老子讓你見識見識——操,老子憑什麼要讓你個豬頭見識,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你後悔一輩子!”

    阿嫣根本不理他,穿好衣服,走到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包東西:“雖然不太滿意,過夜費還是要付的,行業規矩,沒辦法。這袋小香腸你帶回去,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操/你/媽!”

    那袋還散發著冰箱冷氣的香腸,突然被丟到他腿上。

    聶勝和身體一顫,吸了口涼氣,又罵了幾句,低頭看了眼——包裝上面印了保質期,正好明天過期。

    他渾身發抖。

    阿嫣戴著猙獰的面具,對他報以扭曲的微笑:“保質期短了點,不過很適合你,小又短,快又軟,回去切了吃吧,缺什麼吃什麼,祝你好運。”

    聶勝和看著她離開,聲嘶力竭叫了起來:“你別走!媽的,你不准走!——有沒有人啊!不管死人活人,給老子來個人啊——救命!!!”

    *

    秦郁開到半路,突然靠邊停車,走了下來。

    旁邊是一家夜店。

    停在前面的那輛車很眼熟,他走近,看了看車牌號,沒錯,就是戴嫣的車。

    戴嫣不會開車,以前雇了個司機,最近出行都是經紀人帶著,這輛車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晚了,她在娛樂會所?

    秦郁打了個電話,沒人接聽。

    他不曾猶豫,快步走向夜店門口,正好遇見從裡面出來的女人。

    阿嫣冷不丁看見他,有點驚訝:“秦警官?下班了來喝一杯?”

    秦郁沒有調笑的心思,單刀直入:“你手機呢?”

    阿嫣摸出手機,按亮屏幕,看了一眼,又塞回口袋裡:“抱歉,剛才開了靜音,沒聽見。”

    秦郁又問:“你來這裡干什麼?”

    阿嫣笑了笑:“當然是來放松身心的。”舒展了下雙臂,走向自己的車,頭也不回的說:“阿sir,快進去吧,有人很需要你的幫助。”

    秦郁一怔,回過神,想進去,才剛抬頭,就看見聶勝和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從裡面衝了出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下。

    聶勝和暴跳如雷:“滾開!什麼東西,敢擋我的路——”

    秦郁面不改色,聲音冷的像冰:“聶勝和。”

    聶勝和愣住,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突然像抓住救星一樣,飛快的說:“小舅舅,你來的正好,快……快幫我抓一個人,剛才一個豬頭醜女強/奸了我,我要報警——”

    秦郁看著他渙散的目光,眉心緊擰:“你嗑藥了?”

    聶勝和急道:“真的!一個醜不拉幾的豬頭女強/奸我,小舅舅,你得幫幫我!”

    秦郁兩手放進褲袋裡,平靜道:“聶勝和,深呼吸三次,然後把你的話重復一遍,我帶你回警局作筆錄。”

    聶勝和深呼吸了三次,正想開口,突然停住。

    周圍的人,全在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有幾個眼熟的,正對著他指指點點,努力忍笑,甚至有人舉著手機對准他偷拍。

    他剛才氣瘋了頭,說了……什麼?

    秦郁的聲音毫無起伏:“你說,誰強/奸了你?”

    聶勝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紅得能滴血。

    這個臉……丟大了。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個豬頭女的話,他在什麼地方聽過。

    “……十個網紅九個照騙,臉比我想的還要殘,身材倒是帶勁。還行,這把不算虧。”

    “……十個男人三個短六個快,還有一個短又快,比我想的還要不中用,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能看。唉,這把虧了。”

    是那個人。

    此仇不報非君子。

    聶勝和看著秦郁,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沒、沒有……我喝大了。”

    *

    安吉麗娜憑空消失了,不知道躲去了哪裡。

    聶勝和收到一條她的短信:戴嫣叫我干的。

    手指不小心按到了瀏覽器,跳出來的新聞標題極其刺眼。

    ——最奇葩發酒瘋:騙炮界扛把子聶大少酒後大呼遭一頭豬強/奸。

    視頻傳播太廣,刪都刪不過來。

    聶勝和氣得白天吃不下飯,晚上也睡不著覺。

    戴嫣。

    ……好樣的。

    聶勝和盯著手機看了很久,久得恨不得把屏幕燒出一個洞。

    最後,他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戴小姐。”另一頭沒有聲音,聶勝和靠在窗邊,看著落地窗外的花園和噴水池,淡淡道:“你這幾天應該心情很好。”

    “不怎麼好。”

    那聲音溫溫柔柔的,很平靜,帶幾分戲謔和嘲弄,太過熟悉。

    聶勝和挑了下眉,扯起嘴角,笑得陰森森的:“哦?”

    “第一,面具悶久了,怕長痘,正在加緊護膚治療。第二,有點擔心你。”

    聶勝和以為對方怕了,想討饒,便冷哼一聲:“你不覺得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怎麼會呢。”那道聲線還是輕柔平淡,太過平淡,以至於顯得敷衍:“我怕你受驚過度落下病,勃起無能,那就麻煩了。我還要睡你兩次,不想在睡你之前,還要幫你治療男科疾病,太麻煩。”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19 PM

第34章 豪門大少(八)

    段輝以一敵二打了一架,臉上掛了彩,就算經過處理,還是很明顯,尤其左眼附近淤青了一圈,瞧著有點嚇人。

    白槿心疼得要命:“這是誰打的?你跟人打架了?”

    段輝不在意地笑了下:“沒,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槿氣上心頭:“段輝,你覺得有意思嗎?我不瞎,也不蠢,你是摔的還是被打的,你當我看不出來?”

    段輝安撫地拍拍女友的手。

    白槿低著頭,沉默一會,兩滴眼淚猝不及防掉了下來,落在手背上,很燙:“最近你很奇怪,你不說,我也不能一直問。可你今天還受傷了……”嘆了一聲,抬起發紅的淚眼:“你別騙我了,好嗎?你說實話……是因為她嗎?”

    段輝神色微變,下意識地皺起眉:“誰?”

    白槿說:“你的前女友。”

    段輝脫口道:“沒有的事,你怎會這麼想?”

    白槿搖了搖頭,苦笑:“你不用瞞我,我早就發現了……晚上,你以為我睡著了,就會刷微博,看戴嫣的主頁。”

    那個頁面很久以前就停止更新了,最後一條微博,定格在一行文字上。

    ——等我一個月。

    一個月後,戴嫣風光歸來。

    不僅恢復了從前光鮮亮麗的外表,還一舉擺脫了‘照騙’的外號。

    即使是最激進的黑粉,都不會說戴嫣是照騙,只會抓著‘換頭女’、‘整容怪’等字眼不放。

    段輝不說話,兩手放進口袋,走到窗口。

    身後,白槿臉上淚痕交錯,握緊了小手,安靜問他:“我只想要你一句真話,你……還愛她嗎?”

    愛?

    這個字眼和戴嫣聯系在一起,真叫人發笑。

    段輝忍不住笑出了聲,可那笑聲極冷。

    口袋裡的手,漸漸攥成拳,太過用力,以至於骨節凸起。

    他走了回去,珍惜地捧起白槿的臉,吻了吻女人的唇。

    蜻蜓點水,淺嘗輒止。

    “不愛,從來就沒愛過。”

    夜裡,段輝躺在床上,眼睛閉著,翻了幾次身,卻沒半點睡意。

    身上受傷的地方真他媽疼,尤其是臉,左眼那一圈,漲疼的厲害,刺痛不止,根本不可能入睡。

    夜不能寐,腦子想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偏。

    他想,那時硫酸潑臉上,阿嫣的臉毀了,肯定比這還疼。

    那蠢女人曾經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段輝。”

    那天,手機裡傳來他前女友的聲音,小小的,中氣不足,沙啞無力。

    “好疼啊……”

    “非得這麼對我嗎?”

    “其實,你想逼我去死,不用這麼麻煩。”

    他不想聽下去,掐斷了電話。

    那女人很蠢,很笨,懦弱膽小,看著他的時候,眼睛會發亮,仿佛他的存在,點亮了這個黯淡的世界。

    圈子裡那麼多送上門的漂亮網紅,他選擇阿嫣當女朋友,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以他為中心,傻乎乎的笨女人,總能帶給他好心情。

    段輝側過身,看著黑暗中白槿的輪廓。

    今天,如果在他身邊的不是白槿……換作以前的阿嫣,根本不會發現他的異常,那個缺心眼的女人,直到分手都不知道他早已移情別戀。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傷口,吸了口氣。

    心裡很煩。

    為什麼會想到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還是那女人的樣子,只不過是換頭以後——精致的眉眼,永遠囂張的語氣,對誰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看著就叫人火大。

    他是不想她好過的。

    離開他以後,她就該過的越來越慘,直到……回來求他。

    段輝無聲地罵了幾句髒話,捏了捏鼻梁,不止是受傷的地方漲疼難忍,太陽穴也突突直跳,還有……被子底下的手動了動,按住胸口某個位置,狠狠地,死命地壓著,就像通過這個動作,企圖壓制逐漸蔓延開的感覺。

    很疼。

    他自私慣了,一向為所欲為,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直到這個瞬間,他突然發現……他也是有心的,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了某個人疼的死去活來。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

    酒桌上,聶勝和一杯一杯往肚子裡灌悶酒,無視滿桌的山珍海味,可有時沒注意,眼角不小心瞄到當中一盤濃油赤醬的紅燒排骨,那一塊塊油膩的肉……心情頓時直降谷底,臉色也難看起來。

    整整一周,他就沒一天順心過。

    看見以下任何一件東西都心煩:

    豬肉,香腸。

    床,手銬。

    長相醜陋的女人,身材很好的女人,聲音好聽的女人。

    晚上總作噩夢,醒來渾身都是冷汗,生怕一睜眼又看見那張可怕的豬臉。

    明面上沒人提起,可背地裡,他知道他的綽號已經從拉風的騙炮界扛把子,變成了‘那個被豬強/奸的聶公子’。

    奇恥大辱。

    他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恨之入骨。

    想報復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又很囂張的女人,也就那幾個老辦法。

    聶勝和自認沒段輝那麼狠,所以他對找的社會青年說,給那女人一點教訓,讓她知道怕了,然後挑個時間,親自過來跟他磕頭道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結果等了一整個晚上,到了半夜一點鐘,那幾個胸口紋刺青的混混回來了,每人一件奇怪的衣服,上面印著‘戴嫣全球粉絲後援會’和‘全世界最美的戴嫣’幾行字。

    平時瞧著凶悍蠻橫的漢子,臉上都掛著失魂落魄的表情,一口一個戴小姐,尊敬的跟什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親媽。

    聶勝和恨不得打死這些不中用的白痴。

    看來,還是得他親自出面。

    晚上,他約了一個剛進圈,小有名氣的嫩模,結果前戲進行到一半,他突然坐了起來,陰著臉,一言不發地穿衣服。

    小美女呆住了:“聶……聶少……”

    聶勝和說:“我有點事,先走了,這裡有十塊錢,你點個外賣。”

    他開門出去。

    小美女在後面大罵:“我靠,十塊錢點什麼外賣?一杯奶茶都買不起!”

    聶勝和只當沒聽見。

    出了酒店,坐進他新買的騷包座駕,他兩手放在方向盤上,沉默很久,恨恨地拍了一記,拿起手機。

    “戴小姐,是我——別掛。”

    “我不會掛的,你說。”

    周圍夜色繾綣,遠處的霓虹燈光忽遠忽近,他漆黑的眼底也似亮起猩紅的光。

    修長的手指敲著方向盤,很有規律。

    “你那個淘寶店,每月進賬不少吧?還想開下去嗎?”

    阿嫣笑了一聲:“聶先生……已經短又小了,說話別太婆婆媽媽,再這麼拐彎抹角的,我可要懷疑你天生娘娘腔了。”

    聶勝和冷哼了聲,咬牙道:“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嗎?”

    阿嫣說:“知道。”

    “明天晚上你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不然我遲早跟你算清楚,到時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

    阿嫣出門前,正好碰上戴母過來討錢。

    “你弟弟那個小朋友,長得可好看了,人也乖,會干活,最要緊的是你弟弟喜歡,我和你爸也喜歡,就這麼定下來吧。只要把房子准備好,裝修完,我看明年就能把婚給結了,我和你爸算了一下,你手頭有多少?房子要氣派點的洋房,以後你弟弟生了孩子,我跟你爸要住過去帶孫子的……”

    阿嫣換上長靴,拉起拉鏈,沒抬頭:“可以。”

    戴母老臉笑成了一朵花:“這才是我的乖女兒,你現在沒個男人,以後有點什麼事情,還是要你弟弟幫襯的。”

    阿嫣說:“結婚那天,洞房我進,弟弟那小朋友歸我,這錢我就出。”

    戴母愣了愣,反應過來,氣道:“嫣嫣,你這說的什麼話——”

    阿嫣打斷:“我出錢討老婆,當然房子歸我,老婆也歸我,很公平。你們回去討論,決定了給我電話。陳阿姨——送客。”

    戴母氣紅了臉:“你別走,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媽講話,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就養了一條白眼狼!”

    她聲音發抖,想去抓阿嫣的胳膊,可沒能抓到,卻被身後的陳阿姨扯開。

    兩個身強體壯的大媽糾纏在一塊,誰也沒能擺脫誰,戴母只能眼睜睜看著阿嫣走遠,氣急攻心,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女兒沒良心,哭陳阿姨欺負人,就那麼撒潑起來。

    可哭啞了嗓子也沒用處。

    阿嫣根本沒回過頭。

    *

    阿嫣到之前,聶勝和已經抽完了三支煙。

    他考慮了很多讓阿嫣賠禮的法子,從哭著叩頭道歉,到幫他盡情的‘服務’一把,全想了個遍,最後還是不能下定決心。

    直到那女人出現,站在他面前。

    看著那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他產生了一種恍惚的幻覺,仿佛那豬頭臉在他心裡留下的深刻印像,他這周以來寢食難安的心理疾病,全都得到了治愈。

    可他不想讓那女人太得意。

    所以,他輕蔑地哼了聲,掐滅煙頭,陰陽怪氣的開口:“……整的還不錯,不過也沒用。到底不是原裝貨,誰知道能撐幾年?”

    阿嫣放下包,微笑看他:“你說的對。”

    聶勝和抬起頭,冷漠地盯著她。

    阿嫣俯身,雙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煞有其事的說:“全都是整的,沒一處原裝。可你不還是喜歡的緊嗎……小處男?”

    那三個字出來,聶勝和心頭的火一下子燒到了腦子裡。

    血液都是滾燙的。

    聶勝和不再考慮想干什麼,身體先大腦一步作出反應,他罵了一句,霍地起身,拖著女人往床上去。

    阿嫣隨著他,半推半就的被他壓住。

    全程表演出來的抗拒……也很敷衍。

    整個過程,她只動了一次,調整了個位置,正好能看到牆上的鐘。

    最後,聶勝和喘著粗氣倒在她身上。

    四周靜謐,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聶勝和又坐了起來,披了件衣服,看著背向他,身上滿是歡愛痕跡,看起來柔弱可憐的女人。

    他的身心得到了滿足,報復心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紓解。

    於是,他又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浪費了。

    “喂。”

    阿嫣輕輕嘆息一聲,還是沒動。

    聶勝和皺眉,沉默片刻,問道:“我弄傷你了?哪裡疼?”

    對方依然不說話。

    過了幾分鐘,阿嫣轉過身,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抹惋惜:“聶公子,你現在體能處於人生巔峰,以後就該走下坡路了。”

    聶勝和一時間聽不出她想說什麼,有點懵。

    阿嫣又嘆了口氣,語氣憐憫:“……加上前戲,也就半小時出頭。”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搖頭:“……算了,不打擊你,怪可憐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4 07:29 PM 編輯

第35章 豪門大少(九-十)

    “你給我回來!”

    聶勝和跳下床,來不及穿衣服,猛地衝向門口,不料被地上的被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很是狼狽。

    ——幸好沒人看見。

    他匆匆追到二樓走廊裡,看著那女人的背影。

    阿嫣走路的姿勢,有點像模特的台步,只是更為隨意,但那搖擺生風的楊柳腰、玲瓏有致的曲線,還有修長雪白的腿,正如走台一樣引人注目,好似所有的燈光自動集中在那人身上。

    聶勝和眼神一沉,抓住一旁的欄杆:“站住!”

    這一聲叫出來,不僅是前面的阿嫣,就連已經歇下的佣人,也從房裡出來,結果一眼看到主人光著身子,忙又關門回去。

    阿嫣看到他那般憤怒,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靜默片刻,向他走過來。

    聶勝和心裡一松,語氣不悅:“以後,我沒開口前,不准走。你以為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就這點小事,犯得著小題大作麼?”阿嫣神色淡淡的,低頭從包裡掏出兩張十元鈔票,遞給他:“十分鐘十元,總共半小時,三十。話太多,扣五塊,技術太差,扣五塊,剩二十。拿去,你的過夜費。”

    聶勝和覺得受到了侮辱。

    換作平時,他也許會嬉皮笑臉地接下這點錢,順便送上一個吻,再占點便宜……他一向不要臉,可他還是有自尊心的。

    技術太差?

    笑話!

    女人罵他什麼的都有,王八蛋,鐵公雞,小氣鬼,騙炮的死無賴,但從來沒人質疑過他的能力。

    於是,聶勝和奪下那幾張鈔票,直接撒了:“我缺這幾個錢?”

    阿嫣搖頭:“不缺。”

    聶勝和低哼:“算你還——”

    阿嫣看著他,低頭輕笑了聲,向他走近。

    男人生的俊美無雙,臉型太清秀,眉眼過於精致,甚至有點女氣。

    阿嫣抬起手,柔軟細膩的掌心,撫上他蒼白的臉頰,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並不膩味的甜:“聶公子,剛才玩的開心嗎?”

    尾音向上揚起,勾得人心癢難耐。

    聶勝和有一瞬間的失神,很快醒過來,又哼了聲:“……還行。”

    阿嫣輕笑了聲,偏過頭,附在他耳邊:“真的只是還行?”

    聶勝和心跳漏了一拍,抿唇不想說話。

    阿嫣的指尖滑過他的臉,輕輕落在他唇上,描繪那涼薄的線條,最後以唇代替手,親了上去。

    聶勝和呼吸一亂,下意識按住她的頭,將她狠狠壓在牆上,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起,直到——他睜開眼,對上女人淡漠的眼睛,那流動著的清涼潭水深處,是淺淺的嘲弄。

    “你以前跟人過夜,給點過期零食,一來有心捉弄,二來出身高人一等,自然眼高於頂,覺得送上門的廉價女人,就值這點東西……”

    阿嫣聲音又輕又緩,眉眼含笑:“聶公子,我也是一樣的。你表現不佳,在我看來也就值這麼多。可你分明喜歡的不得了,嘴上偏要逞強,一邊嫌棄我換頭換臉,一邊身體克制不住的對我動情,這番模樣……”低笑一聲,摟住男人的脖子,吻了吻他微紅的耳垂:“……很可愛。我看見了,就忍不住想捉弄。”

    聶勝和耳際淺淡的粉色,突然就蔓延開來,燒得整張臉都有些紅,氣息早紊亂得不成樣子,心跳如鼓。

    阿嫣放下手:“晚安,聶先生。”

    剛走一步,腰間一緊,男人的氣息噴灑在頸邊。

    聶勝和嗓音低啞:“等等……”似乎略帶不情願,他低低哼了一聲,才道:“……回房,老子干到你服氣。”

    阿嫣搖了搖頭,反手拍拍他,笑道:“不要。”

    “戴嫣,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你說過的,我來一趟,這筆賬就這麼算了,恩怨兩清。”

    聶勝和低笑:“你還沒走呢。”

    阿嫣看他故意耍無賴的樣子,也覺得好玩,拿開他的手:“別勉強你自己了,今晚再來一次,可能連半小時都堅持不下來,多尷尬。”看著他,聲音放緩:“我說過的,睡你兩次,這是第二睡,至於剩下的一次……”抿唇微微一笑,柔聲道:“聶少,想要我,拿出點誠意來,嗯?”

    *

    聶勝和幾天沒出門。

    聶勝棋聽秘書說起弟弟的反常行為,有點無奈。

    這個不省心的弟弟,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帶著一票狐朋狗友惹是生非,家裡長輩對他已經是半放棄的狀態,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亂子,隨便他怎麼玩,搬出去住更好,眼不見為淨,就當沒這個兒子。

    他呆在家裡不出去,八成有個女人在身邊。

    出於關心,聶勝棋還是打了個電話,給聶勝和別墅的管家,詢問他主人是生病了,還是又在玩新把戲。

    管家的話引起了他懷疑。

    “聶先生沒有生病……不,家裡也沒有女人。前兩天,聶先生倒是帶了個年輕女孩子回家,沒過多久,那女孩子就走了,聶先生光著身子在走廊裡追人家,最後也沒能把人留下。後來,他就一直留在房間裡,不讓我們打擾。”

    莫名其妙。

    聶勝棋到的時候,聶勝和房間裡有另一名客人,看模樣像是個珠寶商。

    “……就是這個?”

    “對,聶少,這就是傳說中女人看了一眼就合不攏腿的‘神眼’,世界上最珍貴的鑽石之一,有價無市,我們的鎮店之寶。”

    聶勝和拿起流光溢彩的鑽石墜子,對著燈光看了半天,總算點了點頭:“可以。我等會叫人把錢打給你。”

    “謝謝聶少!”

    那人對聶勝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滿臉堆笑地走了出去。

    聶勝棋關上門,眉宇緊擰:“你搞什麼鬼?”

    聶勝和的語氣依舊輕浮的很:“不想搞鬼,想搞個很難搞的女人……”他收起光華流轉、璀璨奪目的鑽石,笑了笑:“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死女人合不攏腿的樣子了。”

    聶勝棋瞪了他一眼,轉過頭。

    房間裡很亂,地毯上除了換下來沒洗的髒衣服,還有亂七八糟的雜志、藍光DVD、打印出來的資料……

    聶勝棋皺了皺眉,彎腰撿起一張紙,臉色立刻拉下來。

    “十個小秘密,讓女人對你欲罷不能。”

    再看看別的,書全是兩/性生理相關,DVD是愛情教學片,打印的東西更加不堪入目,全是病毒網站會跳出來的廣告。

    “聶勝和!”聶勝棋額頭上青筋直跳,手一甩,把紙全丟到弟弟跟前:“你吃錯藥了?!”

    聶勝和滿不在乎,吊兒郎當地看了幾頁,突然抬起頭:“哥,我誠心向你請教一個嚴肅的問題。”

    “……說。”

    “你平均每次能持續多久?有半小時嗎?”

    “……”

    *

    最近兩天,阿嫣過的很舒心。

    後援會兢兢業業的社會青年粉絲團,每天都會過來彙報工作,整理評論也越來越嫻熟了,總能挑出最有價值的留言,哄得她心花怒放。

    戴母回老家了。

    秦郁很久沒出現。

    段輝、聶勝和各自正在腦補大戲,沒到出場的時候。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

    除了陳阿姨沒完沒了的嘮叨:“……戴小姐,你老是跟那群不良青年混在一起,風評會難聽的咧!以後談朋友,人家背後會說你的!怎麼這幾天都不見秦警官?一定是快過年了,小偷特別多,他們警察局裡忙的吧……”

    這些話,傳進阿嫣耳朵裡,自動變成:“BLABLABLA……你真漂亮……BLABLABLA……你真漂亮……”

    再過兩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網紅盛典。

    阿嫣兩個禮拜前就收到了請柬。

    為了以最佳狀態出現,她趁著有空,把自己的臉修了又修,恨不得修到媽不認——但是一想到真修成媽不認了,估計沒人會說她美顏盛世,只會把她當妖怪,還是含淚調回原狀。

    盛典前一晚,門鈴響個不停。

    阿嫣本想早點睡覺,養足精神,這一來心煩極了,開門時目光滿是厭煩,看見門外穿了一身黑色風衣的段輝,就更加不耐煩了:“……有事?”

    樓道裡很暗。

    段輝站在另一頭,神色晦暗不明:“你換鎖了?”

    阿嫣重復:“有事?”

    段輝薄唇微微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阿嫣抱著手,勾了勾嘴角:“段先生,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背著女朋友,三更半夜的找另一個女人談心?”

    段輝沒生氣,竟然也笑了笑:“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隔著一扇防盜鐵門,阿嫣和他對視片刻,開口:“我要睡美容覺了,你喜歡站,留在這裡跟門談心吧。”

    段輝上前一步,面無表情:“戴嫣。”

    阿嫣挑眉。

    段輝沉默一會,語氣平靜:“一千萬現金,兩套房子,一套市中心,一套給你弟弟。”

    阿嫣笑了。

    段輝喉結滾動了下,又說:“——當我情婦。”

    阿嫣問:“我媽媽找你的?”

    段輝不答,只說:“你知道我不可能娶你,除此以外,你想要的,我會給你,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阿嫣看著他。

    段輝兩手放進口袋裡,緩緩捏成拳:“戴嫣,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這個圈子有多髒,圈裡的人都知道,圈外想接盤的,能滿足的了你嗎?……能給的起我出的價嗎?”

    阿嫣看了他一會,笑了笑:“先不說我能不能找到條件比你好的,可跟你半斤八兩的爛人,我隨手一抓就是一打。”手放在門上,收起笑意:“段先生,晚安。”

    門關上了。

    *

    網紅盛典當天,主辦方安排阿嫣壓軸出場走紅毯。

    阿嫣最喜歡這種鎂光燈閃耀,萬眾矚目的場合,雖然很久以前當過明星,可距離現在有段時間了,因此心情十分美好,笑容甜美,大方的擺出性感誘人的姿勢,任由媒體拍攝。

    經紀人莎莉拉住她,悄聲說:“大庭廣眾的,矜持點。你瞧瞧,今天來的你的好姐妹們,背地裡管她怎麼騷浪賤,現在都是清純淑女——”

    “——所以注定最能博眼球的是我。”阿嫣接過話,推開欲言又止的莎莉:“好了,別擋住鏡頭拍我,謝謝。”

    ……

    阿嫣的座位在年年旁邊。

    頒獎開始前,主持人正在台上活躍氣氛,台下,年年開口,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能讓旁邊的人聽見:“今天段輝來了,作為贊助商一方。”

    比起男人,阿嫣對女人的耐心稍微好一點,即使是賣過原主的塑料花姐妹:“……所以?”

    “他和白槿快結婚了。”年年側過頭,眼神涼涼的:“你知道嗎?”

    阿嫣搖頭:“不知道。”

    年年諷刺的笑了笑:“我應該恭喜你,沒想到,你的臉能恢復到這個程度。”

    阿嫣說:“謝謝。”想了想,又說:“具體點……什麼程度?”

    年年沒理她跑偏了的關注點,淡淡道:“就算恢復了,臉能看了,你男人不還是被人搶走了?有什麼用?”

    臉能看。

    ……只是能看。

    阿嫣便有些不高興,語氣也添上一抹嘲弄,輕聲道:“你看看你,多可憐,成天心思都在我身上打轉,口口聲聲我的臉怎麼樣,我男人怎麼樣……你為什麼不多想想你自己?段輝背著我跟你睡了,你洋洋自得,不覺得可笑嗎?他跟我談過朋友,他甩了我跟白槿好上了——你又撈著什麼了?損人不利己,何苦。”

    年年一滯,胸口堵得厲害:“你——!”

    阿嫣不再看她,轉過頭看著台上。

    在路上,莎莉已經告訴她,今天她會獲得‘年度最具價值網紅’大獎,她強烈要求將獎項改成‘年度最美麗網紅’,然而莎莉說,壓根沒這個獎。

    阿嫣興致缺缺,拿起包裡的小鏡子,又開始整理妝容。

    *

    台上已經進行到頒獎環節。

    聶勝和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裡,視線鎖定在觀眾席前排某個女人身上,一邊對後面的人伸出手,不耐煩催促:“花呢?”

    “在這裡。”

    聶勝和捧起一大束玫瑰花,又問:“幾朵?”

    “九十九。”

    聶勝和點點頭,一只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裝著鑽石項鏈的小盒子。

    很好,誠意十足。

    等下阿嫣領獎,他就會走到台上,像個英俊的白馬王子,獻上這束一點也不小氣的九十九朵玫瑰,然後拿出價值連城、女人見了就會脫衣服的鑽石項鏈,成功俘獲那女人黑透了的心。

    然後,他會玩弄她的身心,最後始亂終棄,讓她哭都沒地方哭。

    這是最完美的劇本。

    聶勝和成竹在胸,低頭看了眼白色的昂貴西裝,又看了看一邊玻璃映出來的臉——他還是如此英俊。

    有錢有臉,沒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終於,阿嫣在潮水般的掌聲中,施施然走到頒獎台上。

    聶勝和微笑起來,在眾人驚訝的眼神目送下,落落大方地走到盛裝的女人面前,獻上玫瑰花束:“送給你。”

    阿嫣接過花,相比於台下此起彼伏驚嘆不已的觀眾,顯得極為平靜:“謝謝你。”

    聶勝和聲音低沉:“你今天很美。”

    阿嫣說:“我也這麼覺得。”

    ……

    聶勝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又恢復過來,不以為意:“那天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你看……我的誠意夠嗎?”

    他的手伸進口袋,拿出系著絲帶的精致小盒子,打開。

    光華奪目。

    女主持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顆鑽石,忍不住捂住了微張的嘴。

    “聽說,鑽石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他湊到阿嫣耳邊,吻了吻她的側臉:“——證明我對你堅定不移的愛情。”

    周圍又響起驚嘆聲。

    阿嫣眼眸帶笑:“我很滿意。”

    聶勝和扯起唇角:“我就知道——”

    阿嫣打斷他:“聶公子,你回頭看一眼。”

    聶勝和一怔,剛回頭,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眼前一黑,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他媽的,聶勝和——果然一直是你在撬老子牆角!”

    阿嫣走到一邊,看著突然衝上台的段輝和穿著雪白西裝的倒霉王子,打在一起,兩個人都又狼狽又難堪。

    莎莉急忙上台:“怎麼回事?臥槽,段輝他干嘛打人?你和他什麼時候又攪到一起了,還有聶少——”

    “真好看。”

    莎莉愣了愣,順著阿嫣的目光,看到了從盒子裡滾落的鑽石項鏈,那光芒確實能閃瞎人眼:“這得多貴啊……”

    阿嫣搖頭:“我是說他們。”指了指正在莫名其妙打架的兩個男人,眼底冷冷淡淡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打的多好看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27 PM

第36章 豪門大少(十一)

    主辦單位作夢也沒想到,這一屆的網紅盛典,竟然會以這麼奇葩的方式,一舉奪下本周熱度巔峰的寶座,不僅是微博,就連幾大門戶網站,頒獎典禮的視頻也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兩大豪門少爺為了個整容小網紅大打出手,最後雙雙掛彩,互相噴髒了十幾句,才算消停了——這種神展開的劇情,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足以吸引男女兩方網友的關注。

    更何況,還有前情提要和各種有趣的小花邊。

    外號京城第一鐵公雞、一毛不拔最摳門富二代的聶勝和,這次居然破例了——向戴嫣求愛的同時,他獻上了一條昂貴的鑽石項鏈。

    段輝和他打的正火熱,故事的女主角,又稱換頭怪的阿嫣女士,一直在旁邊觀看,沒有半點阻止的意思,唇邊隱約掛著笑容。

    等保安將兩人拉開,眾人以為大戲落幕了,卻不知女主角剛開始表演。

    阿嫣先走到段輝那邊,摸了摸他的臉,語氣平淡:“……又受傷了?”輕輕笑了一下,抬眸看他:“算是有進步,至少這次知道打男人,不是打女人。”

    段輝抓住女人的手腕:“原來一直是他——”閃著怒火的眼神掠過正在照鏡子、查看傷勢的聶勝和,他收回目光,緊緊盯住阿嫣:“你他媽傻的?你說過,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既然這樣你還要跟他在一起?你圖什麼?!圖他的超市垃圾,還是圖他的幾十塊小費?”

    聶勝和擦著嘴角的血漬,聽到聲音驀地回頭:“媽的,你睜開狗眼看清楚,老子這次送的是——”

    可段輝只當沒聽見,目光鎖定在女人淺笑的臉上。

    阿嫣也在凝視著他。

    “錢,權勢,利用價值,臉……當然,還有作為男人的實力。”一個一個盤點過來,她頓了頓,再次開口:“在我這裡,錢排最後一位。也許……”抿唇笑了笑,湊近憤怒的男人耳旁,低低的說:“……我看上的,他比你強的……是其它地方呢?”

    段輝手指收緊,死扣著她的手腕,恨不得把脆弱的骨頭捏碎。

    阿嫣嗤笑,甩開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段輝說:“戴嫣,你別後悔。”

    阿嫣沒回頭,揚了揚手:“先後悔的會是你,想好怎麼跟你未婚妻交代了嗎?”

    段輝神情一僵。

    阿嫣走到聶勝和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送我回家,可以嗎?”

    聶勝和便笑起來,話對著身邊女人說的,眼神卻看著怒火難忍的‘情敵’:“……樂意至極。”

    車開到半道上。

    紅綠燈路口,聶勝和停下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還是覺得氣悶,暗想:好好的一場表白大戲,眼看著就能拿下這女人的黑心,沒想到段輝那王八蛋出來攪局……不行,這次不能就這麼算了。

    說起來……

    突然,他側過頭,開口:“項鏈在你那裡?”

    阿嫣正在對著臉撲粉,頭也不抬:“不在。”

    聶勝和皺眉:“那在什麼地方?”

    阿嫣說:“不知道,別人撿去了吧。”

    於是,聶勝和更氣悶了,一張天生招桃花的臉陰晴不定,眼神也陰沉下來:“你知道那條項鏈值多少錢麼?”

    “不知道。”

    “夠你辛辛苦苦,拋頭露臉半年。”

    阿嫣應了聲,依舊沒抬頭。

    綠燈亮了。

    後面的車猛按喇叭。

    聶勝和按下車窗,對著後面的車主罵了兩句,然後猛踩油門,車飛馳出去,轉瞬間拋出後面的車老遠。

    窗外的風景變成了模糊的影子。

    車速早超了這條路的規定。

    聶勝和壓根不管導航的提醒,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總是寫滿了輕浮的側臉,難得那麼凝重,嘴角也不如往常那般懶洋洋向上勾著,而是抿成了一條繃緊的線。

    車子突然加速,阿嫣手裡的鏡子飛了出去,掉在地上,身上系著安全帶,不方便找。她並不生氣,視線移到男人好看的側臉上,問:“聶公子,你不高興?”

    聶勝和冷哼一聲,反問:“你送了別人貴的要死的東西,人家連撿一下都沒興趣,你不生氣?”

    “我剛才說了,我看中的你的優點裡面,錢排在最後。”

    車速緩了下來。

    聶勝和嘴角似乎有一絲笑意,瞥了眼後視鏡,看著女人的臉:“總算承認了?你就是拜倒在我的西裝褲下。”

    阿嫣嘆了口氣,沉默片刻,答道:“可能吧……我是個經驗很豐富的女人,但在我的男性伴侶裡,想找一個只能半小時的,也不容易。有時候,憐憫會產生愛情。”

    聶勝和差點踩下剎車。

    他又瞄了阿嫣一眼,冷冰冰的丟出兩個字:“嘴硬。”

    到了小區,聶勝和停好車,沒立刻開車門,倒吸了兩口氣,盯著後視鏡裡自己的臉,擰起眉:“嘶……段輝那混蛋,下手真他媽狠,專往我臉上招呼,他媽的,他是不是嫉妒我比他帥很久了?”

    阿嫣客觀的表示:“你比他帥,他比你有男人味,不相上下。”

    聶勝和胸口的石頭又壓上一塊。

    他忽的轉過身,捏住女人的下巴:“不是,我說戴嫣,你非得跟我較勁干什麼?老子今天莫名其妙挨的這頓打,難道不是因為你?老子本來跟段輝無冤無仇的,這下子是跟他沒完了——”

    阿嫣冷靜地看著他,眼神風平浪靜:“你和他結仇,怪你自己管不住下面那根東西。別跟他一樣沒出息,遇上事先往女人身上推,欺軟怕硬。”

    聶勝和靜默一會,放開手:“……總之是為你挨的打。”

    很久沒人再開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

    終於,聶勝和又笑了起來,笑出了聲,拍了幾下方向盤,直搖頭:“這下好了,我要被拉回去家法處置了。真倒霉……不過也真過癮。”他扭頭,一手攬住女人的肩膀,湊過去聞了聞她肩上的秀發:“開心嗎?”

    阿嫣始終平靜冷淡的眼睛,這才泛起一絲漣漪,聲音放柔:“開心。”

    “那也值了。”

    阿嫣回擁住他,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比起先前的綿軟,依稀添了一抹蠱惑:“聶公子,別說是一條鑽石項鏈,就算你把全部的家當擺上,我也不一定會開心……可是今天晚上,我很滿意。”手指上移,沒入男人柔軟的黑發中:“我想要的是什麼……再想想,嗯?”

    說罷,右手開了車門。

    聶勝和怔忡片刻,才反應過來,開門追了過去:“我送你上樓。”

    阿嫣不置可否。

    走到樓下,正巧碰到從底樓玻璃門出來的秦郁。

    阿嫣很久沒看見他了,這時突然撞見他,有點意外,但還是叫了聲:“秦警官——”看了看他略顯疲憊的神色,又問:“——找我的?”

    秦郁的眼神,從聶勝和移回她身上,臉上沒什麼表情:“局裡有事,晚點過來。”

    阿嫣說:“你忙你的。”

    秦郁點了點頭,又看了聶勝和一眼,依舊沒表示,與他擦肩而過。

    聶勝和眉峰一挑,突然回頭,叫他:“小舅舅。”

    秦郁停住,轉身。

    聶勝和笑了笑,攬住阿嫣的肩膀,又是那副嬉皮笑臉,年少輕狂的公子哥模樣:“你們認識啊?”

    秦郁皺眉:“說重點。”

    “沒什麼,就覺得那天你也出現在夜總會,蠻巧的……還以為你掃黃來了,嚇我一大跳。”聶勝和說著搖了搖頭,停頓了會,繼續說:“這次我闖了點禍,其實也沒多大事,為個女人爭風吃醋,顯得我多有血性,你說是不是?”

    秦郁看了看他,低頭看了眼手表,聲音很淡:“你流鼻血了。”

    聶勝和抬手一擦,咬牙:“操,段輝真該死。”他又用手擦了兩下,對秦郁笑笑:“你趕時間,我不耽誤你,下次正式介紹我女朋友給你認識。”

    秦郁抬起頭,目光掠過阿嫣,不曾停頓,轉身離開。

    聶勝和送阿嫣上去。

    到了家門口,他一只手撐在門上,修長的手指勾起女人脖子上細細的項鏈,壞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阿嫣說:“時間不早了,卸妝、洗澡、護膚需要很久,今天妝化的濃,我要敷面膜。”

    聶勝和不惱,笑的更輕佻:“戴嫣,你瞧,你喜歡你的臉,我也喜歡我的臉,我們有共同愛好,可不是天生一對?”

    阿嫣對他友善地笑了下,同樣伸手,拽住他的領帶,向自己一拉:“聶少,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喜歡的是我的臉,我美顏盛世,那是很重要的,至於你……”男人笑盈盈的俊臉,離她只有一釐米的距離,線條極為好看的薄唇,誘人地微微張著……可阿嫣松開手,拂起頸側的長發,語氣冷了下來:“……算什麼東西。”

    門關上了。

    聶勝和低低罵了一句,又哼了聲,按電梯下樓。

    *

    半夜十二點半,阿嫣總算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准備睡覺。

    十分鐘後,門鈴響了。

    阿嫣盤起長發,穿著絲綢睡衣,外面罩著一件披風,出去開門。

    秦郁站在門外。

    片刻的沉默。

    他開口:“我說過會來。”

    阿嫣看了看他:“快一點了。”

    秦郁怔了怔,這才看了眼手表,點了下頭:“下次再來。”

    阿嫣看著他走,鼻息間嗅到異味,於是盯著他打量了下,突然說:“你手流血了。”

    秦郁的右手一直縮在袖子裡,聞言回頭:“你怎麼知道?”

    “直覺。”

    阿嫣靠在門邊,習慣性的抱著手,姿態慵懶愜意:“秦sir,你這種有話不說的性格,很容易吃虧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32 PM

第37章 豪門大少(十二-十三)

    陳阿姨回去住了,不在。

    於是,整個家裡只剩下阿嫣和秦郁兩人,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似乎不發生點什麼,都說不過去。

    阿嫣打著呵欠,替他清理手上的傷,隨口問:“今晚有任務?”

    秦郁應了聲。

    阿嫣又問:“怎麼弄傷的?”

    他回答:“跟犯人搶凶器,割到一點。”

    阿嫣抬眸,看了他一眼:“這麼不小心,以後誰當你的警嫂,肯定成天擔驚受怕,夜裡睡不好覺。”

    秦郁沉默。

    不管是擦拭血漬,還是用酒精消毒,他都是那一張單調的臉,表情不會改變,眉頭也不皺一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過了一會,阿嫣收拾好急救箱,站起來。

    秦郁突然問:“你會嗎?”

    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

    不過短短一瞬的等待,卻漫長的宛如永無止境。

    阿嫣唇邊泛起一絲笑,低眸看向他:“你喜歡我嗎?”

    秦郁思索片刻,神情平靜,很認真的答道:“不知道。”

    阿嫣便笑的更愉快了,邊笑邊微微搖頭:“秦警官,你的戀愛經驗一定很少,也許壓根不存在。可像你這樣的男人,我見的太多了。”

    提起急救箱,放回原處。

    阿嫣又折回來,微眯起眼,審視了他一會,不緊不慢的說:“我和你見過的女孩子很不一樣,對不對?你身邊的女孩子,可能清純,可能活潑,但骨子裡都比較正直,而我,從頭至尾,每滴血都壞透了。”

    “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但是從古至今,熱衷於救風塵的男人,從來沒少過,很多都是像你這樣,一輩子正正經經,循規蹈矩的老實人。”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你覺得我的壞是有原因的,你覺得你可以改變我。”

    阿嫣的語氣很淡,就像敘述與自己無關的話題,最後走到他身邊,俯身凝視他:“……你,想多了。”唇角向上彎起,眉眼帶笑,嫵媚中透出幾分傲慢:“阿sir,我不是身世可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風塵女,我是害死人不償命的狐狸精——狐狸精勾男人,從來都是有所圖的。”

    秦郁迎上對方的視線,不閃不避:“所以,你對聶勝和,有什麼圖謀?”

    “那可不能告訴你。”阿嫣直起身,理了理微亂的發絲,說:“他對我的用處可大了,我才不讓你來搗亂。”

    秦郁低下頭,看著包扎好的手。

    阿嫣裡面穿著清涼的真空絲綢睡袍,外面罩了一件敞開的薄外套,以這樣曖昧的裝扮,面對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毫無羞赧,一顰一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理直氣壯。

    牆上,時鐘的指針,指向凌晨兩點整。

    阿嫣拿起一面家裡隨處可見的小鏡子,照著自己的臉,橫看豎看:“見到一個人,會忍不住的覺得高興,見不到會想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對,一小時不見就會感到空虛——這就是戀愛。”

    話是對秦郁說的。

    可阿嫣一直盯著鏡子,目光從沒移開,神色溫柔又深情,指尖觸摸鏡中虛幻的自己。

    “你回去慢慢想,想清楚你喜不喜歡我,想清楚你該不該回來找我……”

    這句話說完,阿嫣總算暫時看夠了鏡子,望向越發沉默的男人,語氣冷靜且殘酷:“如果我接受你,那一定是你有利用價值,不會出於其它原因。”

    秦郁一言不發。

    半晌,阿嫣低笑一聲,盈盈如水的目光暗送秋波,聲音柔媚:“……當然,我能帶給你永生難忘的回憶,以後只要你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就會想起我,想忘也忘不掉。”唇角笑意加深,她不再看他:“秦警官,這筆生意劃不劃算,你自己衡量。”

    秦郁起身。

    這個女人,前後兩張臉,卻是一樣的坦然。

    臉上就差寫上一行黑字了。

    ——就是這麼無恥,愛要不要。

    *

    “你回來了。”

    客廳很暗。

    段輝從外面進來,身上和臉上的傷隱隱作痛,還沒開燈,黑暗深處傳來女人冰涼的聲音,淡淡說了這句話。

    他皺起眉,按亮天花板的吊燈。

    突然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目。

    段輝眉宇皺得更緊,閉了閉眼,好一會才適應,眯起眼看向聲音的來源——白槿坐在沙發上,穿著風衣,裹著白色的圍巾,戴上了豆沙色的帽子。

    幾個行李箱放在門口,全都已經上了鎖。

    段輝以為他會心慌,會難過。

    白槿要走了,離開他。

    他一度認為自己深愛著這個女人,他們已經見過雙方父母,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連訂婚戒指都選好了。

    這是他認定的陪他走完一生的未婚妻。

    可事實上,這一刻,看到裝好的行李箱,看到准備出門,也許永遠不會回來的白槿,他的心裡出奇的平靜,沒有太深的感覺。

    他是個自私的人。

    最愛的,終究是他自己。

    段輝放下鑰匙,開口:“你要走?”

    白槿聽到了,垂眸笑了一聲,滿是諷刺:“現在不走,難道留下來看你和戴小姐怎麼破鏡重圓?然後像個滑稽的小醜一樣,在其他人嘲諷的眼光下,默默離場?”

    段輝靜默片刻,點了點頭:“隨便你。”

    白槿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女人眼睛哭腫了,眼圈泛紅,只這麼看他一眼,又有水霧凝聚:“其實,我早該知道。你能因為我離開戴嫣,就能因為戴嫣離開我。”

    嗓音微微發顫,喉嚨有些疼,說不下去。

    她別過臉,飛快地擦掉落下的眼淚。

    “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總覺得我能改變你。”

    白槿咬了咬嘴唇,又擦掉兩行淚痕,自嘲的笑了聲:“可最後得到了什麼?你今天在台上,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我會難過,我會被人看笑話,你心裡……到底有我嗎?”

    段輝說:“有。”

    白槿苦笑,連連搖頭:“不,你有一點點念著我,就不會讓我這麼難堪。段輝,我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的,我把我們兩個人的未來計劃的那麼好,可你呢?你在頒獎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面,為了另一個女人爭風吃醋,跟人打架。”

    段輝沒吭聲。

    白槿的眼淚越掉越多,擦也擦不完。

    “段輝。”她又叫他的名字,固執地盯著他,恨不得透過那雙漠然的眼睛,看到他的靈魂:“你愛我嗎?”

    “小槿——”

    “你愛我嗎?”

    段輝沉默很久,依然沒答話。

    於是,白槿又問:“你愛戴嫣嗎?”

    段輝眉心擰起糾結的線,眼裡有厭惡,有煩躁,也有……掙扎。

    白槿便笑了,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戴小姐跟了聶勝和,你喜歡過的玩具被人搶了,你又不高興了,別人手裡的東西總是好的,你想搶回來,你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她嘲諷地笑了笑,冷冷看著他:“段輝,你誰都不愛,只愛你自己,你喜歡掌控別人,掌控一切的感覺……其實你比誰都可悲。”

    這句話戳到段輝的痛處。

    他原本懷有幾分愧疚的心,忽然冷硬起來,淡淡道:“你說你想改變我……世界上那麼多的人,追你的也有好幾個,為什麼偏偏是我?白槿,別總擺出一張清高的臉,高高在上的指責別人。如果不是我有錢,換成一個窮乞丐,你會想去改變他嗎?”

    白槿的臉,瞬間便失去了顏色。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差點成為丈夫的男人,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

    段輝冷笑:“你看中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錢,不要把愛情掛在嘴邊,惡不惡心。”

    白槿呆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打了他一個巴掌:“段輝,你混蛋!”

    段輝臉上本來就有傷,沒想到白槿會突然動手,看著柔弱的女孩子,這一下卻是用足了力氣,半張臉登時火辣辣的疼。

    他怒極,反手也甩了一個耳光:“少給臉不要臉!”

    白槿重重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段輝目光冰冷:“婊子,裝什麼清高。”

    白槿渾身發抖,早已淚流滿面,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行李都沒帶上,只拿著包就逃了出去。

    段輝沒追,甚至不曾看一眼背影。

    他抽出一張面紙,慢條斯理地擦嘴角又沁出的血絲。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和親人……不,也包括一些親人,幾乎所有人接近他,都是衝著他的家世,不是他的人品和性格。

    他爛到骨子裡,那又怎麼樣?

    只要他有錢,照樣大把的女人投懷送抱,照樣有一群蠢貨跟在他屁股後面,馬首是瞻。

    他的人生,空虛得只剩下錢。

    很久以前,有一個女人,曾經興高采烈的對他說:“段輝,店裡賺的越來越多了,夠我用了,還能存下很多。以後,如果有一天……叔叔阿姨切斷你的經濟來源,我、我們也可以一起生活。”

    他覺得這女人真蠢。

    父母為什麼會切斷他的經濟來源?

    真有那一天,肯定是他瘋了,想娶父母眼中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

    那女人明知不可能,依舊偷偷幻想和他結婚。

    真是愚蠢極了。

    可他現在,卻很想念彼時那個不聰明,卻一心向著他的戴嫣。

    *

    早上,李奇讀完評論,收起文件。

    旁邊突然飄來女神的聲音:“別忙,有件事,你替我辦好。”

    張林本來幫陳阿姨一起搬東西,聽見動靜也趕緊過來,和李奇肩並肩,立正站直:“戴小姐,什麼事情?”

    阿嫣看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了搖頭,神態從容:“不是什麼大事。據我所知,我媽媽跑去見了段輝一次,不知道說了什麼,多半也是要錢,之後段輝就動起了讓我當情婦的心思……這樣不好。”

    兩個大男人義憤填膺,附和道:“就是!戴小姐開後宮是應該的,段輝想要左擁右抱是可恥的!”

    ……三觀不知歪到哪裡去了。

    阿嫣一笑:“後宮就算了,我沒功夫應付那麼多男人,一兩個都嫌煩人。”低頭沉思一會,她拿起紙筆,快速寫下一行字,交代他們:“對不講道理的人,只能用不講道理的方法。你們干一回社會青年的本質工作,到這個地址,找到我爸媽和我弟弟,我不管你們干什麼,只有一點,中心思想必須清清楚楚的傳達出去。”

    張林問:“什麼思想?”

    阿嫣神色淡然,臉上沒表情的時候,顯得有點冷漠:“再來插手我的事情,錢不會有,老婆不會有,他們沒一個能討到好處。”

    *

    戴母已經算好了蓋洋房的成本和人工費,等到明後天,估計就能把裝修和買家具的總共花費算出來。

    想到新洋房,兒子和兒媳婦,她不禁喜形於色,眼神露出不加掩飾的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

    這一整周,她經常眉開眼笑,過的分外舒心。

    聽說,兩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因為阿嫣打了起來,其中一個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段少爺——上回去求他,人家也答應了,只要阿嫣回到他身邊,他願意出房子的錢。

    兒子的終身大事總算有著落了。

    傍晚時分,家裡兩個爺們回來吃飯。

    戴母已經燒好了香噴噴的飯菜,還沒把白米飯端出來,外頭的門敲的震天響。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幾下,過去開門:“誰啊?哎唷,輕一點,門敲壞了怎麼辦?”

    門一開,傻眼了。

    外頭站著五、六個魁梧的漢子,有兩個剃了光頭,穿著無袖背心,從手臂到前胸,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看起來就像電視裡的反派壞人。

    戴母急忙關上門,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進來了。

    帶頭的人看了看坐下的戴父和他兒子,又看了看面色發白的戴母,冷笑:“你們就是賣女求榮的那家人?”

    戴母瑟縮了下:“什、什麼賣女求榮?你說的話我們聽不懂,我警告你,快點走,再不走我報警了——”

    那小混混又是一聲冷笑,直衝著戴家唯一的年輕男人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

    戴母尖叫:“你放開我兒子!”

    “喲,手沒斷,腳也能走——小伙子看上去挺精神的,怎麼不能自己賺錢養家,還要靠你姐姐給你娶老婆?”那流裡流氣的壯漢嗤笑了聲,拍拍他的肩膀:“買房子靠你姐,娶老婆靠你姐,下次進洞房,是不是也要靠你姐了?”

    周圍的人哄笑起來。

    小伙子漲紅了臉。

    “你說說你多沒用。”小混混重重地哼了聲,甩開年輕人:“老子一窮二白的時候,照樣能泡到馬子,你不行,不是因為你窮,是因為你廢物,聽清楚了嗎?”

    戴母撲到兒子身上,瞪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誰叫你們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跟你無關。”

    小混混一腳踩在長椅上,惡聲惡氣道:“你們全都記住,下次再打擾戴小姐,找不該找的人,說不該說的話——別忙著籌結婚的錢了,先准備醫藥費吧!”

    *

    聶勝和消失了兩天,再次出現,手裡提著大包小包,剛進門沒歇一口氣,直接朝阿嫣說:“衣服換上,首飾戴上,給你一小時化妝,好了立刻出發。”

    阿嫣看了看那些袋子——全是叫的出名字的奢侈品牌。

    “快點。”聶勝和兩手伸進褲袋裡,看了眼時間,不耐煩的催促:“家裡長輩請客,段輝也會在——”他笑睨了眼女人,繼續說:“他先對著我動手,段家的人也知道,他爸逼著他來給我道歉。好了,你還剩五十六分鐘。”

    阿嫣並不反對。

    他給了一小時不到的時間,實際用了四十五分鐘就准備完畢。

    宴會地點在市區的酒店,起碼擺了兩百桌酒席。

    一眼看過去,全是人。

    大部分人都認識聶勝和。

    他摟著阿嫣的腰,一路走過去,聽見旁邊的人跟他打招呼,叫一聲‘聶少’、‘聶先生’,便隨口聊上幾句。

    有人說:“聶少,女朋友真漂亮。”

    聶勝和勾唇笑,正想說話,阿嫣先一步開口:“謝謝。”

    他挑了挑眉,笑意更深,湊在女人耳邊低語:“承認是我女人了?”

    阿嫣沒有看他,視線穿梭在人群中,找到向她投以驚艷目光的,便回以愉悅的笑容,聽見聶勝和話,神色不動:“我只是愛聽人家說我漂亮。”

    聶勝和低哼。

    過了一會,阿嫣直覺背後忽冷忽熱。

    一回頭,果然看見沉著臉走近的段輝。

    他身邊還有一名年長的男子,和他眉眼有些相似,應該是他的父親。

    段總跟聶勝和寒暄了幾句,臨時被旁邊的人叫走了,臨走前警告地瞪了段輝一眼,壓低聲音,叫他趕緊的,跟聶家孩子講和。

    段總在,聶勝和臉上掛著假惺惺的微笑,他一走,聶勝和也懶得裝了,抱著阿嫣的手臂收緊,把女人緊緊擁在懷裡,對著段輝挑眉,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段哥,你瞧瞧伯父多客氣,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咱哥倆誰跟誰,道什麼歉?再說了,要不是你那天揍了我一頓,我也不知道阿嫣這麼心疼我……”

    邊說,邊掐了下阿嫣腰上的軟肉。

    意思很明顯,舞台都搭好了,趕緊的,配合他表演。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臉色極其難看、拼命抑制怒氣的段輝,微微一笑:“我不心疼你。”

    聶勝和唇邊的笑凝住。

    段輝怔了怔,眉宇稍稍舒展:“你——”

    在他有機會自作多情前,阿嫣又說:“你們誰打死了誰,打殘了誰,我都不心疼。可誰贏了,我就跟誰,戰利品都這樣,可公平了。”垂眸看了眼纏在腰上的手臂,又笑了一下,對聶勝和說:“放一放,我進衛生間補個妝。”

    *

    阿嫣從衛生間出來,迎面撞上一堵人牆。

    不是沒留心看路,確實是牆先撞上來的,結結實實擋住去路。

    剛塗均勻的烈焰紅唇,在那人白色的襯衫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印子。

    阿嫣抬眸,看了看換下制服,依舊神情漠然,沒多少感情浮動的男人:“秦警官,你也來吃酒?”

    秦郁沒說話,拉住她往旁邊走,從側門出去,轉到酒店走廊裡。

    阿嫣跟著他走了一會,後來覺得無趣,還是跟在聶勝和身邊,聽人誇他女朋友漂亮更有意思,於是甩脫他的手,站定。

    秦郁轉身。

    阿嫣對他笑了笑:“秦警官,今天你是長輩,我說幾句好話,你會不會給我准備一份見面禮紅包?”

    只是玩笑的一句話。

    可秦郁冷酷的神色裂開一條縫,那在黑眸深處點燃,剎那間蔓延燃燒的情緒……分明就是怒意。

    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因為‘浪費公共資源’發怒之後,這是阿嫣第二次見他真正動怒。

    “你和他——”他開口,嗓音低啞:“——什麼關系?”

    “聶勝和麼?”阿嫣揚眉,思索片刻,回答:“說不清。比起你我,肯定親密多了。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

    秦郁再次拉住轉身欲走的女人,粗糙的、帶有繭子的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壓在角落的白牆上。

    阿嫣不顯得害怕,也不驚訝,反倒覺得好笑,調侃他:“阿sir,我又沒犯罪,你這樣,我可要投訴警察叔叔非禮不良婦女了。”

    秦郁深吸一口氣,放開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阿嫣嫌棄地擰眉:“不談了,有什麼好談的,上次說了那麼多話,我煩了。”

    秦郁沉默了會,開口:“上次都是你在說。”

    ……

    兩人離的很近。

    阿嫣看清楚了他的容色,就連他眼底最深處忽明忽滅的情愫,也能看的清晰。

    於是,她又笑起來:“秦警官,你為什麼生氣?是看見我,不高興,還是——”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眼神柔和:“——還是你這裡裝著我,見我招蜂引蝶,處處留情,吃醋了?”

    指尖下,他的心跳愈加有力。

    女人眼波流轉,看著他雪白的襯衫上,那一個淺淡的紅色唇印,似乎很感興趣,然後慢慢低下頭,將唇貼在上面,印出一個更加完整,更加鮮明的口紅印子。

    他的心跳……真快啊。

    阿嫣輕笑,倏地推開他:“喜不喜歡我,也就兩個字的事,你發條短信就好,別有事沒事攔我路。”

    *

    回到酒席,段輝不見了,聶勝和已經喝了小半杯酒。

    他問:“怎麼那麼久?”

    阿嫣說:“遇見你小舅舅了。”

    聶勝和一怔,晃了晃酒杯,狀若不經意的問:“你和他很熟嗎?”

    “遵紀守法市民和熱心盡責警察的關系。”

    聶勝和嗤笑了聲,斜睨她一眼:“你也知道他是警察——少招惹他,人家正經人,跟咱們不一樣。”

    阿嫣笑了笑,沒接話。

    正經人?

    那是你還沒機會見到他不正經的時候。

    聶勝和抿了口酒,慢悠悠道:“戴嫣,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了。”

    阿嫣看著他,鼓勵:“說說看。”

    聶勝和瞥了眼遠處的段輝,收回目光,看向一邊的女人,忽然放下酒杯,俯身過去,輕笑耳語:“不就想搞死姓段的?……這我在行。”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36 PM

第38章 豪門大少(十四)

    聶家。

    秦萍萍吩咐廚房多准備幾道菜,難得丈夫在家,弟弟秦郁晚上會過來,聶勝棋今天會准時下班,聶勝和也會回家,一家人總算能聚一聚,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真是不容易。

    六點一刻,聶勝棋到家,看見秦郁,打了聲招呼,又問母親:“媽,勝和呢?”

    秦萍萍想起小兒子,忍不住皺眉:“不知道,你打個電話催催他。”

    聶勝棋點頭。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了。

    “喂……”

    聶勝和的聲音懶洋洋的,仿佛剛醒。

    聶勝棋語氣嚴厲:“你睡到現在才起來?說好今天回家吃飯,你忘記了?小舅舅都到了,那麼多人等你一個,你好意思嗎?”

    “小舅舅?”聶勝和怔了怔,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長的說:“……我差點給忘了,對不住。哥,你們先吃,我馬上到。”

    他掛了電話。

    聶勝棋搖頭,轉身叫阿姨把飯菜端上桌。

    因為聶勝和一貫的作風,家裡人不知他拖到幾點才會來,或者前腳說回來,後腳會不會跟人出去鬼混,干脆撇下他,先開飯。

    桌上很安靜。

    這幾個男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也就秦萍萍偶爾會問幾句,多是問秦郁的:“快過年了,你那邊很忙吧?”

    “還好。”

    “注意安全……”秦萍萍微微蹙眉,嘆了口氣:“上次聽媽說,你出任務,半夜三更的才到家,手還弄傷了,包得嚴嚴實實的,媽都嚇壞了。”

    “手指割破一點,紗布纏多了,其實用個創口貼就夠。”

    秦萍萍一愣,心想按照弟弟的性子,醫院是肯定不會去的,如果只是一點小傷,他自己也懶得清理,那麼……“是那個很漂亮的女警察,姓吳的那位小姐替你包扎的?”

    面對長姐的試探,秦郁只覺得奇怪,看了對方一眼:“不是。”

    秦萍萍又問:“那是誰?”

    秦郁答:“一個女人,你不認識。”

    這下子,聶勝棋都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他幾眼。

    他一直認為,這位剛正不阿的小舅舅,最適合的就是古代父母作主的包辦婚姻,隨便給他塞個老婆送進洞房就得了,自由戀愛等於逼他孤獨終老,他這輩子估計也不能開竅。

    沒想到,不聲不響的……居然有‘一個女人’了?

    秦萍萍暗地裡很激動,恨不得現在就打電話給母親報喜,又怕誤會了什麼,秦郁嘴裡的‘一個女人’,沒准是他鄰居家的老太太,或者警察局的保潔阿姨。

    正想追問清楚,外面傳來小兒子的聲音:“我來了,餓死了,有沒有給我留點?”

    風風火火的,根本不像二十好幾的人。

    聶父重重哼了一聲,抬起頭:“你還知道回來?”

    聶勝和走了進來,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笑嘻嘻的:“爸,上回教訓了我幾天,還來禁足那一套,差不多行了,啊?我這次有正經事,想跟你們說。”

    聶父冷著臉,從上到下打量他。

    從穿衣打扮到花哨的發型,又碎又長快遮眼睛的劉海,再到嘴角那一抹輕浮的壞笑,沒一處順眼的。

    他站了起來,往樓上走。

    聶勝和揚眉:“爸,不多吃點再走?”

    聶父語氣冷淡:“氣飽了,吃不下。”

    聶勝和聳了聳肩,就在他空出的主位上坐下,問阿姨要了一大碗飯,夾了幾筷子菜,香噴噴吃起來。

    秦萍萍本來想說他幾句,但還是比較掛心秦郁的終身大事,於是只瞪了兒子一眼,又轉向秦郁:“那個女孩子是你朋友?你夜裡出任務……她也在?”

    “不在,我去找她。”秦郁停頓一下,平靜道:“有話直說。”

    秦萍萍有點尷尬,咳嗽了聲,又忍不住嘆氣:“你看,你工作那麼危險,身邊總沒個女人照顧,媽都急成什麼樣子了……我也放心不下。”

    秦郁淡淡道:“所以媽非得搬來和我一起住,不是有她了麼?”

    秦萍萍噎住,半天沒聲響,實在無奈:“小郁!你、你……唉。”

    聶勝和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繞來繞去,唇角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笑,低頭扒了幾口飯,忽然放下筷子,問母親:“小舅舅談戀愛了?”

    秦萍萍搖頭,臉色不佳:“……我倒是想。”

    聶勝和笑了笑,握住母親的手,一本正經道:“媽,你別難過,我知道你們女人年紀上去了,除了打麻將也就替人作媒的愛好,你等我幾天,我給你帶個兒媳婦回來,可漂亮了。”

    聶勝棋嗤笑一聲:“就你?”

    聶勝和挑高眉:“哥,你那什麼口氣?我想定下來了,很奇怪嗎?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效率,你瞧著吧,開年結婚,年底就生,肯定比你和嫂子都快。”說著,也不理聶勝棋懷疑的目光,轉過頭看秦郁,笑意更隨和,眉眼卻凌厲幾分:“小舅舅,你說是不是?”

    語氣還是那麼輕佻放浪,卻帶著隱約的挑釁。

    秦郁對上他的眼神,神情依舊平靜,看不出一絲異樣:“不是。”

    聶勝和笑了聲,不再多說。

    聶勝棋在旁問:“哪家的小姐那麼倒霉?”

    “嘖。”聶勝和瞪他,十分不滿:“我條件差嗎?有錢,有顏,有品位,顏值堪比小鮮肉,衣品賽過男模特,你少來潑冷水。”

    聶勝棋涼涼道:“訂婚禮物是超市購物券嗎?”

    聶勝和想罵髒話,即時止住了,只是笑:“走著瞧。”

    聶勝棋笑:“好好好,你可以跟小舅舅比一比,看是你先找個回來,還是他。”

    心裡想,兩個都是天方夜譚。

    聶勝和嗤了聲,似笑非笑地瞥向秦郁。

    後者沒什麼反應。

    吃完飯,秦郁接了通電話,說了幾句就掛了,有事趕回警局,秦萍萍起身想送他,聶勝和突然說:“媽,你坐下看你的電視,我去送。”

    秦郁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快過年了,夜風寒涼。

    走進花園,關上後面的大門,聶勝和抬頭看了眼夜空,開口說:“小舅舅,你先別走,等等。”

    沒等秦郁答話,他快走幾步,用鑰匙開車門,從後車座拿了份文件回來:“給。”

    秦郁掃了兩眼:“你的銀行流水賬單,我不感興趣。”

    聶勝和兩手抄進褲袋,看著他:“我最近花了很多錢,都是花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她買衣服,買首飾,買包……還有將近二十萬的美容院充值費。”

    秦郁眼神一暗,賬單捏出了皺痕。

    聶勝和只當沒看見,又望了一眼冬日星空,然後看著近處噴水池裡的女神像:“我也不瞞你,本來我是想作弄她玩,叫她把我害的那麼慘,還總踐踏我的尊嚴——咳,剛才我亂說的,你別信。”

    意識到話說太多了,他手放在唇邊,清了清喉嚨,繼續說:“可我現在想通了,我愛玩,她也愛玩……她的那些小把戲,我喜歡,我們是天生一對。更重要的是,跟她在一起,我開心。”

    秦郁沒說話。

    聶勝和沉默了一會,終於收回目光,定在對方臉上:“我終於碰到一個有本事讓我花錢的女人,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找到第二個,我不會放手。”

    頃刻間,周圍流動的空氣都靜止了。

    氣氛變得凝重,月光都似乎暗了下來。

    秦郁問:“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

    聶勝和微笑:“你知道為什麼。”停了停,聲音放輕:“我不是怕你跟我搶,在女人這方面,誰跟我搶,都注定一敗塗地。”

    這句話說的頗為倨傲。

    他扯起唇角,看著地上:“跟你說這麼多,因為你是我在乎的親人……小舅舅,戴嫣跟我是一類人,王八看綠豆會對上眼,爛人就該跟爛人一起才有意思。你太好了,不適合她。”

    秦郁聽完,淡然道:“我走了。”

    聶勝和一愣,看著他走向黑色的大眾轎車,背影筆直,還是那麼剛硬得不留余地,不禁皺眉,揚起聲音:“我是認真的!”

    秦郁停住,回過頭,神色很淡,黑眸深沉。

    他說:“選擇權不在你。”

    *

    深夜。

    聶勝和坐在車裡,車窗降下,他一只手垂在外面,指間夾著點上的煙。

    目光時不時的看向樓上。

    十二樓,窗口的燈已經滅了。

    他不急著上去。

    等了十來分鐘,手機響了。

    聶勝和看了看來電號碼,接起來:“人選找到了?”

    “找到幾個合適的……有個女的眉眼很像,燈光暗的時候,看側面完全就是一個人,身手很好,練過,現在正缺錢,肯定願意干。”

    聶勝和笑意微涼:“很好,改天我過去看一看,能行就定下來。”

    “聶先生……”對方有些遲疑:“您這樣,完全是不給他留活路,您父母知情嗎?聶家和段家以後總得打交道,萬一他們那邊查出來——”

    聶勝和冷笑,眼裡是張揚的神采:“段輝那王八蛋,老子想整他很久了,就憑他,也配打老子的臉——”冷哼一聲,又道:“我敢干,當然就不會留下把柄。”

    他抽了口煙,彈彈煙灰,漠然道:“你做好自己的事,該給你的,不會少。就這樣,掛了。”

    車門開了。

    聶勝和下車,丟掉煙頭,用腳底碾滅。

    *

    陳阿姨開的門,看見聶勝和,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進去傳話了,沒一會,阿嫣松松挽著頭發,穿著睡袍出來。

    牆上的鐘指向一點。

    阿嫣用手掩唇,打了個呵欠,散漫的問:“有事?”

    聶勝和低笑了聲,走過去,一把摟住女人的腰,嗓音低沉:“沒……很快就能送你一份大禮,我來收點甜頭。”

    阿嫣並不掙扎,手指放在他的胳膊上,笑睨著他:“禮物還沒送到,就想著先要甜頭了?”

    “快了。”

    聶勝和埋首在阿嫣的頸邊,輕輕咬了一小口,又覺得不夠,火熱的唇上移,吮住她淡粉色的柔唇。

    漫長的一吻結束。

    他抬手,意猶未盡地擦擦嘴角的水漬,坐到沙發上:“戴嫣,我們真的合拍。”

    阿嫣不鹹不淡的說:“我跟男人都合拍,不分人。”

    聶勝和一笑,抬眸,眼尾上勾,眸中一潭清水,似有桃花緩緩飄落:“跟我吧——先別說話,我來幫你算算。”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有條有理的說:“我長的好看,十個富二代,六個豬頭三個平平無奇,我是真的好看。”

    阿嫣笑了笑。

    “我有錢,聰明,你想對付段輝,我有能力辦到。”他抽出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叼在嘴裡:“還有,我的靈魂有趣,可以陪你玩的盡興……戴嫣,你也喜歡我,別否認。比起段輝,你更樂意跟我玩,不是嗎?”

    阿嫣不發表意見,淡淡道:“你繼續說。”

    聶勝和拿下煙,神色晦暗不明,沉默片刻,語速極快:“我查過了,你騙人,半個小時絕對不算短,你少打擊我。”

    阿嫣問:“說完了?”

    聶勝和道:“該你說了。”

    阿嫣便走過去,拉他起來,環住他的脖子,直視那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愛跟你玩,可是聶少……規則是我定的,結局怎麼樣,也未必如你願。”蒼白的指尖抹了抹他微帶濕潤的唇,聲音越發輕微:“你送上我要的禮,我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

    聶勝和痞笑,伸手抱住她,神采飛揚。

    “一言為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39 PM

第39章 豪門大少(十五)

    夜總會。

    會場很暗,所有的燈光都聚集在舞池,五光十色的燈變換著色彩,照在奔放熱舞的青年男女身上——紅的是熾熱的火,綠的是壓抑的情。

    燈光轉暗的剎那,無數人在黑暗中熱吻。

    段輝靠在二樓扶欄邊,身體微微前傾,手裡夾著煙,冷冷地看著舞池中央,那一對正在調情的情侶。

    男的天生一張招桃花的臉,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足以令人心跳失控。因此,即使人品低下,摳門小氣,也從不缺投懷送抱的女人。

    女的天生尤物,眸光流轉之際,漫山遍野的桃花就此凋零,黯然失色。

    真是一對般配的俊男美女。

    ……多麼礙眼。

    段輝冷笑,掐滅煙頭,走回包廂。

    戴嫣和聶勝和在一起了。

    他們這幫人的交際圈,不小也不大,消息一出來,便傳的人盡皆知。

    聽說,那兩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聽說,聶勝和這次不是玩玩的,而是動了真情,買奢侈品什麼的都是小意思……他正在物色合適的鑽戒。

    結婚用的。

    段輝只覺得可笑。

    聶家會讓戴嫣那種女人進門?

    ——作夢!

    可一想到那兩個人……想到曾經是他的女人,曾經對他傻笑、為他痴迷的女人,現在卻依偎在聶勝和懷裡……胸腔裡的火日夜燃燒,怎麼也不能熄滅。

    不該是這樣的。

    “段哥,喝酒。”

    身邊的狐朋狗友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只要有錢,永遠也不會孤單一人。

    段輝接過玻璃杯,仰頭一飲而盡。

    周圍的人拍掌喝彩。

    酒入腸胃,火燒一般的難受。

    他和戴嫣的結局,不該這樣。

    為什麼是他在這裡悶悶不樂的喝酒?明明應該是那個女人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卑微地來求他回頭,奢求他的憐憫。

    現在,卻是他郁郁寡歡,受盡折磨。

    不,他不愛她,從來也沒愛過。

    他會難受,不過是因為她跟了聶勝和,那個無恥的混蛋東西……她給自己戴綠帽,她水性楊花不知廉恥,所以他才恨。

    沒有其它原因。

    她,不值得。

    段輝又拿起一杯酒。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有力,不像聶勝和那娘娘腔,長了一雙綿軟無力小白臉的手。

    他比聶勝和好多了,是那女人眼瞎。

    剛喝了一口酒,外面傳來幾下敲門聲。

    門一開,露出聶勝和永遠欠扁無恥的笑臉。

    男人一頭碎發濕漉漉的,剛出了不少汗,一手抱著他漂亮妖艷的女朋友,一手夾著抽了一半的香煙。

    煙霧冉冉升起,他嘴角的笑意若隱若現。

    那般囂張。

    “段哥,我路過,聽說你在,特地來打個招呼。”

    剎那間,本來人聲嘈雜的包廂,鴉雀無聲。

    眾人看看段輝帶著冷笑的臉,又看看眉梢眼角盡是挑釁的聶勝和,不敢輕易插嘴,平時段哥前段哥後的,現在一個比一個安靜,沒人想先出頭,惹上門口那混世魔王。

    段輝的目光,從聶勝和身上,移到阿嫣臉上,眼神更冷:“怎麼,聶勝和,當我的接盤俠,你不覺得吃虧,還很得意嗎?”

    他放下酒杯,慢慢走了過去:“你當個寶貝似的帶東帶西的女人,不過是我玩膩了剩下的。”

    聶勝和笑出了聲,搖頭嘆氣:“段哥,瞧你這話說的,都什麼年代了,你醒醒。”他不緊不慢的吸一口煙:“送我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處女,我還不一定瞧得上眼。我對我的女人,哪兒都滿意……”輕笑一聲,偏過頭親了親阿嫣的臉:“這還得多謝謝段哥你,把我女人教的真好,小弟白白占了這麼大的便宜。”

    他咬著煙,微笑時彎起桃花眼,最是迷人。

    阿嫣抬起手,拿下他的煙,抽了一口,對著他的臉吐出眼圈:“你真賤。”香煙夾在清秀纖細的手指間,唇邊的笑也似帶著看不透的霧氣:“……我喜歡。”

    聶勝和大笑,又搶回燒得差不多的香煙,最後吸了一口,扔掉:“寶貝,早說了,我們天生一對,誰都沒有我們般配。”

    他揚起手,對著段輝緊繃的臉,揮了揮:“段哥,回頭見。”

    兩人走遠了,身後的人又像突然活過來,紛紛湊上前。

    “聶勝和太他媽囂張了,遲早遭報應。”

    “弄了個二手貨整容臉得色個屁啊!”

    “什麼鍋配什麼蓋,爛人配賤貨唄,段哥,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

    段輝似乎聽進去了,又仿佛壓根沒聽見。

    他一直看著阿嫣的背影。

    那女人的眼裡,對聶勝和沒有愛。

    *

    夜店門口,阿嫣獨自一人站著,肩膀上披了一件御寒的男式大衣,裡面就穿了一條單薄的連衣裙,膝蓋以下空蕩蕩的,只有一雙清涼的美腿。

    聶勝和去開車了,看這個交通狀況,還得等上一會。

    天很冷。

    阿嫣卻不在意,任由夜風吹起散落的長發,絲絲縷縷在寒風中糾纏。

    “戴嫣。”

    阿嫣側眸,看見來人,挑了挑眉:“段先生。”

    段輝沒有靠近,隔著一段距離,站在一邊的陰影裡,後背抵住牆,姿勢慵懶:“他在玩弄你,你看不出來嗎?”

    阿嫣笑了笑:“我也在玩他,你看不出來嗎?”

    段輝沉默片刻,還是選擇走了過來,英俊的臉依舊緊繃,不知是因為怒氣,亦或是糾結的情愫:“你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對付人的下三濫把戲,沒人比他更擅長,你不要玩火自焚。”

    阿嫣眨了眨眼睛,嘲弄:“比如,往前任臉上潑硫酸,只為了泄憤?”

    段輝一時無言。

    心痛嗎?後悔嗎?

    他不知道。

    人的一生,總會犯下幾個錯誤。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美麗的容貌,性感的身材,落落大方的氣質。

    她過的很好。

    這樣不就行了嗎?

    就算真的犯了錯,為什麼……就沒有原諒的余地?

    “你不愛他。”

    阿嫣看著他,目光清澈干淨,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坦率:“那又怎麼樣?”

    段輝動了動嘴唇,沒有聲音。

    他閉上眼睛,靜默一會,又開口:“他能給你的,錢,我也能。你不愛他,他對你也沒有真的感情,他只是在報復我——你跟他在一起,結局不會好過。”

    阿嫣抿唇一笑,聲音輕軟:“……說的好像你對我有真感情。”

    段輝說:“我和白槿分手了。”

    阿嫣看了看他,問:“因為我嗎?”

    段輝沒說話,默認了。

    “你對女人真無情。”

    阿嫣低頭,看著行人留下的長長短短的影子,攏起大衣領口,那上面殘留著聶勝和慣用的古龍水味道,和他的人一樣騷包。

    “……可以對我潑硫酸,可以隨便甩掉談婚論嫁的未婚妻,你心裡……”手指按在他心口上,眼睛盯著他:“……充滿了占有欲,金錢,嫉妒和仇恨,但是不會有真正愛的女人。”

    不遠處,一輛紅色跑車停下,車窗緩緩降下來。

    聶勝和按了兩下喇叭。

    阿嫣對他笑了笑,繞過段輝往前走:“其實你也沒錯,錢是個好東西,我也喜歡,比情人靠得住。至於我和你,已經走到頭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寒風中高大冷酷的男人:“——我都是別人床上的女人,你覬覦不來的,死心吧。”

    她打開車門,坐進去。

    聶勝和扯了扯唇角,朝著段輝作了個挑釁的手勢,側眸目視前方。

    跑車揚長而去,留下一地煙塵。

    *

    “喂。”

    阿嫣轉過頭,看著正在開車的男人。

    聶勝和說:“以後別跟他膩膩歪歪的,聽到沒?看見你們站一起,我眼睛扎的疼,你離他有多遠站多遠才好。”

    阿嫣笑了起來:“我幫你吹吹?”

    聶勝和哼了一聲:“你少來——他是不是說我壞話了?那個沒用的東西。”

    阿嫣看著他,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干什麼,幫你添一把火而已,你別斤斤計較。”

    聶勝和笑了聲,神態張揚又輕慢:“段輝那暴躁又無腦的性子,老子想整他,多的是辦法,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你就乖乖待在一邊,看戲就好,看看他有多慘——”停頓了下,笑意又帶上了隨心所欲的痞氣:“——看看你老公我有多帥。”

    阿嫣一笑:“我迫不及待了。”

    車裡安靜了幾分鐘。

    聶勝和突然問:“倒是我舅舅……這兩天他找你了嗎?”

    阿嫣說:“沒有。”

    聶勝和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低聲喃喃:“說什麼選擇權不在你……沒事亂給我添堵。全世界那麼多風塵女,不夠他救的,非得來跟我搶,有沒有當長輩的自覺了……”

    阿嫣打斷他:“你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聶勝和笑了下,屈起長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沒什麼,說你答應給我的美好夜晚,咱們該換幾個姿勢才算盡興。”

    阿嫣搖頭:“……別逞強了,何苦?你平常缺乏鍛煉,作息不健康,底子本來就虛,就那兩個姿勢行了,玩花樣怕你閃著腰。”

    “你——咳咳!”

    聶勝和嗆到了,直咳嗽,轉頭狠狠剮了她一眼。

    *

    幾天後。

    同樣是在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同樣的地點,段輝手肘撐在扶欄上,手裡端著一杯酒,漠然看著舞池裡的男女。

    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人有說有笑的走近,女孩沒注意,一下子撞到他身上,酒灑了一半。

    “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那女孩驚慌地抬眸。

    段輝一怔,眯起眼。

    這張臉……真是像極了那個女人,那個……不再屬於他的女人。

    另一個年輕人說:“我女朋友笨手笨腳的,對不起,對不起。”說完,滿含歉意地點了點頭,拉著女孩子走了。

    段輝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成雙成對。

    身邊的朋友不滿的說:“什麼啊?就這麼算了?段哥一件衣服,他們兩個一月的工資加起來都買不起,走路不長眼睛,下次活該出車禍。”

    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段輝忽的笑了,笑意陰沉森冷。

    他扯了下濺上酒漬的領帶,慢條斯理道:“……是不能這麼算了。”

    “哥?”

    “今晚我不想走……”段輝放下手裡的玻璃杯,眉眼越發陰郁:“讓那個女孩子來陪我玩玩,嗯?”

    “可她有男朋友——”

    “那又怎麼樣?”段輝倏地打斷,冷笑一聲:“老子玩的就是別人的女人!”

    *

    女孩叫的很慘,整條走廊的人都聽見了。

    有人從包間出來,探頭探腦的打聽消息,一聽說是段家公子哥在那裡,就都縮了回去,只當沒聽見。

    “救命!救命!你是誰啊?救命啊——你別碰我,我有男朋友的!”

    女孩哭著慘叫,嗓子都啞了。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緊閉,這一層樓,就只有那一間房的客人,從頭到尾沒出來看個熱鬧。

    裡面只開了一盞台燈,燈光幽暗。

    “聶先生,計劃進行的很順利。”

    角落裡的男人姿勢散漫,整個人陷進沙發墊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抽著煙,似乎有些走神,聽到話,眼睛也不抬一下:“知道了。該拍的都拍下,該錄音的都錄下,然後散播出去,在段家反應過來出手干涉前,至少微博、幾大論壇的網民,都要知道這件事情。”

    “好的。”

    房間裡再次陷入沉默。

    聶勝和看著牆上的鐘,神情莫測。

    過了一會,隔壁傳來男人的痛叫,響徹整層樓,緊接著一陣亂響,東西碎裂的聲音,然後門開了,有人倉皇逃了出去,腳步聲雜亂。

    又過了很久。

    腳步聲響了起來。

    隔壁間的門再次打開,一陣低低的、緊張的談話聲後,不知是誰驚慌的喊:“快……快叫救護車!”

    聶勝和扯起唇角,摁滅煙。

    “這麼蠢,還想跟我搶女人。”

    他嘆了口氣,懶洋洋地站起來,理了理風衣,笑的雲淡風輕:“……這下真成廢物了,可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41 PM

第40章 豪門大少(十六-十七)

    不到三分鐘長度的視頻,放到網上才半個小時,立刻引起轟動,又因為幾個營銷號大V的關注,轉發量和播放量劇增,很快登上熱搜, 引發網友熱議。

    “看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可怕了,這還是法治社會嗎?”

    “只有我一個人聽見,女孩子一直哭著說她有男朋友的嗎?太慘了啊。”

    “視頻裡,很多人出去圍觀,沒一個人踹門把那王八蛋揪出來,呵呵。”

    “聽說是某個有錢有勢的富二代干的,沒人敢惹吧。”

    “媽的,人肉他!”

    ……

    幾個小時後,視頻被刪了,全網撤下。

    這個舉動激怒了本就處於憤怒中的網友,更多人加入人肉和聲討的行列。

    很快,有一個剛注冊的小號,發表了第一條微博,聲稱視頻裡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囂張富二代,其實就是鼎鼎大名的段家公子,換頭女戴嫣的前男友。

    這條微博發出去十幾分鐘就刪了,賬號也被封了。

    可沒用,已經有人眼疾手快的截圖,時事新聞的評論中,到處可見熱心網友貼出這個信息,怎麼刪都刪不完,苦了傳媒平台的工作人員。

    同一天深夜,有疑似某地護士的人上網爆料,段公子不久前剛送到他們醫院,下體受傷嚴重,恐怕是要廢了。

    這下子,全都對上了。

    評論裡清一色的‘活該’,‘老天開眼嘻嘻嘻’,和喜聞樂見的表情包。

    次日早上,又有人出來帶節奏,表示段公子的手術結果不樂觀,段家放了狠話,要弄死那個沒背景的可憐女孩——如果不是她反抗過度,段輝也不會傷的這麼重。

    這人說的有模有樣的,連細節都列出來了。

    網友的怒氣值達到巔峰。

    憤怒的正義使者們湧向各大官方媒體、警察大V、和地方警察局的微博,評論都被這則案件相關的留言淹沒了。

    “如果最後受害者被判刑,強奸犯什麼事都沒有,我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這個段輝有前科的吧,他前任跟他分手後,被人潑硫酸毀容……細思極恐。”

    “呵呵,到現在官方還沒任何表態,原來有錢真的能為所欲為啊。”

    下午四點鐘,地方公安局微博上表態,將密切跟進這個案件,絕對不會放縱任何違法行為。

    至此,這個短時間內熱度爆炸的社會事件,總算小小的告一段落。

    *

    “聶先生,您之前說過,希望見段輝一面,是否——”

    聶勝和抬起手,阻止西裝筆挺的男人未盡的言語。

    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邊,沉默一會,右手空握成拳放在唇邊,忽然便笑了出來,邊笑邊搖頭:“哈哈……不是現在,早著呢。公安局的人怎麼說?有消息嗎?”

    那人答道:“人證確鑿,如果段家不施加壓力,肯定坐牢。但是現在社會討論熱度那麼高,段家不一定敢頂風作案,這萬一查出來……對了,聶先生,這次主要負責段輝案子的人,是您的親戚。”

    聶勝和挑眉,很快便釋然,嗤了聲:“上頭的都是聰明人。我小舅舅這樣的,耳根子硬,只認死道理,段家也給不了他壓力,真要有點什麼,我們聶家和秦家不是好惹的。”

    另一人點頭:“您說的是。”

    聶勝和又站了會,兩手伸進口袋裡,轉身:“走吧。”

    西裝男人怔了怔:“這是——”

    聶勝和笑了笑:“去我段伯伯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那位好哥哥呆在醫院裡,我不方便去,段家總得去慰問一趟的。”

    對方皺眉:“可是聶先生——”

    聶勝和再次打斷:“沒什麼可是。你以為這就算完了?我可不像他……”

    他說了一半,不再往下說,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眼底的深沉和冷漠,和平時那個輕狂魯莽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早說了,不玩死他不算完。

    對段輝這種又蠢又毒的東西,就不能心慈手軟留余地。

    還剩最後一步棋。

    “走了。”

    *

    這兩天,段輝都不怎麼吃東西。

    閉上眼睛睡不安穩,醒了,他就沉默地坐著,一言不發,不管誰在身邊,都只當對方是空氣,問他話不回答,對他說話,也仿佛聽不見。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直到他的母親再一次到來,神情和上次的悲痛不一樣,看著他的眼神,浸染了恨鐵不成鋼的憤懣,還有隱隱的……恐懼。

    就像面對一個危險的陌生人,那種畏懼。

    段輝覺得可笑,一直麻木的心髒,終於跳動起來。

    滿滿的,全是疼痛。

    他的親生母親,他的媽媽……怕他?

    在他經歷了這麼多,在他失去了這麼多,甚至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能力後,他的媽媽對他露出看怪物似的表情?!

    “你……跟我說實話。”

    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掙扎和糾結。

    段母搓著手臂,就像感到寒冷,視線看著牆壁,並不看他:“上回,你那個開淘寶店的女朋友……是不是你找人毀容的?”

    段輝盯著那個給予他生命的女人,很久都沒眨眼。

    終於,他笑了一下,古怪而尖銳的笑容:“……是又怎麼樣?”

    段母渾身一顫,目光總算落在他臉上,帶著極致的悲傷:“小輝,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你怎麼下的去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兒子!”

    “你很意外嗎?”段輝慢慢問了一句,始終維持著淬了毒般的冷笑:“你們平時在我身上花了幾分心思?現在一個個的,來裝什麼嚴父慈母,惡心!——不用這麼看我,媽,你們也沒比我好多少,什麼樣的父母,教出來什麼樣的兒子,只是我運氣差,沒你們那麼走運。”

    段母氣的胸口發疼:“你自己闖了禍,害人害己,還來怪我和你爸?我們哪裡對不起你了?從小讓你上最好的學校,能給你的,我們都給你了,是你不爭氣!”

    段輝目光輕蔑,淡然道:“你們只教我怎麼花錢,沒教我怎麼作人。”

    “原來全是我們的錯?!”段母怒極反笑,顫抖地指著他,眼淚掉了下來:“你干的好事,公眾場所,強/暴人家有男朋友的女孩子……還有,就算我們再怎麼不喜歡那個姓戴的女人,也沒想過給人潑硫酸,這種損陰德的事情,只有你想的出來!上回沒人查出來,你才是走運,可不會每次都那麼好運的……”

    她抱著手,來回踱步,走了幾圈,停下來:“負責案子的人是秦郁。”

    段輝皺緊眉。

    段母對著他點了點頭,苦笑:“你想的沒錯,就是那個秦郁,聶勝和的舅舅,秦家放著公司高管不當,跑去當警察的那個。”頓了頓,認命似的長嘆一聲:“他不會放過你的,本來上面就查得嚴,你這事又鬧的人盡皆知,再加上秦郁——這下,想等風頭過了都不行。”

    段輝沒有母親那麼神經質般的情緒激動,只問:“所以?”

    “所以。”段母冷靜下來,看著他:“我們只能想辦法,請最好的律師,盡我們所能疏通關系,取得那個女孩子的原諒,爭取最輕的判決。”

    段輝冷冷道:“還是要坐牢?”

    段母沉默了下,頷首:“是。”

    她看著段輝。

    他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卻是最不讓家裡省心的,可不管他長大後再怎麼荒唐,再怎麼過分,在她心裡……他一直是小時候拉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叫媽媽的孩子。

    她的孩子。

    究竟為什麼走到了這一步?

    真的是他無可救藥,還是他們為人父母的太失敗?

    “說實話,我和你爸……我們都覺得,你應該好好的反省,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是壞事。”她嗓子干澀,艱難地吐出這句話,靜默了會,又嘆口氣:“至少,今天你只是犯了強/奸未遂的罪,由著你在外面胡鬧,誰知道下一次,你會不會殺人放火,牽連全家人。”

    段輝像是突然醒了,不可置信地瞪著女人:“你說……什麼?”

    段母手指握緊,目光看著地上,似乎有些不忍,過了片刻,抬起頭。

    她拿出包裡的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再次開口,語氣鎮定:“你放心,你到底是段家的人,我們不會不管你。家裡一致決定,你已經瘋了……你精神太不穩定,狂躁易怒,不僅有暴力傾向,還可能作出危險的違法行為。等你出獄,我們會安排你立刻出國,接受專業人士的心理治療,過個十年八年,等到你徹底康復,再接你回來。”

    一陣死寂。

    突然,段輝狂怒的叫了起來:“你們他媽還是人嗎?!”

    他想從床上下來,卻牽動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跌倒在地上,可他不放棄,依舊掙扎著站起來,想靠近一邊的母親。

    段母本能地往後退幾步,打開門:“護士!快給我兒子打鎮定劑!”

    聽見這句話,段輝不動了。

    他臉上的表情,比死亡更僵硬,又有點遲鈍,等外面的護士和醫生全都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他張開嘴,喉嚨裡溢出怪異的笑聲。

    不像人的聲音……更像某種野獸,或者受傷的困獸。

    段母臉色發白。

    這次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徹底的恐懼。

    段輝任由護士給他扎針,只死死盯著遠遠站在對面的女人:“戴嫣的事情,誰告訴你們的?……說啊!”

    段母咬了咬牙:“不管是誰,你都承認了,還有意思嗎!”

    段輝忽然拔出已經扎進血管的針管,往旁邊一扔,不理護士的尖叫,恨恨地問:“聶勝和,是他,對嗎?”

    “你問這個又有——”

    “果然是他!”段輝爆發出一陣怒吼,掙扎著撐著床沿站起來,臉色蒼白,汗水從額頭滾落,不住地喘氣:“你們到底有多蠢?!是他在陷害我,你們沒長眼睛,沒長腦子,看不出來嗎?!這都是他一手操縱的——那個長的像戴嫣的女人,網絡輿論,還有你們!”

    段母忍無可忍,對著他直搖頭:“你瘋了……真是瘋的厲害,見誰咬誰,先怪我和你爸,現在又怪勝和。”

    “是他在搗鬼!全是他!”

    “住口!”段母尖聲打斷,痛心疾首:“決定全是我和你爸下的,跟聶勝和一點關系也沒有!是,他告訴我們,你對戴嫣做了什麼,可是他說,戴嫣已經原諒你,不會追究責任,他只是覺得後悔,跟你兄弟一場,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子,卻沒早點告訴我們……他覺得內疚!”

    段輝大笑,臉容猙獰:“你們信了?”

    “你是真的瘋了……”段母的語氣沉痛而失望:“所有對你好、為你著想的人,你都以為是別有用心的,你根本無可理喻……”

    段輝眼中寒光畢現,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總好過你們,被人耍的團團轉,還當人家是好人。”

    段母冷淡道:“你讓我們太失望了,你浪費了我和你爸花在你身上的心血。”她拿起包,深吸一口氣:“我對你……無話可說,你以後有的是時間反省,希望你有一天能清醒過來。”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段輝臉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兩眼像是冒火,又像能滴出血:“聶勝和……我殺了你!”

    眼看病人情緒激動起來,旁邊愣了很久的醫生和護士,忙又一擁而上壓住他,不顧他激烈的反抗,把他牢牢摁在地上。

    *

    過了很久,案件已經走了一半的司法程序,證據都提交上去了,聶勝和才去見了段輝一面,還是隔著鐵窗的會面。

    段輝穿著囚服,頭發剃了,面黃肌瘦,幾乎認不出本來的面目。

    聶勝和很有耐心,來回打量了他一段時間,才說:“哥,我來瞧瞧你……你也別太擔心,我說真的,就算真進去了,最多判個三五年,伯父給你請了最好的律師團,不會吃虧的。”

    段輝的神情有些呆滯,過了片刻,才抬頭:“聶勝和,有必要嗎?都到了這份上,你還來惡心我?”

    “嗨,瞧你說的。”聶勝和嘆氣,無奈而誠懇地看著他:“咱倆從小玩到大的交情,段哥,我一直都盼著你好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你太荒唐,無知者無畏,這是個法治社會。”

    段輝咧開嘴,對他冷笑。

    聶勝和舒展容顏,慢條斯理的說:“本來,我想帶阿嫣一起來的,畢竟你們也有那麼幾年的情分,可她說不想見你,跟你沒話聊,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段輝總算有了比較敏感的反應,眉宇緊鎖。

    “有幾句話,她讓我帶給你。”

    段輝握緊拳頭:“……什麼?”

    聶勝和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曾經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現在你也失去了你最重要的東西——身為男人的尊嚴。而且,你沒有失而復得的機會,這輩子注定抬不起頭。眾叛親離,一無所有,不能面對殘缺的自己——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都是命。”

    段輝想起了那個他始終否認愛過,卻在他心裡留下很深印記的女人。

    她毀容進醫院後,其實他去過一趟。

    那女人躺在病床上,臉上包著厚厚的紗布,還沒拆下來,整個人都是頹廢的、毫無生氣的。

    護士想給她上藥,她驚恐萬狀地尖叫,抱住自己的頭,拒絕任何人碰觸她的臉,看到她真實的樣子。

    那麼可憐,那麼無助。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是麼。

    “至於我們……”聶勝和接著說,嘴角露出一點笑:“等你出獄,我和阿嫣的孩子都能走路了,我們會過的很好,阿嫣會過的很好。”他故意放慢語速,溫聲道:“……你放心。”

    段輝心口絞痛,臉色大變。

    他呼吸加重,看著聶勝和的眼神,宛如看著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聶勝和,你少得意。遲早有一天,我親手宰了你。”

    聶勝和無奈地長嘆一聲:“段哥,你說說你,都鐵窗淚牢中坐了,還不忘打打殺殺的……太野蠻。”

    他站起來,往外走。

    段輝也站了起來,兩手拍在鐵欄上:“聶勝和!”

    聶勝和停下,回過頭,對他挑了挑眉,笑道:“你還有話想說?”

    段輝厲聲道:“你神氣什麼?戴嫣也不愛你……她只愛過我一個人!”

    “嘖。”聶勝和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目光滿是憐憫:“真可憐,你以為這句話能傷到我?我有大把的時間,現在不愛,也許明天就愛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贏家,都是和你心裡的女人過一輩子的男人——你也就只能想著,恨著,不甘心著罷了。”

    *

    阿嫣描眉到一半,聽見外面的固定電話響了。

    過了一會,陳阿姨接起來,說了幾句,衝著裡面大叫:“戴小姐,聶先生打電話來了,問怎麼打你手機,你不接呢。”

    阿嫣走過去開門,說:“告訴他,我正在忙,等下給他回電話。”

    陳阿姨說了幾句,又問:“聶先生說,忙什麼呢,比你男人還重要?”

    阿嫣笑了笑:“給他准備今晚的驚喜呢,你說重不重要。”

    說完,走回房間,關上門。

    老古董長出兩條小腿,在化妝台上亂逛:“宿主,今晚任務就能結束了,想好怎麼離開了嗎?”

    阿嫣說:“想好了,你看。”

    老古董看著她指著的幾張打印紙。

    第一行字:致我最親愛的後援會粉絲們……

    一頁一頁翻下去,足有好幾頁,起碼得上萬字,真是用足了心思。

    “就給後援會寫了一封萬字長信?”

    “不然呢?”

    老古董抓了抓頭,慢吞吞說:“我覺得吧,你挺喜歡聶勝和的。”

    阿嫣微笑:“喜歡,可喜歡了。”

    老古董一愣:“那你不想和他道別嗎?”

    阿嫣說:“喜歡跟他玩,和喜歡他心疼他舍不得他,這是兩碼子事。”

    老古董安靜一會,又問:“那秦郁呢?”

    阿嫣執起眉筆,又開始對著鏡子輕描兩筆:“我討厭纏著我不放的男人,我也不喜歡打死不開竅的木頭……”

    老古董:“所以呢?”

    阿嫣抬眸,停頓片刻,哼了聲:“沒想好,在等呢。”

    老古董正想問等什麼,門鈴響了。

    陳阿姨開門看了看,又回來敲阿嫣的房門,神情有點尷尬,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扭捏了會才道:“戴小姐,秦警官在外面,你看這……等下聶先生過來接你,這萬一兩個人撞到一起,不太好吧。”

    阿嫣放下眉筆,往外走去:“不會很久的。”

    那個男人站在防盜門外。

    阿嫣站在門裡面,對著他挑眉笑,幾分婉轉幾分嫵媚,猶如初見。

    “阿sir,這次來是公事,還是私事?”

    秦郁淡淡道:“私事。”

    阿嫣點了點頭,開鎖開門:“進來,我請你喝杯茶。”

    秦郁走進來,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阿嫣到廚房裡泡茶,順便把探頭探腦的陳阿姨趕回房。

    一壺茉莉花茶,不是什麼名貴的茶葉,勝在清香淡雅。

    秦郁說:“手頭的事情忙完了,有幾句話,想當面跟你說。”

    阿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局裡的工作忙完了才想起我啊?”

    秦郁想也不想,答道:“當然。”

    阿嫣便笑了,微微搖頭:“行,你繼續說。”

    “我喜歡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強迫自己抬頭,直視那女人的眼睛。

    阿嫣聽了,神色不動:“……我知道,還有別的嗎?”

    秦郁沉默許久,語氣平靜而誠懇:“我會照顧你。”他又停頓了一下,才道:“我給不了你聶勝和那樣的物質條件,但你想要的,我會盡力辦到,我的工資卡,你管,家裡的錢,你管。”

    阿嫣嘆息:“那你不就只剩我給你的零花錢了?”

    秦郁認真的說:“你不想給,也沒關系,我不抽煙,沒多少交際,平時不太用錢。”

    阿嫣輕輕笑了一聲,站起身,穿上掛著的風衣:“秦警官,我說了我不是好女人。”

    秦郁淡然道:“我知道。”

    阿嫣側眸,看了看他:“你真的不介意,那就等我幾個小時,在這裡等就好。”

    秦郁說:“我在樓下等。”

    “隨你。”

    阿嫣系好扣子,又看向他:“你不問我去什麼地方?”

    秦郁沉默。

    阿嫣開口:“我去見聶勝和,我還得再睡他一次,這樣你也不介意?”

    秦郁神情一僵,唇線緊抿,沒出聲。

    “我一直覺得……”阿嫣拿起桌上的單肩包,平靜道:“一個人的感情生活,他過的好不好,不在於找到最喜歡的另一半,而在於找到最合適的。愛情是不講道理的浪漫和熱情,生活卻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和理智。”

    她低下頭,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撥通聶勝和的號碼,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44 PM

第41章 豪門大少(十八)

    聶勝和帶阿嫣去了五星級酒店套房。

    他進去浴室,過了會,等他出來,一眼便看見跪在床上的女人,身穿他垂涎了好久的女僕貓耳裝……那姿勢那神情,還有誘人的小眼神,勾的他登時心猿意馬,渾身上下冒汗。

    “寶貝,你怎麼知道我——”

    阿嫣對他勾手指,抬眸引誘他,聲音柔和,帶著一點小小的委屈:“說了給你驚喜的,忘記了?”

    “沒忘。”聶勝和撲倒她,牢牢壓在身下,啞聲道:“我愛死你了。”

    阿嫣低低的笑:“這才是第一個驚喜,等會還有第二個呢,別急。”

    聶勝和撐起身子,低頭俯視她:“今晚上,一定弄的你服服帖帖叫老公。”

    阿嫣笑意更深,頭上兩個毛茸茸的耳朵,襯得那笑容更是甜蜜嬌美。她伸手,替男人解開浴袍,輕聲道:“來啊,熬過三個姿勢算我輸。”

    聶勝和彪了句髒話,壓了下來。

    *

    這是聶勝和二十幾年的生命中,最滿意的一次和諧生活。

    因為真的太滿意,恨不得能干他個昏天暗地,導致最後他操勞過度,小睡了一會,醒來時,房裡的燈亮著,床的另一邊空著。

    他皺眉,坐起來,一時想不通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看見背對著他的阿嫣,已經穿上衣服,正彎腰穿鞋。

    聶勝和笑了起來:“寶貝……你是不是點外賣了?知道老公我肚子餓了,還幫我找吃的,真賢惠。”

    阿嫣拉上長筒靴的拉鏈,回頭看他:“你雇了個練過的女孩子,陪段輝演了一場強奸未遂的大戲,讓他斷子絕孫,上演一出鐵窗淚,段家對他失望透頂,以後會直接送他出國,變相的繼續坐牢……唉,我真是喜歡你,狠的時候比誰都狠,笨的時候又傻的可愛。”

    聶勝和撲過去,抱住她的腿,漂亮女氣的臉笑的純良無害:“只對你笨,只對你傻,只對你可愛,好不好?”

    阿嫣俯身,捧起他的臉:“說好了還有第二個驚喜的。”

    聶勝和的眼睛亮了起來,又興奮又好奇的問:“是什麼?”

    “——玩夠了,想從良了。”阿嫣放開他,拉開他的手,後退幾步,悠閑道:“過了今晚,也許,你該叫我一聲小舅媽。”

    ……

    ……

    阿嫣看著他的表情,從呆滯的不明所以,到震驚的不敢相信,最後轉為狂怒:“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試試!”

    阿嫣笑著看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操!你把話說清楚!”

    阿嫣已經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上:“說了給你一個充滿驚喜的夜晚,是不是處處充滿驚喜,處處有意外?我可沒保證別的。”

    門開了。

    聶勝和從床上下來,沒時間穿衣服,直接往外衝。

    走廊裡的客人看見他,有的尖叫,有的下意識捂住眼睛,還有比較大膽的,直愣愣盯著他的某部位瞧,恨不得拿手機出來拍照留念。

    “戴嫣!你敢耍我,你就不怕我——”

    阿嫣進了電梯,門緩緩關起。

    聶勝和快步跑過去,還是來不及。

    門縫緊閉前,他聽見阿嫣的聲音,依然那麼平淡。

    “……後會無期,聶公子。”

    *

    外面下起了雨。

    阿嫣回到家裡,透過車前方的擋風玻璃,透過潮濕的雨和霧,遠遠就看見樓下那個沉默的身影。

    他還在。

    雨不大,他靠牆邊站著,沒淋到多少,只是頭發到底沾了雨,碎發貼著額頭,肩膀也淋濕一小片。

    阿嫣撐傘過去,問他:“怎麼不上去?陳阿姨不在嗎?”

    秦郁面無表情:“不想。”頓了頓,一字一字清晰道:“想看你什麼時候回來。”

    阿嫣無聲地凝視他。

    秦郁搶過傘,聲音帶上了情緒:“這是最後一次,戴嫣,沒有下一次。”

    阿嫣沒有反駁,點點頭:“你說的對,不會有下一次了。”說著,指了指他停在路邊的車:“……走吧,去你家。”

    秦郁略有猶豫。

    阿嫣偏過頭:“怎麼,你家裡有人啊?”

    秦郁拉住她的手臂,撐傘走進雨裡:“有,不礙事。”

    *

    秦郁所謂的有人,是他的老母親。

    老太太和家裡請的阿姨年紀都不小,早睡下了,阿嫣跟在他身後,進他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秦郁的房間很干淨,家具和牆壁只有黑白兩色,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像一個豆腐包。

    阿嫣反坐在椅子上,抱著椅背,盯著他看:“怎麼會想到當警察?”

    秦郁:“不想進公司。”

    “不進公司也有很多別的去處。”

    “喜歡這個職業。”

    “不怕危險嗎?”

    “救人,幫助別人,證明我的人生有價值。”

    阿嫣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你是個好人。”

    秦郁回頭:“我知道。”

    阿嫣笑:“我給你發好人卡呢,你真是……單純。”

    秦郁擰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

    趁他出去倒水,阿嫣打開他的電腦……連密碼都沒設,看來不是辦公用的。上網,搜索視頻網站,隨便選了一部愛情電影,開始播放。

    秦郁回來,看見電腦屏幕顯示的片頭,怔了怔:“你想看電影?”

    阿嫣盤腿坐在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想跟你做點情侶會做的事情,時間不多,資源有限,只能盡力而為。”

    秦郁沒聽明白。

    阿嫣對著他笑:“本來想給你個畢生難忘的夜晚,成功送你進入熟男的隊伍……看你這樣,於心不忍。過來吧,秦警官,我來教你一點簡單的哄女孩子的辦法,以後也許能用上。”

    秦郁搖頭,坐到另一邊。

    雖然對電影內容不感興趣,眼神掃過身邊的人,卻是如許溫柔。

    阿嫣轉過頭,看著他:“坐的近一點。”

    秦郁皺眉。

    阿嫣嘆氣,往他那邊靠了靠:“不要害怕跟女孩子身體接觸,女人心眼多,你離的太遠,人家會當你想敬而遠之,也不要靠太近,顯得你太飢渴……算了,你大概不用擔心這一點。”

    電影開始放了。

    很老套的劇情,一見鐘情的男女,幾經誤會,最後走到一起。

    當女主流著淚,和男主角擁抱在一起時,阿嫣說:“抱我。”

    秦郁沒有動靜。

    阿嫣對他很是無奈,拿起他的手,環在自己腰上,頭靠著他的肩膀:“這種時候,女孩子一般會哭,就算不哭,也會覺得感動,你要抱她,然後送上一盒紙巾。”

    秦郁的身體有點僵硬,手卻沒放開:“……你又沒哭。”

    “因為我感覺不到情愛。”阿嫣依偎在他懷裡,淡淡道:“早忘記是什麼滋味了。”

    秦郁好笑:“那你還教我?”

    阿嫣笑了笑:“想懂這些套路和把戲,不一定需要動情。”

    電影放完了,屏幕漸漸轉成黑色。

    兩個人都沒有動。

    阿嫣安靜地倚著他,沉默良久,平靜的開口:“秦警官,你這樣的條件,但凡主動一點,早該成家立室。你是個好人,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好女人,你們會在一起生活,很快也會有你們的孩子,過的平淡……卻快樂。”

    秦郁說:“我已經找到了。”

    阿嫣笑了一聲,又低嘆一聲:“而我……”

    秦郁低頭,不自覺的心跳加速。

    “而我,會和我的臉相親相愛守在一起,纏纏綿綿到地老天荒,生死都只有它陪著我……”女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揚,笑的肆意:“……我會過的比你們快樂一百倍,你們羨慕不來的,哼。”

    *

    那一晚,秦郁不記得什麼時候睡著的。

    只記得,醒來時阿嫣不見了。

    原以為只是早他一步睡醒,先回家了,然而……她失蹤了。

    所有人都在找她。

    他在找,聶勝和也在找,翻天覆地的找,但還是一無所獲。

    那個女人就像人間蒸發了,完全沒留下一絲痕跡。

    不,有的。

    阿嫣留下一封足有兩萬字長的信,給她的後援會粉絲團,自稱已經受夠了現代落後的美容儀器,獨自修仙去了,並且表示她一定會變得更漂亮,最後感謝後援會一直以來的支持。

    她的後援會可謂史上第一奇葩,裡面聚集了各類社會青年。

    尋找了整整半年,得知阿嫣還是沒消息時,一幫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哭的像一群兩百多斤的孩子。

    秦郁還在找。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聶勝和都放棄了,只是每年去廟裡燒香拜佛,捐了大把的錢,逼著那老住持發誓,等哪天聶少爺駕鶴西去了,奈何橋上,一定能看見那個騙了他財騙了他心還玩弄了他身體的死女人。

    他要親手掐死她的鬼魂。

    第七年,家裡給秦郁介紹了一個溫柔大方,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對方體貼他,願意支持他的工作,任勞任怨。

    他們開始交往。

    他帶女孩去電影院,看的是愛情片,到了動情處,周圍一片抽泣聲,他伸出手,將肩膀微微顫抖的女孩擁入懷裡。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們結婚了,在一起生活,後來也有了孩子,一兒一女,過的平淡而快樂,夫妻和睦,兒女可愛,家庭美滿幸福。

    ——正如那個女人所說。

    只是,偶爾在街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他依然忍不住停下腳步,有時甚至追上對方。

    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這一輩子,他過的很好。

    有著相敬如賓的妻子,有著他熱愛的職業……真的,不該留有任何遺憾。

    很多很多年以後,秦郁躺在醫院的床上,走到生命的盡頭,看著床邊長大的兒女,甚至他的孫子、外孫……畫面忽然變得模糊。

    他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下著雨的夜晚。

    電腦屏幕裡放著老套的愛情片。

    女人依偎在他懷裡,對他安靜的說著話,每個字,都宛如宿命。

    從此之後,他再沒感受到那般充實的幸福,仿佛懷裡擁有的,便是整個世界。

    這一生……

    真的,沒有遺憾嗎?

    *

    阿嫣回到密室,看著鏡子裡映出的容顏,很是高興。

    ……又恢復了一點,快了,就快重得美顏盛世了,到時,她就能正大光明離開這個見鬼的禁殿,殺一個該殺的人。

    啊,人生真是美好。

    老古董在旁邊嘮嘮叨叨說著什麼,沉迷於容貌的阿嫣沒聽清。

    突然,憑空響起狂雷轟鳴之聲,地動山搖,緊接著,眾人異口同聲,整齊劃一恭敬道:“恭喜太子殿下渡劫歸來!恭喜太子殿下無上神功更進一層樓!”

    就那麼兩句話,重復了十幾遍,恭喜個沒完。

    老古董有點害怕,小聲囁嚅:“該不會……是那位魔界太子?”

    阿嫣沒多大反應,意興闌珊:“就是他。”

    老古董噤聲,話都不敢說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石室的門開了。

    老古董麻溜地跳了起來,縮進阿嫣懷裡,等了片刻,不見有什麼動靜,便悄悄露出兩只比豆子還小的眯眯眼。

    然後,它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說是魔界太子,那人的外貌,卻更像神界中人,衣袍是一塵不染的雪白,容顏清俊秀美,周身依稀還帶著……仙氣。

    “看來……”那人緩緩開口,說了兩個字,微微一笑:“你也離出關不遠了。”

    阿嫣沒有回頭,從銅鏡裡看他:“這都要多謝長離太子收容,還替我尋回寶鏡,只可惜我現在一無所有,連容貌都沒恢復,不然……”纖眉一挑,眼尾一勾,狐狸尾巴幾乎就要露出來:“……我陪你睡幾晚,也無不可。”

    長離太子只是淡笑,並不答話。

    沉默片刻,他再次開口,語氣更淡:“此次離宮,孤聽說了一件趣事——據聞,昔日西天濟宗老僧座下,曾有明慈、明貞兩位弟子,一男一女,皆聰慧過人,悟性極高,乃當時最有潛力脫胎換骨,渡劫成佛之人。”

    阿嫣唇邊依舊掛著笑,眉目不動。

    “這兩人當年出盡風頭……”長離太子停下,微微低下身,看著鏡中面目不清,容顏可怖的女子:“東海伏惡龍,西荒誅妖王,名震四海,就連眾神之巔的上神都有所耳聞,何等風光……明貞小師父,你說是不是?”

    老古董的小身子抖了抖,差點掉下去。

    它聽錯了嗎?什麼……小師父?!

    阿嫣低哼了聲,拖長了調子,懶懶道:“我是一只風流成性的狐狸精,老和尚給我起名字,偏帶個貞節牌坊,我可討厭的很,什麼明貞?這法號我不認。”

    長離太子輕笑,柔聲道:“可這故事的結局,當真可憐可嘆。後來,你重傷仙冥界太子,也就是與你一道修行百年的明慈師兄,又和養育你收留你的天狐一族反目成仇,若非孤念在故人面上,救你一命,你早已灰飛煙滅,神魂皆散。”

    阿嫣掃了他一眼:“你既然想說,不如說個盡興。”

    長離太子微眯起眼,淡聲道:“三界不容,神佛共誅——小狐狸,這就是你為神界、為西天賣命的下場。如今,你也該看清了,不如同孤一道,靜候良機,攻上天庭,血洗眾神之巔!”

    古董鏡子嗡嗡作響。

    老古董已經嚇得沒辦法控制自己了。

    阿嫣卻很冷靜:“說完了?說完就出去,別打擾我修復容貌。”

    長離太子溫聲道:“你慢慢考慮……”他又笑了一聲,眉眼染上自嘲:“這些年來,孤所有的,只剩無窮無盡的時間。”

    等他走了很久,足有兩炷香的時間,老古董才從驚嚇中回神。

    它爬起來,小心地打量宿主的臉色:“這……這位太子很有理想。”

    阿嫣冷哼一聲:“什麼理想?你以為他想攻上眾神之巔,是為了造福魔界子民,尋求六界平等?那瘋子整天白日作夢,想血洗天庭搶人家老婆呢,神經病,瘋一兩百年是本事,瘋個幾萬年……只怕四海的水都填不滿他的腦子。”

    老古董一臉痴呆。

    好像……聽到了了不起的八卦。

    阿嫣看夠了自己的臉,不耐煩的催它:“你理他干什麼?快點,開啟下個世界,我快沒耐心等下去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46 PM

第42章 民國麗人(一-二)

    傍晚時分,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

    張嫣端著一碗冰糖雪梨湯,剛燉好的,還冒著熱氣。

    她盯著手裡的青花瓷碗,又看了看桌上的報紙, 呆了很久,才怯怯地抬眸,飛快地看了眼丈夫:“……子明,再不喝湯要涼了,這兩天夜裡常聽你咳嗽,我怕你生病,特意給你燉的,你看——”

    “你總是這樣!”

    男人煩躁的打斷,皺緊濃黑的眉宇,兩手放在腰上,悶頭來回走了幾個圈子,顯得極其不耐煩。

    終於,他站定,拿起桌上的那份報紙,嘩啦啦抖開。

    那嘈雜的聲音,聽在張嫣耳裡,就像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晃。

    她瞥了眼報紙上最醒目的加粗黑字,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手一抖,熱湯濺在白嫩的手背上,很疼。

    唐子明最瞧不上這畏畏縮縮的小媳婦模樣,英俊的眉眼染上濃墨重彩的厭煩,沒好氣的發問:“我叫你讀書學認字,你聽了嗎?”

    張嫣忙點頭,討好的說:“我學了,子明,你的文章我全讀過,我……我還會背你寫的短詩,你寫的真好,我背給你聽啊——”

    唐子明不屑地嗤笑。

    這呆頭呆腦的無知婦人,為了取悅他,竟還假裝能鑒賞他的作品,當真可笑至極!

    他才不想聽彙集了自己心血的字句,從那張缺乏靈魂、封建腐朽的嘴裡說出來,那是對文字的侮辱。

    “既然認字,你應該看到了。”

    唐子明指的是報上刊登的離婚啟事。

    張嫣這下真怕了,手抖的厲害,瓷碗從手裡脫落,猝不及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張了張嘴,話沒出口,眼淚先掉了下來:“子明,你別嚇我……什麼、什麼離婚啊?我不想跟你離婚,子明……沒了你我怎麼活?我做錯了,你告訴我,我改、我學,好不好?我學認字,我……給我點時間,我也可以像喬小姐那樣,陪你吟詩作對,陪你去你那些朋友們的聚會,我——”

    唐子明的眉心擰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忍無可忍怒喝道:“夠了!”

    張嫣嚇得一哆嗦,小臉發白。

    唐子明把報紙拍在桌子上:“你怎配和秋露相提並論?簡直恬不知恥!秋露是我的soul mate,我的靈魂伴侶,茫茫天地間,唯一能和我靈魂共鳴的人!至於你——張嫣,你能說出來我的文章為什麼優秀嗎?”

    張嫣低下頭,又急又怕,手指絞在一起,恨不得搓下一層皮。

    幾次動了動嘴唇……胸口悶得慌,喉嚨像堵著石頭,根本發不出聲音。

    他說的對。

    她不可能是喬秋露。

    喬小姐是美名遠揚的大才女,出口成章,古今中外的典故信手拈來,留洋時候認識了同在海外的唐子明,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墜入愛河。

    只可惜,喬小姐是個有婚約在身的,未婚夫是赫赫有名的沈景年,上海灘翻手為雲覆手雨,洋人見了都得禮讓三分的沈二爺。

    而唐子明……有她。

    張家和唐家是世交,很小的時候,兩方父母便定下兒女的婚事,可隨著兩個孩子年齡漸長,性情和眼界卻是越發不相配。

    唐子明師從北平的文學大家,進最好的學府念書,後來又遠赴重洋求學。唐家門口,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的朋友全是才名出眾的青年。

    張嫣養在深閨,差一點就裹了小腳,不認字,從小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

    最要緊的是,她連打扮都不會。

    未嫁時尚且用些胭脂水粉,嫁了人,整天忙裡忙外的操持家務,壓根沒心思理會一張臉蛋,每天都想多長出一雙手,侍候公婆,照顧只知讀書不食人間煙火的丈夫,還要拉扯年僅六歲的唐家小弟。

    唐子明談的是風花雪月,她腦子裡裝的全是柴米油鹽。

    用唐子明的話來概括,張嫣是個俗氣,見識短淺,土裡土氣的女人。

    這樣的她,學會認字都勉強,怎可能欣賞的來丈夫的文章?

    別說欣賞了……剛才丈夫脫口而出的洋文,什麼餿了的梅特,她根本聽不懂。

    丈夫對她說話,就像對牛彈琴。

    唐子明的朋友,談起他這位太太,都說可惜。

    可惜了堪稱驚才絕艷、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子唐子明,每天只能對著木頭疙瘩一樣的妻子,他的才華無人理解,他的苦悶不得紓解。

    直到他遠赴海外,直到他認識喬秋露。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唐子明不僅學到了海外激進前衛的思想,更遇到了他畢生的真愛,他和喬秋露約定,一回國,便雙雙解除婚約,為了愛情,他們必須孤注一擲,決不能回頭。

    可唐家兩老不答應。

    唐子明一提離婚,父母便胡攪蠻纏,母親更放話,他敢離,就是逼他老母親去死,看他這個不孝子,還怎麼在外頭拋頭露面。

    他們不理解他的決定。

    在他們眼裡,張嫣是個無可挑剔的媳婦,他念書,張嫣服侍他,他離家,張嫣也能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把兩個老的和他弟弟唐子睿照顧的舒舒服服,這麼好的媳婦,他是傻了才不想要。

    唐子明為此氣得食不下咽。

    這些人根本不懂他的追求,不懂比生命更重要的愛情和自由……唐家就像一個散發著腐爛氣息的囚籠,死死地困住了他,想要將他也拖進這早該入土為安的封建舊俗,渾渾噩噩度過終生。

    他和父母展開了持久的戰爭。

    父母不答應,他也不肯妥協,就這麼拖了一年又一年。

    一直到前年冬天,兩老相繼得病過世,張嫣操辦完喪事,唐子明不好立刻提離婚,只能又忍耐著等了兩年,總算等到了今天——他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將離婚的消息登報示眾。

    喬秋露已經回國,肯定也看到了。

    唐子明想到喬秋露,內心猶如一把火在燒,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向他深愛的人,因此,面對眼前哭哭啼啼的妻子,他更感到嫌惡。

    “子明……”

    張嫣揉了揉燙紅了的手,可憐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抽噎說:“爸媽……在天有靈,不會希望見到你休了我的——”

    “不是休了你,是離婚。”唐子明氣上心頭,看著張嫣,便有一種雞同鴨講的煩悶,沉沉壓在胸口:“阿嫣,我告訴你,我想跟你離婚,不僅是為了我,為了秋露,甚至為了你——更是為了這個黑暗的時代!包辦婚姻,無愛的婚姻囚牢,這是應該徹底打破的!總得有人執起火炬,以身作則衝在最前方,為這個時代、為更好的未來點亮希望的光,所以我要成為最早離婚的一批人……你懂嗎?”

    張嫣哭花了臉,聲音顫抖:“可我不想離婚,我不能沒有你……”

    “看,這就是封建陋習!”唐子明長嘆一聲,握住她瘦弱的肩膀:“阿嫣,你是個獨立的靈魂,新時代婦女的人生意義,不該建立在丈夫身上。”

    張嫣只知道搖頭:“我不要,我不要離婚……子明,你休了我,哥哥會嫌我丟臉,公公婆婆走了,我……我真的活不下去……”

    唐子明目光深邃,帶著孺子不可教的痛心。

    他說:“阿嫣,別哭。”

    張嫣吸了吸鼻子,只當他回心轉意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了這麼多,子明,你渴不渴?餓不餓?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摔了碗,我再給你燉冰糖雪梨湯去。”

    唐子明搖了搖頭,沉聲問:“你愛我嗎?”

    張嫣用力點頭。

    唐子明嘆了一聲,又問:“為什麼?”

    張嫣想也不想,答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當然愛你。”

    唐子明眼底掠過沉痛的光,惋惜道:“愛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你不懂它的美,正如盲人見不到光……阿嫣,我覺得你可悲。”

    *

    張嫣還是簽了那份協議書。

    離婚,多麼新奇的字眼。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經常半夜作噩夢,夢見被唐子明休棄……在內心深處,她其實很清楚,她和唐子明不合適。

    准確的說,她配不上他。

    他是注定文史留名的才子,她是他人生的遺憾和污漬。

    這樣也好,他會和喬小姐在一起,成就一段人間佳話,萬古流芳。

    他會很快樂。

    而她……她習慣了妥協,對大哥妥協,對公婆妥協,對丈夫妥協,早忘了怎麼拒絕別人,所以她哭著提筆,所以她‘離婚’了。

    即使,這個決定所需的代價,是她的命。

    該怎麼活下去呢?

    張嫣不知道。

    唐子明不愛財,他說了,嫁妝她全帶回去,他一分錢也不要,還有公婆留下的遺產,他大手一揮,宅子錢財,分給她一半。

    他真的是個好人。

    高大英俊的外表,才華橫溢的內在,熱情奔放的靈魂,視錢財如糞土,重情重義……只是,不重對她的情。

    張嫣嘆了口氣,看向鏡中的自己,目光移到鏡面的剎那,又像被強光刺痛一般,忙不迭地移開。

    鏡中的女人……那樣普通,就是個黃臉婆該有的樣子。

    跟喬小姐比起來,猶如天上地下,明珠與泥土。

    張嫣起身,神情麻木,慢吞吞地從櫃子裡,翻出幾塊上好的布料。

    本是准備過年時候,給丈夫做新衣裳用的,現在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古有三尺白綾,這比三尺長多了,顏色是紫紅的,俗氣又土氣,正配她這個人。

    她是被丈夫休掉的女人,丟盡張家的臉面,大哥縱使會接自己回去,可以後的流言蜚語,是是非非,又該如何面對?

    人言可畏。

    死了,反倒輕松。

    ……還能去地底下,陪一陪那個沒福氣的孩子。

    唐子明留洋前,她懷上了孩子,十月後生下一名男嬰,取小名為盼兒。

    那孩子多麼可愛啊……出生的時候又瘦又小,沒多久就養的白白胖胖的,一逗他就咯咯直笑,小手軟軟的,總喜歡抓著她的手指睡覺。

    盼兒活著的一年,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不停地給唐子明寫信,興奮地述說有關盼兒的點點滴滴,起初口述,讓人代寫,後來學會寫字,忍不住用歪歪扭扭的字跡,親自對他傾訴。

    每次收到他的回信,只要有關於盼兒的一言半語,便會開心的不得了。

    後來,盼兒死了。

    張嫣的世界崩塌了一半,不吃不喝了幾天,每天都是熬日子,熬到天亮,等天黑,時間只是像征性的白天與黑夜的替換,沒有任何意義。

    再後來,唐子明回來了,又給張嫣帶來了希望。

    他是那麼的悲痛。

    對於那個無緣見面的孩子,他表現出了歇斯底裡的悲傷和後悔。

    他陪著她,聽她哭著說盼兒的事情,沒完沒了,翻來覆去的說,他安慰她,勸她……他甚至給孩子寫了一篇悼念的文章,情真意切,劇烈的悲傷仿佛從文字間流淌而出,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以致於張嫣產生了錯覺——也許,他也是愛著她,愛著他們的孩子的。

    沒過多久,唐子明又坐船走了,再次回來後,便吵著要離婚。

    剛開始,張嫣真的不明白,他曾經為了失去的孩子悲痛至此,那證明對她還是有點感情的,為什麼突然又變了呢?

    直到現在,她終於想通了。

    不是自古文人多薄情,而是他們的深情,全都賦予一紙詩書,最濃烈的情在文字裡,到了現實……就只剩現實。

    想通了,就沒那麼多執念了。

    他不愛她,那就不愛吧。

    她總是盼著他好的,希望他能和喬小姐幸福的生活下去。

    至於她,也該作為一個合格的配角黯然退場,這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畢竟,她很累很累,人間太多不如意,勉強活著也是煎熬。

    床上的方枕邊,有一雙小鞋子。

    她親手給盼兒做的小鞋子,自他去後,一直放在枕頭邊,夜裡實在想念的緊,便點亮燈燭,徹夜睹物思人。

    張嫣珍惜地撫摸鞋面,苦笑了下,將小鞋子緊握在手中,走向生命的終點。

    ……她想盼兒了。

    *

    虛空中的畫面漸漸消散。

    阿嫣從小凳子上下來,抬頭看著打了個牢固死結的紫紅色綢布,找了把小剪子剪斷,幾下扯掉。

    老古董待在一邊,奉上友情提示:“宿主,這次是要刷好感度的,上個世界你對兩位路人用了媚術。”

    阿嫣問:“這個世界的線索男主是唐子明?”

    老古董點頭:“對。”

    阿嫣輕輕一嘆。

    老古董:“怎麼,有難度嗎?”

    阿嫣笑了笑:“不,太簡單了……自古文人薄情又多情,最是靠不住。”

    老古董:“總有那麼幾個例外的。”

    阿嫣說:“可惜唐子明不是。”

    老古董:“他自認對喬秋露的愛情至死不渝,海枯石爛也不滅。”

    阿嫣只是笑了一聲。

    他在寫給短命的小盼兒的文裡,更是聲淚俱下,那又如何?

    寫完了,哭過了,也就忘了。

    才子才女的感情總是比常人更豐富,更容易轉移,時刻尋找著下一個能抒發無處安放的深情的機會。

    接收了原主的記憶,阿嫣開始清點家當,把剩下的嫁妝,分到的錢財,還有一些首飾衣服整理完畢,便准備離開。

    剛走兩步,忽然碰到一樣東西。

    阿嫣低頭看了看,彎下腰,將那只小鞋子拿起來,拍拍鞋底沾到的一點灰塵——這是原主臨死前握在手裡的,她最珍貴的寶物。

    如今這個年代,民國。

    這是最壞的時代,戰火四起,山河飄零,國已不國,熱血男兒奔赴疆場,百死不辭。

    這也是最好的時代,催生了無數文學大家,新興的思想與封建舊習碰撞,新時代的曙光初現。

    而在這個城市。

    十裡洋場,醉生夢死。

    這裡有唐子明、喬秋露這般向往自由的青年男女,也有保守如張嫣的舊時代婦女。

    人間百態,精彩紛呈。

    這個時代對女人談不上友好。

    可對於阿嫣,卻是一個閃亮的舞台。

    第一步,當然是先搬出去居住。

    都離婚了,還留在唐家,說不過去。

    *

    沈公館。

    男人穿一襲青色的古樸中式長袍,身處這座完全按照西方風格建造的豪宅,多少有一點違和。他坐在足可容納數十人的長桌主座,面前是一張攤開的報紙,還有一份蛋糕,一杯咖啡。

    報紙上,唐子明的離婚啟事十分顯眼。

    男人淡淡一笑,合起報紙。

    突兀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向這邊走來,看見他,很自覺地放輕腳步,立在一旁,低聲恭敬道:“二爺,喬小姐來了。”

    沈景年道:“請進來。”

    那人點點頭,出去了。

    很快,一名穿著時髦洋裝女裙,戴白色的遮陽帽,燙卷發的女郎跟著他進來。

    女郎很美,五官秀麗,幾筆淡妝足以勾勒出奪目的美貌,周身散發著一種自信的,迷人的氣息。

    她看到桌上的報紙,沉默片刻,開口:“你看到了?”

    沈景年溫聲道:“唐先生的離婚啟事麼?是的。”

    喬秋露又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這個喜怒從不外露的男人。

    他的年紀不大,至多三十來歲,膚色蒼白,像是久不經風吹日曬,眉眼俊秀淡雅,帶幾分病氣,一雙細長的鳳眸尤其漂亮,不動聲色掃向他人的時候,自有江海橫流,不怒自威的氣勢。

    沈景年。

    這名字,整座城市無人不知。

    喬秋露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我不能和你結婚。”

    沈景年並不覺得意外,神情淡然如初:“你想和他在一起?”

    喬秋露堅定地點頭。

    沈景年又問:“為什麼?”

    喬秋露不曾思索,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因為愛情!”

    沈景年便不語了。

    喬秋露握緊了手,盯著他手中精致的咖啡杯,冷靜道:“景年,我不愛你,我敬你,怕你,但真的不愛你。很早以前,我就告訴自己,如果這輩子找不到對的人,我就永遠不結婚,如果結婚,一定是嫁給愛情,只能是嫁給愛情!他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只有在他身邊,我才能得到幸福——”

    “好。”

    “你和我的婚約,是我父親有意撮合,但我不能任由他毀了我的人生,即使他是我最親愛的父親——”喬秋露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沈景年微笑,抬起手,放到唇邊,輕輕咳嗽兩聲,重復了一遍:“好。”

    喬秋露愣了一會,總算反應過來,大喜過望:“真的嗎?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同意,我還准備了整整一套說詞……謝謝你,景年,我和子明會永遠感激你的。”

    她站直身子,對著他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嘴角掛著驚喜的笑容,轉身便跑了出去,像一只快樂的小鹿。

    沈景年看著女孩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

    “二爺,喬小姐好歹是您的未婚妻,就這麼輕易放手了?”

    沈景年側眸,看向方才一直沉默的下屬,淡然問道:“你走到窗口,往外看,能看見什麼?”

    齊正皺了皺眉,幾步走到窗邊,說:“……看見喬小姐笑著走了。二爺——”

    沈景年起身,緩緩過去,站在他身邊。

    花園裡,女孩走幾步路就忍不住跳起來,滿心的歡喜根本掩藏不住,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再往旁邊,是幾名正在修剪花叢的園丁。

    往前,典雅的噴水池,一座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雕像。

    歲月安好。

    沈景年目視前方,聲音微冷:“我看到的,卻是山河殘破,滿目瘡痍。”停頓片刻,他嘆了一聲:“——多成全一對有情人,也沒什麼不好,更何況……”他擰起眉,又低頭咳嗽幾聲,淡淡道:“……平生壞事做盡,落下一身病,命不久矣,何苦拖累一個無辜的女人。”

    齊正神色微變,想去扶他,卻被他制止,急道:“二爺,您會長命百歲的,算命的張大仙說了,您是大富大貴的命,今年會遇到一個貴人,您的病一定能好……”

    沈景年不為所動,淡聲道:“殺人放火時,不信命。現在為了苟延殘喘,留下半條廢命,就燒香拜佛信道士,有意思麼?”

    齊正啞然失聲。

    沈景年輕笑了下,往樓上走去。

    *

    黃包車已經等在門口,阿嫣卻走不出去。

    院子裡圍了一群人,全是家裡干了十幾年活的老佣人,抹眼淚的抹眼淚,干嚎的干嚎,也許知道即將當家的少爺不靠譜,此刻便分外的傷心,全舍不得前主母走。

    阿嫣聽著煩,繞道想離開。

    誰料前頭一個老媽子身後,突然躥出來一道矮小的身影,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兩條手臂緊緊攬著不放。

    何媽是從張家陪阿嫣嫁進來的,看見這個瘦小的孩子,忍不住眼圈泛紅,苦笑道:“子睿小少爺,以後……以後我們小姐就不是你嫂嫂了,你會有新嫂嫂的,啊?聽話……快回去吧。”

    另一個老媽子垂淚道:“小少爺是老來子,前頭太太和老爺沒心力帶他,大少奶奶嫁進來那麼多年,任勞任怨,盡心盡責,小少爺等於是少奶奶一手拉扯大的,長嫂如母,這……大少爺造孽啊!”

    那孩子瞧著人很瘦,雙臂卻有力,死命抱著不肯放,一雙眼睛亮的像狼,發狠道:“我不要新嫂嫂!”

    阿嫣低眸看他:“不管你要不要,都會有的,看開點。”

    那孩子眉毛豎了起來,怒道:“我不要!”

    阿嫣便不想理他了,試了兩次沒掙脫,又憋著力氣甩了一次,好不容易擺脫他,高高興興地往外去,沒想到剛走一步,那固執的小孩又纏了上來,沉默地抱住她,大眼睛裡淚汪汪的,死命咬著嘴唇,不肯掉淚。

    “……”

    阿嫣嘆了口氣,煩躁道:“行了行了,都下去。我晚點走。”

    下人們站著不動。

    阿嫣語氣嚴厲起來:“沒耳朵嗎?”

    眾人紛紛散了,只有何媽留了下來。

    阿嫣彎腰,看了唐子睿一會,問他:“我漂亮嗎?”

    唐子睿怔了怔,沒出聲。

    阿嫣道:“說話。”

    唐子睿沉默片刻,開口:“還好。”

    阿嫣臉色沉了下來:“——回答錯誤。放手,我要走了。”

    唐子睿扁扁嘴,眼淚掉下來一滴,他想抬手去擦,卻怕一松開手,嫂嫂就跑了,只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阿嫣挑眉:“再問一次,我漂亮嗎?”

    唐子睿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阿嫣又想甩開他走人。

    下方傳來蚊蠅般的小聲嘀咕:“……漂亮。”

    阿嫣俯身:“有多漂亮?”

    唐子睿說:“……反正比新嫂嫂漂亮。”

    阿嫣便站直身子,想跟何媽說話,見他還是抱著不放,不耐煩道:“放手,暫時不會丟下你。”

    唐子睿不聽。

    阿嫣皺眉:“你要學會聽我的話。”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說話向來作數,可你不聽,我是要生氣的。”

    唐子睿猶豫一會,不情不願地放手,用力擦著發紅的眼睛。

    阿嫣走向何媽:“勞煩你辛苦跑一趟,就跟唐子明說,他弟弟我帶走了,養一段時間還給他。”

    何媽呆住了,訥訥道:“這使不得啊,小姐,怎好帶小少爺走呢?從沒聽說養一段時間的小叔子再還回來的道理。”

    阿嫣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會換個說詞嗎?……放心。”她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某個方向,似笑非笑:“他現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別處去,這孩子哭鬧的厲害,他可沒心思搭理。”

    *

    這麼一耽擱,真正離開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唐子睿跟阿嫣坐在一起,很安靜,不吵也不鬧。

    車夫剛起步,跑到巷子口,忽聽身後的客人道:“等一等。”

    暮色中,一名俏麗的女郎踩著高跟鞋拼命奔跑,一路跑向唐家大門。同一時間,唐子明從樓上飛奔而下,同樣急迫地奔向他的戀人。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女孩子流下眼淚,唇角卻揚起明媚的笑容:“他答應了,我自由了!子明,我們終於自由了!”

    唐子明大笑起來,抱著她連轉了幾個圈,當著所有人的面,親吻她的臉頰。

    阿嫣遠遠望著他們,看了一會,轉過頭,理了理前額被風吹亂的碎發,笑了笑:“……自由真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48 PM

第43章 民國麗人(三-五)

    何媽對各種各樣的消息如數家珍,大到遠方的家國天下事,小到巷子裡誰家姑娘行為不檢點,全都一清二楚,經常一邊縫衣服、納鞋墊,一邊跟阿嫣談起,就這麼消磨了一天又一天。

    阿嫣的話很少,只是聽,偶爾問兩句。

    這位張小姐從小就是木訥的性子,不善言辭,何媽早習慣了,起初沒覺得古怪,漸漸的,卻忍不住憂心。

    阿嫣總叫她出去買東西。

    全是各類脂粉,香水,衣服。

    後來,阿嫣嫌棄何媽的眼光不好,買回來的物件不襯心意,便自己出去逛街,到傍晚才回來,每次都滿載而歸,坐一輛黃包車回來,後頭還跟一兩輛裝貨品的,大把的錢花出去,揮金如土不眨眼。

    更多的時候,阿嫣獨自呆在房裡,不讓人進去,不知一個人神神秘秘的干什麼。

    何媽實在放心不下,趁著有空,偷偷回了一趟張家。

    不久,張浦帶著妻子衛敏芝一道來了。

    阿嫣剛搬來頭幾天,兄嫂來過一次,勸說她回去住,家裡人多總有個照應,被她一句‘人多是非多’一口回絕。

    張浦見妹妹態度堅決,沒有轉圜余地,便想由著她自己冷靜一段時間,再從長計議,只是何媽突然過來彙報阿嫣的近況,他實在放心不下,只能親自走這一趟。

    其實,張浦也好,衛敏芝也好,甚至何媽……多少都清楚,短時間內,阿嫣為何性情大變,舉止詭異。

    三個字,足以解釋一切。

    ——唐子明。

    他視阿嫣為糟粕,可阿嫣的人生,自從出嫁後,便是圍著他打轉的。

    失去了他,等同於失去活著的意義。

    車裡,張浦思索再三,對妻子道:“現在說這個,可能早了點,但周圍若有合適的人選,你留個心眼……阿嫣的性子,我最是清楚,爸媽在時,便教她以夫為天、三從四德的道理,如今出了這等事,咱們怎麼安慰也治不了根本,只能以後另外找了人,她才好安定。”

    “我心裡有數。”

    衛敏芝說了一句,想起唯唯諾諾的小姑子,依舊憤憤難平:“說到底,就是姓唐的沒良心!阿嫣哪兒虧欠他們唐家了?他留洋,阿嫣替他照顧父母,老兩口去了,阿嫣操持喪事,就連他那弟弟,都是阿嫣帶大的。他來這一手,可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

    張浦皺起眉,不悅道:“婦人之見!子明的才華和學識,絕非你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他的出現,是文壇之幸,時代之幸。阿嫣跟不上他的腳步,本不是他的錯,你怎能責怪他?”

    衛敏芝受他一頓責罵,訕訕地低下頭。

    唐子明有著驚世之才,張浦一向對他十分推崇。

    衛敏芝暗想,撇開血緣親情,丈夫對唐子明選擇毅然離婚的勇氣,可能是支持並且贊賞的。

    汽車開到青桐巷,停在36號門口。

    何媽一早聽見動靜,在外候著,領他們進去。

    “小姐昨天又出去了,帶著子睿少爺一同去的,聽說在南街的百貨公司,買了幾件貴的嚇死人的新款旗袍……真跟中邪了似的,今天洋行的人來了,這會還沒走呢,帶東西來給小姐瞧的。”

    說著,已經到了客廳。

    一名身著米色西裝的紳士,正熱情的向穿戴雍容的女子推薦:“這件水貂皮大衣,太太們可喜歡了。這邊,這件狐皮坎肩——”

    女子忽的變了臉色,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不高興,嗔道:“缺不缺德啦?同類輕易不相殘,你還叫我披在身上到處亂晃……再說了,這是獸齡尚淺的公狐狸皮,一股子洗不干淨的腥臊味,熏死人了,趕緊拿開。”

    前來推銷的紳士一頭霧水。

    何媽長嘆一聲,看向張浦夫婦:“你們看到了,小姐時常胡言亂語,我偷偷問過方醫生,他說,只怕小姐悲痛過度,偶爾神智失常,如果不細心調理,以後這好好的人可就廢了!”

    衛敏芝心裡一酸,走過去,拉住小姑子纖細的胳膊:“阿嫣,跟我們回去吧,你一個人流落在外,叫我和你哥怎麼放心的下!”

    女子抬起頭。

    衛敏芝一愣。

    這張臉……當然是阿嫣的臉,可比起上次相見,卻變了很多,猛一看見,竟覺得判若兩人。

    阿嫣的肌膚細膩雪白,色澤瑩潤如上等的珍珠,神色間不見半點憔悴,反而靈動嬌俏,兩彎黛眉,唇若丹朱,籠著煙霧的水眸輕輕流轉間,媚態橫生,引的人移不開眼。

    真的,很美。

    阿嫣看了看嫂嫂,又瞧了眼兄長,微微笑了下,先叫何媽帶那位陌生的紳士到旁邊休息,才開口:“當初我在唐家,給人當媽又當佣人,也不見哥哥擔心,如今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又有什麼不好?”

    張浦斥道:“你說的什麼話!我想帶你回去,難道不是為了你好?你已經被夫家休棄,一個婦道人家孤身在外——”

    阿嫣輕哼了聲,抱著雙手,悠閑道:“我和唐子明是簽字協議離婚的,雙方對等的關系。你呀,整一個舊社會的老古董,思想太古板,眼界又低,在外頭可別亂說話,惹人發笑。”

    張浦氣煞:“你——”

    衛敏芝忙打圓場:“好了,你先去喝杯茶,我跟妹妹談談。”

    張浦站在原地,瞪著阿嫣好久,才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衛敏芝拉住阿嫣一起坐下,搖了搖頭:“阿嫣,你大哥嘴上強硬,心裡是在乎你的,他是真的關心你。”

    阿嫣沒說話。

    衛敏芝的語氣又軟了幾分:“傻姑娘,對著自家人,有什麼好逞強的?你想哭,對著我哭一場吧,哭出來就舒服了。”

    阿嫣笑了笑:“不想哭。”停頓了下,又道:“嫂嫂,你不用多說,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這裡住著挺好……雖然也住不久。”

    衛敏芝理解成,她還想在這裡住幾天,等唐子明離婚造成的影響過去了,大家都淡忘了,再回張家。

    “這樣也好。”

    可目光掃到沙發上的一件件時髦衣服,不禁擔憂道:“只是,你整天一個人呆著,總會悶得慌。我倒是想來陪你,可你的小侄子……唉,我脫不開身。”沉思片刻,忽然道:“下月初,法租界的沈二爺開舞會,你隨我一起去散心,到時那裡人多,不會有人刻意關注我們的。”

    還有一句話,衛敏芝沒說。

    唐子明和喬秋露轟轟烈烈的戀情,莫名作了冤大頭的,除了下堂婦阿嫣,還有那位自願解除婚約,有情有義的沈二爺。

    他舉辦的舞會,唐子明不會在。

    阿嫣想起何媽說過的話,慢慢問道:“百樂門的沈景年?”

    衛敏芝笑道:“沈先生名下的生意多的去了,對,百樂門他是大老板。”

    阿嫣微微一笑,說道:“那真是不得不去了。”

    後來,張浦和衛敏芝走了,阿嫣打發了賣衣服的商人,品著何媽泡的茶,任由何媽在旁邊碎碎念,神思早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像是有點悶。

    在兩個現代世界,有可愛的粉絲團和後援會。

    在古代,有能說會道的妃嬪和專業拍馬屁的宮女太監天團。

    到了這裡……

    阿嫣看了一眼叨叨不休的何媽,抿起唇。

    又看看坐在窗邊,執筆寫功課的唐子睿,更是不滿。

    “……小姐,你現在手裡頭有錢,但也不能把錢當紙花,你說是不是?坐吃山空總有挨餓的一天——”

    阿嫣回過神,聽了兩句,打斷:“你說的對,生而為人,應該有點夢想。”

    何媽嘆氣,語重心長道:“我是說,你得攢著嫁妝和錢,以後你還得再嫁,必須為後半輩子作好打算。”

    阿嫣笑了一聲。

    忽然,窗邊沉默的孩子抬起頭,難得插嘴說句話:“為什麼必須改嫁?用不了幾年,我長大了,我養你。”

    何媽笑了起來:“哎唷,我們子睿少爺有志氣,小小年紀知道疼人呢,比你那沒良心的哥哥好多了!”

    唐子睿捏緊手裡的筆,揚聲道:“我是認真的!”

    阿嫣看著他。

    原主剛嫁進唐家,這孩子才五、六歲,現在已經十歲出頭了,只是看著瘦小,再過幾年,到了長身高的時候,便是個小小少年。

    阿嫣說:“不嫁人,也不要你養——你又養不起。”

    唐子睿抿緊嘴唇,眼底似有怒火。

    阿嫣不理他,對何媽說:“過幾天,他不鬧了,你抽空把人送回唐家。”

    何媽一愣,猶豫道:“可是……”

    阿嫣正色道:“我有偉大的夢想需要實現,抽不出手帶小孩,就這麼說定了。”

    話音剛落,唐子睿倏地站起來,帶翻了一張椅子,悶頭往外去,行走如風。

    阿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讓何媽去看著他,自己回房了。

    又過了幾天。

    清早,何媽買完菜回來,還沒進門,遠遠的便聽見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漂亮!漂亮!美麗!美麗!”

    聲調有些尖,聽著怪怪的。

    走近了,何媽才看清,那是一只關在籠子裡的學舌鸚鵡,羽毛鮮艷,長的十分好看,正對著小姐撲騰翅膀,扯著嗓子大叫:“漂亮!美麗!”

    阿嫣很是高興:“好,賞你瓜子肉吃。”

    何媽悲從中來,默默地抹眼淚。

    小姐……怕是真的失心瘋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這只鸚鵡非常聰明。

    多智近妖,可能是一只假的鳥,真的鳥精。

    不知過了多久,某天早上,何媽醒來,突然聽見有人在樓下吟詩作對。

    “雲想衣裳花想容。”

    “回眸一笑百媚生。”

    尖尖的嗓子,腔調古怪。

    何媽穿好衣裳,出去一看。

    ……又是那只成了精的鳥。

    阿嫣披著外衣,靠在牆邊,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怡然自得地看著鳥兒。

    鸚鵡說:“漂亮!美麗!”

    阿嫣說:“乖寶貝。”

    鸚鵡又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笑彎了眼睛:“心肝寶貝。”

    ……

    一人一鳥,沉浸在兩人世界中,不為外界所擾。

    何媽又想抹眼淚,嘆一聲小姐命苦了。

    轉身,正好看到旁邊的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微暗的晨光,唐子睿站在二樓扶欄邊,靜靜地看著樓下和鳥精相親相愛的女人,看了很久,低低哼了一聲,關門回房。

    *

    很快,月底了。

    沈公館的舞會就在三天後,阿嫣忙著試衣服、換發型、試妝容,等到舞會前一天,意外收到唐家的來信。

    唐子明突然良心發現,想起還有個手足兄弟流落在外,催促前妻把人交還回來。

    阿嫣記得,好久前就囑咐過何媽,將小叔子帶回唐家,那孩子年紀雖小,氣性卻大,總留在身邊也不方便。

    收到信,她沒多想,只當何媽年紀大,忘記了,又特地跟何媽說了聲。

    晚上,有人敲了兩下門。

    阿嫣摘掉珍珠耳墜,沒抬頭:“進來。”

    門開了。

    半天沒聲響。

    阿嫣回過頭,看見唐子睿一瘸一拐的進來,視線下移,他的腳踝受傷了,腫脹不說,傷口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只需一眼,她就知道,這傷不是摔的,而是用石頭對准了位置砸出來的。

    唐子睿拖著傷殘的腳,慢吞吞靠近,淡淡道:“我摔傷了骨頭,必須臥床養個一年半載,不能回去唐家。”

    阿嫣挑眉:“傷筋動骨也才一百天。”

    唐子睿低著頭,看著他的鞋尖,似乎在想,怎的沒下手再狠一點。

    阿嫣又戴上一副紅寶石耳環,對著鏡子照了照,微微揚起下巴,讓那赤紅色的珠玉輕輕晃動,襯著白玉初雪般的膚色,美艷動人。

    過了片刻,她轉身,盯著唐子睿。

    “唐家不好嗎?”

    “我不想回去。”

    “我有自己的事情,不會像從前那樣,跟前跟後的伺候你,唐家有很多佣人,你在那裡過的會更好。”

    唐子睿抬眸:“我不要你照顧我,我可以照顧你!”

    阿嫣輕笑,對於小小男子漢的承諾,表現的並不十分在意:“我喜歡獨來獨往,不用人照顧。而你……小少爺,你在給我添麻煩。”

    唐子睿沉默。

    阿嫣站起來,走到他跟前,蹲下來平視他的眼睛:“你不想回去,大可以跟你大哥講清楚,他同意了,不再煩我,我也可以收留你。可你呢?你選擇自殘,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耍賴,造成的後果,就是我得跟你麻煩的哥哥解釋,為什麼你會受傷……在我這裡受傷。”

    唐子睿一怔,神色暗淡。

    阿嫣說:“回房,我打電話叫方醫生過來,沒事躺著別動。”

    唐子睿看著她轉回去,又對著鏡子裡的臉欣賞起來。突然,不知出於怎樣的衝動,他脫口而出:“總有一天,我會長大。”

    阿嫣從鏡子裡看他,頭也不回:“與我無關。”

    唐子睿咬緊牙,眉眼間染上沉郁之色。

    *

    阿嫣給唐子明打了電話,簡單說明唐子睿的情況,沒等對方作出回答,直接掛了。後來唐子明打回來,便成了何媽羅裡吧嗦的解釋個沒完,輪到他受不了老媽子沒營養的嘮叨,掛電話。

    晚上就是舞會。

    阿嫣盤起燙好的長發,換上煙紫色的旗袍,手指撫過肩膀上的碎花纏枝刺繡,半短的袖子,然後停在自己的肌膚上。

    換上這件衣裳,披著貂皮坎肩,雍容又嫵媚。

    然而,無端端的,眉眼卻生出哀婉纏綿之意,透過精致的妝容,艷麗的紅唇,妖嬈的身段……依舊無法遮掩的哀怨,與這優雅的旗袍,已然融於一體。

    繁華落盡,花開荼蘼。

    正如這個時代,紙醉金迷的背後,只剩荒涼的真實。

    一寸山河一寸血,人命如草芥。

    過了六點,衛敏芝准時來了,見到准備出門的阿嫣,驚艷不已,半天沒合上嘴,最後喃喃說了句:“你這樣子……就算唐子明今天在,看見你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阿嫣笑笑,挽起嫂嫂的手臂。

    *

    車開到沈公館附近,沿路已經停了兩排汽車。

    沈二爺黑道白道通吃。

    曾有人聲稱,在上海這個地方,搬出他的名號,就沒有擺不平的事情,這樣的人物舉辦的聚會,出入的自然非富即貴,不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就是受人尊重的社會名流。

    沈景年依舊穿著略顯樸素的長衫,站在滿堂花枝招展的女客,和精心裝扮的男客中間,有些不起眼。

    他本是沒空一個個招待客人的,說來也巧,衛敏芝帶著阿嫣進去時,沈景年剛好和一名法國領事館的人說完話,剛回頭,認出衛敏芝,便打了聲招呼:“張太太,好久不見,張先生沒有一起來嗎?”

    衛敏芝帶著歉意道:“他約了人談生意,趕不過來了。”

    沈景年點頭,微笑:“原來是這樣。”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阿嫣,問道:“這位小姐是……?”

    衛敏芝說:“這是我的小姑子——”

    話沒說完,卻聽阿嫣忽然開口:“沈先生好氣量,不僅有成人之美的心,還有容人的度量,真是難得。”對著沈景年探究的眼神,笑了笑,指向另一個方向:“那是我的前夫唐子明,旁邊是您的前未婚妻,喬秋露。”

    沈景年意識到對方的身份,語氣如常,沒有太大波動:“張小姐,你好。”

    阿嫣笑了笑,打量了他一眼,答道:“沈先生,你好。”

    衛敏芝頭疼起來。

    怎麼都沒想到,沈景年竟然會邀請喬秋露和唐子明,畢竟再怎麼說,喬秋露要求解除婚約,多少下了他的面子,可堂堂沈二爺不僅成全了這對野鴛鴦,還不計前嫌地將人請來了家裡……這下子,倒是不好收場了。

    她對沈景年歉然道:“沈先生,失陪,我們——”

    阿嫣一直盯著大廳的對面,富麗堂皇的琉璃燈下,那眾星捧月站在人群中間的高大青年,無疑是全場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他說著話,旁人只管聽,時而鼓掌,時而附和,喬秋露笑盈盈地站在一邊,看向他的時候,眼神充滿愛意。

    阿嫣看著他,不禁也笑了起來,截斷衛敏芝的話:“嫂嫂,這麼好的舞會,我不走,我還要請唐先生跳舞。”

    衛敏芝目光嚴厲,壓低聲音道:“這是沈公館,你別胡鬧!”

    “不鬧。”阿嫣說了聲,抬眸輕輕掃過沈景年,說:“沈先生也請放心,我不會掃了大家的興致,更不會鬧你的場子,我沒這麼不識抬舉。”

    沈景年只說:“玩的開心。”

    阿嫣衝著他點了點頭,甩脫衛敏芝,徑直向高談闊論的青年走了過去。

    唐子明發表完一篇激情演講,忽聽身後有人叫他:“唐先生。”

    他轉身,見是一名嬌滴滴的小姐,眉眼有些熟悉,一時間卻想不出是誰,下意識問道:“請問你是……?”

    阿嫣低頭,笑了出聲。

    這一垂眸一笑,唐子明認出來了,頓時很有些尷尬,又覺得驚奇,可身邊都是志趣相投的朋友,秋露也在,不好當場發作,只能沉聲質問:“你來干什麼?”

    阿嫣說:“想請你跳一支舞……不,半支舞就足夠,我對你只有這點耐心。”

    唐子明皺眉,低聲道:“快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哥哥怎的不管管你?這裡是沈公館!”

    周圍有人打趣道:“子明,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美麗的小姐?秋露會吃醋的!”

    喬秋露咯咯笑了兩聲,紅著臉道:“我才不會呢!”又對唐子明說:“子明,你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

    唐子明更為尷尬。

    阿嫣懶得理他,轉向喬秋露:“喬小姐,我借唐先生跳半支舞,可以嗎?”

    喬秋露說:“當然可以。”

    她看看唐子明的神色,心裡有些異樣,卻沒有出聲。

    舞池中。

    阿嫣感覺到男人身體僵硬,也不多言,鞋跟往他腳上猛踩了一下。

    唐子明吃痛,倒吸一口涼氣,瞪著她。

    “活過來了?”阿嫣笑睨著他,小手隨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有話,你先說,說完換我。”

    唐子明看著面前的女人。

    這個人,長了一張和他前妻一樣的臉,可除了相似的五官和身形,沒一點相同,張嫣是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這人……卻像燃燒的火,又像柔軟的水。

    唐子明臉上的肌肉緊繃,放低聲音道:“誰讓你在外面拋頭露面的?你不在家裡照顧子睿——”

    阿嫣淡淡道:“我早說了送他回你那裡,是他自己不肯。”

    唐子明問:“為什麼?”

    阿嫣瞥了他一眼,奇怪道:“我怎知道?”唇角掛著一點笑,徐徐道:“說不定,像你一樣,注定是個多情的性子,看見漂亮女郎就邁不動腿?”

    唐子明怒道:“胡說八道!我心裡只有秋露,何時對著她邁不動腿了?”

    阿嫣斂起笑意,平淡道:“我指的是現在。我不喜歡抱著木樁跳舞,你認真點,不然我又要踩你了。”

    “你——!”唐子明氣的夠嗆,深呼吸幾次,才又開口:“你……哼!無知婦人,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阿嫣低笑一聲,盯著他氣的漲紅的臉瞧,慢聲道:“你親口叫我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怎麼不認了?”見他想說話,便抬手輕輕捂住他的嘴,柔聲道:“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我全都記住了,每個字都記在心上呢。子明,你說的太對了,愛情誠可貴,我要勇敢的追求愛情。”

    唐子明胸口有點悶。

    他只當又是被這女人氣的發悶,沒好聲氣道:“那跟你來這裡有什麼關系?”

    “這滿屋子都是飢渴的男人,隨手抓一個,別說談情說愛,只要我想,讓他跪著任我打罵都成。”阿嫣的語調平直淡漠,末了嘆息一聲:“當然,我是不想的,頂多叫他學我的鸚鵡,稱贊我有多美。”

    唐子明氣黑了臉:“……不知所謂。”

    “唐先生。”

    阿嫣喚他,忽然停下舞步,放在他肩上的手垂下來,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要作好准備……以後,我不止會拋頭露面,還會站在最顯眼的地方,萬眾矚目,你的耳目所及之處,會看見我的名字,你的朋友會談論我,會因我爭風吃醋。換句話說,你想不關注我,除非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成為活死人。”

    唐子明愣住了。

    阿嫣不再看他,轉身往回走,嘆了口氣。

    “早說了,對你只有半支舞的耐心。”

    *

    阿嫣離開舞池,從來往的侍者手裡取一杯酒,慢慢品嘗。

    衛敏芝疾步走過來:“你都跟唐子明說了什麼?怎麼他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失魂落魄的?”

    阿嫣糾正:“見到鬼,只會嚇得魂飛魄散。見了狐狸精,才會失魂落魄。”

    衛敏芝說:“我不跟你胡扯,阿嫣,回去吧,這裡是沈景年的地方,你剛才去找唐子明,我一顆心都提到嗓子裡了。”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阿嫣掃視一圈四周,視線停留在某個位置,看著那個永遠帶著雲淡風輕笑意的男人:“……沈景年。”

    衛敏芝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神色略顯緊張:“你知道就好。別看沈二爺總是和顏悅色的,看著好說話,其實是個一等一的狠角色。”

    阿嫣緩緩道:“他身上的血腥氣……很濃。”

    衛敏芝扯起嘴角:“那是當然。他能爬上今天這個位置,不知踏著多少人命來的,你還以為他是正經清白的生意人?他那雙手沾的血,早洗不清了。”

    阿嫣不語,看著那人抬手,放在唇邊,輕輕咳嗽兩聲,然後放下手,不動聲色地捏住袖子的一角,接著說話。

    她忽然笑了起來,拿起酒杯,向他走去。

    衛敏芝又沒拉住。

    *

    “沈先生,可以請你跳半支舞嗎?”

    沈景年回頭,看見提出邀請的人,有點意外,但很快又笑起來,斯文有禮:“我的榮幸,請。”

    他的手放在阿嫣腰背之間的位置,沒有貼緊。

    他的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可那疏離的笑,卻是毫無溫度的。

    沉默片刻,他問:“為什麼是半支舞?”

    阿嫣答:“醉翁之意不在酒,半支舞的時間,足夠談話。”

    沈景年看了眼和喬秋露站在一起的青年,溫聲道:“抱歉,今天真的不知道張小姐要來,造成這個局面,是我的失誤。”

    阿嫣說:“你真客氣。”

    沈景年笑了笑,語氣帶著並不刻意的戲謔,問道:“張小姐請我跳舞,可是因為覺得和沈某同為天涯淪落人?”

    阿嫣看著遠處的唐子明,搖頭:“差遠了。你不喜歡喬小姐,也不在乎她,我跟你不一樣,對我那滿口仁義道德、愛情自由的前夫……我勢在必得。”

    沈景年靜默一會,啟唇:“恕我直言……”

    阿嫣轉回目光,停在他蒼白清俊的臉上:“嗯,你說。”

    “……你也不見得多喜歡唐先生。”

    阿嫣笑起來:“一個女人想得到一個男人,未必是因為愛他。”

    樂聲悠揚,台上唱歌的女人嗓音略低啞,卻別有一番風味,幾句歌詞唱出來,唱盡這亂世之外的繁華和安逸。

    阿嫣忽然道:“沈先生。”

    沈景年低頭,凝視她。

    “台上唱歌的女人,是不是百樂門最紅的歌女?”

    “是。”

    阿嫣揚起唇角,看著他說:“我唱的更好。”見他沉默不語,又接著往下說:“而且……你看這大廳裡,她在上面唱,十雙眼睛,只有兩雙在她身上。換作我,同樣的打扮同樣的場合,十個男人,九個眼裡只有我。”

    這番大膽的言論,換個人聽見,只怕不是像唐子明那樣呆上半天,就是大呼荒謬。

    可沈景年只問:“還有剩下一個男人?”

    阿嫣聲音含笑,坦然道:“不是問心有愧的良家夫男,不敢看我,就是心有余力不足的病秧子……”她的手,順著男人的肩膀往下,放在他微微握起的手指上,從他手心取出那沾上血的袖子,看了一眼,平靜道:“……都咳血了,怕是病的厲害。”

    沈景年的語氣不變,笑意仍然溫和,聲音卻低沉了些:“張小姐,觀察力敏銳是好事情,可有時候,總得學會看破不說破,才能長命。”

    他有意藏起病重的消息,不讓別人知道。

    阿嫣對他看似誇獎,實則威脅的話,不甚在意,手指碰到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怔了怔,笑意加深,戲謔道:“沈先生,你不想英年早逝,求神拜佛不管用了,不如求妖魔鬼怪試試?”

    說完,放開他,退開幾步:“半支舞的時間到了。沈先生,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後會有期。”

    *

    阿嫣回到家,不小心吵醒門口的鸚鵡,又聽了一陣子的‘漂亮’,‘美麗’,才心滿意足地上樓。

    還沒打開房門,另一扇門開了。

    唐子睿一只腳纏著繃帶,單腳跳著開門出來,盯著打扮光鮮亮麗的嫂嫂看了一會,沉悶道:“你出去跳舞了,這麼晚才回來。”

    阿嫣說:“你管你睡。”

    唐子睿抿了抿唇,又說:“過兩天,能下地了,我會回唐家。”

    阿嫣微微一笑:“想通了?那就好。”

    唐子睿飛快地添上一句:“早上回去,跟大哥說清楚,晚上就回來,你別叫何媽太早鎖門。”

    阿嫣又笑了一聲,搖頭道:“經過今天晚上,你大哥才不會讓你跟著我——”話還沒說完,心想他走了正好,何必對他多說,話鋒一轉:“好,隨便你。”

    唐子睿靠在牆邊,手撐著門框,不動,也不說話。

    阿嫣說:“我進去了,晚安。”

    唐子睿對著她的背影,疾聲道:“過了年,我就十三了。其實不用很久,只要再過幾年……”尾音淡了下去,他垂下頭,喃喃重復了遍:“……再過幾年。”

    阿嫣對他的話不是很感興趣,對那個‘再過幾年’,卻起了興致,也跟著他展望不久後的將來:“再過幾年,我名滿上海灘,印著我臉的海報宣傳單到處都是,每年的選美大賽,我都是冠軍……想想就高興。”

    她抱著手,看了眼沉默又執拗的男孩,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點住他發燙的額頭:“至於你。小少爺,你現在年紀小,除了我,沒見過幾個年輕女人,所以才會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心思。快些長大吧,世界上多的是可愛的小姑娘,到時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唐子睿耳尖都紅了,捏緊拳頭:“你不懂!”

    他猛地轉身,忘記腳受傷了,瞬間疼得齜牙咧嘴,拼命忍住,一跳一跳的回去,用力摔上門。

    阿嫣看著緊閉的門,不以為意,開門回自己的房間。

    “……你才不懂,莫名其妙。”

    *

    休養了半個多月,唐家來了人,唐子睿跟著回去了,臨走還不忘交代阿嫣:“別忘了,晚上給我留門。”

    阿嫣敷衍道:“知道。”

    唐子睿一聽那語氣,就知道她沒上心,氣得直皺眉,又無可奈何,只好又囑咐何媽,說了好一會,總算走了。

    何媽忍不住嘆氣:“子睿小少爺可憐吶,真可憐。”

    阿嫣心不在焉,逗了一會鸚鵡,上樓換衣服。

    何媽問:“小姐,你去哪裡?”

    阿嫣對著她一笑:“……追逐夢想。”

    *

    百樂門正在招新一批的舞女。

    沈景年平常並不理會這種小事,今天也只是路過,正好來看一眼,奈何不走運,偏巧半道上犯病,只能在他專屬的休息室稍作停歇,用干淨的手帕捂著嘴,咳個不停,好不容易停下喘息,低頭一看,血跡斑斑。

    齊正變了臉色,整張臉都是慘白的。

    沈景年卻沒多大反應,神情冷漠,還有心思整齊地疊起手帕,放進口袋裡。

    “張大仙說了,您今年一定遇到貴人,病情有所好轉……不行,不能這麼下去,我讓人召集全上海最好的醫生,不管是洋人的還是民間大夫,您不能再瞞下去,二爺,您必須治病!”

    沈景年漠然道:“病情傳出去,興許我死的更快。”

    齊正咬緊牙關,臉上的肌肉克制不住的抽搐,顯得極度痛苦。

    沈景年慢條斯理地擦去唇邊沾上的一點血,略顯吃力地站起來,凝神細聽了一會,問道:“樓下誰在唱歌?艾麗莎嗎?”

    艾麗莎是百樂門最紅的歌女,現在當之無愧的頭牌。

    齊正方才沒注意,這會也聽了聽,答道:“應該不是,艾麗莎不在……今天只招舞女,沒聽說還招歌女。”

    沈景年微微搖頭,不說話。

    半晌,容顏舒展,竟是有些哭笑不得:“……是她。”

    打開門,站在二樓走廊,俯視舞台上的女人。

    上次半支舞的間隙,她說的話,一點也沒錯。

    那人站在台上,偌大的廳堂,所有光芒都聚攏在她一人身上,配舞的漂亮女郎全淡成可有可無的背景,觀眾眼裡,自然也只有那一道倩影。

    一曲唱完,管理百樂門的袁五不知何時上來了,對沈景年欣喜道:“二爺,這回是撿到寶了,我敢打賭,不出一年,一定能把她捧出來,紅透半邊天。”

    沈景年沒回答,過了會,說:“叫她進來。”

    袁五一愣,看著沈景年和齊正走回房間,醒過神,匆匆下樓。

    *

    “沈先生,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沈景年坐在沙發上,對巧笑嫣然,顯得十分歡喜的女人說:“請坐。”親自從茶壺裡倒了一杯尚且溫熱的茶,又說:“喝茶。”

    阿嫣在他對面坐下,輕輕嗅了嗅,覺得他身上的血腥氣更重了,但也沒說什麼。

    “我剛才在想……”沈景年緩緩開口,說了半句,笑了下:“……唐子明究竟為何堅持離婚。都說他的妻子是個裹小腳的無知婦女,看來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阿嫣不在意:“今天他拋棄我,改天換我拋棄他,這都是情趣。”頓了頓,轉開話題,開門見山道:“沈先生,言歸正傳,我會給你賺大錢的,現在我可以提條件了嗎?”

    沈景年頷首:“好。”

    阿嫣說:“我要白紙黑字寫下來,簽字畫押。”

    “好。”

    阿嫣正想開口,又聽他說:“你的條件,是賣藝不賣身?”

    語氣帶幾分善意的揶揄。

    阿嫣看著他,很認真的更正:“賣藝,賣身……”豎起兩根手指,又放下,一字一字道:“……不賣心,不談感情。賣身給誰,我說了算,沈先生若有意向,可以第一個預約。”

    這次,沈景年是真的笑了。

    他搖搖頭,聲音清淡:“不賣心,不談感情,張小姐,如果這是說給我聽的——”他抬眸,安靜看著女人:“……你未免,自視過高。”

    阿嫣聽出他的諷刺,但依舊不在乎,理所當然道:“我不把自己當回事,又有誰會把我當回事?你既然沒有異議,那就起草文書,簽字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51 PM

第44章 民國麗人(六-九)

    唐家。

    天氣正好,晴日當空。

    喬秋露一早就過來了,陪唐子明吃過早飯,兩人在院子裡並肩散步,時不時的說笑兩聲,享受愉快的兩人時光。

    過了好一會,喬秋露偏過頭,看著唐子明英俊的側臉,忽然問道:“子明,你還不打算跟我說嗎?”

    唐子明一愣:“說什麼?”

    喬秋露嘟起嘴,哼了聲,悶頭往前走。

    唐子明趕緊追了上去,拉住她:“怎麼生氣了?”

    喬秋露瞪了他一眼,氣道:“那天晚上,在沈公館,請你跳舞的小姐是誰?你跟我說實話,我未必會惱你,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覺得人家漂亮,我也覺得。可你藏藏掖掖的,反倒叫我生疑。”

    唐子明嘆了口氣,苦笑道:“秋露,我不是有意瞞你,實在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他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天,不住搖頭:“……那是張嫣。”

    喬秋露驚訝地睜大雙眼:“張嫣?是你的——”

    唐子明點頭:“是的,我的前妻。”

    喬秋露不假思索,張口說了出來:“可從前,你說過,你的太太是個養在深閨,只知伺候公婆,滿手滿腦銅臭味的守舊婦女……”

    唐子明皺眉:“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晚,她還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全無道理,我當時生氣,現在回過頭想想,有點擔心她,怕她鑽牛角尖,走了邪路。”

    喬秋露便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

    入秋了,天氣還不冷,又是晴天,風也是暖的。

    角落裡幾棵老樹,葉子卻泛起枯黃的顏色,就快到了飄落的季節。

    喬秋露幽幽嘆了口氣,輕聲道:“子明,記得我們剛遇見的時候嗎?我對著你,有無數的話想傾訴,那時我就知道,我的靈魂屬於你。你的苦惱,我懂,我的苦惱,也只有你能理解。”

    唐子明微笑起來,聲音柔和:“我記得。”

    喬秋露垂眸,繼續道:“你的家庭使你痛苦,我又何嘗不是?景年……他很好,這些年來,我們見面不多,可每次他到我家來,都會給我帶非常貴重的禮物,但那不是我想要的。金錢和物質不能滿足靈魂的空虛,認識你以前,我從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唐子明心口發燙,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秋露。”

    喬秋露沒有抬頭:“我是這麼的快樂,有時候,我卻因此感到愧疚,就像背負著罪惡感前行。”沉默片刻,低低道:“張小姐很可憐。”

    唐子明目光沉痛,苦澀道:“我們都是這個悲哀時代的受害者,阿嫣也是,所以我們應該聯手對抗封建社會的壓迫,而不是彼此怨恨。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和阿嫣,可以像你和沈景年那樣,分開了依然是互相關愛,互相尊重的朋友。”

    喬秋露心情激蕩,堅定道:“會有那一天的!”

    唐子明眼睛發亮,那光芒仿佛能照亮最深沉的黑夜,他目視遠方,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秋露,你看著吧,我會用文字改變這個時代!”

    說到慷慨激昂處,他當即轉身,回到書房,坐在桌案後,奮筆疾書。

    喬秋露站在旁邊看著。

    剛寫完一頁紙,忽然聽到敲門聲。

    唐子明寫文章時,最怕無端受到打擾,因此擰緊眉宇,不悅地看著走上前的老管家:“有什麼事?”

    老管家呈上賬本,說:“大少爺,這是上個月家裡的支出,請你過目。”

    唐子明厭煩地擺了擺手:“這點小事,你們自己處理就好,以後不用特地來找我。”

    老管家說:“可以前大少奶奶都是親自管賬的——”

    唐子明瞪他一眼:“什麼大少奶奶?我和阿嫣離婚了,你聽我的就是。”

    老管家點了點頭,又問:“廚房的孟媽媽說,最近城裡的菜價漲了,撥下來買菜的錢不夠用,你看是不是要再添點?”

    唐子明忍著氣:“行。”

    “還有,上回你在家裡舉辦詩會,送了幾件昂貴的禮品給你的朋友,那幾筆錢出去,都是記賬的——”

    “你作主就好!”

    唐子明終於忍無可忍,站了起來,煩躁地走了兩圈,停在喬秋露面前,滿眼痛苦和悲憤:“秋露,你看到了,我能寫出最有靈魂的文章,最華美的詩篇,卻要被這些俗不可耐的瑣事困擾。我的靈感如泉湧,他們……”

    他看著茫然的老管家,更覺無力,深深嘆息:“……這些可憐的人,卻拿無關緊要的東西來煩擾我。”搖了搖頭,喃喃道:“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愚蠢,多麼可恨。”

    喬秋露對他的苦惱感同身受,牽起他的手,安撫道:“不要緊的,子明,等我們結婚了,我們搬出去,住在屬於我們的小房子裡,不用多大,只要有一間明亮的書房,一間溫暖的客廳。在那裡,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唐子明感動地握緊戀人的手:“……秋露,只有你懂我。”

    老管家看看唐子明,又看看喬秋露,自我感覺站在這兩人身邊,正如一個碩大的燈泡,還根本照不到他們。

    想走吧,又很為難。

    唐家雖然人丁凋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裡裡外外那麼多繁雜的事情,以前少奶奶一肩挑起,現在換成少爺,他卻想當個甩手掌櫃。

    其實那也可以,只是涉及開銷和錢,萬一出了差錯,下面的人擔待不起,總得唐子明親自決定。

    正猶豫,外面有人驚喜叫道:“小少爺回來了!小少爺回來了!”

    原來是早前派去接唐子睿的人到了。

    老管家迎了出去。

    唐子睿可以下地走路了,但還是拄著拐杖,一腳輕一腳重的,走到書房門前,他向老管家打了招呼,進門面對兄長。

    唐子明放開喬秋露,轉向弟弟,擺出長兄的氣勢。

    “回來就好,去你屋歇著,我叫孟媽媽給你熬骨頭湯。記住,功課不能落下,這幾天在家休息,你也要勤讀課文,我會定期考你。”

    喬秋露彎下腰,溫和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男孩,笑眯眯道:“子睿,你可有福氣啦,你哥哥的才學,全上海的老師都比不上呢,以後你定能成才。”

    唐子睿只看了嬌俏的少女一眼,便移開目光,淡淡道:“我不會留在家裡。”

    唐子明揚起眉,訝然看向他:“你不在家裡呆著,難道想去北平念書?不行,你年紀太小了,過兩年再說,我親自引薦你——”

    “我會跟著張嫣。”

    一陣死寂。

    唐子明和喬秋露面面相覷,半晌無言,過了好長時間,他才開口:“荒謬!你跟著阿嫣作什麼?她已經不是你嫂嫂了。”

    “我知道。”

    唐子明臉色復雜,瞧不出是震驚多一點,還是憤怒多一點:“你總在青銅巷住著,你可知道外頭說的有多難聽?你瘋了不成?我知你一向親近阿嫣,但是子睿,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孩子氣。”

    “這就是我的決定。”

    “你——”唐子明手指著沉默而倔強的孩子,憤憤道:“反了你了!不許胡鬧,快回你房間,我看你是腦子不清醒!”

    話音落下,因憤怒而思緒紛飛的腦海,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我早說了送他回你那裡,是他自己不肯。

    ——說不定,像你一樣,注定是個多情的性子,看見漂亮女人就邁不動腿。

    那時,唐子明只當阿嫣有意氣他,隨口胡說,可現在……他轉過頭,看著唐子睿尚且青澀稚嫩,卻寫滿冷淡和疏遠的臉,不由心驚膽戰。

    唐子睿比他小太多,和他也不親近。

    可再怎麼樣,也是他的親弟弟。

    唐子明的神色變了又變,越來越難看,揮手叫管家離開,帶上門。

    喬秋露不明所以,俯身摸摸唐子睿頭上軟軟的碎發,親切的說:“姐姐知道,你肯定是想張小姐了,對不對?你聽你哥的話,上樓去,等你養好了傷,照樣可以出門,時常探望張小姐。”

    唐子睿眉目不動,冷冷道:“別碰我。”

    喬秋露身形一僵,顯出幾分窘迫。

    唐子明強忍著內心的情緒,看著喬秋露:“你在外面等我,我有幾句話和這小子說,馬上就出來。”

    喬秋露不放心:“可是——”

    唐子明堅持:“去吧。”

    喬秋露嘆了口氣,開門走了出去。

    唐子明緊緊盯著那個單薄瘦弱的男孩,滿腹文采斐然,卻不知怎麼開這個口。良久,他沉聲道:“子睿,別的我都可以不管你,但你若有敗壞倫常,天理不容的齷齪心思——我定饒不得你!唐家也容不下這等無恥之徒!”

    唐子睿抬頭看他,忽而一笑:“那也好,不如你登報斷絕與我的兄弟情誼,反正你最喜歡登報,將你的私事公之於眾了。”

    唐子明怒道:“豈有此理!我是你的兄長,長兄如父,你怎能這麼跟我說話,沒大沒小,毫無禮數,誰教你的?”

    “——遲了。”

    唐子明瞪著他。

    唐子睿低聲道:“你差點逼死張嫣兩次。第一次,你們的孩子沒了,她一心求死,第二次,你為了外面的女人拋棄她……我沒你這樣的兄長,也沒你這樣的父親。”

    唐子明呆了呆,聽他用無比平靜的聲音說完這段話,看著他冷漠的眼睛,竟不知怎麼回答,緩了好一會,才道:“子睿……你太小,你不明白。”

    他慢慢走了過去,站在男孩面前,放軟了語氣:“我和阿嫣沒有愛情,無愛的婚姻,每時每刻都是凌遲。我希望借著我的行為,喚醒更多的人,我想拯救的不止是我,還有阿嫣,和所有受到包辦婚姻殘害的靈魂。”

    唐子睿站直身子,抬眸直視他,神情冷然。

    “你拯救這個時代,我只想保護一個人。”

    唐子明一震,許久無言。

    “來作個約定吧,大哥。”唐子睿平靜地面對兄長,不卑不亢,語調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我知道你會把我鎖起來,關在樓上我的房間。如果我能離開,從此以後,你就當我這個弟弟死了,對外也可以不認我。”

    唐子明不可置信地搖頭,喃喃自語:“你……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很清楚。”唐子睿眉眼冷淡,沉著道:“沉溺於文字築起的世界,分不清真實與理想的人,只有你。”

    *

    白天艷陽高照,到了晚上,一場瓢潑大雨侵襲了整座城市。

    何媽忙著樓上樓下關門、關窗戶。

    鳥籠裡的鸚鵡瞧著老媽子跑來跑去,也撲騰著翅膀,尖叫起來:“漂亮!美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懶洋洋地倚在沙發上,捧著一面鏡子,聞聲眼睛抬了一下:“乖寶貝,別怕,只是下雨。”

    鸚鵡團團轉了幾圈,又安分了。

    過了半個小時,阿嫣起身上樓。

    何媽還在樓下待著,不時看向緊閉的大門。

    阿嫣站在樓梯上,說:“別等了,鎖門睡覺。”

    何媽猶豫:“可子睿小少爺說過——”

    阿嫣笑了笑:“這麼大的雨,他怎麼過來?難道唐子明開車送他麼?再說了,那天沈公館的舞會,我給唐子明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他會放唐子睿過來才怪。”

    何媽嘆了口氣,點點頭,過去鎖門。

    阿嫣躺上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進入夢鄉,睡到半夜,迷迷蒙蒙的,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小姐!小姐你快出來!”

    她只好披上外衣,走出去。

    樓下,小小的身影靠在門邊,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整個人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地上已經彙聚了一灘水,細細密密的,向四周無聲擴散。

    唐子睿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倒下,坐在地上。

    何媽急的快哭了,拿毛巾給他擦頭發,看了一眼他的腿,顫抖地用手摸了摸,膝蓋處全是血,腳踝腫的厲害,只怕以後不瘸也得留下病。

    “小少爺,你這是何苦?在家裡呆著不好嗎?唐家本來就是你的家,你……唉!你叫我說什麼好?現在打電話,方醫生也不會來,這可怎麼辦?你的腿……你的腿……你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子睿嗓音沙啞,語氣卻很淡:“本想爬樹下來,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雨大,沒人看見。”

    “你想過來,明早叫車夫送你來,不好嗎?弄成這樣,小姐怎麼跟大少爺交代?你……你啊!”

    唐子睿笑了一聲,看著樓上的女人,臉色慘白,眼睛卻很亮,暗光湧動。

    “從今往後,不用交代了。”

    何媽扶他起來,攙著他坐到沙發上,上樓拿了干淨的換洗衣服,也不管是在客廳了,催他換上,一邊進廚房燒水。

    等他換完衣服,阿嫣走了下來。

    唐子睿問:“你為什麼沒留門?”

    阿嫣回答:“以為唐子明會把你關起來。”

    唐子睿靜了靜,擰起眉,顯出幾分不悅:“我不會騙你,就算用爬的,我都會爬回來,你要信我。”

    阿嫣沒說什麼。

    唐子睿捏緊拳頭,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幾下,低低道:“……總有一天,我會長大,等到那時——”

    “與我無關。”

    唐子睿眸色瞬間暗了下來,像白晝黑夜瞬間替換。他別過頭,賭氣似的沉默很久,又道:“我不念書了。”

    阿嫣看了看他:“那你想干什麼?”

    唐子睿說:“念書沒用,文人不能救國,也不能保護重要的人。”

    阿嫣搖頭:“不對。”

    唐子睿皺眉,看向她。

    阿嫣倒了一杯壺裡的冷茶,捧在手心,神色淡然:“文人是一個時代的風骨,你哥哥雖然活的過於理想化,於公於私,卻是真的想憑借手中一支筆,救國救民。”

    唐子睿嗤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別人提著刀而來,你拿著筆能自保麼?我早聽膩了他長篇大論的演講,全是傻話。”

    “傻是傻了點,但有理想總是好的。”

    唐子睿低哼了聲,嘀咕:“……所以你喜歡他。”

    阿嫣眼角余光瞥向他,低頭喝了口茶:“不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只要他不妨礙我,他是怎樣的人,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唯有——”

    她站起身,看著籠子裡的鸚鵡。

    那只鳥很配合地叫了起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阿嫣抿唇一笑:“……真乖。”

    回頭,看著唐子睿,眼神又趨於平淡:“你的路,你自己走,後果你一力承擔,我不干預。”

    *

    百樂門來了一位新的歌星。

    名字起的很簡單,不是洋氣難記的英文名,也不是花哨的藝名,就只阿嫣兩字,因為過於常見,剛開始,許多客人覺得土氣。

    漸漸的,這種話沒人說了。

    女郎人美歌甜身段好,往台上一站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全身上下最勾人的,要屬那一雙似多情似無情,笑罵皆迷人的眼睛。

    多少男人倒在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下,從此千金散盡博一笑。

    唱完歌,從台上下來,總有一群男人等著,眾星捧月般圍在女郎身邊,只為了說上一兩句話。

    不出兩個月,阿嫣已經坐穩了百樂門頭牌歌星的寶座。

    這當然是好的,不過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煩惱。

    半個月後,就是一年一度的百樂門選美盛會,屆時會由來客投票選出眾望所歸的選美皇後。話是這麼說,實際上,比賽開始前,候選人的金主就會開始買票,誰出的錢多,最後贏的便是他捧的人。

    比起純粹的選美,更像炫富大賽。

    問題來了。

    阿嫣記得和唐子明還有三睡,她原本並不著急,一來放長線釣魚,二來沉迷於追逐夢想不可自拔,正因為這樣,她雖然有無數的追隨者,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商界大亨,卻一直沒有依附任何人。

    換句話說,沒金主,沒有真正的後台。

    這樣不好。

    老古董好心建議:“宿主,你真想得那什麼皇後,可以考慮一下沈景年。”

    阿嫣嘆了口氣:“實不相瞞,他病成那樣,別說采陽補陰,我壓他一下都怕他咳我一身血,到時他真的在我床上咽氣,巡捕房的人來了,不好交代。”

    “……”

    老古董無語了半天,說:“你的元神尚在,既然能用媚術,也能救人。”

    阿嫣擺了擺手:“他一不是特別好用的鏡子,二不是能說會道的鸚鵡,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麼救他?”

    老古董問:“那找別人麼?”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嫣想了想,慢悠悠道:“不慌,穩得住。”

    *

    兩天後,齊正快步走進小客廳,對靠在椅子上讀報紙的男人說:“二爺,阿嫣小姐來了。”

    沈景年翻了一頁報紙,問:“說明來意了麼?”

    齊正回答:“還不是選美皇後那事。”

    沈景年挑眉,看了看他。

    齊正有些無奈,搖了搖頭:“聽人說,最近阿嫣小姐一門心思撲在選美比賽上,歌都不怎麼唱了。她認定自己會贏,也不知誰給的信心。上次我去百樂門,還見她追著袁五嚷嚷,說什麼等她贏了,不要叫皇後,要叫世界第一美的阿嫣,袁五都沒轍了。”

    沈景年好笑:“艾麗莎背後有吳老板,仙蒂有楚先生捧,她有誰?”

    齊正手一攤:“這不來找你了麼?”

    沈景年又笑了一聲,吩咐:“請進來。”

    沒多久,阿嫣跟著齊正進來了,見到他,叫了一聲‘沈先生’。

    沈景年問:“找我有事?”

    阿嫣脫下白色的手套,一雙神采煥發的眼睛,透過帽檐垂下的黑紗,望向他:“明人不說暗話,我就直說了。沈先生,這個月百樂門該給我的,你少給一成,請你幫我個忙,替我作中間人,請青幫的鄭老板一道吃飯,介紹我們認識。聽說你同他熟悉,是拜過把子的兄弟。”

    齊正愕然看著她。

    沈景年沉默,神色依舊溫和,瞧不出心底的想法,審視了女人一會,徐徐道:“你找靠山,多的是出手闊綽的正經生意人。你偏要認識鄭先生,是嫌命太長,還是過夠了太平安穩的日子,想試試別的?”

    阿嫣不甚在意,坦然道:“我就喜歡窮凶極惡,喪盡天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使喚起來毫無壓力,無牽無掛,最順手。”

    沈景年扯起唇角:“鄭先生可不是什麼亡命徒,他最是惜命,惜自己的命,輕別人的命。”

    阿嫣說:“我也不是特指他……跟你說不明白。沈先生,你意下如何?”

    沈景年垂眸,放下報紙,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沉默片刻,又喝一口。

    齊正喉結滾動了下,咽了口唾沫。

    ——茶是涼的,二爺都沒感覺麼?

    最終,沈景年開口:“這個月該分給你的,去掉三成。”

    阿嫣睜大眼睛,駭然道:“沈先生,趁火打劫啊?”

    “四成。”

    “我就請你介紹我們認識,又不是叫你作媒,就算是說媒的,也沒你這麼心黑,收那麼多,你最近手頭緊,窮瘋了麼——”

    “六成。”

    阿嫣生氣了,甩掉手套,煩躁道:“算了算了,隨便你。錢財都是身外物,夠用就好,我的世界第一美大獎更要緊。”

    說完,轉身就走。

    齊正看著女郎婀娜多姿的背影,又看了看沉默良久,抬手掩去兩聲咳嗽的男人,不敢多話。

    沈景年咳嗽了一陣,搖搖頭,輕聲道:“……小瘋子。”

    齊正這才出聲:“二爺,阿嫣小姐不知深淺,鄭先生那樣的人,怎是可以輕易招惹的,我等下去跟她說清楚。”

    沈景年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清清淡淡,莫名有些冷:“她想認識,我成全她。”

    ——等到吃了苦頭,知道怕了,自然會哭哭啼啼的跑回來,向他求救。

    這後半句,他沒說。

    齊正抬起頭,看著早已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心裡直嘆氣,阿嫣小姐真是個腦子有天坑的,想找個有錢有勢的男人捧,二爺這麼大的人坐在這裡,她眼瞎看不見,非得異想天開作大死。

    真是無知者無畏。

    愚蠢的女人。

    *

    到了說定的日子,出發前,百樂門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白天,舞廳不開門,那兩個人卻是闖進來的,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昂首闊步進來,一眼看見正在穿紫色絨大衣的女人,臉色登時變了,幾步衝上前,大怒,揚手就想甩出個耳光。

    身後,有人淡聲道:“張先生。”

    張浦高舉起的手便停在半空,看了眼站在一邊,神色比平時添了抹寒意的沈景年,這一巴掌到底沒敢打下去。

    阿嫣看著他的手抬起又落下,從頭到尾不閃不避,笑了下:“大哥來早了,晚上才開門呢。”

    張浦死死盯住她,額角青筋直跳,嘴唇都在發抖:“真的是你……你、你竟然在這種地方賣唱?我們張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我今天不打死你,對不起爸媽,對不起張家的列祖列宗!”

    齊正濃眉緊皺,閃身過來,擋在張浦和阿嫣中間,看著這個處於盛怒中的男人:“請你自重。”

    沈景年扣上大衣的紐扣,不緊不慢道:“張先生,令妹和沈某是簽了書面合同的,時限五年,你想帶人回去行家法,不如等上五年,到時想打想殺,都是你們的家事。”他抬眸,看了張浦一眼,微微一笑:“現在不行。”

    衛敏芝咬了咬嘴唇,從丈夫身後走了出來,拉住阿嫣的手,眼淚直往下掉:“阿嫣,你這是作什麼?你是不是缺錢用了?你跟我們說啊,你大哥會虧待你嗎?你為何要這麼作賤自己——”

    阿嫣看著她,奇怪道:“我怎麼作賤了?我聽了唐子明的話,全想通了,我是新時代的先進女性,我要勇敢地追求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唐子明追求愛情和自由,我追求美貌和虛榮。我要站在最顯眼的地方,成為最美麗的女人,我要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用最華麗的語言形容我的美貌……”

    她看著氣得火冒三丈的張浦,笑了起來:“哥哥,你不是覺得唐子明勇於離婚,走在時代的最前鋒,精神可嘉嗎?你為什麼不贊賞我呢?”

    張浦咬牙切齒:“你也配和子明相提並論?子明追求的是平等戀愛,婚姻自由,反對的是舊社會的壓迫,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麼!你在這裡賣唱,私底下還不知干的什麼勾當……厚顏無恥!”

    阿嫣瞄了他一眼:“我賣笑賣唱賣臉,一不偷二不搶,就算賣身,也不賣給家裡有妻兒的,你情我願的買賣,又比誰低賤了?”

    張浦胸膛劇烈起伏,用盡全力,才克制住想再次舉起的手:“你說這些話,都不會臉紅的麼?”

    “我心中想的什麼,說的便是什麼,自然臉不紅氣不喘,倒是你……”阿嫣走近一步,歪著頭盯著他看了會,莞爾一笑:“大哥,你瞧瞧你,喘的這麼厲害,臉紅流汗,難不成,你嘴上嫌我干的行當髒,私底下……你也是舞廳的常客?”

    “混賬!”

    張浦大喝一聲,徹底被激怒了:“我今天就要清理門戶,我們張家沒你這樣的女兒!我沒你這樣的妹妹!”

    阿嫣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說的就跟我稀罕你似的。”

    衛敏芝急的掉眼淚:“阿嫣,你怎麼變成這樣?你是不是病了?你別氣你哥哥,聽到你在這裡,我們……我們都快瘋了——”

    阿嫣抿唇笑了起來,打趣道:“就要氣,氣死才好,叫他想打我的臉,好大的膽子。”末了,看一眼懷表,不再玩鬧下去,對旁邊一直微笑看戲的沈景年道:“沈先生,走了。”

    沈景年頷首,看著張浦夫婦,還是那樣斯文優雅:“失陪。”

    *

    在酒樓貴客的包間裡,齊正親眼見證了一出奇跡。

    從一見如故到相談甚歡到眉來眼去,那女人只用了三杯酒的時間,接下來便和鄭先生旁若無人的交談起來,只當酒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

    ……只當二爺不存在。

    再後來,阿嫣對沈景年使了兩次眼色,暗示他應該退場了,沒得到回應,便蹙起兩彎細眉,抬手對他不耐煩地揮了揮,催他功成身退。

    可沈景年只是看著他們,唇邊帶一點不經意的笑,又似乎含著淡淡的嘲弄。

    最後,阿嫣沒耐性了,直截了當:“二爺,您不是還有事得回去處理嗎?您先走,不用管我,鄭先生會送我回青銅巷的。”

    鄭先生說:“正是。”

    沈景年笑笑,聲音不輕不重:“……是該走了。”

    齊正跟著他回到車裡,見他半天沒吩咐司機開車,便屏息在一旁等候,不時看一眼酒樓門口,心裡暗暗著急,希望那女人突然良心發現,懂得二爺的良苦用心,自己乖乖下來。

    足有半小時,沒人出來。

    沈景年的手伸進大衣口袋,拿出來一雙白色的女式手套,沉默地凝視一會,輕輕笑了一聲,唇角的弧度盡是自嘲:“開車。”

    齊正開口:“二爺,我可以上去——”

    沈景年面無表情:“不必。”

    車開了。

    沈景年忽的皺眉,來不及多想,將那雙手套湊到唇邊,咳了一陣,睜眼再看……又是血。

    猩紅的血,鮮艷刺目。

    他殺過很多人,雙手曾沾滿血漬。

    都是報應。

    齊正忍了又忍,還是想把心裡話說出來,低聲道:“二爺,您若是對阿嫣小姐有意思,不如明說,橫豎她是百樂門的人,就是您的人。”

    “然後,等我死了,她替我收屍,若有仇家不肯罷休,上門尋事,她替我還債,替我遭罪麼?”

    齊正神情一僵。

    沈景年收起那雙斑駁的白手套,喃喃道:“……罷了。”

    *

    齊正原以為,那個妖裡妖氣、行事作風像極了狐狸精的女人,就這麼從良了,放著所有正經的生意人不選,放著二爺不要,跟了青幫的鄭老板。

    可劇情不是這樣發展的。

    酒樓認識鄭先生後,那人住的青銅巷附近,常有青幫的人出沒,全是些彪悍的漢子,只要一露臉,就能嚇哭嬰兒的那種。

    好幾晚,齊正經過青銅巷,都能看到36號門口,有幾個漢子輪流守夜。

    他有心讓人留意阿嫣的動靜。

    回來報告的人都說,鄭先生不曾在青銅巷留宿,別說過夜了,他就從沒來過,只有青幫游手好閑的小嘍啰,倒是一直獻殷勤。

    到了選美大賽的那天晚上,百樂門門前,成群結隊的幫派人士現身,一個個攔下准備進去的客人。

    “你——問你話呢,跑什麼?”

    “我……我可什麼都沒干啊。”

    “我問你,今晚你准備投給誰?”

    “……艾麗莎。”

    “他媽的,你眼瞎了?到底誰長的漂亮,誰是選美皇後,你他媽的看不出來?”

    “好漢,饒了我吧!我……我拿了吳老板的錢,他買了我這一票,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天經地義啊!”

    彪形大漢眉毛一豎,臉色猙獰,左眼一道疤像極了彎彎曲曲的蜈蚣,更添可怕。他猛地脫掉上衣,露出手臂和胸口的刺青,又捏了捏手指,骨節咯吱作響。

    可憐的男客已經嚇哭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錢還回去,票投給該投的人,懂我的意思嗎?”

    “懂懂懂,錢還回去,票投給阿嫣。”

    “算你識相,滾。”

    “下一個,你——給老子站住!”

    齊正開車停在路邊,看著這壯觀的景像,轉頭看向後座的男人,哭笑不得:“二爺,你看這……要不我叫咱們的人,把這幫鬧事的趕走?”

    沈景年收回目光,笑了笑:“不用。”

    雖然語氣平靜,齊正瞧著他的神色,卻比往常更柔和,似乎是高興的。

    齊正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知道那女人的底細,知道她的身世,他肯定會以為,那人是妖精轉世,行事古怪,作風放浪,總說些驚世駭俗的話……還能引得多年來心如止水的二爺,露出這般溫柔的目光。

    真不是普通人類能辦到的。

    *

    這一晚,後來者居上的阿嫣小姐,獲得了選美皇後的稱號,眾望所歸。

    她站在燈光最明亮之處,周圍的一切都退成了暗淡的背景,她接過獎杯和花束,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視線沒有焦點,並不在意看到的究竟是誰,臉上的笑意卻是真實而喜悅的。

    她很快樂。

    台下,滿堂喝彩,掌聲如雷。

    只在一處角落裡,有一名青年遠遠看著舞台上的女人,失神良久,最後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更是復雜。

    他不愛跳舞,這次是被好友拉來的。

    台上的女郎千嬌百媚,神采飛揚,笑起來自信而明艷。

    她是在場男人眼裡唯一的色彩,夢中可遇不可求的女神,不惜千金也要博取一笑的傾國佳人。

    那個女人,曾是他木訥的妻子。

    這……到底是個荒唐的夢,還是更荒誕的真實?

    *

    阿嫣唱了兩首歌,等到客人全都散去,已經後半夜了。

    幾個不知怎麼混進來的漢子湊上前,討好的叫她:“阿嫣小姐。”

    阿嫣看見這些人,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你們今晚干的很好,我非常高興——跟我來。”說著,將那些虎背熊腰,肌肉發達的男人帶到後台的梳妝室,從桌上拿起幾張海報,一個個遞給他們:“我的親筆簽名海報,送你們。”

    眾人呆了好一會,感動得熱淚盈眶:“阿嫣小姐,這……太貴重了,我們不敢收,不如我們帶回去,給鄭先生,他一定會高興的。”

    阿嫣不滿:“給他干什麼?他答應派人給我,我不是已經給他甜頭了嗎?足足聽他說了一晚上的話,假裝我很感興趣的樣子,還摸了兩下小手,這次又不是他站街上替我拉票的,關他何事?”

    那幾個人猶豫一會,終於還是接過海報,謝了又謝,歡歡喜喜地出去了。

    阿嫣也高興,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抬起手,指尖劃過鏡面,寫了幾個字。

    ——全世界第一美的阿嫣。

    頓了頓,又寫下一句話。

    ——唐子明看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她的聽力視力都是一等一的好,雖不曾刻意搜尋,卻早看見了角落裡的唐子明,看到他臉上精彩紛呈的變化,看到他張著嘴,下巴掉了下來,半天說不出話。

    對於這個攻略對像,阿嫣自然談不上喜歡,但還是有一丟丟的興趣。

    他的文筆那麼好,口才也好。

    阿嫣眯起眼,幻想起來。

    等前兩睡過去了,到了你儂我儂時,他會給自己寫下最華美的文章,等到任務結束,她要把文章都帶回去,沒事便重溫兩遍,最好離開魔界,重得自由後,弄兩個乖巧的丫鬟,早晚誦讀三遍。

    真高興。

    阿嫣幻想完了,終於放下手,回頭,瞥向窗簾邊的陰影處:“沈先生,這麼晚了還沒走,學人躲起來聽牆角,有失身份。”

    男人便從暗影處走出來:“不想打擾你的雅興。”

    阿嫣笑了起來:“你壞不了我的興致。說吧,什麼事?”

    沈景年沉默片刻,柔聲問:“今晚,開心嗎?”

    阿嫣說:“開心,開心極了。”

    沈景年笑了笑:“你在台上,唱的很好。”

    阿嫣想聽的不是這個,他沒誇到點子上,便有點意興闌珊:“多謝沈先生誇獎。人都走光了,你留下來,就為了說這句話?”

    “不全是。”

    阿嫣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景年溫聲道:“第二首曲子,再唱一遍。”

    阿嫣覺得奇怪,看在他是老板的份上,沒什麼異議,又清唱一遍。

    唱完,他問:“摸小手了?”

    談話風格真是跳脫清奇。

    阿嫣說:“摸了。”

    他又問:“還有呢?”

    “沒了。”

    “摸的哪裡?”

    阿嫣嘆了口氣,雙手環胸,靠在梳妝台邊看他:“沈先生,跟你說話怪累的。相識一場,我直說了吧,你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進行采陽補陰的劇烈運動——至多還剩三月壽命,多買點好吃的,多出去走走,看看這人間的風景,才是正事。”

    沈景年咳嗽了一聲,慢慢走過來。

    阿嫣看著他。

    沈景年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拉過她的手,重復道:“摸了哪裡?”

    阿嫣輕笑:“鄭老板摸了哪根手指,你就切了哪根手指嗎?我勸你三思後行,你不知道——”

    手被他牽起,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阿嫣皺眉。

    沈景年平靜道:“你說的對,至多剩三個月。”抬眸,凝視她:“所以,這三個月,陪我一起看看風景,給我一個人唱歌。”

    “一個人?”阿嫣笑了笑,抽出手:“你口才不好,滿足不了我蓬勃的虛榮心,算了吧。”

    沈景年也笑:“真的不考慮?”

    阿嫣說:“沈先生,我能給你的,你無福消受。你想要的,我不會給——早說過了,我不賣感情。”

    留下這句話,不再停留,披上外套,走出門。

    夜色清涼。

    阿嫣開了車來的,剛關上車門坐穩,鑰匙掉到座位下,彎腰找了會沒找到,抬起頭,忽然看見幾個穿黑衣服,戴著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地溜進百樂門。

    他們手裡都有槍。

    現在這個時候,裡面好像只有沈景年和齊正。

    阿嫣低頭,繼續找鑰匙。

    近處響起槍聲,砰砰砰急促而刺耳,不多久,二樓的窗戶碎了。

    阿嫣找到鑰匙,發動了汽車,准備繞道回家。

    不料,有個黑衣人受了傷,一邊朝大廳裡面開槍,一邊捂著肩膀的傷口退了出來,不經意地回頭,看見一邊的汽車竟然發動了,裡面還有人,便本能地連開幾槍。

    其中一槍中了前面的玻璃。

    阿嫣下意識地俯身閃避。

    尖銳的碎裂聲響起,風聲呼嘯而過,有一片碎玻璃劃過臉頰,有點疼。

    阿嫣抬手,摸了摸,借著微弱的亮光……看見了血。

    片刻的沉默。

    她抬頭,透過碎裂的車窗,一瞬不瞬地看著開槍的黑衣人。

    目光瞬間便冷了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4 07:53 PM

第45章 民國麗人(十-十一)

    齊正撤到梳妝台後,也不管肩膀上擦到的槍傷,扶起靠在牆邊的男人,疾聲道:“二爺,你怎麼樣?你……”

    手掌沾到一片溫熱。

    他心裡一驚,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神驚懼,往下看了一眼——觸目驚心的血,尚且帶著溫度,染紅了他的手指,也浸染了那人如雪的長袍。

    沈景年容色慘白,細長的雙眸暗如夜色,而潛伏在那層黑暗下的,卻是宿命終定的平靜。

    他一手捂著腰上的傷口,另一只手握著槍,語氣不帶半點感情:“你一個人走的了嗎?”

    齊正死死盯住他的傷,沾上血的手抖的厲害,猛地搖頭:“不,二爺,我的命是你給的,我帶你一起出去!”

    沈景年笑了笑,看著他。

    齊正啊,平時槍林彈雨在前,也從不變色的鐵血男兒,現在卻滿臉恐懼,面部五官都扭曲了。

    死亡,真的這麼令人畏懼嗎?

    “一起走,沒可能……咳咳。”沈景年皺眉,咳嗽了兩聲,懶得擦去咳出的血,唇角勾起一抹輕諷的弧度:“你這麼固執,只會一起死在這裡。”

    齊正衝口而出:“那又有什麼?等會殺他幾個狗娘養的,就算死,我也——”

    沈景年淡淡道:“這麼晚不回去,小嵐一定點著燈,在家門口等你。”

    小嵐是齊正娶的媳婦,結婚才幾個月,兩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很好。上個月,齊正等來了好消息——小嵐有了身孕。

    齊正額頭冒汗,咬牙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可能拋下你獨自逃命,干下這等卑鄙的事情,我怎麼跟兄弟們交代,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沈景年輕笑:“人活一世,爭那點臉面有何用……鏡花水月,皆是虛妄。”

    外面又響起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齊正冷笑,倏地抬頭,看也不看,直接向門口連開幾槍,然後立刻低頭彎腰,避過對方射出的子彈。

    外頭有人中槍,痛叫起來,腳步聲亂而紛雜,看來又退出去了。

    沈景年低低咳嗽了幾聲,氣息微弱:“窗在那邊,玻璃已經碎了……咳,從這裡跳下去,以你的身手,不會受傷,車就停在路邊,你能全身而退。”

    齊正怒目圓睜:“我說了,我不會丟下你逃命!老子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沈景年看著他,嘆了一聲:“……何必。”他悶哼了聲,因為流血過多,唇色已近慘白:“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這一生,我得到很多,現在也到了還債的時候。”

    齊正握緊了手裡的槍:“二爺,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您別放棄。”

    沈景年目光漸漸渙散,聲音愈加輕微,喃喃道:“殺人償命,曾經為求利益,不擇手段,樹敵無數,就該想到……咳,總有一天,也會橫屍街頭。”

    槍聲又響了起來。

    齊正罵了一句,再一次還擊,暫時擊退對方。

    雙方交火,亂槍掃射後,便是片刻的寧靜。

    最終的決戰,一觸即發。

    忽然,窗口的方向,響起一道清越的聲線:“喂。”

    齊正大驚,下意識地對准聲音舉槍,隨即震住,手停在半空,腦子瞬間空白。

    一輪慘淡的月光下,年輕俏麗的女人無聲無息出現,身披銀色月輝,閑適地坐在玻璃盡碎的窗台上,一雙修長筆直的腿交疊,肌膚雪白如皎潔月色,美艷絕倫的臉上濺著幾滴艷紅的血珠,盈盈欲墜。

    月色和血色之間……

    佳人絕色。

    沈景年也看到了那人,已經逐漸遲緩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厲聲道:“你回來作什麼?快走——”他看著對方臉上的血,眉心緊擰,停頓片刻,開口:“你受傷了?有沒有怎麼樣?”

    阿嫣看著他,平靜道:“我很不好——沈先生,我很久沒這麼不好了。”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沈景年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走!”

    阿嫣便不看他了,轉向一臉驚愕的齊正,聲音平淡:“外面有幾個人?”

    齊正不由自主答道:“兩個受傷,一個逃了,還剩五個。”

    阿嫣又問:“你剩幾發子彈?”

    齊正:“七發。”

    阿嫣從窗台上跳了下來,向他們走過來。

    沈景年不住地咳嗽,傷口血流不止,蒼白著臉道:“彎腰……咳咳,張嫣,這不是你使性子的時候,你要過來給我爬著——”

    外面有人向裡屋射了幾槍。

    阿嫣側身避過子彈,眉毛都沒動一下,走到沈景年和齊正身邊,蹲下來:“沒有狙擊手也沒有神槍手,都是亂開的槍,恨不得閉著眼睛射上幾十發,能打中我才怪。”對齊正伸出手,攤開:“槍給我。”

    齊正說:“你瘋了?!”

    阿嫣沒答話,沉默了下,說:“……是不能讓你看清楚,怕嚇著你。”

    齊正張口:“你怎麼過來的——”

    話還沒問完,對方猝不及防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記手刀劈在他的後頸上,干淨利落。他只覺得一痛,就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阿嫣看向沈景年,思索片刻,扯了扯唇角:“你就算了,打你一下,估計就送你上路了。”

    沈景年沉默一會,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阿嫣挑了挑眉,掰開齊正的手指,搶過他的手/槍,目光落在黑魆魆的槍口:“沈先生,你沒讀過志怪小說嗎?剛認識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求神拜佛沒用的話,不如試一試求妖魔鬼怪。”

    她笑了一下,聲音又輕又軟,慢慢道:“你就待在這裡,看著我美麗的身姿——”說到這裡,抬手摸了下臉蛋,見碎玻璃劃到的傷口還在往外沁出血絲,臉色微變,恨恨道:“——今天不美麗了!……都是混賬東西害我的臉,這群……這群刁民,可恨至極!”

    沈景年看著她。

    一個眨眼的瞬間,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轉瞬間又出現在門口,槍聲隨即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三聲……連開五槍後,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就此靜止,再沒有任何動靜。

    沈景年撐著身後的牆壁,吃力地起身。

    牽動了傷口,他皺緊眉宇,咬緊牙關。

    黑衣人的屍體倒了一地。

    槍傷全在眉心,一槍斃命。

    他的眼神變了。

    混亂的槍戰中,除非槍法奇准的人,可以三、四槍取一人性命,已經算是僥幸,可那人卻能做到一顆子彈取一條命。

    阿嫣背對他站立,手中執槍,身上還穿著今晚選美大賽的錦緞旗袍,披著雪白的皮草坎肩,身影窈窕,燙好的卷發落在背後,更添嫵媚。

    正如話本裡的蛇蠍美人。

    阿嫣回過頭,看見他,揚眉:“有話?”

    有太多話想問。

    比如,她到底是人是妖是鬼?她的槍法誰教的?為什麼回來……種種疑問堆在一起,可最後,見她沒事,他只覺得一陣無力,強撐起的精神緩慢流逝,身體越來越冷。

    阿嫣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齊正,過去晃醒他:“起來……我要去看醫生,順道帶你們一程。”

    沈景年一怔,問:“受傷了?”

    阿嫣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傷口,你看不見嗎?”

    沈景年見她拼命指著臉上的劃傷,低笑了聲。

    阿嫣不理他,搖醒了齊正,讓他背起他家老板,跟她下去。

    齊正經過外面的走廊,看見躺了一地的屍體,眼神驚疑不定,正想說話,身後的男人淡淡道:“別問。”

    他閉上了嘴。

    阿嫣的車就停在路邊,車前的擋風玻璃碎了,後車廂的門半開,一只穿著男式皮鞋的腳露在外面。

    齊正的臉色更為奇怪。

    阿嫣面不改色,打開後車廂,冷冷看了一眼昏過去的男人,扯著他的褲管,把他的腿塞進去,然後眼也不眨地甩上門。

    車停在方醫生家門口。

    沈景年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氣息微弱,性命垂危。

    齊正急紅了眼:“二爺……二爺你醒醒!你醒醒啊!”

    阿嫣也很著急,按響門鈴,見沒人,又用力拍了好幾下,等了一會,總算有人匆忙下樓,過來開門了。

    方醫生穿著睡袍,打著呵欠:“張小姐,你怎麼——”

    “救命啊醫生!救人要緊,快別問了!”

    方醫生很久沒見阿嫣急成這樣,第一眼沒看見從車裡下來的齊正,只問:“救誰?張小姐,別急,你慢慢說……”眼見齊正背著沈景年出來,他一愣:“他……”

    阿嫣說:“不是他,是我!”指著自己臉上已經停止流血的劃痕,“剛出了好多血,會留疤嗎?我應該敷點什麼才能盡快祛疤?這個沒有面膜的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醫生只當阿嫣的瘋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齊正身上:“你們是……他是……沈二爺?!”

    齊正雙目滿是血絲,疾言厲色:“救他。”忽然神色一變,聲音低了很多,幾近哀求:“求求你,醫生,救救他!”

    方醫生點了點頭:“快,背他進去。”

    阿嫣看著他們的背影,跟了進去。

    方醫生家裡有手術台,可他不用怎麼檢查,只看了一會,就說:“需要送醫院,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

    齊正說:“來不及了,能用我的嗎?”

    方醫生無奈:“不是隨便就能輸血的……唉,總之快送醫院。”

    “……不必。”

    兩人一愣,回頭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雙眸微睜,目光略顯空洞。

    他咳嗽幾聲,又重復了遍:“沒有必要。”

    方醫生見慣生死,心知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不敢說,只是嘆氣。

    齊正眼裡掠過喜色:“二爺,你醒了?”

    沈景年不語,沉默很久,問道:“張小姐在嗎?”

    齊正忙點頭,說:“在外面,我叫她進來。”

    方醫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靜地待在客廳,拿著從急救箱取出的棉簽,細心地擦過臉上的傷痕,盯著一面鏡子看來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沉一分。

    齊正走了出來:“二爺找你。”

    阿嫣問:“不送他去醫院嗎?”

    齊正沒說話。

    阿嫣放下棉簽,站起來:“……也對,他這個狀況,等不到進醫院就涼了。”

    齊正目光帶上肅殺之意,神色狠厲,低聲道:“進去了,不准在二爺面前胡說八道,否則我讓你一輩子後悔。”

    阿嫣笑了笑,面對他:“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

    齊正緘默,過了會,硬邦邦的開口:“多謝你。”隔了幾秒鐘,又道:“二爺待你不薄。”

    “我給他賺的也不少。”阿嫣說,往房間裡走去:“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尾音輕了下去:“這次,算他運氣好。”

    方醫生對阿嫣點了點頭,識相地退出去,順手關門。

    房裡,燈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一襲雪色長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顯驚心動魄。他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但瞧著已經極其衰弱了,慘白的臉滿是沉沉死氣,剛咳嗽幾下,慘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雙黑眸,還是那般平靜而溫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

    沈景年笑了笑,輕聲道:“張小姐。”

    阿嫣說:“齊正叫我進來的。”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幾聲:“有幾句話……趁來得及,說給你聽。”

    阿嫣點頭:“好。”

    他的聲音很輕:“鄭老板不是好歸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樂門的,會是鴻通船運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裡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數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離開百樂門,你的那份合同……”他看著對面的女人,眉眼溫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燒了。”

    阿嫣搖了搖頭:“話說的這麼早,你會後悔的。”

    “如果早一點遇見你……”沈景年苦笑,搖了搖頭,低喃:“罷了,多說無益。你叫齊正進來,有幾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任由血漬染上纖細潔白的掌心:“你這一生,有遺憾嗎?”

    “有。”

    “是什麼?”

    “太多。”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說。”

    沈景年閉了閉眼:“原以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歸一,國泰民安。”他又苦笑了下,諸多遺憾和不甘,付與一聲輕嘆,自嘲道:“覺得奇怪嗎?我生於亂世,得利於亂世,窮盡短暫一生,卻盼著太平盛世的來臨。”

    阿嫣說:“不奇怪,人都是復雜的動物。”頓了頓,收回手,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繞彎子,問道:“你的仇家是誰?”

    “太多了……”沈景年側過頭,笑笑:“你問哪個?”

    “今晚動手的。”

    沈景年說:“幾個可能,可惜你沒留活口。”

    阿嫣低哼了聲,眼裡劃過一道寒芒:“留了,關在車裡。等會我自己走回去,齊正開我的車送你,後車廂那個人,給你們幾天時間審問,然後我要見他……活著的,你們下手留點心。”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傷口上,忽然覺出一絲異樣。

    已經不流血了。

    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他目光漸暗,低聲問:“為什麼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臉報仇——你盡快揪出罪魁禍首。”回過頭,盯著他染滿血的衣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現在勉強算是同盟。誰派的殺手,誰下的命令,所有參與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這個道理,沈先生應該比我清楚。”

    *

    阿嫣回到家裡,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發上,徹夜沒睡。

    何媽靠在旁邊眯了一會,這時也已經醒了,剛燒好一壺水,見到拎著包款款走進來的女人,嚇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沒回來,去哪兒……你、你衣服上怎麼有那麼多血?我打電話給方醫生——”

    阿嫣搖了搖手,懨懨道:“不是我的血。”

    唐子睿嗓音有點啞,神色疲倦:“你去什麼地方了?”

    “剛從方醫生家裡回來。”

    正說著,鳥籠裡的鸚鵡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漂亮!美麗!”

    阿嫣臉色一沉,便有些喪氣,手裡的包摔在沙發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麗了,煩死了!”

    鸚鵡撲騰著翅膀,睜著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語氣緩了緩,仍然沮喪:“乖寶貝,不是說你煩,是說害我的刁民煩……原本好好的得了獎,喜事變壞事,真衰。”

    唐子睿又問:“你身上誰的血?”

    阿嫣低頭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間猶豫,最後說:“百樂門的沈二爺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

    “你為什麼非得和他糾纏不——”唐子睿脫口說了幾個字,又不肯往下說了,目光陰沉幾分,低聲道:“你在百樂門唱歌,為的是掙錢,只要有錢,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著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說:“當然不是。錢能買東西,讓我變漂亮,唱歌能讓很多人誇我漂亮,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別搞混了。”

    唐子睿氣壞了,黑著臉上樓。

    阿嫣喝了一碗何媽送過來的湯,回到房裡。

    門一關,趕緊捧著古董鏡,修復臉上的一道劃痕,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額頭都快撞上鏡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見,總算舒出一口氣。

    老古董同情的說:“這個時代真危險,坐在車裡都能挨子彈。”見阿嫣不說話,它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忽然又道:“對了宿主,趕緊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喬秋露已經在計劃婚禮了。”

    阿嫣漫不經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嗎?”

    老古董點點頭:“對,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聲,搖頭:“不,等他結婚了,才剛剛開始。兩個同樣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劇。”

    老古董:“……什麼意思?”

    “我早就說了,攻略唐子明太簡單,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觀,適時添一把火就足夠。”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麼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壓根沒聽見,嘀咕了句:“這個沒面膜的時代,真叫人暴躁……”接著便打開了房門,往樓下喊:“何媽,廚房有沒有黃瓜?我要敷臉。”

    “……”

    *

    沈二爺百樂門遇襲,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還登上了報紙,造成一時轟動,就連正在為婚事忙碌的喬秋露,都聞聲趕過去慰問。

    過了沒多久,深夜的街頭再次響起槍聲,某位剛從酒樓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當場身中數槍,橫屍街頭。

    很多人猜是沈二爺下手報復。

    當然,巡捕房沒查出任何證據。

    幾天後。

    一間廢棄的倉庫。

    阿嫣看著地上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涼水潑醒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饒命啊,該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錯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對沈二爺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與我何干?”

    那人更加呆滯。

    阿嫣站起身,手指輕撫臉頰一側:“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麼?”

    阿嫣微眯起眼:“你開槍,打碎了我車的前窗,玻璃碎片劃過我的臉。”

    那人哭喪著臉,慘兮兮道:“小的知錯了,我……我混賬王八蛋,才敢對二爺的人動手——”

    “對沈二爺動手,算不上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阿嫣看著他,聲音轉冷:“可你傷了我的臉,卻是要付出代價的。”她走到一邊,靜默了會,轉過身:“那晚,除你以外的殺手全都死了,我留你一命,你知道為何?”

    那人摸了摸自己腫成豬頭的臉,怯怯道:“小的……小的還入得了姑娘的眼?”

    阿嫣冷笑:“不。一槍送你上西天,難解我心頭恨。我會派人時刻盯著你,每時每刻對著你念你的罪狀,對你進行徹底的洗腦——從今往後,只要你一閉眼,就會被人吵醒,不得睡眠。你疲勞過度,連昏過去的資格都沒有。很快,你會求一死,得到解脫,但是不行,你也沒有死亡的資格。”

    那人像是一座風化的石雕,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阿嫣低頭,看著潔白的手套,臉上沒有表情,過了一會,轉身出去:“我不死,你就得活著,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反省。”

    *

    看見女人走了出來,齊正下車,打開後面的車門:“阿嫣小姐,請。”

    阿嫣道了一聲謝,坐進去,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沈景年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目光溫暖柔和。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同樣也是這個男人,幾天前的街頭夜色,他坐在車裡,從搖下的車窗,看著倒在地上抽搐流血的仇人,眼裡不帶一絲溫度,就那麼欣賞著對方痛苦死去的過程。

    他甚至下過命令,特意囑咐開槍的角度,正好可以讓那個人倒下時,正對著街對面的汽車。

    他要那個人臨死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身為勝利者的他。

    陰狠至此。

    阿嫣挑起眉:“看什麼?”

    沈景年抬起手,指腹親昵地摩挲了下她的臉蛋:“臉上的傷養好了?”

    阿嫣嘆了口氣:“一般般吧,沒留疤,但還是有影響的。”

    沈景年輕笑了聲,對開車的齊正道:“送張小姐回青銅巷。”

    開到青銅巷36號,阿嫣下車,正好撞到從外面回家的唐子睿。

    少年最近正在長身高,看著阿嫣,已經不用像以前那樣,拼命抬頭了。他皺了皺眉,看向一邊的汽車,從窗戶裡,看見了那個穿著青色傳統長袍的男人。

    這張臉,他從報紙上看到過。

    只停留了一瞬,他便轉身,跟著阿嫣走了進去。

    車裡,齊正也在皺眉:“那孩子看著不大,眼神挺凶。”

    ——像一頭狼。

    沈景年沒答話,過了會,說:“走吧。”

    半道上,齊正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那女人突然出現在窗口,他昏過去後,以二爺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殺那麼多人,可殺手的屍體躺了一地。還有,在方醫生家裡,那女人走了沒多久,二爺吩咐帶他回沈公館,神情憔悴,聲音卻沒之前那麼氣若游絲了。

    不出幾天,他就養好了傷。

    真的……太奇怪了。

    “阿嫣小姐,到底是人是鬼?”

    一不小心,想著想著,說漏了嘴。

    齊正差點咬了舌頭,臉色泛起詭異的紅,笨拙的開口:“二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景年沒生氣。

    他只笑了笑,輕描淡寫幾個字。

    “——是我要的女人。”

    *

    唐子明快結婚了。

    這天晚上,他被幾個好友拉到百樂門,說是要好好慶祝一下,很快他又要脫離單身行列了。

    唐子明一聽那個‘又’字,想起選美大賽當晚,舞台上艷光四射的前妻,心裡堵的不舒服。

    其實也沒必要。

    統共也沒兩個人知道阿嫣的身份,知道那個名動上海灘,在一眾名流大亨之間游刃有余的女人,曾為他洗手作羹湯。

    關於阿嫣的花邊緋聞,太多了。

    她和青幫走的近,那就是跟鄭先生要好。

    可她又經常和沈二爺同進同出,據可靠消息,沈景年是唯一進過青銅巷36號,不管有沒有別的,至少喝了一杯茶再走的男人。

    已經有人私底下開了賭局,賭這位當紅/歌星最後會花落誰家。

    唐子明到百樂門的那天,阿嫣沒在台上唱歌。

    他覺得輕松了不少,玩鬧起來也更盡興,直到送幾位朋友離開,走出霓虹燈閃爍的大門,夜色中,他突然看見靠在一邊牆上的女郎。

    阿嫣手裡夾著煙,卻沒點燃,對著他笑了一下。

    唐子明雙腿沉重,不知該走該留,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對於阿嫣,他的感情太復雜。

    可他始終記得,這個女人曾為他生下一個短命的兒子。

    再怎麼樣,他也該勸一勸她。

    “阿嫣。”唐子明叫了她的名字,隔了很久,才有下一句話:“……你這樣,我不想評論什麼。可你總不能在百樂門呆一輩子,應該為你的未來考慮。張浦兄因為你的行為,已經失望透頂。而且……”

    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阿嫣低笑一聲,將手裡的煙收回皮包裡,問:“而且什麼?”

    唐子明遲疑了會,左右看看,好似害怕有人偷聽,見四周沒人,才說:“鄭先生不是正派人士,沈二爺也很危險……你別看他總溫文爾雅,像尊笑面佛,我聽人說,上回的酒樓槍殺案……就是他叫人干的。”

    阿嫣聽了,沒多大反應:“還有呢?”

    唐子明一怔:“還有?”

    阿嫣低頭一笑,站直身子:“鄭先生啊,四字成語說不來幾個,學識不高。沈二爺太悶騷,不懂得討我歡心。”抬起一根纖細清秀的手指,戳在他心口,柔聲道:“我喜歡熱烈的,奔放的,能把所有感情,用最華美的字句傾訴出來的男人……”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他,聲音放輕:“……我喜歡怎樣的,你,真不知道嗎?”

    夜色與星空下,橙紅的光時而閃爍。

    女人的臉忽明忽暗,目光似深情,又涼薄,若即若離。

    唐子明突然臉色漲得通紅,轉過身,落荒而逃。

    背後,阿嫣捂著嘴笑了幾聲,搖搖頭,走回去。

    *

    “好他個唐子明,背著您對阿嫣小姐說些有的沒的,膽子也太大了。”齊正聽到來人的彙報,很是不滿:“還好酒樓的事情,阿嫣小姐是知道的,可關他唐子明何事?他都已經登報離婚了——”

    沈景年抬起一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齊正收住聲音,卡的有些難受,說:“……我去找阿嫣小姐?”

    沈景年點頭。

    齊正走了,門開著,他也走了出去,站在休息室門口,往下面看,滿目衣香鬢影,旖旎風情。

    不多時,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沈先生。”

    沈景年不曾回頭,樓下的靡靡之音唱著甜蜜蜜的歌,他的聲音便顯得冷清:“張小姐,你覺得我悶嗎?”

    阿嫣嘆氣:“你又學人聽牆角啦?這習慣不好,我又不是說給你聽的,別人背後說我什麼,我可不計較。”

    沈景年淡笑,轉回身,微微彎下腰,戲謔道:“我不懂討你歡心?”收斂笑意,輕挑眉峰,聲音越發輕柔:“不如,試試?”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12:01 PM

第46章 民國麗人(十二-十四)

    百樂門的夜總是喧囂熱鬧。

    舞台上歌舞升平,唱盡繁華。

    台下的男女縱情跳舞、調笑,眉眼都是溢出的情。

    遠方的亂世風雨,離這裡太遠,反而使人生出醉生夢死的衝動,揮霍著所有的熱情和瘋狂。

    樓上很安靜。

    幾個戴著帽子的男人守在走廊盡頭,隔斷休息室和外界的接觸。

    沈景年倚在欄杆邊,微暗的燈光模糊了他的容顏。

    他說,不如試試。

    阿嫣抿唇笑了笑,盯著他看,語氣略帶調侃:“沈先生,我記得你說過,叫我不要自視過高。”

    甜而輕軟的嗓音。

    如果不是唇角勾起的那點壞笑,幾乎就像撒嬌。

    沈景年雙手負在身後,挑了挑眉:“一定要算舊賬嗎?”

    阿嫣沒答話,又說:“我還記得,我的那份合同,你給燒了。”

    沈景年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張小姐,你的記性真好。”

    阿嫣低笑,走近他,雙手放在他手臂上,柔聲道:“一般來說,女人對於身後的追求者,有喜歡的,也有討厭的。我不一樣,只要不太粘人,對於想取悅我的男人,我都願意懷著最真誠的善意……拭目以待。”

    沈景年聽她一本正經說著這樣荒誕的話,搖頭笑了笑。

    阿嫣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似真似假問道:“不如,我給你一點提示?”

    沈景年搖頭:“不用。”

    阿嫣不相信,又問:“真的不用?”

    沈景年微笑,忽然傾身向前,彼此離的如此近,視線相撞,氣息交纏:“不會讓你失望,安心。”

    薄唇一張一翕之間,輕輕掃過她的。

    阿嫣說:“……但願。”

    沈景年又是一笑,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算作告別,轉身離開。

    阿嫣突然開口:“沈先生,這算是救命恩人的福利?我還是那句話,不賣心,不賣感情的。”

    沈景年站住,回頭:“是,也不是。”

    阿嫣蹙眉:“我不喜歡跟人猜謎,也不喜歡繞口令,有話直說。”

    沈景年沉默了會,平靜道:“從前沈某一介將死之人,有太多顧慮,有些事不方便出手,有些人……”他停頓片刻,才道:“……不想強求。”往回走了幾步,停在女人前面,抬手拂去她臉側的一縷黑發,別到耳後:“你想要的,我會給。至於我想要的……”

    阿嫣看著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沈景年笑笑,聲音柔和:“你看著給。”

    阿嫣便笑了出聲,搖搖頭,揚起一手走開:“那我真的很期待了,沈先生。”

    *

    百樂門最近的大新聞,毫無疑問,正是沈二爺為討佳人歡心,豪擲千金買詞買畫,有能者皆可參與。

    一時間,不止是上海,就連鄰近的幾個省,乃至於遠在北平的文人墨客,也有聞訊日夜兼程趕來的。

    從古至今,文人浪跡煙花場所,都是一件風雅事,和尋常嫖客不同,更何況這次不僅能親近芳華絕代的麗人,還能得到巨額報償,傻子才不來。

    夜晚,華燈初上,百樂門總會出現一大奇景。

    紅遍上海灘的阿嫣小姐在台上唱歌,台下離舞台最近的地方,全是拿著畫板,拿著紙筆的知識分子,埋頭創作,等阿嫣唱完了下來,有靈感如泉湧,手速又快的人,已經拿著作品湊上去了。

    阿嫣很高興,可謂心花怒放。

    暴君和尚俏書生,本來就是狐狸精的首選。

    其中,暴君是可以利用的,和尚是可以戲弄的,而書生……則是那風花和雪月,那流傳在話本萬古傳頌的凄美故事。

    多麼令人向往。

    阿嫣聽著那些華美的詞句,從各種角度形容自己的美貌,洋洋灑灑一長篇,辭藻要多華麗有多華麗,還不帶重樣的,只覺得這世界真的太過美好,百樂門真是一塊風水寶地,連帶著它的幕後老板沈先生也順眼多了。

    只是,每次喜悅過度,想多親近親近那些可愛的文人墨客,摸摸小手,掐掐小臉,再多給他們一些噴薄欲出的靈感……身旁總會響起齊正冷冰冰的聲音。

    “阿嫣小姐,二爺說了,高興歸高興,別亂動手動腳。”

    掃興。

    沒關系,阿嫣捧著她的書畫,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再三提醒自己,離開的時候,一定不能忘記帶走。

    就這麼過了好些日子,有一天,阿嫣又被叫到樓上沈景年的房間。

    天氣有些冷,沈景年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脖子上圍著白色的圍巾,坐在單人沙發上看書,聽見開門的聲音,抬了下頭:“來了?”

    阿嫣容光煥發,走到他身邊,側坐在扶手上:“沈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沈景年不以為然:“是麼。”

    阿嫣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志得意滿,對他自然格外親近:“你挑個地方呀……反正唐子明那邊還早,來,你隨便選個地點,我們快活快活。”

    沈景年說:“地點有了。”

    阿嫣問:“在哪裡?”

    沈景年放下手裡的書,摘掉眼鏡:“後天,我家裡舉辦舞會,你當我的舞伴,陪我接待客人。”

    阿嫣看著他:“又是舞會?你這麼喜歡跳舞啊?”

    沈景年回答:“有幾筆生意要談,那幾個洋人喜歡跳舞,等他們高興了,好談話。”

    阿嫣了然,點點頭:“可以。”想起剛才一名書卷氣極濃的青年,激情朗誦的贊美篇章,不禁又眉開眼笑,對男人甜膩膩道:“沈先生,別說陪你出面,就算你要我去哄那幾個洋人,我也是樂意的不得了呢!對了,那些洋人文化好嗎?雖然我不太懂外國語言,不過我可以讓人翻譯啊!等他們給我寫了——”

    沈景年神色一沉。

    阿嫣知道剛才得意過頭,嘴上沒把門,該說的不該說的,全出口了,便輕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沈景年說:“坐過來。”

    阿嫣很知趣地坐到他腿上,親昵地摟住他的後頸,笑盈盈道:“沈先生,你這個人又聰明,又知趣,真好……如果不是為人太含蓄,不會陪我玩愛的小游戲,你一定能超越我的上個床伴,成為我最喜歡的露水情人。”

    沈景年笑了一下,神情平淡,依舊那麼含蓄內斂,問道:“你有過很多情人嗎?”

    “當然,說出來嚇死你。”阿嫣對他飛了個媚眼,假正經:“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怎麼,得了不治之症,清心寡欲好多年,對你自己沒信心,怕了?”

    沈景年嘆息:“張小姐。”

    阿嫣問他:“怎麼?”

    沈景年說:“你高興的時候,總這麼囂張的嗎?”

    阿嫣笑:“我高不高興都囂張……”停頓一下,皺了皺眉:“算了,你說的對,最近放飛過頭了,不是好事。”

    沈景年輕笑兩聲,不怎麼在意,又道:“後天我去接你。”

    “好。”

    *

    舞會那天,阿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身上噴了香水,走到樓下,就聽到鸚鵡又在叫:“漂亮!美麗!沉魚落雁——”

    阿嫣笑了起來:“乖寶貝,可惜你只能學簡單的,我真恨不得請一位先生,天天教你說話呢。”

    鸚鵡又叫:“雲想衣裳花想容!”

    阿嫣說:“對,我天天想美顏盛世。”

    何媽在旁邊干活,聽見了一人一鳥匪夷所思的對話,直嘆氣:“小姐,老爺太太還在世的話,見了你這樣子,不知會有多傷心喲!整天不是唱歌,就是跟人跳舞,那個沈二爺一看就是風月老手,能靠得住嗎?還是得找個老實人的。”

    阿嫣說:“我這樣子,找個老實人,不是坑人家嗎?我就愛跟風月老手玩,比比誰更沒良心。”

    何媽搖搖頭,嘴裡念念有詞:“造孽,造孽啊!”

    阿嫣戴上珍珠耳環,轉過身,看見唐子睿站在門邊,說:“你回來的晚了,何媽在廚房裡留了飯菜,你去熱一熱,自己吃——”

    唐子睿目光微變:“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

    阿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聳聳肩:“隨便你。”

    門外,汽車喇叭響了兩下。

    阿嫣穿上銀色的高跟鞋,拂了拂長發,站起來,想要出去。

    唐子睿忽然往門前一站。

    阿嫣看了他一會,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我呢,喜歡跳舞,喜歡唱歌,喜歡各種各樣有趣的男人……卻不跟小孩子玩。”

    說著,推開他,徑直走了出去。

    唐子睿追到門口:“我不會一輩子都是小孩子,我已經十三了。”

    阿嫣看了看他:“哦。”

    齊正下車開門,阿嫣坐了進去。

    汽車開動,輪胎揚起塵煙,暮色中漸漸遠去。

    唐子睿捏緊拳頭,站了好久好久,才進門。

    *

    車裡,沈景年從前面的後視鏡裡,看到少年小小的身影,不動聲色的問:“他是唐子明的弟弟?”

    阿嫣正對著一面小鏡子看,心不在焉:“是。”

    “幾歲了?”

    “十三。”

    沈景年靜默一會,開口:“不小了。”

    阿嫣側眸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不出來,你和他倒是有共同語言,不如你停車下去,陪他聊聊人生?”

    沈景年聲音溫和:“我找他談話,你能放心?”

    阿嫣佯裝恍然大悟:“我都忘記了,二爺手上冤魂無數,殺過人放過火,確實不適合教育小孩。”

    前面開車的齊正插嘴:“阿嫣小姐,你不要亂講話。”

    沈景年笑了笑:“人命無數,冤魂倒也沒幾個,不過成王敗寇。”

    阿嫣對這個話題沒興趣,繼續將注意力全放在鏡子上。

    *

    過了八點,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

    阿嫣站在沈景年身邊,挽著他的手臂,陪他穿梭於客人中間,聽他與人侃侃而言,便只是在一旁微笑,偶爾客人誇贊沈先生的女伴美貌,她回一句多謝,臉上的笑容卻真誠了幾分。

    旁人看沈景年的眼光,總是充滿了艷羨。

    名動上海灘的百樂門頭牌歌星,終於還是跟了他。

    美貌而有名氣的女郎站在他旁邊,本身就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像征,如同一件珍貴的寶物,一件貴重的衣服。

    至少,在唐子明眼中,就是這樣的。

    剛到沈公館花園裡,他就看見了門口的那兩個人,並肩而立,沈景年和兩個外國人說了幾句,又轉向挽著的女郎,微微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女郎便笑了起來,紅唇彎起愉悅的弧度。

    唐子明只覺得寒心。

    那個男人,分明把阿嫣當成物品炫耀,談不上絲毫尊重。

    而他……他曾經希望阿嫣可以明白他的追求,脫離舊社會的捆綁,成為自立自強的新女性,可她卻走上了歪路,變成了有錢有勢男人的玩物。

    說不心痛,是假的。

    喬秋露看著他的臉色,又看看前面的沈景年和阿嫣,有些忐忑:“子明,我們可以不去的,我去跟景年說一聲。”

    唐子明搖了搖頭。

    喬秋露欲言又止,挽起他的手,走了過去。

    阿嫣剛才聽沈景年說,那兩個洋人中文說的不太流利,用英文告訴他,他的女伴非常美麗,不禁甜甜地笑了笑,用蹩腳的英語道謝。

    洋人走了,迎面走來的是兩個熟人。

    沈二爺的舞會,能被邀請是榮幸,除非有重要的事,極少有人會推掉,所以在這裡看到唐子明和喬秋露,阿嫣並不驚訝。

    沈景年看著他們:“秋露。”目光轉向臉色不佳的唐子明,微微頷首:“唐先生。”

    阿嫣也跟著他叫了一聲:“唐先生。”

    語氣帶著玩味。

    沈景年瞥了過來。

    阿嫣輕哼,收起有意挑事的眼神,對喬秋露笑笑:“喬小姐你好,常聽沈——”

    沈景年抬起手,放在唇邊,咳嗽了下。

    阿嫣很自然的糾正過來:“常聽景年說起你,聽說你和唐先生要結婚了,提前恭喜你們,祝你們永結同心,幸福美滿。”

    喬秋露上次見過阿嫣,自從知道她的身份,看到她便很有點不是滋味,沒想到第一次正式見面,對方竟然這麼有氣度,愣了片刻,也笑起來:“謝謝你。我也祝你——”

    說到一半,悻悻然停下。

    祝他們什麼呢?

    都說阿嫣是沈景年的情人,這麼不明不白的關系,怎好出口。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嫣仿佛沒感覺,接過話題:“你可以祝我永遠貌美如花。”

    喬秋露一怔。

    沈景年搖了搖頭,適時出聲:“進去吧,秋露,你的幾個同學也在。唐先生……”他看著那個明顯帶有敵意的男人,笑了笑:“……請。”

    終於,等人都進去了,阿嫣轉過頭,問:“沈先生,我掛在你手上很久了,能走開一會了嗎?”

    沈景年說:“玩的開心。”

    四個字,也是當初第一次見面,他說過的。

    阿嫣便放開了他,轉身就走,誰知剛走一步,手腕一緊,回頭,便看到他深邃的目光。

    “玩的開心可以,別玩太瘋,嗯?”

    阿嫣不耐煩地甩開他:“知道了。”

    *

    舞會開始後,沈景年和相識的商人談生意,無暇顧及其它。

    前半場還好好的,後半場,大廳一個角落有人起了爭執,兩個看起來文文弱弱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為了用天上明月比喻阿嫣小姐好,還是用晴空艷陽比喻更適合,吵了起來,到後來全都面紅耳赤的,差點掄起袖子大打出手。

    八成是喝多了。

    幸好沒鬧大,只在小範圍引起注意。

    阿嫣對於男人因嫉妒打架,本是袖手旁觀喜聞樂見的,這次難得打起圓場:“明月艷陽我都喜歡,啊呀,別吵了,都是我的乖寶貝,別下重手,打壞了腦子還怎麼誇我啊……”

    人多嘈雜,沒幾個人聽清。

    那兩人都是唐子明認識的,他在旁邊看著,聽他們為了自己的前妻爭風吃醋,甚至於失去理智,恨不得互毆,不知不覺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等到風波過去,兩人都被沈景年派來的人‘請’了出去,他見喬秋露正在和女同學說話,便快步走到阿嫣身邊,將她拉到陽台上。

    阿嫣跟著他出去,沒有掙扎。

    唐子明兩手放進口袋裡,看著她的目光沉重:“阿嫣,你怎麼變成這樣?好吧,就算你覺得我辜負了你,也不必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報復我。你和百樂門賣笑討生活的舞女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是大明星。”

    “你——”唐子明堵的胸口生悶,過了好一會,才靜靜的說:“他們……那些迷戀你捧著你的男人,他們沒見過你以前的樣子,我卻見過。阿嫣……”他握住女人清瘦的肩膀,神情莊重:“你是個好女人,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阿嫣笑了笑,抬眸看他:“我過的不能更好了。唐先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從前跟我說過的話,我全都懂了。”

    她板起臉,故意用文縐縐的腔調,說著滑稽的謬論:“舊社會的禮制束縛了女人追求快樂的天性,這個時代男女待遇相差太大,男尊女卑的頑固思維是可恥的,是應該被徹底打破的。所以,我決定扛起女權的大旗,古有妻妾為一夫爭風吃醋,扯頭發撕破臉皮,今有我的情人為我挽起袖子干架,這不是很好麼。”

    唐子明驚疑不定:“阿嫣……你、你是認真的,還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阿嫣一雙笑眼盯著他,過了片刻,撲哧一聲笑出來,搖搖頭:“當然是逗你玩的,書呆子。”

    唐子明心頭一跳,不知怎麼的心跳快了起來。

    他刻意壓制住胸腔裡的悸動,說道:“離開百樂門吧,我可以替你說服張浦兄,勸他不計前嫌接納你。”

    阿嫣不置可否,只道:“說下去。”

    唐子明繼續說:“沈二爺可以給你一時的榮華富貴,卻不能保你一生無憂。你難道沒感覺嗎?剛才,你們站在外面,他對待你的態度,完全就像一件衣服,一塊昂貴的手表,他在對客人炫耀——可你不是物件,你是一個有血肉有靈魂的人啊!他對你,根本沒有尊重。”

    阿嫣聽著聽著,嘆了口氣。

    唐子明心口一緊,無端生疼。

    阿嫣淡淡道:“即使你說的都是真的,又能怎麼辦呢?”

    唐子明啞口無言。

    阿嫣諷刺的笑了下:“難道,等你來救我嗎?”轉身,看著夜色下的花園,聲音變得遙遠:“唐先生,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也許……我還會在唐家,照顧你的一日三餐,替你打理唐家裡裡外外的雜事,晚上,看你在書房念書,給你做點吃的,熬一碗你最喜歡喝的湯……這樣安穩的日子,再不會有了。”

    唐子明喉結滾動了下,眼中有痛意。

    他張了張嘴:“阿嫣。”

    阿嫣沒有回頭,夜色下,女郎的背影單薄冷清,說不盡的孤單。

    “我早就不恨你了,子明。”阿嫣背對著他,淡淡說道:“我祝你幸福,永遠也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說完,她轉了回來,往裡面走。

    唐子明內心感動,追了幾步,卻見阿嫣驀地停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往這裡走來的,是沈景年。

    那個擁有諸多腥風血雨的傳聞,上海灘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斯文清雅的外表下,不知裝的是如何狠毒殘酷的心腸。

    唐子明忽然覺得緊張,又莫名的有了一種無畏的勇氣,衝上去擋在阿嫣身前。

    他想,如果那個人要發難,他總得保護她。

    她是那麼孤單,那麼無助。

    沈景年看見橫在阿嫣和他之間的唐子明,神色不變,只是唇邊永遠溫和的笑意,失去了溫度。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話卻是對他身後的人說的:“到處不見你,出來找你。”

    阿嫣從唐子明背後走出來,問道:“生意談完了?”

    沈景年點頭。

    阿嫣又問:“順利嗎?”

    沈景年笑了笑:“還好。”

    他伸出手,阿嫣很自然地挽住,沒想他又松開,改成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阿嫣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沈景年對唐子明點了下頭:“唐先生,失陪。”

    阿嫣跟著他走了兩步,在最合適的時間回頭,凝望著唐子明,幽幽嘆了口氣。

    就是這一個眼神,這一聲嘆息,唐子明今生都沒忘記。

    魂牽夢縈。

    *

    等到管家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已經深夜了。

    沈景年坐在小客廳裡,手中握一杯酒,似有幾分微醺的醉意。

    阿嫣躺在沙發上,枕著他的腿,高高舉起一面鏡子,一會遠遠的看看,一會又拿的近一點,盯著仔細瞧。

    齊正拿著車鑰匙過來,開口:“沈先生,我送阿嫣小姐回家。”

    沈景年側眸,看了他一眼。

    齊正覺得脖子有點涼。

    阿嫣在一邊笑:“齊先生,你這麼沒眼色,沈先生要扣你工資,罰你去看大門的。”

    齊正黝黑的臉紅了紅,訕訕地退了出去。

    沈景年輕聲笑了笑。

    阿嫣放下鏡子,看了他一會,見他面色微紅,不如平時那樣,總是缺乏見光的蒼白,細長的鳳眸也泛著紅,似醉非醉,似夢非醒,便問:“醉了嗎?”

    沈景年抿了口杯中酒,放下透明的酒杯:“太清醒了,可惜。”

    阿嫣說:“我陪你喝酒?”

    沈景年放低聲音:“陪我做點別的。”

    阿嫣起身,對著他伸出手,歡迎的姿勢:“好。”

    沈景年抱她起來,走上旋轉的樓梯,進房。

    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

    阿嫣的後背陷入柔軟的床,手指伸進他的黑發,微眯起眼,起起伏伏之間,忽聽他啞聲問:“唐子明說了什麼?”

    “……你可真會挑時候掃興。”

    沈景年重復了遍:“說了什麼?”

    阿嫣悶哼了聲:“沒什麼,談談人生。”

    上方的男人嘆息一聲,喘著氣,語氣帶幾分笑意,真真假假,道不明分不清:“是麼……我也想跟張小姐談談人生,以後,可別亂走了——尤其當著我的面。”

    阿嫣笑:“怎麼談?”

    他的黑眸深沉,見不到底,嗓音低啞:“用手……”修長的手指撫過女人的臉和修長的脖頸,“用嘴……”濕熱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再用點別的。”

    動作漸轉激烈。

    阿嫣攀附著他,在他耳邊輕輕調笑:“沈先生,你不正經的時候,當真有趣。”小手找到他心口的位置,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眼神依舊涼薄:“心狠一點,人會過的更輕松,一段露水情緣,別看的太重,以後……才能好聚好散。”

    *

    次日,阿嫣到家,已經過了中午。

    沈景年送她回來,到了地方,他一手撐在車門上,打趣道:“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阿嫣說:“不了,你家裡沒化妝品,也沒保養品,這一晚上真要人命,我醒了足有五六次,臉上干。我要回去補救了,真沒時間招待你。”

    沈景年也不強求,點了點唇:“好,親下走。”

    阿嫣沒功夫跟他糾纏,不管前座有些尷尬的司機,湊過去親他一下,開門走人。

    何媽從廚房裡出來,怨怪道:“小姐,你不回來早說一聲,子睿小少爺又等了一個晚上,早上才出去。”

    阿嫣說:“我叫人打了電話的。”

    何媽:“沒接到。”

    阿嫣舒展了下雙臂,往樓上走:“以後別等我,該回來總會回來,不回來,死在外頭了也會見報——”

    “呸呸呸!”何媽啐道:“別亂講。”

    阿嫣笑了笑,進去房間,跟一堆瓶瓶罐罐打了好久的交道,門口響起兩聲輕響。

    她沒回頭:“進來。”

    唐子睿頂著黑眼圈進來的,瞧著很是疲憊。

    阿嫣問:“有事?”

    唐子睿說:“你一晚沒回來。”

    “對,然後呢?”

    唐子睿的神色復雜,目光從陰沉森冷,轉為壓抑的平靜。

    最後,他開口:“我要走了。”

    阿嫣沒什麼反應:“回唐家嗎?我叫人送你。”

    “不。”

    阿嫣這才轉身,看著他,過了幾秒鐘,說:“外頭亂的很,槍彈無眼,意氣用事會送命的。”

    唐子睿淡淡道:“我想了很久,不是突發奇想。你說過,我的人生由我決定,後果由我承擔,如果死在外面,那是我活該,你連一滴眼淚都不用對我施舍。”

    阿嫣不語。

    唐子睿眼眸沉靜,一字又一字,說的清晰:“可如果我回來了——我會出人頭地,比所有人都厲害,包括沈景年!”他咬了咬牙,情緒激烈,等了一會,又說:“所以,在那以前,你要活著,跟著誰都無所謂,但你要活著。”

    “說這種話……”阿嫣笑了一聲,又轉了過去,語氣漸淡:“照顧好你自己吧,小少爺,這世界遠比你想的殘酷。”

    *

    那天以後,唐子睿真的走了。

    沒帶多少東西,行李就兩件,還帶了點錢。

    剛走那幾天,何媽急的要命,跑遍了他常去的地方,巡捕房也去了幾趟,但人就是找不回來了,只能夜裡暗自抹淚,怪那孩子傻氣,行事也太魯莽,如今正逢亂世,他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有命回來嗎?

    阿嫣的日子卻是一樣的過。

    百樂門唱歌跳舞,青桐巷和沈公館兩邊跑,自從把珍愛的瓶瓶罐罐分了一小半,放在沈景年的房裡,留在他家過夜也沒那麼不堪忍耐了。

    過完年,入春了。

    有一天,阿嫣到了沈公館,見沈景年正和幾名賬房先生談話,便獨自上樓,看著知名文人寫出的‘致阿嫣’一文,聚精會神地讀到一半,沈景年從外面走了進來。

    阿嫣問道:“事情處理完了?”

    沈景年說:“秋露來了,點名見你。你如果不想見,我替你推了。”

    “怎麼找到你這裡來了?”

    “說是去過青桐巷,你不在。”

    阿嫣站起來,下樓。

    喬秋露在單獨的會客廳等待,見到阿嫣,她沉默了很久,才道:“張小姐,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談一談,可惜沒有機會。”

    阿嫣笑了笑:“你知道我的地址,知道我在百樂門唱歌,機會很多。你不來,因為沒有非見不可的必要……所以今天,喬小姐,你從我家找到沈先生這裡,看來有很重要的理由,請說。”

    喬秋露無聲地看著對方,最終,輕聲道:“對於你和子明的事情,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阿嫣說:“我接受。還有呢?”

    喬秋露搖頭:“不,我知道你討厭我,討厭子明,甚至想報復。從第一次見你,你請子明跳舞,我就知道了。”

    阿嫣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喬秋露繼續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有意搶你的丈夫,但愛情的到來,是毫無理由,不論時機,不管對錯的。”她垂著頭,隔了一段時間,聲音更輕了:“我和子明要結婚了,就在三天後。”

    “恭喜你。”

    喬秋露聚起勇氣,看著對方的眼睛,認真的說:“張小姐,我希望你能放棄仇恨,那只會傷人傷己。同樣作為女人,你想做什麼,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想從我身邊,搶回子明。”

    阿嫣點頭,語氣很冷靜,坦然道:“不錯,是有這個想法。”

    喬秋露嘆了口氣,目光帶著同情和憐憫:“我和子明是相愛的,兩個相愛的人,沒有什麼能分開,只有愛情,才能給予人們對抗全世界的勇氣。子明願意為了我對抗他的父母,他愛我。”停了停,一字字道:“他不愛你,張小姐。”

    阿嫣說:“這個東西很玄乎的,今天愛你,沒准明天就愛我了。”

    喬秋露皺了皺眉,說:“不可能,滄海桑田,他對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況且……”她看了一眼半掩的門,聲音壓低:“……景年不會虧待你,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我不是這麼想的。”

    喬秋露一怔。

    阿嫣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神情恬淡:“喬小姐,在人類的世界,有許多道德枷鎖,婚姻、契約……而對於妖類,比如狐狸精,你能搶走唐子明,那是你的本事,沒人能說什麼。”

    喬秋露聽了個大概,柳眉倒豎,顯出怒氣:“我跟你好好的講話,你為什麼罵我是狐狸精?”

    “不是罵你,誇你呢。”阿嫣笑了笑,搖頭:“可惜你當不起這個誇贊。”

    她站了起來,走到喬秋露面前:“喬小姐,我話放在這裡,我過我的日子,絕不會主動找你的丈夫,至於其他的,我沒辦法保證。你們結婚,我祝福你們,恭喜你們終於擁有了幸福的兩人世界。”

    喬秋露遲疑良久,還是對著她,鄭重的點了點頭:“……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的祝福。”

    阿嫣看著少女離開。

    ——這才剛剛開始啊。

    為愛對抗完了全世界,對抗完了父母,當真的只剩朝朝暮暮的兩人世界……這才是真正的危機。

    “秋露被她的父親寵壞了。”

    阿嫣回頭。

    沈景年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將一件御寒的風衣披在她肩上,溫聲道:“春寒料峭,小心著涼。”

    阿嫣說:“謝謝。”等了片刻,又說:“不止是喬小姐的父親,也有你。”

    沈景年不否認:“從小到大,只要秋露想要的東西,都能得到,她的父親會買給她,我也會。再貴重的東西,在她眼裡,也只是可以替代的玩具……她對金錢,沒有概念。”

    他走到窗邊,望著少女坐上黃包車離去,淡然道:“只靠唐家那點底子,和唐子明的稿費,沒有辦法維持她想要的生活。”

    阿嫣沒什麼表示,只拉緊衣襟,笑了笑。

    漫長的歲月,平淡的生活,瑣碎卻必須的柴米油鹽。

    這幾樣東西,比所有歇斯底裡的外力阻攔,更能扼殺浪漫的愛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12:03 PM

第47章 民國麗人(十五-十七)

    唐子明和喬秋露結婚了。

    他們終於擁有了一間溫馨的房子,書房明亮,空氣裡都是濃郁的書卷味,客廳溫暖,牆壁上掛著字畫。

    這是喬秋露夢寐以求的家。

    婚禮上,喬秋露的父親看著意氣風發的新郎,又看了看教堂的另一邊,受邀而來的沈景年,目光充滿了憂慮。

    他說:“秋露,我希望你不會後悔。”

    喬秋露笑了起來,眼裡是飛揚的神采:“爸爸,我不會後悔的,我嫁給了愛情,我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喬老先生長嘆一聲:“但願。”

    喬秋露和丈夫的新房,是喬老先生買下的,面對唐子明的排斥和反對,他搖了搖頭,淡淡說:“收下吧,這是我送給秋露的新婚禮物。子明,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她是個好女孩,可也是溫室裡的花朵。”

    唐子明緊握喬秋露的小手,信誓旦旦保證:“請您放心,如果秋露是花朵,我就是參天的大樹,遮陽的傘——我會盡我一切努力,保護我生命中最珍貴的人。”

    他轉過頭,深情地看著妻子。

    喬秋露臉蛋微紅,唇角的笑容甜蜜。

    一對璧人。

    喬老先生仍是搖頭。

    他從來不看好這樁婚姻,面對這個英俊而能說會道的女婿,他甚至開始後悔……他是個商人,卻把秋露教育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才女。

    這是個錯誤。

    結婚頭幾個月,喬老先生的擔憂似乎是多余的。

    唐子明夫婦過的非常快樂,琴瑟和鳴,神仙眷侶。

    喬秋露會彈鋼琴,每天早上,等佣人送上美味的早飯,夫妻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吃完,唐子明進書房寫作,她就會在客廳裡彈琴,悠揚的琴聲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對於奮筆疾書的唐子明更是一種靈感的啟發。

    每個月,他們都會不定期的舉辦兩三次聚會,邀請親朋好友前來,一群年輕人高談闊論,進行深刻的思想交流,互相學習,敦促進步。

    平時,喬秋露經常會出去逛街,買一些看的上眼的小物件,裝飾這個充滿了愛和溫情的小家,有時也會給唐子明買幾件衣服。

    她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得體又好看,將唐子明打扮的像個西方的紳士。

    唐子明不禁想起,以前,阿嫣只會買了布,叫裁縫給他做衣裳,很多時候,甚至是親自做的,土裡土氣的樣式,穿出去總引人笑話。

    這麼一想,不禁感慨,不同觀念的人生活在一起,果然是不會長久的。

    同喬秋露在一起,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婚姻。

    歲月靜好。

    直到有一天,老宅的管家突然跑了過來,說是家僕的工資付不出了,剩下的那點錢,維持老宅那邊的開銷也不夠用。

    唐子明從沒遇過這類事,對他而言,金錢就是一個數字,沒什麼實際的意義。

    於是,他找喬秋露商量。

    夜裡,兩人冥思苦想了一段時間,喬秋露靈光一閃,說:“子明,不如賣了吧。我們又不住在那裡,留著也沒什麼用。”

    唐子明豁然開朗:“正是。”

    第二天,他對老管家說了賣房子,對方一聽,大驚失色:“不成啊!大少爺,這是祖上留下的宅子,怎好說賣就賣?”

    唐子明皺起眉,不耐煩道:“什麼祖上不祖上的,千百年後都成灰了。放著也沒人住,我相信,房屋如果有靈魂,也會希望能等到新的主人。”

    老管家苦口婆心勸了半天,他毫不妥協,只把老頭子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最後,房子還是賣了。

    唐子明夫婦得到一筆巨款,喬秋露便出去,買了好多貴重的家具,過了幾天,又和唐子明出去旅行了一趟,兩人更是甜蜜。

    那筆錢很快就用完了。

    過了大半年,有一天,喬秋露想出去買東西,翻了翻皮包,發現沒剩多少錢了。她也不怎麼在意,又去了一趟銀行取錢,可是銀行的職員說,他們賬戶裡的存款所剩無幾,沒有她要的那麼多。

    人生第一次,喬秋露產生了‘錢不夠用的’念頭。

    她回家,跟唐子明一說。

    兩人都發愁,不明白那麼多的錢……唐家的,賣房子的,還有結婚時喬老先生給的一筆巨款,怎麼莫名其妙的就沒有了。

    當然,苦惱歸苦惱,他們都是清高人,不想對方覺得自己看重俗氣的金錢。

    喬秋露說:“不要緊的,子明,我可以回去問爸爸要。”

    唐子明臉上一紅,拒絕:“不……我對他保證過,我可以給你想要的生活,我不能讓他看輕我。”

    喬秋露低頭沉思了會,開口:“那我先問景年借,他手頭總是寬裕的。”

    這次,唐子明反應很大,臉到耳朵都紅了,憤怒道:“秋露,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是在侮辱我!”

    喬秋露一愣:“我怎麼侮辱你了?”

    唐子明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和他的關系,全上海都知道,你去向他借錢,人家會怎麼看待我?”

    喬秋露嚇著了,抿著唇,有些委屈:“子明,我也是為這個家著想,你不同意,可以講道理,為什麼凶我?”

    唐子明也覺得後悔,抱住了嬌小的妻子:“對不起,是我不好。你放心,過幾天,我就能收到下一筆稿費。”

    喬秋露擦了擦眼淚,輕輕嗯了聲。

    可是接到了下一筆稿費,還有下一筆支出,他們家仿佛陷入了詛咒,永遠入不敷出,吃穿住行處處都要用錢,這錢卻總不夠用。

    如果有個會精打細算的人在還好,但老管家辭了,唐子明和喬秋露只能大眼瞪著小眼,面對越來越少的存款,心裡干著急。

    算賬這等事,他們都是一竅不通。

    唐子明只能更加努力地寫文章。

    可是創作這東西,和一般的工作不同,講究靈感,即使有才華如唐子明,有時候也只能對著白紙發呆,從天亮坐到天黑,整整一天,什麼也寫不出來。

    他覺得萬分痛苦。

    喬秋露的鋼琴聲不再使他快樂,反而令他心煩氣躁,恨不得馬上開門出去,叫妻子不要再彈琴,打擾他的思路了。

    有一天,正當他又被那琴聲鬧的頭疼時,他突然想起來——這架鋼琴,是他們結婚的時候,沈景年送的賀禮。

    心裡咯噔一下,難受的厲害。

    唐子明知道,他不應該責怪妻子。

    喬秋露肯定不愛沈景年,提出借錢,也是想幫這個家。

    但如果喬秋露真的去了,沈景年聽說他缺錢,固然暗地裡會笑話他的困境,那卻不是他在意的。

    他只是怕……沈景年知道了,那麼,阿嫣呢?

    他曾經嘲諷、責怪那個女人滿身銅臭味,只知柴米油鹽,總是為了低俗的金錢斤斤計較,全然不懂他高尚的理想和追求。

    可現在,他的妻子,他的秋露卻要為了錢,去求沈景年。

    何等諷刺。

    唐子明無法忍受。

    他真的很認真地賺錢,為此推掉了很多社交邀約,一門心思的創作。

    錢是掙到了,可花出去更快。

    終於有一天,喬秋露早上出去,晚上才回來,拎著一袋東西,笑嘻嘻的叫他:“子明,你快來看看,這是我新買的水晶天使裝飾品,好看嗎?放在你的書房裡,一定能讓你靈感如泉湧的。”

    唐子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東西絕對不便宜,忍著氣勸道:“秋露,以後這些沒用的東西,別買了。”

    喬秋露疑惑地看著他:“怎麼是沒用的東西?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愛嗎?這對小翅膀,我見了就喜歡呢。”

    唐子明從前最喜歡妻子的天真,可眼下只覺得厭煩,說:“你長大一點吧,好嗎?我們需要節約開銷,花在這些無用的小裝飾上的錢,不如用來買菜。”

    喬秋露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著他,過了好久,嘴唇動了動:“子明,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唐子明閉了閉眼:“我很努力地在賺錢,我希望給予你美好的生活,沒有這些小裝飾,少買幾件百貨公司的衣服,我們也能過的很好,秋露——”

    喬秋露臉色蒼白,搖了搖頭:“不……”吐出這個字,忽然眼裡聚起了水霧,哭著道:“我是想要你快樂,才會買東西回來的,你……你說這是沒用的,你還叫我長大。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如果嫌棄我幼稚,不喜歡這樣的我,你為什麼要娶我呢?!”

    她抬手擦掉眼淚,紅著眼睛跑了。

    唐子明慌忙追了出去。

    太遲了。

    下樓的時候,喬秋露沒看樓梯,淚眼朦朧,跑的又快,在最後幾級階梯絆了一下,直直摔了下去。

    “秋露——!!!”

    唐子明目眥欲裂,衝了下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驚恐地看見……從她裙子底下,流出鮮紅的血,將他的視線染成血紅。

    他的心髒在顫抖。

    送去醫院,他在手術室門口站了幾個小時,喬老先生趕來了,他都沒發現,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兩扇閉起的門,等待最終的宣判。

    不知過了多久,金發碧眼的醫生出來了,擦去額頭上的汗,看著攔在前面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說:“命保住了,孩子……非常遺憾。”

    唐子明腿一軟,癱倒在地。

    喬秋露懷孕了。

    他不知道……那孩子來的匆忙,走的更匆忙。

    唐子明沒有勇氣去看身旁的岳父。

    出乎意料的,那位在商場上殺伐果決的老先生,卻沒有為難他,只是看起來瞬間蒼老了十多歲,滄桑而疲倦:“進去看看她吧。”

    唐子明怔怔地望著他,眼淚無聲落下:“我……我很抱歉。”

    喬老先生搖頭:“我早知道,你們不會長久,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唐子明在床邊守了很久,喬秋露終於幽幽醒轉了。

    剛開始,沒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只說摔下樓梯傷到了,動了一場手術,直到有一天,小護士說漏了嘴。

    喬秋露茫然道:“孩子?子明,我們有孩子了?”看著身邊滿是痛苦和憐惜的男人,她突然明白了,激動起來:“我有孩子了,他還在我的肚子裡,對不對?子明,你告訴我,我們的孩子好好的……”

    唐子明俯身,緊緊擁住她:“秋露,乖,不要想。”

    可喬秋露的腦海中,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終於全連上了。

    醫院,手術,那天摔倒時,肚子的疼痛……孩子。

    喬秋露崩潰了:“不!不會的!子明,我的孩子不能就這樣離開我,我還沒來得及看看他,不——!”

    唐子明牢牢抱住她。

    兩個人全哭了,絕望而悲痛。

    這場劫難並沒有分開他們。

    喬秋露回家後,唐子明更加體貼地對待她,懷著補償的心理。

    為了節省開始,他寧可辭掉家裡的佣人,寧可自己缺吃少穿,也要給喬秋露出去買衣服、逛百貨公司的錢。

    為了掙錢,他日夜不分地提筆書寫,廢寢忘食,可近來的作品,卻被人批評堆砌辭藻,缺乏內涵和靈魂。

    他的人生,四面楚歌。

    喬秋露經常出去,有時去女同學家裡玩,有時參加某某高官夫人的生日宴,舞會。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買衣服,買香水和首飾,從不考慮價格。

    唐子明給的錢是不夠的,她從沒問他多要,卻也不像缺錢用的樣子。

    他不知道,背後是喬老先生補貼她,或者她對沈景年開口了。

    失去那個孩子,最大的責任在他。

    他沒資格質問秋露。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

    他們還住在一起,漸漸的,卻是同床異夢,夫妻離心。

    喬秋露要的生活,唐子明沒法給。

    喬秋露不願意妥協生活質量。

    唐子明為了最後的那點尊嚴,不肯聽妻子的,兩人一起搬回喬家住,他幫喬老先生做事,學著經商。

    分歧愈加嚴重。

    這天晚上,喬秋露又出去了。

    唐子明寫到一半,忽然胃裡有些疼,這才想起一整天,他都沒吃什麼東西。

    他走到廚房,看著冰冷的鍋碗瓢盆,又累又餓,無比悲哀。

    很久以前,在唐家,他從來不用為這些事操心。

    他寫到深夜,總會有個女人端上熱菜熱湯,勸他填飽肚子再寫,有時候他嫌煩了,便會叫女人走,她臨走前還會小聲囑咐,叫他別忘記吃東西。

    心情好的時候,那女人想留下,他也無所謂。

    他伏在桌案上工作,女人遠遠地坐在一邊,手上穿針引線,偶爾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神滿是痴迷和崇拜。

    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個女人也給他生了一個孩子,當時他在海外,剛認識了秋露。

    他覺得虧欠了秋露,拼命想要彌補。

    可當初,對那個女人……他留洋歸來,提出了離婚。

    終究命運誤人。

    唐子明模糊的想,假如能回到過去,假如是現在的他……或許,他和張嫣,可以有個不同的結局。

    那女人要的多簡單啊。

    她甚至不求他愛她,只求他不要拋棄她。

    鬼使神差的,他去了一趟百樂門。

    目光下意識的搜尋那道熟悉的身影……阿嫣不在唱歌,他又找了找,才看見,原來她在和人跳舞。

    台上一首夜來香。

    台下,她摟著那個男人,耳鬢廝磨,眉眼含情。

    那人是誰,唐子明當然認識。

    沈景年是百樂門的大老板,但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極少出現在夜晚的百樂門,想在大廳這裡偶遇他,可能性相當於零。

    唐子明看著他們,忽然覺得一陣挫敗。

    *

    舞池中央。

    阿嫣眼角瞥見在一邊買醉的男人,極有興致地挑了挑眉,盯著他看了一會,放開手:“沈先生,失陪一下。”

    沈景年說:“好。”

    可箍在女人腰間的手臂,沒放開。

    阿嫣戳了戳他的手:“你找別人跳舞,我忙著呢。”

    沈景年斯文的笑了下:“不習慣。”

    阿嫣說:“不習慣也得習慣,這裡都是會跳舞的,又沒人會踩你腳,挑剔什麼?別壞我大計,快點。”

    沈景年看了一眼遠處的男人,說:“你對唐先生,似乎很有興趣。”

    阿嫣想也不想:“當然,他是我勢在必得的男人。”

    沈景年想問,那他呢。

    他不會蠢到問出口。

    於是,他松開手,依然笑的溫和得體:“不要耽擱太久。”

    阿嫣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景年望著她的背影,唇邊的笑意逐漸淡去,與相熟的人打了招呼,走上樓。

    齊正跟在他身後,時不時的轉頭,看著阿嫣和另一個男人說話,瞧著那眼神和表情,分明存了調情的心思,不禁皺緊了眉。

    等進了休息間,他立即開口:“二爺,唐子明欺人太甚,搶了喬小姐不說,這次又來勾引阿嫣小姐,依我看,不如——”

    他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沈景年微微一笑:“我倒是想。”

    齊正以為他松口答應了,忙道:“您放心,我派幾個可靠的人去,一定做的干淨漂亮,巡捕房不會來找麻煩,阿嫣小姐也不用知道。”

    “不。”

    齊正不懂:“二爺?”

    沈景年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夜色,抬起一只手,按在曾受過致命槍傷的腹部。這裡曾流過那麼多的血,染紅了他的衣服……可那天,從方醫生家回去,獨自檢查傷口時,什麼都沒有。

    皮膚是完好無損的,只有尚未干涸的血。

    不管那個女人是妖是鬼,總之不是人。

    “有些人,即使注定留不住……”沈景年低聲開口,說了一句,自嘲地笑了下,轉過身:“我也想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齊正一頭霧水:“二爺的意思……?”

    沈景年沒有看他,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不可輕舉妄動。”

    齊正沒說話。

    沈景年抬眸:“聽見了麼?”

    齊正不甘不願地點頭:“我明白。”

    *

    唐子明拿了一杯酒,仰頭咕嚕嚕灌下幾口,用袖子惡狠狠地擦了下嘴角。正想再問人要一杯,手裡一空。

    他抬起頭。

    阿嫣拿著他的空杯子,將另一杯滿了的酒杯遞給他:“唐先生,今晚上是來喝酒的,還是來跳舞的?”

    唐子明怔怔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才好,支吾了聲。

    阿嫣笑了笑,又問:“喬小姐怎麼沒來?”

    唐子明神色暗淡,只搖頭。

    阿嫣也不追問,另外問侍者要了杯酒,慢慢抿了一口。

    唐子明只覺得杯中酒難以下咽,借酒澆愁,愁更愁,自古便是如此。他微微垂眸,問:“你和沈二爺……”

    問到一半,說不下去。

    這麼久了,快兩年了,那男人的身邊只有她一個人。

    以沈景年的年齡,早該婚娶。

    阿嫣接過話題:“他是我的情人——”抬起眼瞼,視線大膽地迎上對方:“——卻也不一定是唯一的情人。”

    唐子明呼吸一滯。

    這句話帶的暗示太多,他不敢細想。

    他別開臉,語氣略帶諷刺:“還會有人敢跟沈二爺搶女人?嫌命長不成?”

    阿嫣笑了笑:“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唐子明沉默。

    阿嫣放下酒杯:“晚安,唐先生。”

    回到樓上,沈景年坐在一張高背椅子上,正低頭看著懷表。

    阿嫣關上門,走了過去,從身後環住他:“算時間呢?”

    噴出的氣息帶著酒意。

    沈景年偏過頭,在女人臉上輕吻一下:“你回來的很快。”

    阿嫣笑,慢悠悠道:“還沒到對他下手的時候,但也快了……”

    沈景年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不會善始善終。”

    阿嫣輕哼了聲:“……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沈景年淡笑,站了起來。

    阿嫣問:“准備回去了嗎?”

    沈景年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

    啪嗒一聲,上了鎖。

    阿嫣明知故問:“怎麼了?”

    沈景年的目光暗沉,低聲道:“心裡不舒服。”

    阿嫣說:“那叫吃醋。”兩手一攤,直視他的眼睛:“——別看我,愛莫能助,叫你別動心的,各取所需的露水情緣不好嗎?”

    沈景年又走了回來,彎腰抱起她,輕輕放在長沙發上。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眉眼是冷淡亦或是溫和,只聽他含蓄道:“也許,還是能幫助一下。”

    阿嫣平躺著,仰頭看他,微笑起來:“好,幫你消消火,來。”

    長夜漫漫。

    *

    唐子明這兩天,很少看見喬秋露。

    偶爾在家裡碰到,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喬秋露經常在外面,時下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卻忙著書寫作品掙取稿費,很少出門,因此,他們之間,共同語言都所剩無幾。

    想說文學作品,卻也沒有時間出去吃個西餐,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

    家裡的佣人辭了,喬秋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唐子明勉強學會最簡單的煮面燒飯,做出來的東西卻是色香味俱無。

    結婚才兩年,這個家已經風雨飄搖。

    喬老先生過壽那天,唐子明陪著喬秋露赴宴。

    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

    到了喬家,他們一同給父親祝壽,然後便站在喬老先生旁邊,幫他招待客人。

    喬秋露挽著他的手,笑起來卻有幾分勉強,端的是貌合神離。

    沈景年是和阿嫣一道來的。

    看見這兩人的瞬間,不止是唐子明,喬秋露都有些發怔。

    這一段時間,他們隔閡很多,思想越發不能相融,但這一刻,想法卻是出奇的相似。

    唐子明看著那打扮的光鮮亮麗,站在沈景年身邊,引得無數人投以驚艷目光的女人,黯然神傷。

    她曾是那麼的體貼,將他的家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讀書、創作,完全不必為幾鬥米折腰。

    那原本應該是他的妻子,他的人生。

    喬秋露看著身著淡雅青色長袍,笑意永遠溫和的男人,看著周遭的人或諂媚或尊敬地與他攀談,又看向他身邊的女人……穿著名貴的衣服,戴著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活的瀟灑又肆意。

    沈景年曾經待自己那樣好。

    外人說他如何心狠手辣,如何老謀深算,可面對她,他總是有求必應,像對孩子那樣有耐心地寵著她,讓著她。

    如果,當初嫁的人是沈景年……

    他不會罵她買無用的東西,也就不會有那場慘禍。

    那本不是她該承受的痛苦。

    兩人同時嘆息一聲。

    這場轟轟烈烈,飛蛾撲火,與全世界作對的愛情……

    真的,值得嗎?

    *

    這天,唐子明出門,去了一趟報社,待的時間長了些,出來後,才感覺飢腸轆轆。

    他茫然地低下頭,看了看兜裡的錢,時隔近一年,終於又走進了一家西餐廳,點了一份餐點。

    熱氣騰騰的牛排端上來,香味十足。

    唐子明卻被那上升的茫茫霧氣熏的紅了眼圈。

    他本是唐家的大少爺,也曾錦衣玉食,揮金如土,家僕成群。

    現在呢?

    進西餐廳吃一頓飯,點一份牛排,他都會猶豫很久,生怕花費太大,囊中羞澀。

    真是……太心酸。

    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吃完飯,唐子明付完賬單,又覺得一陣心疼,暗想早知道會這麼貴,不如去旁邊的面店,吃碗面就好了……正想著,忽聽上方有人問:“唐先生?”

    唐子明愣了愣:“阿嫣?”

    阿嫣穿著一件黑色的刺繡旗袍,笑著點了點頭。

    唐子明站起來,猶豫道:“你……一個人?”

    “對,出來買點東西,順道在這裡吃飯。”

    兩人一起走出餐廳,唐子明剛想說一句客套的話,舒緩氣氛,卻見阿嫣神色一變,猛地將他推倒在地:“小心!”

    唐子明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摔在冰冷的地上,擦破了手掌心。

    他吃痛,倒吸了口涼氣,突然聽見砰砰兩聲巨響,心驚動魄。

    槍聲!

    唐子明愕然抬眸,看著半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嘴唇顫了顫,感動得不知所措:“你……你為了救我,連自己性命都不顧了?”

    阿嫣不理他,一眼就看見了隱在暗處,那壓低了帽檐,刻意用圍巾遮住半張臉的凶手,冷笑了下,從皮包裡掏出槍,當機立斷還了兩槍。

    一槍中了對方的手。

    一槍中了對方的膝蓋。

    她看著那人狼狽地逃走,一瘸一拐的,身後留下一串血跡。

    “阿嫣!”

    唐子明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再也顧不上彼此尷尬的身份,顧不上這是公共場所,張開雙手用力抱住女人:“我知你對我用情極深,卻不知你竟會為我擋槍!這世上,只有你會這般待我!”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開口:“其實我——”

    唐子明雙目炯炯有神,緊緊盯著她,情緒激動:“我辜負了你,你還願意為我死,我真的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愛我……你叫我怎麼是好?”

    阿嫣半晌無語。

    過了會兒,見他還是那樣看著自己,便擺了擺手:“隨便你怎麼說啦。”推開他站起來,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塵:“唐先生,感動完了你也快走吧,我送你回去,說不定路上還有殺手。”

    唐子明大聲說:“我不能讓你冒險!我不能為了我自己的命,置你於險境——”

    阿嫣看了看他:“我對你的命其實不太感興趣,但你現在不能死,趕緊的,別浪費時間,送走了你,我得找個人算賬。”

    *

    齊正跌跌撞撞地進去沈公館,拖著一條傷腿,臉色慘白,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血順著手上的傷口,不住地掉到地上。

    剛才受傷後開車回來,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一進門,他就跌倒在地。

    旁邊的人都變了臉色,衝上前扶住他:“正哥!出什麼事了?!”

    齊正咬著牙,搖了搖頭。

    沈景年從樓梯上下來,看見他這樣,皺皺眉,剛想問話,忽然停住,神色轉冷,幾步走了過來:“你去了什麼地方?”

    齊正低下頭。

    沈景年目光更冷,忽然伸出手,按在他傷口上,用了幾分力氣。

    齊正倒吸了口冷氣,憋著沒痛叫出聲。

    兩旁的人臉色全變了。

    沈景年冷笑:“你背著我,對唐子明出手了?你……不知天高地厚!”

    齊正抬頭:“二爺,我知道你喜歡阿嫣小姐,姓唐的不死,永遠陰魂不散,今天就是——”

    他突然不說了,汗珠從額頭滾落。

    沈景年冷冷道:“今天阿嫣在場?”

    齊正沒答話,過了片刻,沉重地點了下頭。

    沈景年閉了閉眼,站起來:“先給他止血。”

    齊正的傷剛處理完,沾上血的毛巾還沒來得及拿走,不遠處響起鞋跟踩在地上的脆響,不多時,女人氣勢洶洶地從外面進來。

    沈景年倍感頭疼,揮了揮手,叫其他人都下去。

    阿嫣雙手垂在身側,右手拿著槍,看見臉色發白的齊正,冷哼了聲,又看向一邊沉默的沈景年:“沈先生,你好的很啊,今天要不是我在場,唐子明就死翹翹了,我可不就陰溝裡翻船了?你這個人有沒有點道德心?他要是死了,我還怎麼睡他?不睡他,我怎麼完成任務?”

    齊正看著女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些話太莫名其妙,沈景年也不理解,可他不問。

    他從來不問。

    阿嫣氣得把槍拍在桌子上:“再等幾個月,等他離婚了,等我得手了,你們怎麼自相殘殺,全打死了我都不理會。可現在不行,聽懂了沒有?”低眸,看著手上纏了繃帶的齊正,冷聲道:“再有下一次,我不會跟你們客氣,一個都別想逃。”

    齊正回過神,開口:“阿嫣小姐,二爺不知情,都是我一個人——”

    沈景年擰眉:“住口。”

    阿嫣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打轉,最後停在齊正臉上,嗤了聲:“齊先生,你這個人蠻搞笑的。你啊,學學我——我呢,跟人搶男人也好,被人搶男人也好,從來不太喜歡跟女人折騰,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沒意思。你也是,你替你主子打抱不平,好歹衝著我來,是我趴在不存在的牆上勾引的唐子明,你對一個文弱的書生動手,還要不要臉了?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真傻。”

    齊正壓根沒聽明白,腦子轉不過來。

    阿嫣也不管他,轉身就走。

    *

    唐子明回去後,鄭重思考了三天,痛定思痛,決定提出離婚。

    喬秋露聽了他的話,十分平靜,甚至顯得過於冷淡:“這對於你來說,很簡單,不是嗎?傷害一個女人,拋棄一個為你懷過孩子的女人,你已經熟能生巧了。”

    唐子明從沒聽她說過這麼尖酸的話。

    他看著她,有點不認識這個曾經深愛的人了,沉痛道:“秋露,捫心自問,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已經盡我所能,為這個家帶來快樂,可你……真的盡責了嗎?”

    喬秋露冷著臉:“你什麼意思?”

    唐子明苦笑:“這麼久了,你在家裡做過一頓飯嗎?打掃過一次屋子嗎?不,你連桌子都沒擦過。晚上,我寫作到深夜,你可曾來看一眼,問一聲?你只管你自己出去跳舞,出去玩……我付出了很多,很遺憾,最後是這種結局。”

    喬秋露冷笑起來,尖聲道:“我嫁給你是為了愛情,不是為了當你的佣人!”

    唐子明長嘆:“好了,爭吵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喬秋露安靜了一會,忽然垂眸,落下兩行清淚,苦澀道:“我們怎麼變成了這樣?子明,嫁給你的時候,我是那麼的期待美好的婚姻,可是短短兩年……你毀了我對於浪漫和婚姻的所有幻想。”

    唐子明無言以對。

    他們離婚了。

    這段短暫的婚姻黯然落幕,當初唐子明和張嫣離婚,登報昭示所有人,結婚更是辦的排場極大,恨不得全世界一起分享他們的喜悅。

    離婚則是靜悄悄的,不能更低調。

    北平那邊來了一位長居海外的文學大家,唐子明的朋友替他買了車票,邀他同去聽講座,他同意了。

    唐子明打定主意,等他回來,他要向阿嫣求婚,好好補償那個對他最好,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女人。

    即使沈景年不會放過他,他也無所畏懼。

    愛情使人勇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24 PM

第48章 民國麗人(十八)

    這幾天,阿嫣晚上還是常去百樂門,該唱歌唱歌,該跳舞跳舞,可上次跟沈景年鬧了個不愉快,最近又在謀劃和唐子明的三睡大計,怕沈景年不肯好聚好散,因此沈公館卻是不怎麼去了。

    沈景年沒來找過麻煩,這兩天都沒出現在百樂門。

    他一向是個知趣的人。

    聽說,唐子明坐火車去了北平,很快會回來。

    阿嫣已經准備好了詳細的攻略計劃,萬事俱備,只欠郎君歸來。

    第一次,利用他剛和喬秋露離婚的愧疚感,對他進行不留情面、冷酷無情的批判,等他惱羞成怒時,直接把他辦了。

    第二次,利用他對沈景年莫名的敵意和醋意,將他男人的一面激發出來,坐等他從正人君子化身斯文敗類。

    第三次……

    那當然是花前月下,吟詩作對,詩與美酒贈佳人。

    阿嫣甚至考慮,等完成了這個世界的任務,和老古董商量商量,多留些日子,沒准甩了唐大才子以後,他情感受挫,受到刺激,文思如泉湧,靈感噴發,又寫出好多篇描寫蛇蠍毒婦……不,蛇蠍美人的佳文呢。

    夢想是美好的。

    現實……如同脫軌的火車,出現了災難性的變故。

    某天早上,阿嫣剛化完妝,古董鏡忽然大叫一聲:“唉喲不好!”

    阿嫣怔了怔:“怎麼了?”

    古董鏡神色驚慌:“宿主,大事不妙,真的不妙了!唐子明回來的那趟列車,車廂裡有兩幫人交火,唐子明倒大霉當了無辜受害者。”

    阿嫣問:“死了?!”

    老古董說:“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送醫院了嗎?不慌,穩得住,我這就去救他。”

    老古董嘆了口氣:“不頂用了。”

    阿嫣說:“只要不死,還留著一口氣就沒事。”

    老古董瞥了宿主一眼,含蓄的說:“唐子明也是可憐,那地方挨了一槍,只怕僥幸保下一命,那東西不斷也得廢了。”

    阿嫣一驚,放下鏡子,難得一次,連頭發都沒梳順,隨意抓了件衣服就往樓下跑,面對何媽疑惑的眼神,也無暇搭理,剛打開門,迎面撞上准備按門鈴的沈景年。他開口,直截了當:“上車,唐子明在鄰城的醫院。”

    汽車的門已經開了,阿嫣看了看他,坐了進去。

    車開了。

    阿嫣問他:“怎麼回事?”

    沈景年看著她,微微皺起眉,手指梳過她略顯凌亂的長發,替她理順,一邊道:“只是聽說……北平來的消息,未必准確,但也八/九不離十。”

    “唐先生的朋友替他買的車票,來回都是。最近這趟列車不太平,已經出過好幾起光天化日下的槍擊暗殺案,離開前,有人勸過唐先生,叫他改時間,晚兩天回來。唐先生不知是趕時間,還是不願自費坐車回來,他到底上了火車,他的那節車廂,不幸成為了交火的地點,他受了池魚之殃,現在已經送往醫院搶救。”

    男人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阿嫣聽完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沈景年笑了笑,淡淡道:“張小姐神通廣大,如果不信,或者懷疑沈某有作案嫌疑,大可以自己查。”

    阿嫣搖頭,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我從你話裡聽到了得意。”

    沈景年挑眉,有些敷衍的裝驚訝,自謙道:“我以為掩飾的很好,看來還是逃不過張小姐的法眼。”

    阿嫣這次是真的有些慌,心裡沒底,懶得理他了:“你就算得意,也別讓我聽出來,我心情不好,可不能保證不遷怒人,不亂發脾氣。”

    沈景年又笑,溫聲道:“好。”

    郊區的路顛簸。

    阿嫣的心也像這輛車,起起落落,忽上忽下的。

    到了醫院,阿嫣第一個開門下去,飛奔過長長的走廊,在一間病房門口,看見了正在和醫生說話的喬秋露。

    “醫生,唐子明怎麼樣了?!”

    那位醫生驚訝地看著阿嫣:“您是……?”

    阿嫣往病房裡瞥了一眼,看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唐子明,一顆心直往下墜:“我是唐子明的前妻。”

    醫生一愣,脫口而出:“又是前妻?”

    他看看阿嫣,又看看喬秋露,兩個都是如花似玉美貌非常的年輕姑娘。他又想起唐子明的狀況,真不知該羨慕小伙子艷福匪淺,還是運氣太差。

    阿嫣催促道:“醫生,你快說話呀。”

    醫生嘆氣:“性命應該無憂,可是……以後,只怕生兒育女,不行的了。”

    阿嫣很少慌張,這次卻十分著急,追問道:“怎麼個不行法?那玩意兒還在嗎?如果在的話就不要緊,總有法子。”

    醫生頭上出現兩條黑線,看著阿嫣的眼神,很有點驚奇。

    阿嫣跺了跺腳:“你倒是說啊!真急死人了。”

    醫生咳嗽了兩聲,走到一邊,壓低聲音:“唐先生送來的時候,已經很危險,為了保下他的命,我們只能當機立斷,進行……”這到底是個保守的年代,醫生又咳嗽了兩聲,模棱兩可的說:“……截肢手術。”

    “切了?”阿嫣睜大眼睛,看著醫生,想也不想說道:“那縫回去啊!……是不是不頂用了?唉這個年代不有很多太監的嗎,隨便找一根連上去不成嗎?他可不能成太監,怎會這麼倒霉呢?”

    醫生面對這位胡言亂語的病人前家屬,沉默很久,問道:“小姐,你是不是發燒了?”

    阿嫣沒空跟他說話了,推開門衝進病房,語氣十分傷心:“唐子明?你要振作點,你不能就這麼廢了,我還沒睡你,你還沒給我寫下傳世名篇……你、你貪那點小便宜,到底圖什麼?真真氣死我了。”

    醫生驚駭地看著房裡的女人。

    喬秋露也在看著那個人,一言不發。

    沈景年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裡面的人在說:“……都怪這個時代醫學不發達,為什麼不能嫁接一根呢?就算沒有活人的,牛鞭狗鞭羊鞭,只要能用的就是好鞭啊!”

    沈景年嘆了一聲,哭笑不得。

    病房外的人神情各異,病房裡的阿嫣卻是又氣又難過,絮絮叨叨念了半天,旁若無人:“命在旦夕我能救,廢了總能給你找著壯陽神藥,可你……可你這樣了,我怎麼給你嫁接一條上去?這有點難度,我是不會放棄的。歸根究底,還是你的錯,為了省一張車票錢,害了你自己,又害了我,你良心不會痛嗎?”

    醫生越聽越頭大,最後搖了搖頭,走開了,暗想比起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這位小姐可能病的更厲害,急需腦科專家就診。

    他走了,病房外面,只剩沈景年和喬秋露兩人。

    喬秋露看著身邊的男人,見他聽著裡面的荒唐言論,不顯得氣惱,反而神情隨和,唇邊的微笑,比往常多了幾分溫暖如春的溫度。

    她心思復雜,叫了聲:“景年。”

    沈景年轉過身,看見她,笑了笑:“你也是聽到消息趕來的麼?”

    喬秋露無聲地點了下頭,垂眸看著腳尖,等了片刻,嘆氣:“到底夫妻一場,我本以為,除了我,不會有人來照顧他……子明的父母已經去了,他有個弟弟,聽說失蹤了,只剩他一個人。”

    沈景年淡然道:“原來是這樣。”

    聲音那般平淡。

    喬秋露一聽,就知道他全都打聽清楚了,肯定也知道他們離婚了,心裡一酸,落下兩滴淚,手指絞在一起,沉默了會兒,抬頭看了一眼房裡——阿嫣還在裡面,對著雙目緊閉的唐子明自言自語。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她衝口而出:“聽說,你還是一個人。”

    沈景年有點驚訝,看了看對方。

    喬秋露臉色一紅,聲音更輕:“我是說……這麼久了,你都還沒結婚。”

    沈景年微笑,側眸看向病房裡的女人,目光溫柔:“就算提了,也是自取其辱,沒有必要。”頓了頓,似乎怕對方誤解,加了一句:“阿嫣不會答應。”

    喬秋露莫名感到失落,苦笑了下,也看著那個全神貫注,對昏迷的病人說話的人:“也對,張小姐一聽子明受傷,就激動成這樣……她到底還是愛他的。”

    沈景年的笑意深了幾分,並不作答。

    半晌,他轉身,再次面對這個曾經的未婚妻,斂起笑容,沉靜道:“秋露,過去的都過去了,有些人,錯過了,也不會回頭。”

    留下這句話,他對喬秋露點了點頭,開門進去。

    “說完了嗎?剛才在路上,你也沒吃什麼,不如出去吃頓飯,你再回來接著講?”

    阿嫣正是氣惱的時候,聽見沈景年的話,更是煩躁:“沈先生,你不僅不講道理,還沒公德心——我告訴你,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是會被打的。”

    沈景年走過去,俯身輕輕抱住女人,吻了吻她的頭發,柔聲說:“吃完了東西,我送你回來,你接著說,不會有人打擾你。”

    ……

    *

    這真是個糟糕的世界。

    阿嫣回到家裡,問古董鏡:“線索男主出了這種狀況,怎麼辦?”

    老古董說:“完不成任務,不能離開任務世界,只能等你壽終正寢。”

    阿嫣氣道:“我怎知道他會……真是要命,以後不僅得三睡定情後跑路,還得保證線索男主的安全。這麼大的人了,怎就不會照顧自己呢?”

    老古董:“可能和喬秋露的這次婚姻,讓他走下神壇,發現自己也是個俗人了吧。”

    阿嫣嘆了口氣,問:“就不能提前離開這個世界嗎?我選擇自殺。”

    老古董:“不可以,你自殺了,會自動回到唐子明出事的這一刻,無限輪回。”

    阿嫣想了想,說:“我不會放棄的。”

    老古董:“……?”

    阿嫣看著它:“沒准還能接上去,成為醫學奇跡呢?”

    “……”

    *

    唐子明醒後,一度崩潰,想要自殺。

    撞牆試過,搶刀子割腕試過,甚至於絕食自盡。

    阿嫣把他接回上海的醫院,經常去看他,安慰他不要放棄,因為她還沒放棄——如果他非要尋死,至少把傷害降到最低,留下幾篇優美的文章贊頌她的美貌,再死也不遲。

    唐子明感動於阿嫣對他的不離不棄,慢慢的,總算肯吃點東西了,然而依舊悲痛欲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後來,喬秋露再婚了,嫁給了一名富商。

    結婚沒幾個月,富商又娶了一位姨太太,喬秋露不堪忍受這種公然侮辱,憤而離婚,每天都過的郁郁寡歡,從前最喜歡參加的社交活動,也不肯露面了。

    認識她的人都會嘆一聲,一代才女佳人,奈何情路坎坷,可惜了。

    *

    四年後。

    唐家的老管家從鄉下回到上海,有些稀裡糊塗的。

    自從唐大少爺賣掉祖宅,辭退在唐家干了一輩子的老人後,他就回老家去了,可半個月前,忽然有個軍官模樣的人找到了他,說是給他一份工,他們少帥到了上海,指明要他去家裡干活。

    簡直莫名其妙。

    他嘴裡所謂的少帥,據稱是北方某位大帥的義子,年紀輕輕,本領卻大,那軍官十分尊敬他。

    老管家車馬勞途,千裡迢迢的,又趕回這座繁華的城市。

    少帥從別人手裡,買下了唐家的祖宅。

    老管家從車站到老宅門口,已經有點疲倦,只見門口站了兩名戎裝筆挺,不苟言笑的士兵,再往裡走,院門口又有兩個,也有其他巡邏的人。

    軍官將他領到會客的正廳門前,上前敲了兩下門,恭敬喚道:“少帥。”

    裡面響起一道低沉的聲線:“進來。”

    語氣冷沉,即使隔著一道門,聽著也令人不寒而栗。

    老管家咽了口口水,搓著手,緊張地走了進去。

    那人穿著深色的軍裝,背對著他,身形頎長,腰背挺的筆直,雖然看不清臉,周身卻散發出戰場才能凝練出的魄力,不怒自威。

    他站在正前方,抬頭望著牆壁上掛的一副山水墨畫——那是老爺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作品。

    老管家諂媚地叫了聲:“少帥。”

    那人回頭。

    眉眼極為英俊,可那俊朗卻帶著幾分凌厲。

    老管家看了一眼,不自覺地低下頭。

    那位少帥卻笑了起來:“不認得我了?”

    語氣甚是好笑。

    老管家愣了愣,慢慢抬起頭。

    “我回來了,傅叔。”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25 PM

第49章 民國麗人(十九-二十)

    老管家站在青桐巷36號門口,抬頭看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還是覺得恍恍惚惚的,這些天發生的一切都像夢。

    小少爺回來了。

    他們都以為唐家小少爺死在外頭了,可他回來了,還成了擁兵一方的少帥。

    看著那挺拔的身姿,鋒芒畢露的眉眼,言談間乾坤自定的氣魄,誰能相信啊……他會是當年那個瘦小的,沉默的孩子,那個活在驚才絕艷的兄長光芒下,毫不起眼的小少爺。

    老話說的有道理。

    ——莫欺少年窮。

    老管家嘆了口氣,按響門鈴。

    過了一會,何媽來開門了,看見他,有點驚訝:“傅管家?你不是回鄉下去了嗎?”

    老管家往裡頭張望,說:“我來找大少奶奶的……唉,幾句話也說不清楚,我等下慢慢告訴你。”

    何媽啐道:“呸,什麼大少奶奶?早不是了,可別叫二爺聽見。”

    老管家一愣:“沈二爺在嗎?”

    何媽說:“不在,他和我們小姐什麼關系,還用說嗎?你快走吧。”

    老管家急得抹汗:“我真有事。”一邊繞開何媽走進去,一邊喊道:“張小姐?張小姐您在嗎?”

    何媽關上門,跟了過來,翻了個白眼:“小姐帶著自己泡的鹿鞭藥酒,去看你們唐大少爺了。”

    老管家驚道:“鹿鞭……藥酒?”

    何媽搖頭嘆氣:“嗨,小姐念舊情,擔心大少爺想不開,整天想著法子給他治病,說缺什麼吃什麼,沒准又長出來了呢……也是個傻的。”

    老管家停住腳步,說:“小少爺回來了。”

    “什麼?!”

    *

    唐子明早就出院了,阿嫣隔三差五的,還是會去他的住所看他。

    四年間,唐子明承受著巨大的折磨,身體上的痛苦,心理上的摧殘……內心排山倒海的情感,時刻如熔漿般煎熬著他,一方面讓他對悲哀的生命絕望,另一方面,卻也激發了他的潛力。

    所有無處可訴的情緒,皆寄予文字和創作。

    唐子明化悲憤為力量,一連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

    很多人拜讀他的文字,都會被那簡單的一筆一劃之間,流露出的激昂情緒所感染,或沉默不語,或熱淚盈眶。

    當今的文壇群星璀璨,神作頻出。

    而唐子明,注定成為其中的佼佼者,名留青史的一代文豪。

    百年後,他的名字,將成為這個時代無法抹去的一抹亮色。

    每次阿嫣帶著藥酒前來,唐子明都會深情而痛苦地看著她,腦海中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他總是說:“阿嫣,我對不起你。事已至此,我不能害你,更不能誤你一生,你……你就跟了沈景年,好好過日子去吧。”

    阿嫣看了看他,目光也有點哀愁:“你害都害了,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

    唐子明心中疼痛,又說:“如果有下輩子,我定會珍惜你。我現在才知道,世間待我最好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你。”

    阿嫣嘆了口氣:“如果有下輩子,我定會看著你,不讓你亂跑,最好把你栓起來,或者關起來,像我的鸚鵡那樣。你真是太叫我傷心了……”搖了搖頭,語氣帶著遺憾:“這麼多年,你是最傷我心的男人……萬草從中過,偏在你身上翻了船,以後我再不會犯這等錯誤。”

    唐子明心中大慟,當場掉下淚來,嘆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阿嫣,上天待我們,太苛刻。我只能對你道一聲,對不住,這一生,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他悲傷,阿嫣也悲傷。

    雖然為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唐子明誤解太深,可兩個傷心人聚在一起,也是一種慰藉。

    阿嫣看著他,懶得跟他解釋,心思一轉,說:“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多寫兩篇文章給我。”

    唐子明點頭,道:“你不說,我也會的。也許千百年後,後人讀了你我的故事,會因為我們悲傷的愛而感動。”

    阿嫣站了起來:“我更想後人因為我有多好看而驚艷。你記得多誇誇我,誇我長的美,我會高興的,這是我黯淡的人生唯一的期待,謝謝你了。”

    從唐子明家回去,老遠就看到何媽等在門口,火急火燎的樣子。

    阿嫣從黃包車上下去,給了車夫辛苦費,向何媽走去:“怎麼了?”

    何媽小跑著過來,喜上眉梢,一股腦的說:“小姐,喜事啊!小少爺回來了,還成了什麼北平的少帥,他把唐家祖宅給買了下來,現在就住在那裡,雖然過不了幾天,他就得回北邊,但是他叫傅管家來傳話,他想接咱們一起去過富貴日子!哎呀,小少爺從前就是個知恩圖報的,我只是不知他會這麼有出息……”

    “對我來說,唯一的喜事,只能是唐子明的命根子又長了回來。”

    “小姐,你又在胡說了。”

    阿嫣開門進去,脫下鞋:“我現在不富貴嗎?”

    何媽擺了擺手:“那能一樣嗎?長嫂為母,跟著小少爺去了北邊,您可就是正經的官太太了,那多風光。”

    阿嫣搖搖頭,自顧自上樓了。

    *

    夜晚,百樂門。

    阿嫣上台唱了一首歌,就回到化妝間,對著鏡子整理妝容。

    鬢邊的一枝海棠斜了,她抬手摘下來。

    門開著,上方垂下深紅色的簾布。

    不時有人從門口走過,簾布微微晃動。

    “傅叔到青桐巷請你,你也不來,就那麼不想見我?”

    隔著一道門簾,青年的聲音傳來。

    冷而硬,與這醉生夢死的百樂門大舞廳,不相協調。

    阿嫣從鏡子裡看了一眼,視線裡只有搖曳的紅色簾布,底下露出一雙深色的軍靴,那人站在外面,一動不動。

    她移開目光:“是你啊。”

    外頭的人說:“你不見我,我知道為了什麼。”

    阿嫣道:“說來聽聽。”

    “六年了,你老了。”

    阿嫣手裡的胭脂盒,放到桌子上:“從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嘴巴不甜,但是沒想到,六年了,光長年紀不長情商,你說話還是這麼不中聽。”

    青年低笑了聲,依舊隔著布簾說話:“人總會老,無所謂……”聲音輕了下去,竟是透出一絲柔和:“你在我眼裡,不會變的。”

    阿嫣搖搖頭:“早該知道,養你不如養只鸚鵡。”

    簾布倏地撩開。

    那人大步走了進來,龍行虎步的氣勢,只是行走間,一條腿顯然不對勁。

    他的膝蓋受過傷,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從樹上摔下來,狼狽地拖著傷腿,咬牙走過一條條街,渾身濕透,腿上血流如注。

    終於,他回到青桐巷。

    ——回到這個女人身邊。

    她卻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都不曾改變。

    他說:“跟我去北平。”

    阿嫣回過頭:“小少爺,你該慶幸,我現在心灰意冷,不想作天作地了……上一個當著我的面,說我老的男人,他的下場可不算好。”

    唐子睿面無表情,重復道:“跟我去北平。”

    阿嫣不看他,走到窗邊:“你放一萬個心,等你七老八十,滿臉皺紋了,我也還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青春貌美,到時如果我有閑心,也許會路過你家門口,看你佝僂著背在外曬太陽,嘲諷你幾句。”

    兩人說著完全不同的話題。

    唐子睿終於忍不住,幾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臂,眼神如燃燒的火,低聲道:“沈景年能給你的生活,我也能!我能給的更多——跟我走,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吃苦,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聽說從北平來了一位年少有為的少帥,本想擇日設宴請他一聚,沒想到……今夜會在這裡見到。”

    含笑的聲音,溫文爾雅的語氣。

    唐子睿身形一僵,即使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們從沒正式見面,可六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36號門口,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坐進男人的車,眼睜睜看著汽車開遠,車胎揚起的塵埃,模糊了他的視線。

    當時的無力和憤恨,永世難忘。

    唐子睿放開手,轉身面對那穿著淡青色長袍,眉眼溫潤的男人:“沈先生。”

    沈景年頷首:“初次見面,幸會。”

    幾秒鐘的對峙和沉默。

    沈景年微微一笑,走過來,問阿嫣:“今晚不唱了?”

    阿嫣搖頭:“不唱了。”

    沈景年說:“我送你回去?”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看唐子睿,淡淡道:“我自己走,等下我要去見唐子明,他給我寫了一篇新的文章,我想看——這是我人生最大的樂趣了。”頓了頓,挑挑眉:“你們慢慢聊。”

    沈景年點點頭,看著她走到門口,忽然道:“等等。”

    阿嫣停住。

    沈景年拿起梳妝台上的一枝花,放在女人鬢邊的黑發間,笑了笑:“好了,晚點在你家見面,有件事跟你說。”

    阿嫣轉身離開。

    簾布飄起又落下。

    唐子睿冷笑了下:“沈景年,你不必在我面前裝腔作態,當初張嫣跟了你,不過事態所迫,情非得已,她又不喜歡你。”

    沈景年看向他,看了好一會,緩緩搖了搖頭,感慨了聲:“年輕真是一件好事。”

    唐子睿目光冷然,滿是初出茅廬,年少得志的銳氣:“我會帶她走——你爭不過我,你自己也清楚。”

    沈景年一怔,忽而笑笑,低聲自語:“我是爭不過,卻不是因為你。”

    唐子睿皺眉。

    沈景年收起方才的那點傷感,淡淡道:“北邊正在打仗,你要帶阿嫣去?”

    唐子睿眉心緊擰,沒答話。

    沈景年靜默了會,正色道:“人,我不爭,但我話放在這裡,阿嫣不會跟你走。”見對方有話想說,他接著道:“有些其它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唐子睿揚眉:“哦?”

    沈景年說:“下個月,我就會離開上海……離開這個國家。”

    唐子睿眼神帶幾分猜疑,落在他身上。

    “在那之前,我可以給你這個數——”沈景年在台子上劃了幾筆,並不在意年輕的少帥驚詫的神色,聲音壓低:“還有一批藥,希望少帥能謹慎用之,多取一條敵寇的命,多救一條戰士的命,國人的命……都是好的。”

    唐子睿半晌無言,沉聲道:“這恐怕是沈老板一半的身家?”

    沈景年笑了笑,語氣是輕描淡寫的隨意:“大半身家,那又如何?沈某一介商人,說的好聽惜命,說的難聽,便是貪生怕死。最後能做的,也就這麼多……至於阿嫣。”他低眸,嘴角的弧度帶些自嘲,淡聲道:“你大可以試試。”

    留下這句話,他點了點頭,撩開門簾出去。

    *

    唐子明新寫了一篇文章,描述了他和‘張小姐’之間刻骨銘心,感人肺腑的愛情,文裡把張小姐描寫得猶如天女下凡,不僅美貌無雙,更是溫柔體貼,可惜兩人有緣無分,真叫人哭斷腸。

    阿嫣拿了一份抄寫的回去,把情啊愛啊,還有唐子明相關的,全用黑筆塗掉,只留下形容張小姐美貌的篇幅。

    這才心滿意足地讀了又讀,只覺得回味無窮。

    讀到第三遍,何媽過來敲門,說沈先生來了。

    阿嫣便下樓,倒了杯清茶給坐在一邊的男人:“這麼快?”

    沈景年淡掃一眼,戲謔道:“真沒良心……要動手,我可是吃大虧的。好歹幾年的情分,你轉身就走。”

    阿嫣調侃道:“不轉身,看著你挨打麼?”

    沈景年便笑了出聲。

    阿嫣搖搖頭,抿了口茶:“算了吧,沈先生,不過是個二十不到的小孩子,就算凶了點,也不至於能嚇著你,連唐子睿都擺平不了,你這麼多年,可不是白混了。”

    沈景年問:“唐子明給你寫新文章了麼?”

    阿嫣的眼神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寫了,你要看嗎?”

    沈景年說:“等等,不急。”

    “漂亮!美麗!”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長出來!快長出來!”

    旁邊的鸚鵡又在炫耀好嗓子。

    沈景年好笑:“最後一句,你新教的?”

    阿嫣說:“我可沒教,乖寶貝聽我念的多了,記住了。”

    沈景年點了點頭,沉默地喝完半杯茶,忽然道:“我要走了。”

    阿嫣問:“公事出差?”

    “出國。”

    何媽剛走到客廳門外,聽見說的話,吃了一驚,趕緊又退回廚房裡去,只趴在門邊,聽牆角。

    阿嫣神色不變,沒有太大的反應:“祝你一路平安。”

    沈景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聲音透出一絲緊繃的試探:“我多買了一張船票。”

    阿嫣依舊不為所動,說:“干脆再買一張,給齊正夫婦吧,你走了,他的人生失去追隨的目標,怪可憐的。”

    沈景年斂起隨和的笑意,語氣認真:“阿嫣!”

    阿嫣放下杯子,轉向他:“你知道我不會跟你走的,何必開這個口?”

    沈景年問:“因為唐子明?”

    阿嫣搖頭:“他的命根子怕是長不出來了,我也不會永遠留在這裡。”

    沈景年雙眸黑夜一般的深沉,素來沉穩的語氣,難得起了波瀾:“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跟我走?”

    阿嫣看著他,沉默了一會,揚聲道:“何媽,你上樓去,別偷聽了。”

    何媽只好走了出來,面上訕訕的,對沈景年點了下頭,慢吞吞地上樓,關上房門。

    “沈先生,我現在告訴你,如果我跟你走了,會是什麼結果,你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

    阿嫣起身,抓起一把小盤子裡的瓜子肉,一粒一粒喂鸚鵡,語氣極淡:“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妥協我的臉……我是不會老的,可你會逐漸老去,容貌體態都會改變。剛開始,別人會把我們當成夫妻,過了幾年,當成兄妹,再過幾年,當成叔侄、父女……如果你足夠長命,也許還能聽我叫你一聲爺爺。”

    沈景年站了起來:“你——”

    阿嫣側身看向他,搖頭:“沈先生,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沒用的,就算能過一段時間,搬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是真到了那時,你能心安理得的面對我嗎?”

    沈景年沉默。

    “我治好了你的傷,治好了你的病,卻不會給你永遠的美貌,我只對自己的臉上心。而且,我過慣了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日子,未必能忍受十年二十年的,總有個男人在我身邊晃悠。”阿嫣喂完瓜子,拍了拍手,走到他身邊:“出國,展開一段新生活,正常的生老病死,這才是你應該選擇的人生。”

    沈景年閉了閉眼,遮去眼底所有的情愫,再睜眼時,已經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他低頭,俯視女人:“這是你的答案,我尊重。”

    阿嫣微笑:“謝謝。祝你路上順利……再見。”

    沈景年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終,他傾身向前,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再見,阿嫣。祝你……永遠這般沒心沒肺,不會為情所苦。”

    *

    過了幾天,少帥的汽車停在青桐巷36號門口,唐子睿親自按響門鈴,看見阿嫣,開門見山:“你會跟沈景年一起坐船走嗎?”

    阿嫣看了看他,又揚起聲音:“何媽!我知道你在廚房,別聽了,上樓去。”等何媽忍耐著熊熊燃燒的八卦心,不情不願上樓了,才道:“不走。”

    唐子睿松了口氣。

    阿嫣說:“也不會跟你去北平的,別想太多。”

    唐子睿才松下的氣,又提了起來:“……我想過了,現在先不帶你走,北邊亂,槍炮無眼,暫時還是這裡安全。”他沉默了下,突然伸出手,握住女人單薄的肩膀,定定地看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等天下太平,等我凱旋歸來——八抬大轎,迎你進唐家的門。”

    “十六抬大轎,我也還是在自己的門裡呆著。”

    唐子睿臉色一沉,氣道:“為什麼?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哥哥是個混賬,又不代表我也是——我哪裡比不上沈景年?”

    “你太粘人。”

    “你——”唐子睿氣結:“這算什麼理由?”

    阿嫣看著他,說:“這對我而言是重要的理由。至於你——你是瞧上我什麼了?以前照顧過你,還是我美顏盛世?”

    唐子睿不語,臉色可疑的紅了起來,抬手咳嗽了下,背過身:“你是我發誓一生守護的女人。”

    阿嫣說:“回答錯誤,第二個才是正確答案,早說了養你不如養鸚鵡。我不想理你了,再見。”

    唐子睿看著她轉身上樓,毫無留戀,氣歸氣,還是追到樓梯口:“等到打完仗,把那群殺千刀的東西趕出國門——我回來接你。”

    阿嫣沒回頭。

    從這以後,唐子睿再沒見過他的這位前嫂嫂。

    不,即使所有人都覺得他病中生幻像,他依舊堅定的認為,他們的最後一面,是在北方戰場。

    他受重傷,撤到後方醫院養傷。

    西洋人醫生說,他的傷勢太重,只怕……不樂觀。

    唐子睿躺在簡陋的病房裡,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流逝,滴滴答答,漫長的夜晚,他等不來長夜盡頭的第一道曙光。

    他不甘心。

    這場仗,他們是能贏的,只要再堅持下去……他還不想倒在這裡。

    這一夜,他在鬼門關外徘徊,無數次與死神鬥爭,掙扎著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然後……他看見了阿嫣。

    房裡的光線太暗,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臉。

    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只有這一個人,化成灰,他都能認識。

    外面的警衛員不曾驚動,夜色還是冰涼而溫柔,仿佛一場幻境。

    阿嫣伸出手,放在他的傷口上,過了一會,輕輕說了一句:“……倒在黎明前,確實可惜了。”

    他沒有力氣。

    太多的疑問,無法開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人走到門邊,總是妖嬈的身影,此刻卻顯得冷清。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到這裡來,為了家園,為了身後的萬千同胞,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流盡最後一滴血……很久以前,我是那麼做的。”

    唐子睿從未聽過,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不像從前話裡總帶著勾人的曖昧,嬉笑怒罵都那麼鮮活……她的語氣平淡,沒有多余的情感,卻莫名令人惆悵。

    天空泛起魚肚白。

    第一道光芒,透過窗紙照進來。

    阿嫣回頭,淡然道:“小少爺,希望你為之流血的這個時代,善待你。”

    這句話,唐子睿記了一輩子。

    他的傷好了。

    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堪稱奇跡。

    後來,戰爭結束了。

    唐子睿回到故鄉,翻遍整座城市,再沒找到那個女人。

    時間如流水,悄無聲息的流逝。

    一天天,一年年。

    太多人,太多事,湮沒在無聲的歲月中。

    唐子睿不曾結婚生子。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只是‘不想’兩字而已,在他太年輕的時候,用盡一生的情感,傾注在一個不會回應的女人身上,自此,再沒多余的情愛揮霍。

    就這樣吧,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很短。

    等他從少年邁入盛年、中年……最後漸漸老去,在他還有精神遠行的那幾年,他從北平回到南方,回到那座深埋心底的城市。

    在百樂門的舊址,他看見了兩個人。

    老人穿著淡青色的中式長袍,頭發花白,雙目卻一點也不渾濁,清亮有神,氣質儒雅隨和。中年人的穿著極其講究,全是西洋人的打扮,一口中文也說不利索。

    等這兩人走了,唐子睿上前,問守在門口的人:“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那人答道:“那位老先生姓沈,從國外回來的,旁邊那個是他的養子,都不怎麼會說中文。沈老先生很多年沒回來,聽他說,這次是特地來找一位故人的……一個曾經在百樂門唱過歌的歌星,好多年前紅遍上海灘呢,可早就失蹤了。”

    “剛才我陪他們進去,在樓上一間房裡,沈老先生指著一扇窗戶,說曾經有個夜晚,那位故人坐在窗口,身披月色……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他說那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我瞧著,總有點難過。”

    ——故人。

    唐子睿看著那兩人消失的背影,扯起唇角笑了笑。

    有些人,注定誰都留不住。

    *

    沈景年走後,阿嫣離開百樂門,把家財分了幾份,留給何媽一點,便帶著老古董,小鸚鵡,所有的字畫收藏,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又過起與世隔絕,整天與美貌為伴的生活——自從身邊沒有了旁人,她開始放飛自我,修修補補一年又一年,怎麼漂亮怎麼來。

    每過幾年,她都會出去走一走,多是收集一些文章——文人寫來,懷念當年百樂門名動一時的歌星阿嫣小姐的。

    當然,還要買知名大文豪唐子明寫的書和詩集,剪下有關‘張小姐’的片段。

    到底在這個世界活了幾十年,她也不知道。

    她對時間一向沒什麼概念。

    反正,離世的時候,她外表還是個貌美如花的少女,永遠十八一枝花。

    *

    魔界。

    曼陀羅宮禁殿。

    阿嫣把帶回來的字畫,全都小心地放進寶箱裡,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高高興興地坐在鏡子前……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又不高興起來。

    任務失敗了。

    下個世界,她一定要看好線索男主,不管他八歲,十八歲,還是八十歲……男人麼,一不看好他,保不准就得出事。

    老古董在旁邊呆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喚道:“宿主。”

    阿嫣沒看它:“開啟下個世界吧。”

    老古董晃晃小腦袋,慢吞吞道:“那天,你趕到北方戰場,特地救了唐子睿一命。”

    阿嫣嘆氣:“這世界糟糕透了,想救的人救不了,不想救的陰差陽錯救了……也不差唐子睿一個。”

    老古董說:“唐子睿不是陰差陽錯救的。”

    阿嫣輕哼了一聲,忽然站起來,往外走:“觸景傷情罷了。很多年以前,我也曾——”話音戛然而止,她站定,看著殿門前堆積如山的書信,牽起唇角笑了笑:“說那麼多也沒意思,總之我現在是三界不容,神佛共誅的罪人。”

    老古董仗著幾個世界下來,跟宿主熟悉了,好奇問道:“這些信,都是誰寫的啊?”

    “華容。”

    “……誰?”

    阿嫣手一揮,書信堆成的小山忽然湮沒在火海中。

    “華容,我表哥——我舅舅收養的義子。”火光映在她晦暗不明的眼底,血一樣的紅:“天狐族第一美男子,曾經號稱天上地下萬千種族,只要他想,沒有得不到的女人,當然,那都是人亂講的,我還號稱天上地下,沒有勾不到的雄性生物呢。”

    老古董若有所思:“他是你的……”

    阿嫣一笑,坦然道:“不錯,曾經有那麼點意思,他愛玩,我也愛玩,到了不想玩的年紀,干脆兩人湊一起得了。從前……是那麼想過的,總以為不管怎麼樣,最後會和他在一起。”

    “後來呢?”

    “崩了。”

    “是他——”

    阿嫣又笑了笑,再一揮手,火光熄滅,只剩塵埃碎屑紛紛揚揚:“沒,他沒辜負我——嘁,天性放蕩的狐狸一族,說什麼辜負。只是我如今想毀掉的,卻是他發誓守護的,僅此而已。”

    老古董呆住。

    阿嫣說:“好了,我已經進行深刻的思想檢討,下個世界,絕不會重蹈覆轍,陰溝裡翻船——開始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27 PM

第50章 校園一霸(一)

    “小嫣,我和你爸爸決定,把你送去減肥訓練營,在那裡學習三個月。”

    “你別怪我們狠心,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們咨詢過心理專家,過於肥胖不僅對於健康有害,對你的心態也造成了影響。”

    “你已經心理扭曲了。”

    “這次的事情,是你不對,你不該拉幫結派,找周小姐的麻煩。”

    “你路白哥哥不喜歡你,你的那位‘朋友’傷害了你,這不是周小姐的錯。”

    ……

    霍母還在門口說著什麼。

    霍嫣站在通向陽台的落地窗前,聽到最後,冷笑了一聲:“你們根本不知道周楚楚做了什麼,憑什麼就來指責我?高二那年,我寫給傅路白的情書——”說到這裡,因為氣憤,女孩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都是因為周楚楚,才會弄得所有人都知道。”

    “路白說過了,周小姐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抹掉兩年的冷嘲熱諷嗎?為什麼她這麼說,我就非得原諒她?!”

    霍嫣的一雙眼睛,被臉上的肉擠成小小的兩條縫,她努力睜大眼睛,恨恨地瞪著母親,滿是委屈和怨憤:“我真是受夠了周楚楚,傅路白喜歡她,好啊,隨便了,我認輸就是……可蘇涼呢?蘇涼是我的男朋友!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嗎,她就不能去勾引別人?非得把我喜歡的男人一個個都搶走?”

    霍母搖了搖頭,長嘆口氣:“小嫣,你的那位‘男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相信,你比我清楚。”

    霍嫣神情一痛,轉過身,站成小山似的背影,顯得分外僵硬。

    她喜歡了傅路白很多年。

    傅家和霍家是鄰居,同樣三代經商,家產豐厚,兩家父母是多年好友,傅路白和她從小就認識,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但她不是傅路白唯一的青梅。

    傅路白喜歡的人,是他家佣人阿姨的女兒,周楚楚。

    一個是任性的白富胖大小姐。

    一個是柔弱的白窮美小可愛。

    傅路白很自然地選擇了後者。

    兩人早已暗生情愫,就差徹底捅破窗戶紙。

    霍嫣不肯放棄。

    高二那年,她下定決心,花了整整三天,改了又改,終於寫完一封很長的情書,趁沒人注意,塞進傅路白的課桌。

    傅路白看見了,拆都沒拆就想扔掉,當時在他旁邊的周楚楚於心不忍,留了下來,放進自己的書包,想找機會還給霍嫣。

    不巧,那天她去同學家,另一名女同學看到情書,當成好玩的東西,私底下給全班傳閱,連班主任都驚動了。

    從此,整整兩年,霍嫣淪為眾人取笑的對像。

    所有人都笑她痴心妄想,居然肖想校草男神傅路白,簡直不自量力。

    這是霍嫣跟周楚楚結仇的開始。

    上大學後,霍嫣的體重不降反升,越來越胖,飆到一百六十斤往上,而且有變得更胖的趨勢,成了個名副其實的大胖子。

    她也不想著減肥了,干脆放飛自我。

    沒有顏值沒有身材,她有錢啊。

    錢買不來真情,卻能買來塑料姐妹情。

    霍嫣成了校園一霸,整天帶著一幫小姊妹,吃香的喝辣的,囂張的很,人多勢眾,再也不怕被欺負了。

    雖然背後免不了受人指指點點,冷言冷語,但比起高中,她寧可這樣,成為所有人討厭的女霸王,好過受人欺負,忍氣吞聲。

    再後來,她給自己買了一個男朋友。

    蘇涼。

    他也不是什麼陌生人。

    高中時候的不良少年,傅家的私生子,傅路白和傅家大哥傅逢期同父異母的弟弟,跟母親姓,比霍嫣小一屆。

    蘇涼的長相隨了他紅顏禍水的母親,天生就是靠臉吃飯的人。

    上高中時,霍嫣對他不熟,只知道這位低年級的學弟有著校草的顏值,校霸的脾氣,學渣的成績。

    蘇涼脾氣很不好,經常卷入各種惡性鬥毆事件。

    霍嫣大二那年,蘇涼靠著傅家的關系,也進了同一個學校,他主動找到霍嫣,提出當她的男朋友,條件當然是錢。

    霍嫣是霍家唯一的女兒,家裡的掌上明珠,擁有的除了一身脂肪,就是賬戶裡花不完用不光的錢。

    霍嫣問他:“傅家不給你生活費嗎?”

    少年笑了起來,偏過頭,側臉的線條過於精致,帶幾分妖氣:“給。但是不夠,我要過的是傅路白一樣的生活。”

    霍嫣一直覺得他有病。

    沒有少爺的命,偏有當少爺的心,處處和傅路白比較。

    但她答應了。

    畢竟,蘇涼長了一張讓人心軟,讓人原諒的臉。

    起初就是單純的愛情買賣,霍嫣給蘇涼錢,蘇涼成了她可以在外頭炫耀的男朋友,即使私底下,蘇涼根本懶得掩飾對她的嫌棄,碰她一下都像沾著油污,又是皺眉又是用濕紙巾擦手,就差噴消毒劑。

    霍嫣氣得跺腳:“蘇涼,我給你錢,你至少裝也裝的像樣點!”

    蘇涼扯起唇角笑:“不爽?”他欺身向前,離女孩胖嘟嘟的臉稍微近了點:“——你可以不給啊。”

    “你——”

    “行了別跺腳了。”少年的聲音帶著懶洋洋的嘲弄:“再踩下去,地都給你踏碎了。”

    “……”

    他就是那麼無恥,可又是那麼好看。

    甚至眼底那一點冷漠,那一點輕嘲,都是恰到好處的美貌。

    霍嫣終究還是對他動了心。

    ——或許是拜倒在他的顏值誘惑下,或許少女懷春,身邊一直缺乏男性友人,便將所有的感情傾注在一個不加掩飾的人渣身上……總之,她戀愛了。

    雖然蘇涼只是看重她的家世,她的錢,只要不說破,她可以假裝不知道。

    自欺欺人挺好的。

    直到那天,她上完課去找蘇涼,在他家門口,看到他和周楚楚起了爭執,然後,他把女孩壓在門邊的牆上,吻了她。

    霍嫣手腳冰涼,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血液裡流動的全是恨意。

    蘇涼碰自己一下,都嫌髒。

    他卻吻了那個女孩。

    傅路白,蘇涼……

    霍嫣受夠了。

    第二天,霍嫣帶上小姊妹們,在學校裡圍堵周楚楚,狠狠地言語羞辱了一番。最後,周楚楚哭著跑掉了。

    霍嫣的報應開始了。

    先是傅路白來找她。

    高中後,那冷清的少年從沒找過她一次,只有在周楚楚受了委屈後,他找到霍嫣,訓斥了她的所作所為。

    然後是蘇涼。

    他實名在學校論壇發了帖子,表示他和霍嫣只是一場金錢買賣,他才不會看上膚淺又愚蠢的死肥婆。

    於是,舊日重現。

    霍嫣高中的噩夢,又變成了現實的困境。

    最後是傅逢期。

    傅家大哥比他們這幫人大了足有十歲,早就進公司,任總經理。他的能力,在同年齡層的商界精英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他找到霍父霍母,跟他們說,如果他們再不管教女兒,很遺憾,最近霍氏集團有意向的合作項目,他只能考慮別人。

    霍嫣想,還真是親兄弟。

    三個優秀的男人,全為了周楚楚得了失心瘋。

    可不管她是怎麼想的,周圍所有人都覺得瘋的人是她,包括她的父母。

    “我們已經幫你辦好休學手續,你需要時間調整心態。”

    “小嫣……聽到媽媽的話了嗎?”

    霍嫣怔怔出神,突然回頭,開口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媽,如果你變成了兩百斤的胖子,你說爸爸還會愛你嗎?”

    霍母愣了愣:“怎麼問這個?”

    霍嫣搖搖頭,心灰意冷:“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長的好看就有人愛,長的好看就能得到別人的原諒,醜和胖就是原罪——真沒意思。情啊愛啊都是假的,給我一張周楚楚的臉,傅路白不會拒絕我,蘇涼不會那麼對我,你們也不會覺得錯都在我,她才是受害者。”

    霍母擔憂的說:“小嫣,你——”

    “我知道了,隨便你們把我送去哪裡。”

    霍嫣煩躁地打斷,把母親推出房間,關上門。

    母親不會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她已經兩晚上沒有合眼了,一閉眼,黑暗中出現的,就是學校論壇上尖酸刻薄的留言,耳中聽到的,是同學校友的冷言冷語。

    “早就知道了,面對霍X那張豬臉,能親下去算你狠。”

    “啊啊我的蘇美人啊,就那麼被一頭豬糟蹋了。”

    “好白菜都被豬拱了,男女都一樣。”

    “我的表情包何在?有錢真好.jpg。”

    “想起上次那個新聞了。煤老板嫁女兒,英俊的新郎看著兩百斤的媳婦,數著銀行存款,含淚點下了頭。”

    賣弄幽默的字字句句,看在霍嫣眼裡,都是戳心的刀子。

    睡不著。

    高中那幾年,她總是作噩夢,夢見她蹲在地上,周圍站了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對著她大聲嘲笑,說著難聽的話。

    她捂住耳朵,拼命尖叫,直到聲嘶力竭。

    這樣的日子,生不如死。

    只有死了,才能安穩踏實的睡上一覺,夢裡沒有可怕的聲音,沒有惡毒的嘴臉,沒有徹夜的折磨,只有黑暗和寧靜。

    那是永恆所能給予的最大的溫柔。

    霍嫣拿起手機,撥通蘇涼的號碼。

    付諸行動前,她還想再見一見那個人。

    *

    接收完原主的記憶,外面響了兩下敲門聲。

    霍母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嫣,你的……朋友來了。”

    阿嫣低下頭,看了眼原主發出去的信息。

    ——我想見你。

    ——好。

    有些事情,原主直到靈魂逝去,都不會知道。

    這是一本小說演變而來的世界,原主作為面目可憎的惡毒女配,本來就是用來襯托小可愛小白花女主的存在。

    原女主周楚楚集三兄弟的寵愛於一身,傅家兩兄弟,私生子蘇涼都愛她,他們糾纏了整整一本書,周楚楚左右為難,最後選擇了傅家大哥。

    而霍嫣,會在見完蘇涼一面後,選擇自殺,結束飽受痛苦的生命。

    現在,蘇涼已經來了,就在外面。

    阿嫣說:“進來。”

    少年一頭碎發,長劉海幾乎遮眼,發型有著殺馬特所有的不羈和叛逆。

    他對阿嫣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坐在她的床上,經過校內論壇事件,他卻沒有絲毫的愧疚和尷尬,還是那般隨心所欲。

    他知道,對方會原諒他的。

    這是一個美顏盛世的人與生俱來的自信。

    “聽說你要去減肥訓練營了?”他嘲諷的笑了下,挑眉:“沒用的,你要是有那個毅力,也不會吃成現在痴肥的樣子了。”

    阿嫣放下手機:“你說什麼?”

    蘇涼又笑,眨眨眼:“胖子,肥婆?你本來就胖。”

    他眼裡滿是笑意,故意欣賞對方難堪的臉色。

    惡毒而自知。

    阿嫣笑了笑,看著他:“我呢,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暫時還沒時間理你,但你竟然來了……蘇同學,我們還沒正式分手,對嗎?”

    蘇涼點頭,不以為然:“對。”

    阿嫣:“那你還是我買的男朋友,對嗎?”

    蘇涼:“好像是這樣?”

    阿嫣點了點頭,滿意了:“那好,你就坐在那裡,不要動……我送你一件永生難忘的禮物。”

    蘇涼嗤笑了聲:“霍嫣,你不該那麼對周楚楚,否則我還願意敷衍你,現在,就算你給我再多的錢——”他眼看著那一坨小山似的肉,對著他走了過來,不知怎麼的,微微有些緊張起來:“你想怎麼——啊啊啊!!!”

    阿嫣走到他面前,頗為吃力地跳了起來,然後……猛地坐在他翹起的二郎腿上。

    一片死寂中,兩人同時聽見哢擦一聲。

    骨折了。

    蘇涼痛到臉色慘白,冷汗如雨滾落,咬著牙,什麼都說不出來。

    外面,霍父霍母聽見慘叫,揚聲問:“小嫣,怎麼了?”

    阿嫣沒理他們。

    她又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等待片刻。

    “喂?120嗎?我需要幫助……也沒什麼,我把男朋友的腿坐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31 PM

第51章 校園一霸(二)

    等救護車來的時候,趁著霍父霍母不在,蘇涼瞪著那團坐在梳妝鏡前,對著臉照來照去的人形肉山,吸著涼氣說:“霍嫣,你他媽給老子等著,你以為老子吃素的——”

    阿嫣轉過頭,瞥了他一眼:“不,我當你是特殊服務工作者,就是沒什麼職業道德,比我的服務態度還糟糕。”

    蘇涼氣煞,低頭看了看自己痛到懷疑人生的腿,咬牙道:“……你知道高中時候他們都叫我什麼?等老子從醫院出來——我活扒了你的皮!”

    阿嫣懶洋洋的問:“他們都叫你什麼?”

    蘇涼冷笑:“你裝什麼?同一所高中,你會不知道?老子從高一起就是歷屆最強不良少年,打手王——”

    “就你這個骨質疏松的樣子?”阿嫣又看了看他,搖頭:“可能人家看你長的漂亮,說話哄你呢。”

    蘇涼皮笑肉不笑:“等我好了,我讓你看看是不是胡說的——喂,你干什麼?不准走過來!”他看著那胖子起身,向他這邊來,不禁緊張得渾身緊繃:“媽的,霍嫣,你信不信我報警,告你害我斷腿——”

    阿嫣站在他面前,嘆氣:“那你就不是打手王,是弱雞王了。”

    “……”

    蘇涼額頭上都是汗,嘴唇失去血色,瞧著像個可憐的病美人,死死盯著對方,一字一字說:“——我不會放過你的。”

    阿嫣輕笑了聲,揚起眉:“我再坐一次,你這腿就廢了。”

    蘇涼脫口道:“你敢!”

    阿嫣靠近一步。

    蘇涼拖著傷殘的腿,拼命往床的角落靠:“離我遠一點!”

    阿嫣說:“仗著一張漂亮的臉,為人太囂張,這性格挺好的,我喜歡,像我。”

    蘇涼無語,過了片刻,罵道:“媽的,死肥婆,你長那樣,跟老子比?你照照鏡子再說話!”

    阿嫣繼續說:“可你想恃美行凶,必須學會分人,分場合——”俯身,兩手撐在床沿上,看著全神戒備的美貌少年:“蘇同學,你看我現在……像是被你迷的神魂顛倒的樣子嗎?”

    蘇涼沒說話,依舊警惕地瞪著對方,時刻准備為保護自己而戰鬥。

    阿嫣站直身體,全身上下的肉抖了抖,往回走:“你的親生父親待你太冷漠,你的母親不關心你,你的繼父酗酒,對你動輒打罵,逼得你高中時離家出走……傅逢期和傅路白看不起你。你嫉妒和你只相差一歲的傅路白,你羨慕他完美的人生,所以你跟我定了一場金錢買賣,所以你想搶走傅路白喜歡的周楚楚——”

    “閉嘴!”少年蒼白著臉,聽到一半,暴躁打斷:“你怎麼會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清楚!我叫你閉嘴——”

    “但是你喜歡上了周楚楚,你覺得你們是同一類人,身世窮苦,活在有錢人家的陰影下。”阿嫣不理他的威脅,說完了,從鏡子裡看著目光冷漠抗拒的少年,微微一笑:“既然存著報復的心接近周楚楚,最後又動心,你的業務能力真的太差了……各方面都是。”

    蘇涼胸膛起伏,不知因為疼痛或是憤怒,額頭上蒙著細密的冷汗。

    阿嫣回頭,指了指自己:“我,美貌賤貨,迷人的反派。”又指了指他:“你,不怎麼美貌的蠢貨,注定的炮灰。我們兩個層次不同。”

    蘇涼氣笑了:“你有哪門子的美貌?我操,霍嫣你今天瘋了?”

    阿嫣說:“等著吧,給我一年,讓你看看正確的逆襲之路。”

    “你——”

    蘇涼只說了一個字,霍父帶著醫護人員進來,把他抬上擔架。

    他只留下三個字:“你等著。”

    阿嫣看著虛弱的少年,笑了笑:“你才是——等著。”

    *

    霍父霍母跟著醫護人員一起出去。

    阿嫣在他們身後,關上門,回到鏡子前,拿起一面小巧的古董鏡,問道:“線索男主是蘇涼嗎?”

    老古董半天沒答話。

    阿嫣低頭:“……嗯?”

    老古董的聲音有點怪:“抱歉,宿主,你這樣子……有點喜感。”

    阿嫣低哼:“想笑就笑。”

    老古董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並不想當著你的面,笑你的臉。”

    ——這一定會是個錯誤。

    阿嫣又問:“線索男主是他嗎?”

    老古董便查看起它的‘系統’,查了半天,‘咦’了聲,沉默一會,又‘唉’了聲,最後慢吞吞道:“上次任務失敗,這次任務需要你刷好感度……的確是蘇涼的好感度。”

    “所以是他。”

    老古董晃了晃腦袋:“不是……刷好感的是他。”

    阿嫣奇怪:“睡的不是他?”

    老古董點頭:“系統顯示,睡的是傅逢期。”

    “你的系統是越來越混亂了。”

    老古董咳嗽一聲,嘀咕道:“還不是那兩個沒醒的神識的鍋……”

    阿嫣沒理它,一邊看著自己滿是肉感的臉,一邊思忖——這次的世界比較特別,原主雖然已經成年了,但還是和父母在一起,想躲起來,一個人偷偷摸摸過一年,不太現實。

    那麼……

    減肥訓練營是不錯的選擇。

    過了幾分鐘,霍母走了回來,一只手放在額頭上,頗為頭疼:“小嫣,剛才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你怎麼把人家的腿坐斷了?”

    阿嫣平淡道:“想跟我男朋友親熱一下,他太脆弱了。”

    霍母:“……”

    阿嫣又說:“媽,我去訓練營。”

    霍母松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目光。

    *

    收拾行李時,霍父到底不忍心,瞞著霍母,說:“小嫣,箱子的夾層裡,我幫你放了幾包餅干……你餓了就吃一點。”

    阿嫣皺起眉,放平箱子,把餅干都拿了出來:“我不要。”

    霍父嘆氣,摸摸女兒的頭:“如果過的太苦,爸爸早點接你回來。”

    阿嫣說:“不會的。”

    她好歹也是在西天苦修了幾百年的精怪。

    所謂的減肥訓練營在一個小鎮的邊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全封閉的軍校設計,訓練計劃也是參照了軍事化訓練,八個女生一間宿舍,早晨五點多,天沒大亮,老師就會叫起所有人,在操場上集合,開始一天的‘不瘦就死’強迫式運動。

    路上,阿嫣碰到一個熟人。

    女孩的名字叫池遲,身材和阿嫣差不多,是原主姐妹團的一員。

    池遲說:“嫣姐,我來陪你。我說服了爸媽,讓他們同意我來的。”

    原來,也不都是塑料姐妹情。

    阿嫣笑了笑:“嗯。”

    剛到的頭一天,在食堂吃晚飯前,梁老師短暫的發表了演講。

    他是個肌肉發達的健美教練,長著一張嚴肅的臉:“同學們,今天你們到了這裡,想偷懶的,喊累怕苦的,都死心吧。你們作好心理准備,接下來,你們會經歷三個月的地獄訓練——為了瘦,為了美,你們必須付出汗水和淚水的代價!以後你們會發現,沒有什麼比美麗的容貌和性感的身材更重要,這個社會是看臉的社會,這個時代是看臉的時代!”

    池遲看著盤裡難吃的青菜葉子和少的可憐的米飯,揉揉肚子:“嫣姐,我肚子餓,我想回家了……嫣姐?”

    阿嫣一直在看梁老師,看著看著,站了起來。

    池遲:“……??”

    阿嫣徑直向梁老師走了過去。

    梁老師看著眼前的大胖妹:“怎麼了?”

    阿嫣伸出手,突然握住他的:“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欣賞你。”

    梁老師滿頭問號。

    訓練開始後,梁老師和其他老師們發現——這一屆的學生,有點特別。

    入學後第二天,梁老師不是被五點的鬧鈴吵醒的,而是被站在自己床前的一道魁梧的身影。他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那道黑乎乎的影子,差點沒掄起一拳打過去。

    那人打開了燈。

    梁老師這才看清,原來是昨天跟他握手的學生:“怎麼了?如果你想回家的話,我們是不會——”

    “不早了,該起了。”

    “……什麼?”

    阿嫣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擴音喇叭,不管梁老師的疑問,自顧自走了出去,從宿舍長廊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邊走邊喊話:“天亮了,起床了!——少睡一分鐘,多流一滴汗,就能變得更美!快起來,你們怎麼睡的著?變瘦變美,光想一想,難道不叫人興奮得精力充沛,恨不得多跑兩圈嗎?”

    “美貌在召喚你們。”

    “起床!”

    老師們:“……???”

    這一屆的學生……確實與眾不同。

    梁老師看著那小胖子氣喘吁吁地跑在第一個,臉上不見絲毫痛苦,反而兩眼放光,神采奕奕,顯得非常快樂。

    跑完第一圈,小胖子還不忘停在某個女生面前——那女生累壞了,倒在草地上,直搖頭:“嫣姐,我不跑了,累死了,打死我也不跑了。”

    阿嫣伸手:“起來。”

    池遲扁起嘴:“不跑了,死也不跑了,我想吃薯片,我想喝奶茶……就讓我胖死吧,死也是個快樂的胖死鬼。”

    阿嫣說:“可是你變成胖死鬼,其他鬼也會欺負你。起來,再跑兩圈,你感覺到的疲憊和痛苦,都是你變美的證據,你流下的汗不會辜負你。”

    池遲快哭了:“——嫣姐,你到底怎麼了?你放過我吧……”

    阿嫣沒說話,走到梁老師那邊,說:“老師,我要一條繩子。”

    梁老師:“為什麼?”

    阿嫣:“把我朋友和我系在一起,繼續跑。”

    梁老師:……

    整整三個月,這名積極得有點可怕的學生,不僅早上擔當起了鬧鈴和廣播的作用,定時叫醒包括老師在內的人,而且一肩挑起所有的動員工作,根本用不著老師動嘴。

    “變瘦變美使你快樂!”

    “少吃一口飯,多做一節健美操,你離緊身褲和小吊帶又近了一步!”

    “為什麼要放棄呢?半途而廢不可惜嗎?看看你流下的汗,聽聽你喘的氣,你可以看見脂肪在你面前潰不成軍!”

    “起來!美貌和性感在呼喚你們!一起愉快的揮灑汗水吧!”

    老師們除了教導健美操,指正同學錯誤的動作以外,閑的發慌。

    梁老師曾以為阿嫣精神狀況出了點小小的問題,還請了醫生過來,醫生診斷過了,說沒有問題。

    最詭異的是,阿嫣看起來樂在其中。

    他們曾用來激勵和啟發學生的心靈雞湯,那些空洞的訓話——阿嫣卻是真正當成至理名言的。

    漸漸的,那群本來意志薄弱,鬥志全無的學生,也像被感染了。

    每天早上都是這樣的場景。

    阿嫣在前面跑,跑完第一圈,回頭:“同學們,我們的目標是——”

    後面的人異口同聲大叫:“美顏盛世!緊身褲和小吊帶!”

    晚上臨睡前,阿嫣還會組織臨時交流小組,問那些因為肥胖備受歧視的女孩:“你們為什麼想變瘦?”

    “想變漂亮。”

    “想穿裙子。”

    “想男神喜歡我……”

    女孩們哄笑起來。

    阿嫣搖頭,認真的說:“會因為改變的容貌和身材就喜歡你,那不算什麼。等你瘦下來,等你變漂亮了,看著鏡子裡的你,難道不像每天都在談戀愛嗎?你付出了,你的臉和身體就會給你回報,它們才應該是你的真愛。”

    幾個月下來,別說是學生了,就連梁老師,都覺得被洗腦了,每天早上照照房間裡的全身鏡,對著鏡子擺幾個pose,秀秀肌肉,頓時有了戀愛的感覺,嘆一句今天的自己也很英俊。

    三個月結束,一半以上的人提前達到減重目標。

    學生的家長很感激,對老師們謝了又謝。

    老師們受之有愧,支吾說:“其實……我們也沒出那麼多力。”

    家長熱淚盈眶:“不要謙虛了!我家胖妹在家裡啊,不管怎麼說她,怎麼罵她,別說運動減肥,一天沒吃飽飯,都能把我家的屋頂掀了!你們真的太偉大了,我永遠感激你們。”

    老師:“……好、好吧。”

    阿嫣沒有走,在電話裡一口拒絕了霍母:“不回去,我至少待半年。”

    霍母有點擔心:“小嫣……你還好吧?”

    阿嫣轉過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微笑:“不能更好了。”

    下一屆學生來了,還是同樣的流程。

    新生目瞪口呆,互相詢問。

    “那個女孩子是老師嗎?”

    “不會吧,老師都很瘦的啊。”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還在讀書吧。”

    “那她干嘛每天拿個喇叭叫我們起來?”

    “對對對,訓話也是她,動員大會也是她發表演講。”

    後來,有個學生偷偷拍下阿嫣動員大會的激情演講,回家後發到網上。

    這個視頻火了。

    訓練營本來就小有名氣,這次更是迅速走紅網絡。

    “哈哈哈,媽呀這演講夠洗腦的,那個女孩子以前干傳銷的嗎?”

    “從今往後,我大減肥邪教成立了。”

    “求個人告訴我,這個訓練營在哪裡啊啊啊?我好想去啊!”

    最後,梁老師都忍不住征求領導意見:“那個……不如等霍嫣畢業後,把她請來全職上班吧?”

    領導:“那我要你們還有什麼用?”

    “……”

    *

    霍家。

    霍母看著表姐發給自己的視頻,半天無語,打開書房的門:“老公?”

    霍父問:“怎麼了?”

    霍母舉起手機,播放視頻。

    畫面中,女孩穿著白色的T恤衫,上面是一行大字‘要麼瘦,要麼死’——這是訓練營的校服——衣服大半已經被汗浸透了。

    操場的跑道上,三、四十個從微胖到肥胖的女孩,橫七豎八倒在地上裝死。

    那女孩對著她們發表激情演講。

    “老公,這個……好像是我們女兒。”

    *

    蘇家。

    繼父又喝醉了酒,在外面摔東西。

    蘇涼冷笑,鎖起房間的門,窗戶打開一絲縫隙,他點了支煙,煩躁地抽兩口。

    過了會,他低頭,看著手機視頻裡的女孩,聽著那可笑的言論,笑意染上諷刺。

    “都三個月了,不還是那麼胖?”

    “……死胖子。”

    *

    傅家。

    傅路白修改完一篇論文,停下手,喝了一口保溫杯裡的熱茶。眼鏡片有點髒了,他摘下來,用眼鏡布擦拭。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傅路白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同學發來的一個視頻。

    他按了播放,三秒鐘後,放下手機。

    他不感興趣。

    對於霍嫣,童年遺留下來、所剩不多的那點好感,全在她帶人欺負周楚楚的時候,消耗殆盡。

    除了學業和楚楚,他對其他的一切,都是同樣的態度。

    漠不關心。

    *

    阿嫣在訓練營呆了十個月。

    最後,和池遲一起,光榮畢業。

    梁老師甚至給她發了一個‘減肥榜樣’的獎牌:“不再留一段時間嗎?”

    阿嫣笑了笑:“不。我在這裡很快樂……可惜,家裡還有點事。”

    霍父和霍母開車來接她。

    在門口等了半天,沒等到人,過了會兒,只見幾個人結伴出來,其中一名少女長發飄飄,穿著低腰緊身牛仔褲,上身穿灰色的寬松短袖衫,行走的時候,偶爾會露出性感的小蠻腰。

    身材極好。

    那人正和朋友說話,側著臉。

    霍母走了過去,禮貌的問:“請問同學,你知道我女兒霍嫣在哪裡嗎?”

    那人轉過頭。

    霍母一愣。

    眉眼是熟悉的,可是……

    那人笑了起來,平靜的叫了聲:“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35 PM

第52章 校園一霸(三-四)

    阿嫣休學將近一年,再過幾天,等開學了,准備重讀大二。

    這麼一來,正好和新晉被評選為三大校草之一的蘇涼同級。

    回到家,霍母看著女兒拖著行李箱進房,腦子還是有點懵,眼神帶著疑惑,看向同樣神情復雜的老公,問:“……那真的是小嫣嗎?我們會不會帶錯人回家了?”

    霍父皺眉:“你說什麼呢?自己女兒都認不出來了?”

    霍母汗顏,語氣羞愧:“我就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咱們女兒長那樣的。”

    霍父無言以對。

    霍嫣從小就胖。

    小時候肉嘟嘟的,像個可愛的團子,長大後也從沒瘦過,高中和大學期間更是爆肥,五官徹底變樣,幾乎看不出從前的影子。

    這次,霍嫣從訓練營回來,十個月的辛苦付出,換來的不僅是整容般的美顏效果,身材也完全不一樣了,從行走的人形肉山,變為豐胸細腰長腿的高挑美女,行走間腰肢輕擺,勝似弱柳扶風——大街上回頭率肯定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

    這樣驚天動地、改頭換面的大變樣,連親生父母一時間都怕認錯,更別說其他人了。

    霍父沉默很久,露出欣慰的笑容:“改天,帶小嫣重新拍證件照吧。”

    霍母嘆了口氣:“好。”

    *

    房間裡,阿嫣整理完箱子裡的東西,抱起筆記本電腦,盤腿坐在床上。

    先開了校內論壇看看。

    沒什麼大新聞。

    又開了學校的貼吧。

    首頁就有一個八卦帖:聽說兩大校草為了周美女差點動手,真的假的?

    阿嫣點開。

    首樓:

    我聽別人說的,不是親眼看見,有沒有人知道真的假的啊?蘇美人和傅學霸真的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周美女花落誰家的問題,打的進醫院了嗎?

    二樓:

    你傻啊,蘇美人就算了,學霸……不是我吹,打趴他,我只要三拳,一拳打掉他的眼鏡,他只能趴在地上認輸。

    三樓:

    樓上SB不解釋,傅學霸高中籃球隊的,你這個都不知道,裝你M的B。

    四樓:

    所以,到底打沒打?

    五樓:

    樓上全是SB,我在場,有發言權。當時在校外的小賣店門口,他倆是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蠻無聊的,學霸說你離XX遠點,美人說你又不是XX男朋友,滾遠點,最後話不投機,蘇美人捏爆了一聽可樂,走掉了。

    六樓:

    我也覺得不可能打起來。

    倒是有人聽蘇美人親口說過,等新學期開始了,要打爆霍大小姐的狗頭。

    七樓:

    是豬頭吧,哈哈哈。

    八樓:

    蘇美人真是人美脾氣大,真對我胃口,如果我有霍肥豬的錢,我也想親近親近小哥哥啊啊啊。

    貼吧首頁還有一個帖子在飄,跟阿嫣有關,問最近紅遍網絡的減肥訓練營視頻,裡面那個白衣服的胖妹是不是霍大小姐。

    阿嫣沒點開,又上了門戶網站,搜索傅逢期的名字,出現的全是財經和慈善類新聞,男人西裝筆挺,即使微笑,眼神也是冷漠的,無形中拒人於千裡之外。

    大致了解完任務相關人物的近況,阿嫣合上筆記本電腦。

    起身,走向書桌。

    最後一層的抽屜裡,有個長方形的盒子,裡面裝著一疊舊本子。

    都是原主從小到大的日記。

    最早一本,原主才十歲左右,字跡歪歪扭扭的,有時候還會用拼音替代文字,很多地方都模糊了,只能看個大概。

    “今天,路白哥哥送給我一個洋娃娃,我要cang起來,誰都不准碰。”

    “路白哥哥給我買了一瓶紅茶,我不舍得喝,壞掉了,好難過……沒關系,我把瓶子留下來,作個記號。”

    “今天是我生日,生日許願很靈的哦,我希望路白哥哥喜歡我,像我喜歡他那樣。”

    最後一本,原主高中的日記。

    “十七歲生日,我的願望?當然是路白哥哥喜歡我,每年都是這個嘛,不會變的。”

    “我知道他喜歡周楚楚,我還是想試試……”

    “情書總共改了一百三十九個地方,明天就要交給他了,好緊張。”

    日記在這裡戛然而止,往後翻了幾頁全是空白的。

    阿嫣以為這就沒了,可翻到最後一頁,還有短短的幾句話。

    “十八歲生日,我的願望是變得跟周楚楚一樣漂亮,也會有人喜歡我……不是傅路白也無所謂。”

    “我知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沒關系,我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

    阿嫣把日記本放了回去。

    抽屜裡還有些別的東西,一個漂亮的芭比洋娃娃,裝在未拆封的包裝盒裡,盒子看上去很舊,有些年頭了。

    還有一個空瓶子,瓶身寫著‘路白送的’幾個字。

    阿嫣關上抽屜。

    *

    最近,老古董驚奇地發現,除了照鏡子、臭美、化妝和修容之外,它的宿主好像找到了新的樂趣。

    阿嫣從前總是喜歡一個人關在房間裡,和自己的臉進行親密交流。

    從訓練營回來,她還是會花很多時間獨處,像個精神病人一樣,一邊照鏡子,一邊跟臉說話,但有時候,也會聯系訓練營認識的那幫人,約她們晨跑鍛煉。

    有好幾個都是同校的女生。

    這對於阿嫣來說是很難得的。

    禁殿獨居太久,她過慣了清靜的日子,身邊有人反倒不習慣,除非任務需要,否則很少主動與人來往。

    可她願意聯系那幫小姐妹。

    現在體重不用減了,還是隔三差五的相約鍛煉。

    開學前幾天,大家都很忙,沒人有空出來。

    阿嫣便把目光轉向了家裡的另一個女人。

    霍母以前經常催著阿嫣出去運動,為了鼓勵她,也曾以身作則,帶著阿嫣在公園裡跑步,後來阿嫣去了訓練營,她自然懶了下來。

    阿嫣叫她一起晨跑,她沒多想,答應了。

    然而……

    “媽,你站起來,這才剛跑了五分鐘。”

    “小嫣,媽媽不行了,你自己跑去吧,乖。”

    “今天多跑十分鐘,明天身材重回三十歲。”

    “……什麼?”

    “今天多跑十分鐘,明天多跑二十分鐘,用不了一個月,以前的修身裙就能穿了。”

    “……小嫣,媽媽真的太累了,媽這個年紀了,不能穿就不能穿吧,大媽裝什麼小姑娘呢。”

    “自我進步不能給你動力,男人行嗎?”

    “……”

    “今天多跑十分鐘,明天爸多看你兩眼,美女小秘成浮雲,他的心裡只有你。好了,有動力了嗎?快起來,跑完我們做個拉筋訓練。”

    “……”

    老古董無語的想,它的宿主已經沉迷瘦身塑形不可自拔,鏡子的修身功能都不怎麼用了,整天不是拖著少女們奔跑,就是拖著哭唧唧的母親奔跑。

    終於,等來了開學的日子。

    老古董松了口氣。

    再這麼下去,它只怕宿主把任務忘到九霄雲外,又想著給自己定個小夢想小目標,當個健美皇後什麼的。

    還好,開學了。

    *

    新學期開學前三天,學校的論壇陷入瘋狂的刷屏期。

    論壇首頁,不管什麼時間都飄著幾個類似的帖子,不停有人頂起。

    “跪求各路大神,求這位學妹的聯系方式,有重賞!附學妹背影照一張。”

    “咱們親愛的大學接受轉校生嗎?那個超級漂亮身材超棒的大二學妹是誰啊?”

    “不是我說,今年校花評選,新入學的那個妹子穩了吧。”

    半個月後,有人發帖,內容很簡單。

    “霍嫣從訓練營回來了,照片如下。”

    自此,論壇沉寂了十多天。

    那個引起轟動的神秘學妹,竟然就是休學一年的霍嫣……論壇最活躍的那批人,幾乎全都嘲諷過霍嫣的身材,這臉打的太疼,還是安靜如雞比較妙。

    *

    開學不到一個月,阿嫣已經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無數雙眼睛盯著。

    有顏,有身材——還他媽的特別有錢。

    這樣的女孩子,不引人注目都難。

    可阿嫣很忙很忙,基本沒空上論壇,更沒時間應付前赴後繼搭訕的飢渴少年。

    她忙著申請創建社團,名字十分有創意,全稱叫作‘全世界唯我美顏盛世健身減肥社團’,學校沒給批准。

    她不死心,實名上書抗議兩次,沒用。

    她依舊不肯死心,召集新進有多位訓練營同志加盟的塑料花姐妹團體,一群人商量半天,有個女生的家長認識校領導,回去磨了半天,經過一番努力,學校最後勉強通過了這個社團。

    名字改為健身社團。

    阿嫣訂制了兩套會員文化衫,第一套是訓練營用的‘要麼瘦,要沒死’T恤衫,另一套上衣印著‘全世界唯我美顏盛世’。

    從此以後,每天早上,准時會出現一大校園奇景。

    十幾個女生,整齊地排成兩列,穿著印有詭異文字的衣服,在微暖的晨光下奔跑,揮灑汗水與青春,領跑的正是現在的校花預備役,曾經的大胖子霍嫣。

    這些人分工明確,跑上一會,其中有個女生會大喊:“我們的目標是——”

    其他人齊聲道:“美顏盛世!”

    那個女生又喊:“為了美貌和身材——”

    眾人群情激昂,聲震雲霄:“加油加油加油!”

    簡直邪教。

    *

    今天,全校知名的邪教社團,改成了傍晚跑步。

    籃球場邊,幾個男生剛打完一場球賽,正坐在地上休息,眼看著那群奇裝異服的女孩子,從他們眼前跑了過去。

    有人對著領跑的美女,吹了聲口哨。

    本以為不會有回應。

    沒想到,女生竟然放慢腳步,轉頭看了過來,微微一笑。

    古人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真的是很有道理的。

    太好看了,眉眼五官無可挑剔,身材叫人狂噴鼻血的性感,就連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水都那麼誘人。

    吹口哨的男生愣了好久,直到朋友用手肘捅了捅他,才清醒過來:“我操,雖然是不良少女邪教團……但霍嫣真的好正點啊,想上。”

    旁邊的人嗤笑:“不怕死的去試試好了——上次我同宿舍的某帥哥當面表白,他媽剛說了幾句話,霍嫣的那群敢死隊不良少女就圍了過去,一人一句直接用唾沫星子把他給淹了。”

    “說什麼了?”

    “叫他離霍大小姐遠點,大小姐忙著帶大家一起美顏盛世,走上人生巔峰,沒空浪費時間談戀愛。”

    “……果然是邪教。”

    過了幾天,同樣在籃球場邊,他們又看見了不良少女團在跑步,只是隊伍裡面,多了幾個身材胖的走樣的男生。

    “我們的目標是——”

    這次不是異口同聲了,答案分成兩部分。

    “美顏盛世!”

    “帥成校草!”

    所有人都感到奇怪。

    直到那群人跑完了,女生坐在一邊休息,胖男生們買了礦泉水回來,扭開瓶蓋依次遞給她們。

    哦,不良少女找了幾個端茶倒水的免費苦力。

    “話說,真沒人追到霍嫣嗎?曾經胖成兩百斤的肥妹,應該很缺愛啊。”

    “沒辦法,人家貨真價實的富二代,不缺錢,用錢追不上。”

    “中文系才子沒有一個出手的?”

    “有。”

    “結果呢?”

    說話那人滄桑的嘆氣:“中文系某才子,寫了萬字情書給大小姐,大小姐看完,把信退了回去,只說他太自我了,那麼長的篇幅,怎麼總寫他自己的感情,應該多專注大小姐的容貌。後來,才子回去重寫了一篇。”

    “然後?”

    “然後,大小姐又看完了,遺憾的告訴他,不行啊,雖然他已經很努力了,但還是比不上某人寫給她的文章,辭藻沒有那麼華麗,感情也不夠豐富,看了不會讓人回味無窮,也不會感動的想收藏起來。”

    “某人?霍嫣名花有主了?誰啊?”

    “才子也那麼問了,大小姐回答,是個曾經深深傷害了她的男人,一代文豪。”

    “啥?蘇涼什麼時候變成一代文豪了?”

    “鬼知道。”

    幾個男生還在八卦。

    離他們不遠處,少年靠牆而立,嘴裡叼著一支煙,手裡拿著打火機,火光亮了又熄滅,反復數次。

    他冷笑了下,扔掉沒點著的煙。

    從陰影裡走出來,他彎腰,撿起一顆滾落在旁的籃球,朝著說話最大聲的人扔過去,正好砸中對方後腦勺。

    那人懵了一會,轉過頭,大怒:“我操,誰他媽——”

    少年站在他對面,細碎的劉海下,是一雙冰冷的黑眸,細長而漂亮,眼底帶著戾氣,只看一眼就讓人沒了脾氣。

    “蘇、蘇涼……”

    蘇涼扯起唇角,又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兩手放進口袋,轉身走開。

    霍嫣。

    自從那女人回來,自從開學——偌大的校園,沒有一個清靜的地方。

    走到哪裡,總能聽到那個討厭的名字。

    霍嫣,霍嫣。

    ——煩死了。

    變瘦了又怎麼樣?變漂亮了又怎麼樣?

    還是一樣惡心的人。

    除了錢沒有其它優點,任性又愚蠢,喜歡拉幫結派,仗勢欺人,像周楚楚那樣的弱勢群體,就是她傷害的對像。

    蘇涼突然停下。

    他彎了彎腰,修長的手指按住右腿的膝蓋。

    操。

    快一年了,還是會疼。

    怎麼能忘記呢?

    他和那死胖子還有一筆舊賬要算。

    *

    阿嫣看著新收到的一條短信,唇角慢慢勾了起來。

    ——以前是我錯了,我不該在校內論壇發帖,也不該叫你死胖子。我想當面向你道歉,周日晚上……學校旁邊的公園見,好嗎?

    發信人,蘇涼。

    阿嫣打了兩個字,按了發送。

    ——好啊。

    她可以想像,對方在收到回復後,露出的得意的冷笑。

    唉,可憐的並不怎麼美貌的蠢貨。

    池遲問:“嫣姐,看什麼呢?那麼出神。”

    阿嫣說:“蘇涼給我發的短信。”

    旁邊的人一聽,全都湊了過來,包括新入會的幾名男生。

    最積極的也是他們。

    “嫣姐,那王八蛋還有臉來找你,臥槽,干他的!”

    “早就看那個小白臉不爽了,長的好看了不起啊?”

    “我一個能打他兩個,完全的體重壓制,一點都沒壓力!”

    池遲瞪了他們一眼,大聲‘噓’了會兒,然後說:“嫣姐,他們說的也沒錯,蘇涼太惡心了,當初那帖子發的,根本不給你留活路。咱們想個辦法,教訓他一頓,還有上次那女的……周楚楚,我也不爽很久了,干脆一起招呼,約他們出來干架!”

    阿嫣笑了笑,雙手交叉,握在一起,緩緩道:“我們是有組織、有紀律的不良團體,不要那麼暴躁。”

    “那怎麼辦?”

    “當然是——”阿嫣又笑了下,站起來:“不慫,干他。”

    *

    深秋,氣溫驟降。

    晚上九點,公園裡的人都走光了,只偶爾有一兩人路過。

    蘇涼坐在長椅上,翹著二郎腿,外套松垮垮搭在身上。

    過了會兒,他皺皺眉,咳嗽幾聲。

    昨天周六,他和繼父起了爭執,繼父掄起椅子往他身上打,他還手了,最後鬧的不可開交,他那沒用的媽媽卻幫著便宜爹,他一氣之下離家,在外頭晃悠了整夜。

    不巧昨晚下雨,他淋成了落湯雞,感冒了。

    真不是個好時候。

    九點十五分,有人向這邊走過來。

    苗條的倩影,月光下,美得不似人間。

    蘇涼移開目光,不管漲疼的腦袋,站起來:“霍嫣。”

    阿嫣在他面前站定:“你說,想跟我道歉?”

    蘇涼笑了起來,嗓音沙啞,可眼裡滿是惡意:“你覺得可能嗎?死肥婆,我早說了,你等著——老子的這條腿,你准備怎麼賠?”

    “以前不是給過你錢了嗎?你腿斷了,那就是你的醫藥費,你被坐死了,那就是你的棺材本。”

    這般惡毒的話,那女人說起來,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

    蘇涼眯起眼,伸進褲袋的手捏了起來:“怎麼,覺得你瘦了,比以前稍微像個人樣了,就有本事在我面前囂張了?”

    阿嫣看了他一眼,反問:“我胖的時候不囂張嗎?你的腿怎麼斷的?”

    蘇涼咬牙,握成拳的手,從口袋裡抽出來,垂在身側:“你還有臉提——去你媽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在醫院裡,每次別人問我腿怎麼回事,怎麼被人坐斷的,醫生那個眼神……霍嫣,我一般不揍女人,但你不一樣……你真他媽不是人。”

    阿嫣低頭,看著他的手:“想打我?”

    蘇涼冷笑。

    阿嫣靠近他,仰起臉。

    月色下,少女的臉龐那般美麗,黑眸含笑,紅唇微彎,笑意在眉眼間暈染開,月華都隨之變得溫柔。

    蘇涼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很快反應過來,掩飾般冷哼了聲:“省省吧,想勾引我,想讓我心軟?就憑你,作夢——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死肥婆,醜八怪。”

    阿嫣挑釁似的揚了下眉,聲音溫軟:“你打啊。”

    蘇涼抬起手。

    其實,他手上根本沒帶力氣……面對那張臉,他真的沒有打下去的意思,也就是想嚇唬對方。

    然而。

    他的手抬到半空,身後有人叫了聲:“喂,小白臉!”

    蘇涼下意識地回頭。

    那人對著他噴了什麼,他痛叫一聲,閉上眼睛,俯下身,眼睛火燒火燎的疼,一刺一刺的,睜不開眼,淚水湧了出來。

    ——辣椒水噴霧?

    “就你還想打我們嫣姐?小白臉,防狼噴霧送給你。”

    “你不是很囂張的嗎?論壇上發帖子很爽是吧?幫周楚楚出頭很爽對吧?你現在還爽不爽啊?”

    蘇涼呼吸粗重,過了好一會,才能站起來,勉強看清人影。

    周圍起碼站了十來個人,男女都有。

    一人一句,嘰嘰喳喳的,唾沫星子亂飛。

    他用力眨眨眼睛,晃了晃頭。

    “早說過了,蘇同學,你這種並不怎麼美貌的蠢貨,遲早變成炮灰小可憐。”

    蘇涼轉過身,看著那團模糊的人影:“媽的,霍嫣,你就仗著老子今天生病,要不是老子感冒發燒——”

    “別張口閉口老子的。”阿嫣走過來幾步,停住,淡淡道:“你這樣子,想當誰的老子?只能變成別人的孫子。”

    “你——你等著!”

    阿嫣微笑,雙手環胸:“我已經等了很久了,蘇同學,你總叫我失望,這點小把戲,初中小女生都不玩了。”她看了看疼痛難忍,咬牙不求饒,不問人要礦泉水的少年,突然問:“你所謂的歷屆最強不良少年,打手王——對手是小學女生嗎?”

    “霍嫣,你別太囂張!”

    阿嫣嘆氣,雙手捧住他的臉,柔聲道:“你看看你,真可憐……發燒感冒了,無家可歸,沒人疼。想來報復我,落到這麼慘烈的下場,只能在這裡亂吠,毫無威脅。你真的是歷屆最慘不良少年了。”

    蘇涼頭疼的厲害,昏昏沉沉的,他強撐起精神,故作鎮定的說了幾個字:“我不會放過你的,沒那麼……”說到最後,頭一暈,直接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池遲恨不得朝他身上踢兩腳,冷哼了聲,問:“嫣姐,怎麼處置?”

    阿嫣看著昏迷的少年,眼神平靜:“你說的對,沒那麼簡單。”說完,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喂,120嗎?我需要幫助……沒什麼大事,我前男友來找我麻煩,被我罵的昏過去了。”

    *

    女生宿舍,寢室裡。

    幾個女生圍在阿嫣身邊,坐在地上劈裡啪啦的打字,過了會兒,抬起頭:“嫣姐,你看這個標題怎麼樣?”

    阿嫣放下鏡子,看了看,搖頭:“不夠吸引人眼球。”

    另一個女生說:“我這個呢?”

    阿嫣說:“太平庸了,需要更獵奇。”

    池遲突然說:“嫣姐,我這個標題你肯定喜歡!匿名發在貼吧,分分鐘瀏覽量爆棚,只要看到的肯定點進去。”

    阿嫣看著電腦屏幕,笑了笑:“嗯,很好。”

    池遲大笑:“哈哈,氣死姓蘇的。”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臉的,永遠只怕更不要臉的。”阿嫣感嘆一句,看著池遲:“內容隨便編,隨便寫,還是那個宗旨,叫他百口莫辯,反正是他自己承認跟我買賣愛情的。”

    池遲點頭:“好。”

    *

    兩個小時後,學校貼吧出現一神貼。

    “扒一扒那些年,我包養的十秒鐘金針菇男孩蘇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38 PM

第53章 校園一霸(五)

    蘇涼在醫院裡呆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晨,辦好手續,還沒出醫院的門,他的手機突然接連響起提示音,打開一看,都是相熟的幾個朋友,問的話莫名其妙的。

    ——涼哥,真的嗎?

    ——涼哥,有問題你跟我說,我認識人的。

    蘇涼以為被那死胖子帶人圍堵,因為生病進醫院的事情泄露了出去,嗤了聲,敷衍的回復了一句話。

    ——小事,我能解決。

    本以為就這麼算了。

    沒想到,對方更加激動,接連發了很多條信息過來。

    ——涼哥,這可不是小事,這是僅次於生命的大事啊!

    ——原來你心裡那麼苦,作兄弟的平時都沒看出來,太對不起你了。

    ——你放心,現代科學那麼發達,你不會一輩子抬不起頭的,我媽認識三院的男科主任,再不行,偏方咱們也試試。

    蘇涼皺眉,越看越不對勁,尤其是對方甩過來一堆可疑的廣告鏈接後。

    “還在為十秒鐘苦惱?三十天,讓你重振雄風。”

    “老公,怎麼又那麼快?——你的苦,我們懂。”

    “選擇一次,性福一生,征服欲求不滿的情人全靠它。”

    蘇涼覺得額頭才退下去的熱度,瞬間又燒了起來。

    他抽出一支煙,吸了兩口,壓了壓驚,回了那人一行字。

    ——想死老子成全你。操,你他媽才有病。

    對方消停了三分鐘,又發過來一個鏈接,是學校貼吧的。

    蘇涼坐在醫院門前的花壇邊,花了五分鐘時間看完,倏地站了起來,腦袋一暈,又差點昏過去——秋老虎當空照,陽光太刺眼,他產生了眼冒金星的幻覺。

    那是一篇匿名八卦文,但主角的真實身份太明顯,相當於裸奔了。

    文中的女主角聲情並茂地回憶了和‘蘇某’的往事,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討,後悔當初色迷心竅,一失足成千古恨。

    女主表示,剛開始見到蘇某,被他的美色所惑,以為穿上衣服好看的,脫了衣服只要能過得去就行,就答應了和蘇某見不得光的愛情買賣,誰知蘇某不中用的程度,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程度。

    不怕軟飯男,就怕廢物男。

    不管怎麼努力,他就是只有十秒鐘。

    不管怎麼努力,軟的還是硬的,它就是被削了大半的小鉛筆。

    盡管這樣,看在蘇某還有幾分姿色的份上,這段關系勉強維持了一段時間,女主角每天夜裡都以淚洗面,白天面對朋友,還得強顏歡笑,假裝有個美貌的男票是一件很牛逼很開心的事。

    事實到底怎樣,終究還是冷暖自知。

    女主終於受不了了,胖子也是有尊嚴的,胖子也忍受不了沒用的十秒男,胖子厭倦了他的金針菇,提出終止交易。

    蘇某惱羞成怒,上網將這破事捅了出去。

    大家總是更相信長的好看的人,女主為此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痛定思痛,去了減肥訓練營,臥薪嘗膽十月,成功改頭換面,以最好的姿態歸來。

    最後,女主表示,跟蘇某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次發帖分享自己的血淚教訓,只是為了提醒學姐學妹——男人真的不能只看臉,誰用誰知道,白天笑嘻嘻,晚上哭成狗。

    主樓下,回帖無數。

    多是男生,紛紛表示樓主說的對,就是這麼回事,英俊的皮囊有個屁用,中看不中用,關上燈見真招。

    女生紛紛留言,大哭不信不信,蘇美人怎會只有十秒鐘,就衝著他當年一個單挑三個外校男生的魄力,怎麼也得堅持半分鐘啊。

    蘇涼眼前發黑,好一會才緩過來。

    新仇舊恨加起來。

    他和霍嫣,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

    阿嫣領到了駕照,家裡給新買了一輛車。

    她開出去溜達了兩圈,回家路上,車開到半道,少年清瘦的身影忽然閃了出來,擋在車前。

    她沒一下子踩急剎車,慢慢停下來。

    車前燈幾乎碰到了對方的腿。

    少年眉眼陰沉,往外冒著肉眼可見的寒氣,冷颼颼的。

    他踢了輪胎一腳,暴躁的叫:“出來!”

    阿嫣坐在車裡,動也不動,面帶微笑看著他發瘋,按下車窗。

    蘇涼眼神森冷,兩手插在口袋裡,走了過來,盯著少女看了一會,伸手放在車門上:“霍嫣,給老子出來!”

    阿嫣問他:“出來干什麼?”

    蘇涼狠狠拍了一下車門:“我草你媽!”

    阿嫣挑眉:“這麼重口味?草我媽就算了,你是沒那福氣的……”手肘撐著車窗,抬眸看著他,揶揄:“……要不換成那什麼我?”

    蘇涼呼吸停了一瞬,突然抬起手,連連咳嗽幾聲。

    阿嫣笑了笑,輕飄飄地掃他一眼:“你也未必有那福氣。”

    車窗升了起來。

    蘇涼兩手按住車窗,怒道:“你給我出來!老子能看上你?媽的,你在我眼裡永遠是死肥婆,死胖子——別廢話,出來!”

    車裡那人沒看他。

    他以為對方准備開車走人,沒想到,車門開了。

    阿嫣站在他面前:“會叫的狗不咬人。”

    蘇涼冷笑,挽起襯衫的袖子:“你罵誰狗?”

    阿嫣沉默地看著他,看了一會,淡淡道:“這滋味難受嗎?”

    蘇涼眼神冷漠,嗤笑道:“就知道你是為了報復。”

    “百口莫辯,身邊的人異樣的眼光,背後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的話——”阿嫣說到這裡,搖搖頭,語氣更淡:“蘇同學,你所承受的,不過是當時我的十分之一,這世界對像你這樣至少有臉蛋的男人,比對又胖又醜的女人,友好多了。”

    蘇涼看著她,靜默幾秒鐘,面無表情說:“那是因為你先找楚楚的麻煩。”

    “不。”阿嫣平靜的說:“起因是你不守職業道德,想追求真愛,何必跟我談錢,既然跟我談錢,想爭取周楚楚,你沒資格。如果我有錯,也是不應該針對周楚楚,應該針對你。”

    蘇涼不語,眼神依舊陰沉。

    阿嫣微微笑了笑,說:“你以為你有什麼囂張的資格?只是仗著我自卑,對你委曲求全的討好罷了。去掉那層因素,你就是個空有一般般的皮囊,脾氣糟糕,游手好閑,一無是處的社會垃圾。”

    蘇涼怒極,拳頭捏緊,指節咯吱作響。

    阿嫣毫無反應:“你看我現在對付你,太輕松了——蘇同學,我還沒真的像你說的,仗著家裡有錢,欺負你們這些沒錢沒勢的。”

    蘇涼心頭一跳,臉上不動聲色,冷冷道:“你真敢對楚楚怎麼樣,傅逢期第一個饒不了你。”

    “傅逢期?”

    阿嫣聽他說出這個名字,眼睛彎了彎,帶著冰涼的笑,喃喃道:“對,還有他……”安靜片刻,嘆了口氣:“說到底,你們運氣不好。換作其它世界,我還願意陪你們敷衍,至少飆一兩場的演技,但是在這裡——我找到了新的樂趣,正在興頭上,太忙了,不想浪費太多時間給你們。”

    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汽車發動了。

    阿嫣側眸,透過車窗看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明艷而張揚:“雖然你是個並不怎麼美貌的炮灰蠢貨,但是你作夢都想傅家倒霉……這一點,我成全你。”輕笑了聲,車開了出去:“在後面學著點吧,金針菇同學。”

    蘇涼氣煞,追了幾步,又被輪胎揚起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

    “宿主,蘇涼的好感度……還是零鴨蛋啊。”

    老古董一臉無奈。

    阿嫣眼睛都沒斜一下:“刷滿是遲早的。”

    老古董:“有多早?”

    阿嫣笑了下:“你沒發現,他最近都在圍著我轉嗎?腦子裡都是一個人,所思所想都是一個人,只要有個改觀的機會,很快就能扭轉局勢——倒是傅逢期。”

    老古董一愣:“他有什麼問題嗎?有難度?”

    阿嫣輕輕吐出一個字:“不。”

    然後,在電腦前坐了下來,打開淘寶。

    *

    霍父的公司辦了一場慶功宴,慶祝某個項目完美落幕,作為合作方之一的傅逢期也會出席。

    霍母一邊穿戴首飾,一邊說:“小嫣,等下看見傅逢期,跟人家道個歉,上次的事也就過去了。”

    阿嫣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晚禮服:“我欠他什麼了?”

    霍母說:“就是你和周小姐的事情,鬧的兩家不愉快,你就委屈點,認個錯又不用怎麼樣。”

    阿嫣沒回答。

    晚宴定在七點。

    七點正,傅逢期准時出現,沒有早一分鐘,晚一分鐘。

    他的人也和他的行事風格一般嚴謹、冷淡,黑色的西裝皮鞋,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冷峻的臉沒什麼表情,只在和人說話的時候,偶爾露出恰到好處的禮節性微笑,眼神始終冷淡,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傅家兩兄弟都很冷淡,只是又不同。

    傅路白是不食人間煙火,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淡漠。

    傅逢期則是整個人從上到下,都在傳達一個信息——我不想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任何時間和精力,所以你最好識相的退下。

    太過優秀的人,骨子裡總是高傲的。

    霍父帶著阿嫣見他,客套話還沒說兩句,阿嫣打斷:“爸,你忙你的,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傅先生說。”

    霍父一怔,好笑:“傅先生——怎麼那麼見外?你傅哥哥小時候抱過你的。”

    阿嫣說:“我不記得了。”

    霍父以為女兒准備跟人家道歉了,當著自己的面,不好意思,下不來台,便對著傅逢期點了點頭,拿著酒杯走開。

    阿嫣看著他的背影,過了片刻,注意力轉了回來。

    男人的臉上,清楚地寫了幾個字。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阿嫣也不想浪費時間,於是直入主題:“傅先生,你很喜歡用公司的項目,工作上的利益,威脅別人嗎?”

    傅逢期淡淡道:“分人,分場合。”

    阿嫣低頭,抿了口杯中的紅酒:“是你叫我爸媽管教我,不然就會影響雙方商業合作關系……對不對?”

    傅逢期看了她一眼,神色不變:“只要結果滿意,過程不重要。”他停頓了下,聲音依舊不含感情:“你瘦了很多,對你的健康有利,你沒有抱怨的理由。”

    阿嫣笑了起來:“你說的對,只要結果盡如人意,過程……真的不重要。”阿嫣放慢了語調,凝視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帶著甜膩而危險的柔軟:“傅先生,你喜歡公主和王子,或者公主和騎士的童話故事嗎?”

    傅逢期抬起手,看了眼價值百萬的手表:“霍小姐——”

    “噓。”阿嫣一指放在他唇邊,眼中笑意加深,隱隱又冷的駭人:“你聽我說,不會耽誤你太久。我呢,不喜歡公主征服王子,征服騎士的故事,太簡單了,沒有什麼意思。如果非要選一個人,跪下唱征服,我一定選國王。”

    傅逢期皺眉。

    “世界上,再沒什麼,比高傲的王低頭,更叫人開心了。”

    傅逢期沉默了會,說:“失陪。”

    阿嫣放下酒杯,將桌上密封起來的禮盒遞給他:“當然,我已經吸取了教訓。”

    傅逢期淡笑:“給楚楚的?”

    阿嫣說:“給你的。”停住,認真盯著他的眼睛:“在我實施計劃前,傅先生,請你千萬保重你的身體,就算腦袋摔破了,斷手斷腳也無所謂——有些地方,千萬不能斷掉,記住。”

    傅逢期正想說什麼,對方沒給他機會,把東西往他手裡一塞,走了。

    *

    傅家。

    傅逢期回到家,正好晚上九點半。

    司機把車停在大門口,傅逢期手放在車門上,准備開門,眼角掃到一邊的禮盒,搖了搖頭,准備扔掉。

    猶豫片刻,他拿起來,給前面的司機:“拆開看看。”

    司機說:“好的,傅先生。”

    一陣窸窸窣窣拆包裝的聲音。

    傅逢期問:“是什麼?”

    司機沒答話。

    傅逢期擰眉:“怎麼?”

    司機轉過頭,臉已經漲的通紅,吞吞吐吐的:“這個,傅先生……這個,額。”

    傅逢期眉心擰的更緊,伸手:“給我。”

    司機又還了回來。

    傅逢期一看,神色微變,冷哼了聲,隨手丟掉。

    那是拳擊手用的護襠,專門保護下身用的。

    旁邊還有一張小卡片,字跡不算難看,但也算不上清秀。

    在我睡你前,請你務必保護你的下半身。

    多謝你了,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使我傷心的男人。

    落款:你並不怎麼親愛的,阿嫣。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40 PM

第54章 校園一霸(六-八)

    新的一周。

    阿嫣回學校前,特地囑咐老古董:“你要時刻盯著傅逢期,不能像上個世界……知道嗎?唐子明列車上遇險,你如果早點告訴我,我本可以衝過去救他。”

    老古董:“……知道。”

    阿嫣:“我不帶你去學校了。”

    老古董一驚:“宿主?”

    這是阿嫣第一次不帶它出門。

    老古董有點委屈。

    阿嫣說:“我有幾句話交代學校裡的人,說完就回來,最早今晚,最遲明天。”

    老古董不明所以。

    阿嫣:“我要分出點時間,專注傅逢期,速戰速決——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

    校園一角。

    文靜的少女穿著素色的連衣裙,站在樹下,一陣風吹過,衣擺飛揚,白衣飄飄,花落如雨,少女的發梢沾上幾片花瓣。

    少年伸手拂落。

    這是關於青春最美好的畫面。

    少女羞澀地笑了下,低下頭,似是有些為難,輕聲說:“蘇涼,貼吧的那件事,你別太往心裡去。我……至少我跟身邊的朋友都說過了,那是霍嫣的惡作劇,都是假的。”

    蘇涼神情淡漠,望著女孩的瞬間,眼中劃過一抹溫柔的顏色:“理他們干什麼?越描越黑,你說了也沒用。”

    周楚楚嘆了口氣:“我知道,可我不想你平白受這個委屈——霍嫣太過分了。她做了這種事,就沒考慮過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傷害嗎?”

    蘇涼說:“別說這個,掃興。”

    周楚楚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又說:“我記得,下月初是你生日,我幫你做生日蛋糕,好不好?”

    蘇涼挑眉:“你連蛋糕都會做?”

    周楚楚笑了笑,用力點頭:“會。傅家有烤箱,我小時候就學會了。”

    蘇涼臉色一沉,冷聲道:“你也給傅路白他們做過蛋糕嗎?”

    周楚楚怔了怔,下意識的點頭:“路白哥哥生日的時候——”

    “路白哥哥。”少年眉眼愈加冷漠,諷刺地笑了聲,黑眸染上戾氣:“周楚楚,我在你心裡,到底能排到第幾位?是不是得排在傅路白和傅逢期後面?”

    周楚楚大驚,不知所措:“你、你為什麼問這個?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蘇涼的笑意微冷,搖頭:“我要的不是這個。我喜歡你——”他的聲音平靜,看著少女因為害羞垂下頭,又重復了遍,語氣更加堅定:“我喜歡你,不要粉飾太平,裝的好像你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就對我一個人好?什麼路白哥哥……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周楚楚小臉紅得能滴血,受驚似的抬頭,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瞼。

    蘇涼不肯放過她:“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我只要一個答案,說啊!”

    周楚楚粉唇動了動,過了好久,才吐出幾個字:“我不知道……”少年自嘲的冷笑了聲,有些心灰意冷,她心裡一急,拉住他的袖子:“蘇涼,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突然問我,我真的不知道。”

    蘇涼後退一步,淡淡道:“那就慢慢想,想好了給我答復。”

    他走了。

    周楚楚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過了會兒,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心情低落,莫名感到惆悵。

    經過一間教室門口,看見裡面聚集了十幾個人。

    她隨意瞥了過去,忽然停住腳步。

    那是全校知名的邪教團。

    幾名女生圍成半個圈,妝容濃艷,目光犀利,抱著手的站姿十分不良少女,還有幾個男生站在靠後的位置。

    這個團體,學校裡沒有人敢惹。

    突然,其中一名女生換了個位置,走到另一邊,也就露出……包圍圈裡面的人。

    那人穿著米色的針織衫,下面穿了條深色的裙子,黑長直的頭發,看起來就如斯文乖巧的淑女,然而臉上化的妝精致且艷麗,紅唇彎起的弧度也是冷艷的,眼尾淡掃,輕描淡寫的一個眼神,氣場懾人。

    她坐在課桌上,平靜地說著話,不時抬起手,指向某個人,隨意地吩咐幾句,被點名的人便頻頻點頭,就差拿個小本子出來,記下對方的金口玉言。

    周楚楚突然生出一股勇氣,走了進去:“霍嫣。”

    剎那間,空氣停止流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眼神帶著反感和惡意。

    周楚楚這才感到後怕,不安地咬住下唇,看了眼門口……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了幾句,抬眸看向作為領袖存在的那人:“霍小姐,在貼吧造謠的人,是你吧?你為什麼要那麼做?造謠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腦海中,思緒飛轉。

    她苦苦思索,如果等下對方說蘇涼先開的頭,那她該怎麼回答,怎麼說服他們,趁早放棄冤冤相報、傷人傷己的惡作劇……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正發愁,忽聽對方答道:“因為我想。”

    因為我想。

    簡單的四個字,連借口都算不上。

    周楚楚愣住了,訥訥道:“這、這是什麼理由?因為你想,就可以故意傷害別人,隨便中傷別人的名聲嗎?”

    旁邊有個女生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譏諷:“搶別人男人的賤/人,還有臉跑來質問我們嫣姐?你他媽活的不耐煩了吧!”

    最後一句,語氣尤為惡劣。

    周楚楚嚇到了,臉色發白,不自覺地退後幾步。

    剛才那名囂張的女生不依不饒,漸漸逼近她:“周校花,周小姐,傅路白一個人不能滿足你嗎?手伸那麼長,非得搶金針菇男孩?他雖然只有十秒鐘,也是我們嫣姐付過錢、買了他的人和時間的,你這麼有道德,不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偷不能搶啊?”

    “不對。”周楚楚雖然害怕,但是強忍著不再退縮,正色道:“我沒有要搶蘇涼,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她咽了口唾沫,咬咬牙,大聲說:“——是你的注定永遠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強求又有什麼用?金錢是買不到感情的!”

    “臥槽,這女的把當小三說的那麼清新脫俗。”

    “朋友?一起親嘴打炮的朋友?”

    “金錢買不到感情,但是能買到出來賣的男人,比如蘇涼。”

    ……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說的越來越難聽。

    周楚楚看著那些人……那些猙獰的,嘲諷的嘴臉,牙齒在粉唇咬出一排印子,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忍著不滴落。

    不能哭,不能示弱!

    不能在這些人面前哭。

    ——他們不配。

    “周小姐。”

    阿嫣終於又開口了。

    其他人頓時安靜下來,沉默不語。

    阿嫣跳下桌子,慢慢走了過來,修長筆直的腿交替前行,因為人長的高挑,走路的時候,氣場是淡定自如的從容和隨意。

    周楚楚卻感到緊張,不由自主地又往後靠了靠,後背抵住牆壁。

    “是你的注定永遠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強求又有什麼用……”阿嫣念著這句話,眼裡帶著一絲笑意:“這句話,你說的?”

    周楚楚一愣,點頭:“對。”

    阿嫣問:“你真的相信嗎?”

    周楚楚說:“當然。”

    阿嫣雙手籠進袖子裡,垂在身側,看了看睜著一雙水汪汪黑眸,像受驚的小鹿般的女孩:“我這個人不信命,更不信什麼注定。你既然相信,那就記住你的這句話——余下的人生,你會需要很多心靈雞湯。”

    周楚楚疑惑地看著她。

    阿嫣笑了笑:“你說完了嗎?我們開會,你出去。”

    周楚楚沉默片刻,轉身走出教室,然後小跑起來,終於不再克制自己的心酸和委屈,邊跑,邊抬手擦去溢出的眼淚。

    不知跑了多久,迎面撞上一堵人牆。

    縈繞在鼻息間的淡淡香味,干淨冷清,又是那麼熟悉。

    抬頭看了看……是他。

    傅路白。

    他穿著干淨的白襯衫,黑長褲,手裡拿著一本書,剛從圖書館出來,看見女孩哭得梨花帶雨,皺了皺眉:“怎麼了?”

    周楚楚強顏歡笑:“沒有。”

    傅路白淡淡道:“說實話。”

    周楚楚開口:“真的沒什麼——”

    傅路白打斷:“我說過,楚楚,對我,你沒有隱瞞任何事情的必要。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無條件站在你身邊。”

    周楚楚心裡一暖,感動地看著他。

    傅路白又問:“到底怎麼了?說。”

    周楚楚低下眸,靜默了很久,輕輕說了一句:“……我去找霍嫣了。”

    *

    教室裡。

    “嫣姐,咱們不能就那麼放過姓周的女人!”池遲瞪著周楚楚離去的背影,冷哼了聲:“你看看她,仗著傅路白會替她出頭,竟然敢來對你說教,不打死她算輕的。”

    阿嫣不在意:“擒賊先擒王,別理小嘍啰。”

    池遲:“小嘍啰?”

    阿嫣說:“靠山倒了,他們也就不蹦跶了,到時隨你怎麼修理。”說到這裡,停下,面對一眾會員,說:“我請假一個月,社團的事情,我剛才已經說了,你們看著辦。”

    有人問:“為什麼那麼久?嫣姐,你家裡出事了嗎?”

    阿嫣回答:“沒,需要時間搞一個男人。”

    眾人沉默了半分鐘。

    池遲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的問:“搞定一個男人,還是搞一個男人?”

    阿嫣語氣平淡:“搞他。”

    “怎麼搞?”

    “天涼王破,逼良為娼。”

    ……

    剎那間,四周鴉雀無聲。

    最後,池遲拿起阿嫣的包,遞給她:“嫣姐,你……加油。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跟我們說一聲。”

    *

    霍母打開門,看見眼前的人,驚訝的問:“路白,你怎麼突然來了?”傅路白從小就是孤僻的性子,很少串門,小學過後,幾乎沒來過霍家。乍一看見他,霍母心頭一跳:“該不會是小嫣在學校裡出了事?!”

    傅路白淡淡道:“伯母,霍嫣在嗎?”

    霍母說:“小嫣去學校了,請了一個月的假,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辦,我們問了也不肯說……唉。”她嘆了口氣,苦笑:“女孩子就是心思多,有很多事情,她都不跟我們講。”

    傅路白不為所動,只問:“我可以進去等她嗎?”

    霍母讓開路:“當然,進來,隨便坐。喝茶還是喝飲料?阿姨正好切了水果——”

    傅路白搖頭:“謝謝,不用,您忙。”

    霍母還是進去廚房,泡了茶,端著瓜果盆出來。

    傅路白坐了一會,抬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微微皺起眉,隨意一瞥,突然看見堆放在房間門口的紙箱。

    紙箱沒封上,是打開的,裡面的一件東西,好像有點眼熟。

    他走過去,彎下腰撿起來。

    那是一個還裝在禮盒裡的洋娃娃,很舊了。

    紙箱裡裝著其它幾樣雜物,一個陳舊的塑料瓶,零零落落的鉛筆、橡皮擦……在他模糊的記憶裡,那似乎是他的。

    很多年前,阿嫣會去他們家寫作業,問他借文具,都是些零碎的小東西。

    他說,不用還了。

    傅路白把東西都放了回去。

    這些……垃圾,她竟然還留著。

    多傻。

    過了二十分鐘,阿嫣到家了,看到他,臉色有點奇怪,像是沒認出他,等了一會,才開口:“哦,是你。”

    霍母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笑眯眯的說:“小嫣,桌子上有水果,招待你路白哥哥吃,我不打擾你們,我上樓。”

    阿嫣說:“你在不在,都不打擾。”

    霍母摸摸她的頭,轉身走上樓梯。

    不等阿嫣發問,傅路白說:“今天,你見過楚楚。”

    阿嫣放下包,進房,拿起鏡子,又走了出來,坐在沙發上,對著鏡子照,沒抬頭:“對。”

    “你們對她說了什麼?”

    阿嫣心不在焉:“說的太多了,你問哪一句?”

    “霍嫣。”少年的聲音清冷:“我記得對你說過——”

    阿嫣說:“你記得,我不記得了。”

    傅路白擰眉。

    阿嫣對著鏡子笑了笑:“傅同學,我和你很熟嗎?你說的話,我必須記住?”

    傅路白沒作答。

    這是第一次,阿嫣用這種生硬的語氣對他說話。

    上次見面,同樣是因為楚楚受了委屈,他來興師問罪,阿嫣完全是另一種態度,面對他,氣勢不自覺的便弱了幾分。

    不管是小學,高中,還是大學。

    即使阿嫣已經成了別人眼中的校園女霸王……可只有在他身邊,她永遠像當年那個任性又自卑的少女,那個鼓起所有勇氣,飛快將情書塞進他的課桌,然後紅著臉逃走的胖女孩。

    傅路白從沒想過,有一天,阿嫣會變的這麼陌生。

    不止是容貌,更多的是行為舉止。

    “走吧。”

    傅路白一怔:“什麼?”

    阿嫣這才側眸,散漫的掃他一眼,說:“你哥哥可以用我爸爸的事業,用雙方的商業合作,威脅我。蘇涼雖然是個不怎麼美貌的蠢貨,至少可以暴力威脅我,裝裝樣子。可你——”收回目光,語氣淡漠:“我不喜歡你,你就什麼都不是,站在這裡也是浪費時間。再見,不送。”

    她起身,走到房間門口,沒看路,腳踝碰翻了紙箱子,那只空瓶咕嚕嚕滾了出來,一直滾到傅路白鞋子前。

    少年的神色有些復雜,俯身撿起,放回紙箱裡。

    阿嫣說:“謝謝。”

    開門,准備進去。

    傅路白出聲:“你都留著。”

    阿嫣回過頭。

    傅路白走了幾步,蹲下身,從紙箱裡,撿起早已硬得不能用的橡皮擦,發黃的鉛筆盒……最後,拿起洋娃娃:“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阿嫣想起日記裡寫的,回答:“對。”

    傅路白不知想到了什麼,一向冷情的少年,唇角竟然勾了下,那笑意卻有些傷感:“……收在箱子裡,准備扔掉了嗎?”

    阿嫣奇怪地看著他,等了等,說:“不,准備收起來放好。這是一個女孩子的遺物,不管怎麼樣,至少生前她很重視,就算我需要放文件的空間,也不能隨便扔掉。”

    傅路白問:“什麼遺物?”

    阿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含溫度:“她死了。那個在乎過你,在乎過蘇涼的人,已經死了——這也許是你們所希望的。”

    語氣平靜,沒有悲傷,沒有憤怒。

    傅路白沉默很久。

    對方說的話太荒謬——她就站在這裡,卻說自己已經死了。

    可無形中,又是對的。

    新學期開始後,盡管他一向不聽閑話,不管閑事,全部的時間只用來讀書,陪伴周楚楚,但是學校裡,阿嫣的存在感太強,他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阿嫣變了。

    “我從沒希望你——”那個字,傅路白說不出口:“我不喜歡你,也拒絕過你。當年的情書,最後變成那種情況,不是我想看見的。”

    阿嫣說:“這與我無關。”

    傅路白站起來,低頭看著她:“很久以前,我當你是妹妹——那時,你來我家寫作業,我指導你功課……我不喜歡你,但是從沒想過刻意傷害你。”

    阿嫣對他想說的話沒興趣,轉身走進房間,反手關上門。

    傅路白靜靜地站在門口,又看了那只紙箱子一眼,薄唇抿起,向外走去。

    *

    好多天了,阿嫣總是早出晚歸。

    霍母說過幾次,她只當沒聽見,依然我行我素,每天不知道在外面忙什麼,回到家也不肯閑著,不是坐在電腦前,對著網頁搜東西,就是捧著文件夾翻閱。

    書桌表面,從堆滿各類化妝品、首飾盒和鏡子,變為滿是凌亂的文件資料。

    ——忙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只有老古董知道,宿主到底藏的什麼心思。

    半個月前,阿嫣軟磨硬泡,威逼利誘,問它討來了傅氏集團的詳細資料,尤其是傅逢期手頭的幾個重大項目,以及合作方、客戶的相關信息。

    從此,阿嫣經常打扮得美美的出門,一走就是一整天。

    老古董問:“宿主,你又對別人用媚術了?”

    阿嫣說:“媚術分分鐘見效,需要我這麼費勁嗎?”

    老古董想想也是。

    阿嫣笑了起來,眼眸清亮:“這是憑本事耍的陰謀詭計,憑本事泡的男人,憑本事灌的迷魂湯——”

    鏡面掉下一滴碩大的汗珠,老古董說:“這……宿主你犧牲很大了。”

    阿嫣搖頭,語氣不緊不慢:“我想要別人替我賣命,犧牲色相是捷徑,卻也不是唯一的方法。”

    留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阿嫣變得更忙了,經常早上七點左右離開,晚上過了十點才會回來。

    老古董看著電腦屏幕裡,傅逢期英俊而冷酷眉眼,替他捏了把冷汗。

    *

    生日這天,蘇涼和母親吵架了。

    繼父喝的像一頭死豬,母親叫他把男人搬上床,他不肯,只是冷笑:“要我趁他喝醉了,捅死他可以,照顧他?放屁。”

    一言不合吵了兩句,他轉身就走。

    坐在空蕩蕩的公園裡,蘇涼給周楚楚打了電話:“喂。”

    周楚楚顯得有些緊張:“蘇涼?”

    蘇涼笑了聲:“今天我生日,你忘記了?”

    “我……”

    蘇涼聽出女孩語氣裡的遲疑,問道:“怎麼了?”

    周楚楚半天沒說話,最後,小聲說:“大哥身體有點不舒服,我需要留下來照顧他。”

    她只會叫一個人大哥。

    蘇涼黑眸寒光陡現,火氣湧上頭,怒道:“傅逢期是病的快死了,還是怎麼?傅家那麼多佣人,只能你伺候?”

    周楚楚沉默片刻,輕聲問:“你也覺得我是佣人嗎?”

    蘇涼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那天已經說好了,你陪我過生日。”

    “對不起,蘇涼。”周楚楚的聲音更輕了,帶著哭音:“我也不想的,蛋糕都做好了,可大哥發高燒,我走不開,對不起對不起——”

    蘇涼掛斷電話

    他兩手兜在口袋裡,往旁邊的樹樁上狠狠踹了兩腳。

    得,今晚看來又得露宿街頭。

    他的生日啊。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祝福。

    父母,兄弟……喜歡的女孩。

    呵。

    晚來風急,天氣很冷。

    蘇涼穿的單薄,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

    在一條街的轉角處,遇見幾個以前交惡的混混,他以一敵二打了一架,成功掛彩。

    蘇涼吐出一口帶血的水,抬手滿不在乎地抹掉唇角的血漬,輕蔑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青年人,雙手放回口袋,從他們身上踩了過去。

    走到一家蛋糕店門口,蘇涼猶豫了下,走了進去。

    收營員看著嘴唇破了流著血,十分狼狽的美少年……想了想,看在那張帶傷依舊很美貌的臉份上,沒把他趕出去。

    蘇涼花了所剩不多的一點錢,買了一個小蛋糕。

    他繼續在路上流浪,走了不知道多久,再次停下,環顧四周,前面是熟悉的小區。

    本想轉身離開,他卻遲疑了。

    低頭,看著手機,怔怔出神……最後,他撥通了那個躺在通訊錄裡積攢灰塵,差點被他刪掉的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對方接起:“蘇同學?”

    他說:“是我。”

    *

    阿嫣從小區裡出來,大老遠就看見了蘇涼。

    少年提著一個小塑料袋,神色冷漠而倔強,唇邊的傷口不停沁出血珠,他不在意,只用手抹了抹。

    這麼冷的天,他只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上衣,外套都沒穿。

    沒等阿嫣走近,他說:“今天你方便嗎?”

    阿嫣看著他:“說的詳細點。”

    蘇涼沉默片刻,開口:“我沒地方去。”

    阿嫣說:“你沒地方去,我家也不是垃圾收容所。”

    蘇涼轉頭,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折回來,面無表情的說:“就今晚,我不想一個人……你讓我留下,想干什麼都行。”

    他的暗示很明顯。

    阿嫣聽了,若有所思地抬頭:“讓你跳脫衣舞也行嗎?”

    蘇涼氣白了臉:“你——你去死。”

    阿嫣低頭一笑:“要不是那點好感度,誰會理你。”

    蘇涼問:“什麼好感度?”

    阿嫣搖搖頭:“留你一晚,走吧。”

    *

    霍父霍母在樓上,兩個人回來,沒驚動他們。

    這個房間,蘇涼輕車熟路,只是看著那張床——還是會下意識地揉揉膝蓋,再瞪一眼那女孩纖細的背影。

    阿嫣坐在書桌前,一直埋頭看資料。

    蘇涼打開蛋糕的小盒子,用送的勺子挖了一點,嘗味道。

    太甜。

    他不喜歡。

    可他還是一口一口吃了下去,直到剩下最後一小塊。

    “喂。”

    阿嫣沒回頭。

    蘇涼走了過去,手裡拿著蛋糕,硬邦邦的說:“你吃一口。”

    阿嫣眼皮也不抬一下:“晚上不吃高熱量的東西。”

    蘇涼正想笑,目光掠過那幾份文件,皺起眉:“這是……”他看著第一頁上,傅逢期的名字和照片,眉宇皺得更緊:“你在干什麼?”

    “與你無關。”

    蘇涼把最後一口蛋糕消滅掉,坐在落地窗邊,發了會兒呆,說:“今天我生日。”對方沒答話,他也不在乎,沉默了下,又說:“本來楚楚答應跟我一起過,可傅逢期生病了……”他自嘲地笑了聲,翹起腿,通過透明的玻璃,望著外面的一輪冷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到你這裡來,明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走著走著,莫名其妙就到了你家門口——”

    “不奇怪。”

    蘇涼轉頭:“什麼?”

    阿嫣已經放好了資料,抬眸,對著他淡然道:“你的潛意識比你聰明。你會來,只有一個原因。”

    蘇涼皺眉。

    阿嫣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同樣看著天上月:“你心裡知道,我是對你最好的那個人,會無條件的包容你……即使只是曾經。”偏過頭,看著少年的眼睛,微微一笑,柔聲道:“可怎麼辦,那個人死了,你是凶手之一。”

    蘇涼瞳孔收縮,神色僵硬。

    過了一會,薄唇微啟,想吐出一個‘不’字,卻發不出聲音。

    阿嫣不再看他:“外面有沙發,這裡有地毯,隨便你選。”

    *

    地板上涼,就算鋪了地毯,還是冷。

    蘇涼轉過頭,看著床上的人。

    阿嫣捧著面鏡子,照了足有十分鐘,最後親了親鏡面,微笑著說了句‘今天也很愛你’,然後就背轉身,朝著牆壁睡覺了。

    自始至終,根本不搭理他。

    蘇涼冷哼一聲,從地上起來,摸摸褲子口袋,還有一包煙。

    他走到陽台上,關起門,抽了一支,回頭看了看,燈已經關了,房裡一片漆黑,看不清人影。

    他又抽了一支。

    終於,他走了進來,沒躺到地上,坐在書桌的椅子上,過了很久,低聲說:“我不會跟你道歉的。”

    沒有回應。

    他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到死也不會。”

    *

    最近,傅氏集團可謂流年不利。

    先是兩名重量級高管相繼跳槽,還沒等公司緩上一口氣,由傅逢期親自負責,近期最大的項目,出現了嚴重狀況。

    本來都已經談妥了,整個項目期限為四年,總投資過百億,一切就緒只差簽合同,傅氏集團底下的部門已經依次展開工作……然而,對方反悔了。

    就那麼反悔了。

    從上到下,公司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人心惶惶。

    傅逢期多次約對方的項目負責人出來見面,對方以各種理由拒絕,直到今天,終於答應了。

    總是准時准點赴約的他,這次提前了十幾分鐘,出現在約定見面的高檔餐廳門口。

    終於,對方那位大忙人‘高總’到了。

    黑色的加長賓利停下,司機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高總走了出來。

    傅逢期正想過去,忽然看見高總轉身,對著車裡伸出手,作了個請的動作。

    片刻後,車內探出一只纖纖玉手,輕輕搭住高總。

    傅逢期皺眉。

    車裡的人低著頭出來。

    傅逢期眉心擰得更緊,只覺得那身影……有點熟悉。

    高總挽住佳人,走向傅逢期,春風得意:“傅總,你好,不好意思,我們來的晚了點。”

    傅逢期淡淡道:“沒有,是我來早了。”

    高總轉過頭,看著身邊千嬌百媚的女人,眼神是不加掩飾的迷戀:“我來介紹,這是我的秘書阿曼達。”

    那女人抬起頭,紅唇微微彎起,媚眼如絲:“傅先生。”聲音說不出的甜美,說起話來情意綿綿,眼波流轉間,輕易能醉死人的骨頭。

    霍嫣。

    高總說:“傅總,你別看阿曼達年輕漂亮,她的能力可強了,不是我吹牛,她只在我身邊待了一個月,我就離不開她了,缺了她什麼都辦不成,真的,手底下沒一個人比她得用。”

    傅逢期語氣很淡:“是麼。”

    半個小時的談話。

    傅逢期盡一切所能,企圖說服高總重新考慮他的決定。

    高總一再的表示很遺憾,期待將來和傅氏的合作,但是對於目前的項目,任由傅逢期怎麼說,絕不松口。

    半小時後,談的也差不多了。

    高總去了一趟洗手間。

    只剩下傅逢期和阿嫣兩人。

    傅逢期神情依然冷漠,盯著對面的女人,眼底浮起危險的光。他喝了口檸檬水,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是你。”

    阿嫣笑笑,間接承認:“傅先生,這個世界上,可不止你一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霸道總裁。”

    傅逢期冷然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阿嫣輕笑一聲,說:“前幾天,你的心肝寶貝周楚楚主動找我,替蘇涼出氣,說了我一頓。同一天,你的好弟弟跑到我家來,又准備對我說教。”

    她嘆了口氣,幽幽道:“傅先生,當初,我不過帶人罵了你家寶貝兩句,你就動不動天涼王破,威脅我爸爸取消合作……”嬌滴滴的語氣,兩彎柳眉微蹙,顯出幾分憂傷,可那雙狐狸一樣的眼裡,分明只有冰冷的嘲弄:“他們一個個的,全來欺負我,你給我評評理,我該怎麼對付你們一家人,才能平我心裡這口氣呢?”

    傅逢期不語。

    阿嫣的手,從桌子上伸了過去,握住他的,裝模作樣的撒嬌道:“他們都是不講道理的,你快回去管教他們,最好把他們一個個的,全送去腦殘治療訓練營,不然……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女人潔白柔膩的指尖,順著他掌心的紋路,來回描繪兩遍。

    溫熱的,酥麻的觸感。

    有點癢。

    傅逢期抽回手:“霍小姐,你自重。”

    阿嫣看著他,聲音柔膩:“我一點都不重,可輕了,要不改天換個地方,讓你抱抱?”

    傅逢期神情冷淡:“伯父伯母不會想見到你這樣。”

    “還想叫他們來管教我呀?”阿嫣輕挑了下眉,笑得愉悅:“你瞧,管教這個詞,我不喜歡,我只喜歡……調/教。”

    高總已經從洗手間出來了。

    阿嫣站了起來,對著高總笑了笑,示意馬上過去,然後看著對面英俊得過分的男人,平靜道:“傅先生,這才只是開始——你會來求我的,因為你輸不起。如果傅氏倒了,你怎麼保護你的寶貝小心肝,嗯?”

    她掏出包裡的一張名片,放在紅唇間抿了抿,紙上留下的唇印,帶著淡淡的口紅香味:“隨時約我,不要害羞。”合上小包,背在肩膀上,轉身走了幾步,停住,對著仍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男人揮了揮手:“期待和你的再次見面,傅先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43 PM

第55章 校園一霸(九-十一)

    傅氏集團的麻煩才剛開始。

    繼高總的項目落空後,今年幾大主要項目連續出現狀況,對公司的運營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而高管的接連出走,更是讓本就嚴峻的局勢雪上加霜——管理層大換血,又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引起的惡劣影響可想而知。

    員工士氣低落,普遍對公司前景持有懷疑態度,中低層的小領導也相繼遞上委婉的辭職信。

    照這麼下去,距離四面楚歌的結果,不遠了。

    傅氏集團召開臨時股東大會。

    會議上,面對眾人的質疑,看著那一雙雙久經沙場,冷靜精明的眼睛,傅逢期第一次感到無力,自我辯解的話有太多,但是沒一句能服眾。

    他從沒遇到過這種困境。

    傅逢期的人生從來順風順水,畢業後進公司,短短三年間,就從父親手裡接過公司負責人的身份,父親可以放心地退下去,出國長住,全是因為他不同於平輩人的優秀。

    他的人生是規劃好的精英路線。

    他是注定的王者。

    直到有個人出現,對他說,再沒什麼,比高傲的王低頭,更能取悅人。

    那人從訓練營回來後,便脫胎換骨,變得和從前判若兩人。

    以前的霍嫣身材痴肥,相貌不堪,心思簡單,歸來的霍嫣美艷妖嬈,神秘且不可捉摸,一言一行之間,都是危險的信號。

    心如蛇蠍。

    “逢期。”

    傅逢期抬眸。

    集團的大股東之一,他父親的多年老友看著他,臉上不帶表情:“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也一直很信任你的能力,前兩年,在你領導下,公司的成績有目共睹,於情,有些話,我真的不想說。”

    傅逢期扯起唇角,語氣極淡:“商場無情面,您不必照顧我的面子。”

    那人沉重地嘆了口氣,說:“照這麼下去,不用我說,在場的人都清楚,你心裡也清楚……最後會導致什麼後果。這樣的損失,對於我們中間的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所以,逢期——”

    他看著會議桌正前方的男人,平靜的說:“我們已經一致決定,再給你一個月時間,讓你證明你的實力。如果一個月後,你沒有辦法扭轉劣勢,我們不得不質疑你是否具有管理公司的能力,是否能勝任你現在的職位。”

    傅逢期容色不變,淡然道:“我理解。”

    會議結束。

    股東們陸續出去了,蔡秘書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坐在扶手椅上,雙手交握,抵住唇的男人,知道他正在沉思,不便打擾,於是輕輕帶上門。

    啪嗒。

    門關上了。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他一個人。

    傅逢期面無表情,右手伸進西裝褲的口袋,摸到一張卡片,夾在修長的手指間,冷冷凝視許久。

    依稀還能聞到鮮紅的唇印,散發出的淡淡香氣。

    不,不止是口紅的味道。

    還有……她身上自帶的香氣。

    不是楚楚喜歡的清甜甘冽的水果香,這種幽香在鼻息間縈繞,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深沉的夜,女人的紅裙和雪白的肌膚。

    那是情和欲交織的暗香。

    撩人於無形。

    傅逢期冷哼一聲,將卡片收回口袋。

    *

    “阿曼達,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阿嫣回頭,看著一臉傷心的高總,低低嘆了一聲,握起他的手:“相聚終有時,天下卻無不散之宴席。”

    高總看了眼手中的辭呈,依舊不舍:“可我失去了你,怎麼再找一個能幫我賺錢,知我心意,能讓我熱血沸騰,又能使我靈魂升華的女人呢?”

    阿嫣一怔,展顏微笑:“高總,哪天你不當霸道總裁了,改當文學創作家,我一定是你最忠實的讀者。”

    “……唉,我知道留不住你。”高總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死心的問:“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阿嫣拿起桌上的包,走向門口,打開門,回眸一笑:“相聚終有時。”

    高總用力點頭:“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阿嫣又笑了笑,轉身離開,毫無留戀。

    *

    這一個月,阿嫣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基本上都已經到了睡覺時間,今天到家卻很早,才六點敲過,正好趕上晚飯。

    霍母問:“小嫣,你到底在忙什麼?”

    阿嫣敷衍道:“已經暫時忙完了,沒事。”

    霍母正想追問,霍父拉住她,搖了搖頭,霍母便嘆了口氣,只是低頭吃菜。

    過了會兒,霍父另起了話題:“逢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公司業務接連出狀況,說沒人針對傅氏集團,我不相信。唉,聽說逢期這孩子最近忙的焦頭爛額,他爸爸遠在英國都驚動了,也是可憐。”

    “你覺得他現在可憐,不如想一想他春風得意,在你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

    霍母皺眉,看了眼語出驚人的女兒:“小嫣,你說什麼呢?憑咱們兩家的關系,別人都能幸災樂禍,你不能,知道嗎?”

    阿嫣夾了一筷子菜,說:“我不是幸災樂禍,我是准備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霍母氣道:“你好好說話!你今天怎麼了?小時候你逢期哥哥抱過你,路白教過你功課,你都忘記了?”

    阿嫣:“還真忘記了。”

    霍母氣得吃不下飯。

    霍父說:“行了,吵什麼?都少說兩句。”

    晚上,霍母約了人搓麻將,一早出去了。

    霍父在書房裡,看幾份從公司帶回來的合同書。

    阿嫣敲了敲門:“爸。”

    霍父抬頭:“小嫣啊,進來。”

    阿嫣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下:“上兩周,傅逢期手上丟掉了一個大項目,你知道嗎?”

    霍父笑笑:“當然知道,早就傳開了,價值百億的項目……董事會還沒鬧翻天,看來他們對逢期的能力是很認可的,至少還願意信任他。”

    “那可不一定。”

    霍父微微一怔,皺眉沉默了會,慢慢開口:“小嫣,你什麼意思?”

    阿嫣對著他笑了笑,兩手放在桌上,鎮定自若:“現在傅氏集團的情況,你真的看不清楚嗎?不僅僅是重要的項目相繼出問題,更要緊的,是他們的高管一個個的出走,如果傅逢期都下去了,他們怎麼向股民交代?那等於公開承認,公司出了大問題,快要垮台了。”

    霍父安靜地聽著,眼底的驚訝漸漸淡去,由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待女兒說完,他沉默半刻,問:“這些話,你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阿嫣緊盯住他的眼睛,聲音變得輕柔:“爸,這是大好機會……不是嗎?我們公司和他們涉及的領域重合率很高,他們失去的項目,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與其便宜其他人,不如砸在我們頭上,不吃白不吃。”

    霍父驚疑地看著年輕的女兒,不敢相信剛才那些話,都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思忖道:“小嫣,爸知道你指的什麼。”他抬眸,迎上女兒坦蕩蕩的視線:“說我沒考慮過,那一定是假的。可商場不僅看利益,也講人情,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怎麼對得起你傅伯父?再說,逢期是我看著長大的小輩,我趁火打劫,外頭的人會說什麼——”

    “那不重要。”

    霍父一驚:“什麼?”

    阿嫣看著他,冷靜理智的眼神,不帶感情波動:“商場如戰場,利益攸關的情況下,講什麼情面?傅逢期對著你大放厥詞,威脅你取消合作的時候,他想過你是他的長輩,他這麼不留情面,會傷兩家感情嗎?”

    霍父握著杯子的手用了幾分力。

    他想起了當初的情景。

    傅逢期站在他跟前——他看著長大的青年,不知何時變得那般陌生,神情淡漠,而在那平淡黑眸的深處,潛藏的是鋒芒畢露的凌厲,和不容置疑的強悍。

    這個人,遲早成長為他們這一領域的霸主。

    傅逢期說:“這是我的決定,也是公司的決定。”

    他擠出難堪的笑意:“逢期,你妹妹一時犯錯,我和你阿姨會說她的,不用——”

    對方眉眼凌然:“犯了錯就要承受代價,沒有例外。”青年的手伸進口袋,對著他略一頷首:“我走了,如果時間到了,您還沒有以我能滿意的方式管教霍嫣,那麼……我只能說,很遺憾。”

    當時,他一口氣悶在胸口,足有三、四天。

    同樣身為成功的公司老總,被一個小他十幾二十歲的晚輩,當面這麼威脅,說完全不介意,怎麼可能。

    但他也沒想過,竟然這麼快,就有了能報仇雪恨的機會。

    若不把握住,確實對不起他受過的氣。

    “爸。”阿嫣一手支頭,眼神飄向他:“高總的那個項目,我們一定能拿下來。到那時候,您多風光啊,從前唯傅逢期馬首是瞻的那群人,肯定全轉過來,像不要臉的蒼蠅一樣,圍著你嗡嗡轉,說盡拍馬屁的好聽話……”唇角勾起,笑容帶著一絲蠱惑,柔聲道:“……見慣了傅逢期目中無人的樣子,你就不想看他陷入困境,無能為力的可憐樣嗎?”

    這是壓垮良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霍父笑了笑,把杯子放下來:“你說的對——不看一下,太可惜了。”

    *

    回到房間。

    老古董在梳妝台上跳舞:“宿主。”

    阿嫣奇怪的問:“你干什麼?”

    老古董氣喘吁吁:“鍛煉身體。”

    阿嫣笑了笑:“喔。”

    老古董累極了,癱在桌面上:“宿主,除了古代的那個世界,你以前,也當過很多年的妖妃吧?”

    阿嫣問:“何以見得?”

    老古董:“咳,你對霍先生說的話,真像吹耳邊風的奸妃。”

    阿嫣笑了笑,捧起它,對著自己的臉照,手指細細撫過眉眼,漫不經心道:“男人都是一樣的,不管年齡多大,心裡有個地方,總像個自負的孩子,永遠長不大。你只要懂他們,就能輕易利用。”

    *

    半個月後。

    某場名流雲集的慈善晚會。

    霍父站在一群成功人士中間,笑得春風滿面,不管他說什麼,旁邊人都會附和他,就算說個不好笑的冷笑話,他們都捧場的笑作一團。

    霍母挽著他的手臂,小鳥依人地站在他身邊,時不時地轉過頭,崇拜地仰望他。

    誰不喜歡這種眾星捧月,萬人之上的感覺呢?

    所以,有錢的想要更有錢,賺得再多也不會知足,錢賺夠了,還有名聲,還有權勢。

    誰都想當群山之巔,一覽眾山小的帝王。

    而在會場的另一邊,傅逢期手握一杯紅酒,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周圍人來人往,沒人停下來與他攀談,最多看他一眼,點頭致意。

    多麼現實的世界。

    志得意滿的時候,身邊不會缺少曲意逢迎的人。

    身處困境,舉步維艱的時候,不求他人雪中送炭,冷眼旁觀已經算好的……可終究還是落井下石的人多。

    他笑了笑,低頭抿一口酒,向著對面熱鬧的人群走了過去。

    “霍叔叔。”

    這一聲響起,眾人不約而同停止說話,看著來人,神色各異。

    霍父目光平靜,笑道:“逢期,剛才都沒看見你,你剛到嗎?”

    傅逢期說:“不,有一會了。”

    霍父點了點頭。

    傅逢期又道:“能借一步說話嗎?”

    霍父說:“當然。”對周圍的朋友們舉了舉酒杯:“失陪。”

    霍母看著他們的背影,猶豫片刻,沒跟上去,轉身跟相熟的太太拉家常去了。

    身後,有人問:“那是傅逢期吧?傅氏這次能不能熬過去啊?”

    另一人說:“誰知道呢?倒是霍總——”停頓了下,壓低聲音:“聽說,霍總連續搶了傅氏幾個客戶,嘖嘖,真是趁人病要人命,當面叔叔侄子的不要太親熱,背後捅刀不手軟的。”

    “傅逢期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平時最不講情面的人,現在也是活該,我早看不慣了,所有富二代接班人,就屬他最不可一世。”

    “就是,不就長的比一般的老板帥了一點?跟他說話,總是一張臭臉,像所有人都欠他錢,多笑一笑會死嗎?”

    “我等著看他破產後的下場。”

    “對,看他還怎麼囂張。”

    “哈哈。”

    ……

    霍父跟著傅逢期,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前面的男人停了下來,他也站定,心裡頗為得意,語氣卻是非常的慈祥:“逢期,如果你手頭有困難,不要怕難為情,看在兩家的情分上,你盡管開口。”

    傅逢期回頭,看了他一眼。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千年老狐狸,真會裝。

    他淡淡一笑:“霍叔叔,我想跟你說的,和公司的近況無關。”

    霍父揚眉:“哦?那是什麼事?”

    傅逢期開口道:“是你的女兒——”

    說到一半,微微皺眉,停住。

    阿嫣穿過半個大廳,徑直走了過來。

    今天的她穿了一條大紅色的低胸晚禮服,長長的裙擺拖到地上,走起路來便在地上逶迤而過,上身收緊,勾勒出纖細的腰線,再往上,便是晃眼的冰肌雪膚,玲瓏鎖骨,細長的脖子戴著鑽石項鏈——鮮紅欲滴的血鑽,正襯衣服的顏色。

    所到之處,總會引起在場男士的目光追隨。

    “爸爸,傅先生。”

    霍父點點頭,笑的總算沒那麼虛偽了:“怎麼來晚了?你媽媽在陪你方阿姨說話,你也過去吧,我們說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你聽了也無聊。”

    “怎麼會呢。”阿嫣對他笑笑,眼尾掃向一邊的傅逢期,沉默了下,又說:“爸,媽媽叫你過去。”

    霍父問:“什麼事?”

    阿嫣說:“我也不清楚。有你這麼好的老公,她想多在人前秀秀恩愛吧。”

    霍父大笑:“你這孩子,又亂說了。”話是這麼說,他轉向傅逢期:“我過去看一下。”

    傅逢期點頭。

    霍父拿著杯子走了。

    等他走遠,阿嫣低低笑了一聲,抬起手,幫傅逢期整理他的領帶:“傅先生,你真調皮。我不是說了嗎,在我背後,對我父母告狀,是要付出代價的——”媚眼如絲,纏住他,紅唇微啟:“——你總是學不乖,看來是教訓還不夠,沒讓你痛到長記性。”

    傅逢期低下頭,捉住她的手。

    他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阿嫣的手塗著酒紅色的指甲油,被他緊緊握住,無法動彈,便用指甲輕輕在他手指上劃過:“你的記性真不好,總忘記我說的話。我要你對我低頭,我要你來求我,我要和你春風三度——然後就沒你什麼事了。”

    傅逢期又聞到那種味道。

    幽深,如海洋暗濤洶湧,張揚,如玫瑰尖刺滴血。

    他淡淡道:“你想報復的,是我,還是路白?”

    阿嫣說:“你可以自由發揮想像力,我不介意。”等了一會,他還是不放手,她笑了笑,干脆走近兩步,玲瓏有致的身體幾乎貼上他,聲音低柔:“傅先生,我送給你的護具,你有沒有戴著?”

    “扔了。”

    阿嫣嘆了口氣,搖頭:“你也是個不叫我省心的。算了……”她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繞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腰:“約嗎?”

    傅逢期沉默。

    阿嫣坦然地看著他,嘴裡數:“一,二,三。”第三聲落下,微笑起來:“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有種,我喜歡。”

    傅逢期松開她,退後一步,依舊面無表情,眼底卻浮起異樣的光:“霍嫣……你什麼都不知道。”

    阿嫣說:“你要我知道什麼,你盡管說。”

    傅逢期淡然道:“你不可能如願。”

    阿嫣輕哼:“我能不能如願,憑我的本事,你能不能扛得住,靠你的能力——可你是輸不起的。”她停下,玩味地盯著他打量:“沒有你在背後撐腰,周楚楚怎麼來對我指手畫腳?而你,沒有公司的財力……你什麼都不是。”

    傅逢期擰眉:“你這算威脅?”

    阿嫣一口承認:“對,就是威脅。拿著你的心肝寶貝威脅,如果這不夠分量,再加上你的一個親弟弟,一個便宜弟弟,行不行?”她抱著手,想了想,又說:“你寫一封正式的書信,就寫你是被迫的,逼不得已含淚賣身,然後把信給我,求我跟你上床,這就是我要的。”

    傅逢期冷淡道:“損人不利己。”

    阿嫣說:“我的目的與你無關,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辦。”話說完了,她沒轉身就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抬頭:“傅先生,聽說……小時候,你抱過我?”

    傅逢期又皺起眉。

    阿嫣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沒什麼,就問問。”

    曾經如親人相處,最終卻成了逼死‘她’的凶手。

    人世險惡,最險惡的……莫過於人心。

    *

    回到家,阿嫣和父母互道晚安,走進房間。

    房裡黑漆漆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有一道影子坐在牆角,朦朧的一團暗影,瞧不清容貌。

    阿嫣關上門,然後開燈。

    少年抱著膝蓋,額頭抵住手臂,竟是睡著了。

    自從生日那天,蘇涼當了一回不速之客,他像是找到了一個臨時收容所,每個星期會來個一兩趟,總是三更半夜的過來,剛開始打電話叫阿嫣去小區外接他,後來門衛認識他了,只當大小姐和窮小子戀愛,不敢讓家裡人知道,便沒為難他,放他進去。

    他也不要阿嫣開門,直接從陽台爬上來。

    每次來,不是因為在外面和不良青年打架了,落了一身傷,就是和繼父動手了,還是一身傷。

    阿嫣除了給他醫藥箱,不怎麼理他。

    蘇涼不在乎,他睡在地上,有毯子蓋毯子,沒毯子就用衣服蓋在身上。

    他不是多話的人,阿嫣整理資料也好,照鏡子也好,他都不說話,經常只是發呆,偶爾看看手機。

    這種情況持續一段時間了。

    他的好感度從零升到二十五,穩定的增長。

    蘇涼一向淺眠,阿嫣開燈後,過了幾秒鐘,他立刻驚醒了,光芒刺得眼睛生疼,他閉了閉眼,看清門口的人,怔住。

    那人身上穿著紅色的晚禮服,遠遠的能聞到帶著酒香的香水味。

    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等阿嫣放下手包和鑰匙,他突然說:“你已經一個月沒上學了。”

    阿嫣看了看他:“所以?”

    蘇涼冷冷道:“你不讀書了嗎?”

    阿嫣說:“管好你自己。”

    於是,他又不說話了,直到阿嫣去套間連著的衛生間洗完澡,頭上包著毛巾出來,他又說:“最近傅逢期碰到了麻煩。”

    “我知道。”

    蘇涼皺眉,本想沉默,可忍不住開口:“你要小心他——”

    說到一半,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看了看,沒接。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起來。

    蘇涼站起來,不知怎麼的,不想當著阿嫣的面接電話,走到陽台上:“是我。”

    電話裡,傳來周楚楚的聲音:“蘇涼,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蘇涼面無表情,直接問:“你想好了嗎?”

    周楚楚一愣:“什麼?”

    蘇涼平淡道:“我上次問你,你到底喜歡誰,你想好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

    隔著無形的線路和遙遠的空間,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蘇涼說:“掛了。”

    “等等。”周楚楚的語氣帶著委屈:“蘇涼,我是關心你,在乎你的。”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通話結束。

    蘇涼走了回去,看見阿嫣穿著一件單薄的絲綢吊帶睡衣,對著鏡子貼面膜,不禁臉色一紅,轉開目光。

    他背靠牆壁站著,過了會兒,開口:“喂。”

    沒有回應。

    蘇涼也習慣了,看著地上,問:“以前……你喜歡我還是傅路白?”

    還是沒回應。

    蘇涼抬頭:“我問你——”

    阿嫣說:“我只喜歡我的臉。”

    蘇涼嗤了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出聲:“霍嫣,幫我個忙。”抬眸,他微微一怔,看著女孩臉上敷的黑泥面膜,搖了搖頭:“不麻煩的。”

    “你說。”

    蘇涼猶豫片刻,走近兩步,轉過身:“我跟人打架,後背被刀劃了一道,已經不流血了,你幫我看看傷口深不深。”

    阿嫣說:“好啊。”

    撩起他的襯衣,看了一眼。

    少年很瘦,身形過於單薄,腰線緊致,肌膚透出病態的蒼白,手指摸到那條新鮮愈合的傷,透過薄薄一層皮膚,輕易便能摸到骨頭。

    阿嫣用指尖描繪出傷痕的長度:“還好,不用縫線。”

    蘇涼身體顫了顫,突然拉下衣服,沒好氣的問:“什麼東西那麼燙?”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手指貼上他泛紅的臉頰:“我的手——還沒你臉燙,你鬼叫什麼。”

    蘇涼怔了怔。

    只是,手指嗎?

    剛才分明感覺到燒灼一般的溫度,穿透皮膚融進血液。

    他突然撿起地上的外套,一句話不說,轉身就往陽台走,熟門熟路,順著陽台爬下去,最後輕松跳下,落在草地上。

    他悶頭往外走。

    剛才,那不住發燙的……

    是他的心。

    *

    房間裡,阿嫣拉上窗簾,自顧自敷著面膜,閉目休息。

    老古董說:“宿主,蘇涼好感值到四十了。”

    阿嫣‘嗯’了聲,沒多大反應。

    *

    最近,家裡的公司出了事情。

    這一點,傅路白都感覺到了。

    大哥的臉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眉宇間總有解不開的愁緒。

    對此,他無能為力。

    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人,也因為這事擔憂的食不下咽。

    早上八點。

    傅逢期吃完早飯,准備出門。

    “大哥。”怯生生的聲音。

    傅逢期拿起西服外套,轉頭看見少女,神色柔和下來,微微一笑:“怎麼了?”

    周楚楚走上前:“大哥,公司那邊……是不是情況很糟糕?”

    傅逢期皺眉:“誰告訴你的?”

    周楚楚搖搖頭:“這不重要。真的那麼嚴重嗎?”

    傅逢期輕嘆一聲,摸摸她的頭發:“不要多想,有我在。”

    周楚楚心裡一酸,幾乎就要哭出來:“我舍不得你那麼辛苦。如果有我能幫到的地方,你一定告訴我。”

    傅逢期笑笑:“傻丫頭。”

    出門,坐進後車座。

    汽車慢慢開出傅家大門。

    傅逢期的臉色漸漸冷沉,他的手伸進口袋,摸到那張不知被他摩挲過多少遍的卡片,遲疑良久,還是拿了出來。

    口紅印尚在,香味卻散了。

    可沒用的,他記得那味道,記得那女人明艷的眉眼,囂張的話語。

    有句話,霍嫣說的對。

    他是真的輸不起。

    傅逢期無法想像,不久後的將來,如果公司真的在他手上敗了,如果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被人奪走,豪宅,豪車,財富和權利,只剩勉強能糊口的一點錢——他是沒關系,可以從頭再來,十年二十年,他相信,憑他的能力,總能重回商界頂峰。

    但是,公司破產所帶來的打擊和羞辱,老父親能承受嗎?

    還有……楚楚。

    傅逢期握緊手,神色愈發冷漠。

    那個女人現在已經囂張至此,等傅氏集團徹底垮了,等他們淪為他人的俎上魚肉,楚楚怎麼辦?

    他不能保護她。

    這個念頭,光是在腦海中想起……他抬起手,按住心口的位置。

    無能為力的畏懼。

    這種弱者才有的感受,他本以為今生都不會經歷。

    他賭不起。

    剛到公司,秘書看見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走過來:“傅總,你終於來了。張經理也想辭職——”

    傅逢期停住腳步:“張經理?”

    秘書長嘆氣:“對,辭職信放在您的桌上。”

    張經理是公司現有的極少幾位女高層之一,更是當年陪父親一起創業的老功臣,她如果也走了,那麼外面關於公司經營不善,或將倒閉的流言蜚語,用多少正式聲明和媒體通稿,也壓不住了。

    傅逢期問:“張經理人呢?”

    秘書說:“在她的辦公室。”

    “叫她上來。”

    “好——”

    “等下。”

    秘書停下,轉身詢問地看著他。

    傅逢期忽然感到一陣疲憊,閉了閉眼:“我自己去。”

    張經理是個年近五十的女人,站在辦公桌後,正在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聽見敲門聲,抬起頭,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並不意外:“小傅總,請進。”

    傅逢期問:“為什麼?”

    張經理平靜的說:“我以為辭職信裡的理由足夠充分,我累了,錢也賺夠了,想退下來。”

    傅逢期說:“你我都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靜默了下,淡淡道:“連你也不信,公司能撐過這一關。”

    張經理忽然笑了笑:“不,小傅總,你誤會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坦誠:“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這些年,我一直沒結婚,你也知道。”

    傅逢期不語。

    張經理嘆了口氣:“我認識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眯起眼,語氣變得異常溫柔:“因為她,我終於可以誠實的面對自己,面對我的性取向。”

    傅逢期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張經理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了,我會出國,到同性戀結婚合法的國家,尋找我的另一半。小傅總,這麼多年了,我賺的錢,這一生都花不完,忙了大半輩子,我想為自己活一次,請你諒解。”

    傅逢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抿起唇,沉默幾秒,開口:“冒昧問一句,你認識的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張經理驚訝地看著他,似是疑惑他為什麼會問這個,但還是答道:“阿曼達。”

    果然。

    ……又是她。

    傅逢期對女人點了點頭,出門,轉進樓梯間的電梯。

    回到辦公室,他關上門,站在落地窗前,整張臉緊繃著,過了很久很久,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卡片上的一串數字,撥通號碼。

    對方很快接了起來:“傅先生,終於想通了?”

    傅逢期冷笑:“我應該佩服你,霍小姐,你真是神通廣大,連女人都能得手。”

    “這有什麼神通廣大的?你再不給我打電話示弱,你身邊所有單身和喪偶的男管理都要走光了,接下來就是女管理,你還不低頭……聽說,你媽媽去的早,你爸一個人在國外?”

    “霍嫣!”

    電話裡,女人柔笑兩聲:“你凶什麼?你看我多有道德,我還先給你提個醒——真的,你想鬥下去,最後肯定是全家反目窮光光的下場,不信試試。”

    傅逢期冷淡道:“你不可能得手的。”

    對方不甚在意:“我懂你的意思了,再見——”

    “明晚七點,我家。”

    阿嫣笑了起來:“這才聽話。別忘記,寫封信說你是被迫的……明天見,傅先生。”

    *

    晚上,傅路白帶周楚楚出去看電影了,晚上十點的一場,加上回來的路程,起碼凌晨才會到家。

    傅逢期一個人在房間裡,神色淡漠,看著牆上的鐘。

    七點五分,敲門聲響起。

    他說:“進來。”

    阿嫣穿的很漂亮,時尚的上衣短裙,臉上化了妝。

    似乎每次出現,不管什麼樣的場合,她總要精心裝扮,不知給誰看的。

    傅逢期扯了扯唇:“遲到五分鐘。”

    阿嫣說:“臨出門碰見一個人,拖了一會兒……不過沒關系,校內論壇的校花評選投票九點開,我們還有兩小時,來得及。”

    傅逢期說:“一小時五十四分鐘。”

    阿嫣看了他一眼,攤開手:“你的實名投降信呢?給我。”

    傅逢期脫下西裝外套。

    阿嫣堅持:“信先拿來——你真的不想寫,我也可以通融一下,你親口承認,你是情非得已賣身給我的,快點。”

    傅逢期平淡的說:“我不可能和你上床。”

    阿嫣大驚失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直盯著他下身瞧:“你、你也斷了?不可能啊,我叫人盯著你的……都怪你,把我送你的護具給扔了,你怎麼這麼任性呢?我是全世界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

    傅逢期說:“神經病。”

    阿嫣瞪他:“你才神經病。”說著,低頭沉思了會兒,拍拍胸口:“不要緊,穩得住,現代科學發達,可以找個替代品——你喜歡狗鞭還是鹿鞭?”

    傅逢期聽不下去了,說:“沒斷,但是也不可能和你做。”

    阿嫣聽他說‘沒斷’,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回去,又瞪了他一眼,笑道:“好端端的,你嚇唬我干什麼?傅先生,你真調皮,我等下可要罰你的。”

    傅逢期面無表情,淡淡道:“我對楚楚以外的女人,沒有感覺。”

    阿嫣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笑了出聲。

    傅逢期皺眉:“你笑什麼?”

    阿嫣只是搖頭。

    傅逢期冷哼:“你以為我騙你的?曾經有女人試過,就算你脫光了,跪在我面前,我對你也沒感覺。”

    阿嫣給了他一個‘你仿佛在逗我’的眼神。

    傅逢期又想說話。

    阿嫣說:“你先別說。”她隨手把包一扔,解開風衣的紐扣,脫掉,然後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來:“傅先生,你這個人真幽默。”

    傅逢期冷著臉。

    阿嫣淺笑,又脫掉上衣,偏過頭斜睨他一眼,風情萬種:“西天半佛的千年童子金身我都能破,你……”唇角上揚,眼神輕飄飄的,帶著霧氣,落在他臉上:“……你算什麼東西。過來!”

    傅逢期說:“霍嫣,到時只會你我都難堪——”

    阿嫣沒耐心了,拍拍床鋪:“只要東西還在,就算你陽痿三十年,我都能給你治好。”她踢掉鞋子,趴在床上,抬眸看他,柔聲道:“傅先生,過來呀……我給你治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46 PM

第56章 校園一霸(十二)

    夜色迷離。

    在吞噬一切的狂熱情潮中,傅逢期由最初被動的承受,變為主動的索取,直到最關鍵的時刻,女人抽身離開,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靠近,然後附在他發燙的耳邊,低低道:“求我。”

    他這輩子沒這麼恨過一個人。

    傅逢期皺緊眉,一開口,嗓子是啞的:“別鬧了。”

    阿嫣道:“沒鬧你,我認真的,求我。”

    傅逢期咬牙。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他的黑發濕漉漉的,灼熱的汗從白玉般的額頭滾落。

    阿嫣雙頰泛紅,眼神始終冷靜而清醒,平淡地落在他臉上。

    最終,傅逢期閉上眼睛,長臂一伸,攬住女人纖細的腰肢,往自己懷裡帶,聲音與其說帶著恨意,更像隱含難以忍耐的溫度,烤得心髒都疼:“……求你。”

    阿嫣笑了一聲,擁抱他:“傅先生,這才乖,我喜歡聽話的男人。”

    傅逢期冷哼:“你少說兩句。”

    “才不要。”阿嫣又笑,低嘆一聲:“閱人無數,我極少見到有男人上趕著承認自己無能的,傅先生,我必須誇獎你,你很特別,有個性。”

    傅逢期忍著氣:“……說夠沒有?你到底怎麼樣才肯閉嘴?”

    阿嫣說:“兩個條件,你答應我啊。”

    傅逢期沒說話。

    阿嫣添了一句:“跟你家裡人無關,跟你公司,跟你喜歡的女人,全都無關。”

    傅逢期依舊沉默。

    阿嫣便又開始數落:“你瞧瞧你,嘴上說的好聽,只對一個人的身體有感覺,還不是十分鐘不到就丟盔棄甲了?守身如玉三十年,你好歹努力撐個十五分鐘,以後對周小姐也能有個交代……當然,我是沒有意見的,身體這東西,越誠實越可愛,我就喜歡你一邊嘴硬一邊對我——”

    傅逢期抬眸:“我答應你。”

    阿嫣抿唇一笑:“真的?”

    傅逢期將她壓在身下,重復了一遍:“我答應你,所以閉嘴。”

    阿嫣從善如流:“哦。”

    第一輪結束。

    趁傅逢期倒在一邊喘息的時間,阿嫣起身倒水,眼角的余光掃到牆上的鐘,差五分鐘正好八點。

    ——還剩一小時。

    算上回程需要的時間,只剩四十分鐘左右。

    阿嫣體貼地給男人留了五分鐘的中場休息時間,喝完半杯水,開口:“傅先生,休息好了嗎?”

    傅逢期兩手撐在身後,坐了起來。

    阿嫣說:“我要提條件了。”

    傅逢期無聲地看著她。

    “強上我。”

    三個字出口,傅逢期驚愕地瞪著她。

    他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平時情緒波動很少,驚訝都不常見,遑論震驚到無以復加,不知說什麼才好。

    阿嫣看見他的反應,笑了笑:“騙你的。”

    傅逢期皺眉,搖了搖頭。

    “正確的說,假裝強暴我。”

    傅逢期沉默三秒鐘,深吸一口氣:“霍嫣,我不知道你腦子出了什麼問題,你的行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阿嫣哼了聲,佯裝委屈:“怎麼沒意義了?破了你的童子身,從此你就從三十歲的男孩,變成三十歲的男人了,不值得紀念嗎?”

    傅逢期氣得胃疼。

    阿嫣站起來,向他走了過去,纖細的胳膊繞住他的脖子:“來吧,時間不多了,再來兩回合——委屈你辛苦點,回頭多吃點夜宵。”

    聲音輕輕柔柔的,甜蜜如枕邊情話,唯有眼底那一絲笑意閃爍,出賣了女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也是那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剎那間,令他失神。

    傅逢期垂下眼瞼。

    阿嫣誘哄:“我說真的,傅先生,你主動一點——”

    最後一個音節,吞沒在唇齒間。

    阿嫣挑眉。

    方才,不管多麼親密,他們始終很有默契的避開親吻這個環節。

    所以,傅逢期突然吻了上來,她一邊無甚所謂地回應他,一邊打量著他,就像欣賞一件新的玩具。

    接吻的時候,阿嫣從不閉眼。

    倒是傅逢期看不下去,含糊的說:“閉眼。”

    阿嫣:“不要。”

    傅逢期沒生氣,只低哼一聲,身體便覆了下來。

    *

    第二回合結束,第三回合正待開始,忽然,憑空響起刺耳的鬧鈴聲,不一會兒便響徹整個房間。

    床上的兩人同時一驚,阿嫣第一個跳下來,拿起手機一看,神色劇變,飛快地按掉鬧鈴,接著亂七八糟往身上套衣服。

    傅逢期問:“怎麼了?”

    阿嫣說:“選美比賽開始了。”

    傅逢期一怔:“什麼選美比賽?”

    阿嫣胡亂地穿上衣服,又開始穿鞋:“學校論壇的校花評選投票,我要回家關注最新動態——不好意思,傅先生,看來是我錯了。”她瞄了眼牆上的鐘,嘆了口氣:“本以為兩小時三次怎麼算都足夠,沒想到你自認性無能,也沒想到你初次開葷就這麼英勇、這麼持久……真抱歉,不該小瞧你。”

    傅逢期冷眼看著她急匆匆離開,搖搖頭,慢條斯理地開始穿衣。

    *

    阿嫣從樓上衝到樓下,沒等管家開門,自己直接開了往外走,不料迎面撞上正低頭掏鑰匙的少年。

    片刻的死寂。

    傅路白盯著衣衫不整,妝容凌亂的阿嫣,腦海中萬千思緒紛飛,始終不能形成清晰的概念。而他身後的女孩,則是直愣愣地瞪著對方,嘴唇動了幾下,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

    他們臨時決定不看夜場電影,可怎麼也沒想到,回到家,竟然會撞見這麼詭異的一幕,看見最不該出現的人。

    阿嫣說:“趕時間,麻煩讓讓。”

    那兩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嫣擰眉,從傅路白身側繞了過去,剛走下一級台階,手腕被人擒住,回頭,對上的是傅路白不再冷清的黑眸。

    傅路白問:“你來這裡干什麼?”

    阿嫣沒工夫跟他糾纏,直接道:“來破你大哥的三十年處男身。滿意了嗎?”

    傅路白沒放手,反而抓的更緊了。

    周楚楚臉色蒼白,神情駭然,就像看見了什麼怪物——漸漸的,那雙眼睛聚起朦朧的水霧,當真楚楚可憐。

    她的嘴唇蠕動:“不……不可能。大哥不會的,他不會的!”

    阿嫣笑了下,好心解釋一句:“他是迫不得已賣身給我的,自我犧牲精神可嘉。好了,我真要走了,選美大賽在召喚我——”

    傅路白緊盯著她,開口:“是你。”他停頓了下,聲音揚了起來:“是你在對付傅氏集團,是你在搞鬼。”

    阿嫣說:“對,是我是我都是我,煩死了。”他和周楚楚還是那副見鬼的表情,她不高興了:“有話說,沒話滾。”

    周楚楚眼中的淚水流了下來,顫聲道:“你怎麼能這樣?就仗著有錢,為所欲為,你……”她說不下去了,捂著嘴,眼淚不停地掉,轉身跑了進去,沒跑兩步,停下——正前方,傅逢期站在樓梯口:“大哥……”兩個字,訴盡諸多無法開口的情愫。

    人都到齊了。

    阿嫣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真著急了,驀地甩開傅路白的手,然後反握住他的手腕,只聽哢擦一聲……傅路白的手以奇怪的形狀垂了下來,他的臉色發白,額頭上冒出冷汗,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喉嚨裡的一聲痛叫。

    “說了趕時間,你也不聽。”阿嫣瞪他一眼,轉向其他兩個人,微微一笑:“……還有你,周小姐,有錢的確不能也不該為所欲為,可是對你們——分明享受著名利帶來的一切,人前裝清高,實際上比誰都害怕失去財富——對於你們這類人,錢,真的能為所欲為。”

    傅逢期淡淡道:“夠了。”

    阿嫣哼了聲,笑意帶著一抹嘲弄:“從前,你們連活路都不肯給我留,人手一刀想送我上路,現在怕了,想我給你留面子?白日做夢,清醒一點吧。”飛快地說完這幾句話,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接起,放在耳邊,剛聽了幾句,忽然跳下台階,高高興興地朝著自己的車跑過去:“……開始了?我馬上過來,等著。”

    留下的幾個人陷入沉默。

    最後,周楚楚鼓起勇氣,看了眼不遠處的男人:“大哥……是真的嗎?”

    傅逢期不曾遲疑,臉上沒什麼情緒波動,點了下頭。

    周楚楚咬住嘴唇,眼淚如掉了線的珍珠落下,她無意識的搖著頭:“為什麼?為什麼……”說到後來,早就泣不成聲,倏地轉過身,奔向花園。

    “楚楚!”

    傅路白看了看少女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眼依舊容色淡漠的大哥,追了上去。

    *

    阿嫣在池遲家裡商量完接下來一周的拉票計劃,到家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

    一道身影忽然從路邊閃身出來,攔在車前。

    阿嫣踩了剎車。

    蘇涼。

    離家前,他就來了,見她要出門,還問了句去哪兒,她實話實說,他陰著臉沉默很久,突然開口:“別去。”

    她當然不會聽。

    開門的時候,他從身後抱住她,又說:“別去。”

    阿嫣費了點力氣才擺脫他。

    因此,到傅家才遲到了幾分鐘。

    沒想到整整一晚上,他都沒離開。

    蘇涼站在車前,月色下,他容色蒼白,幾乎與銀色的光華融為一體,唯獨一雙好看的眼睛幽暗而深邃,眼眸深處光影交替,充斥著危險的氣息。

    阿嫣坐在車裡,沒有下去的意思。

    對峙五分鐘,蘇涼兩手放進口袋,轉身走了。

    *

    校門口的小賣店,一直是塊風水寶地。

    比如選擇大早上來小賣店的學生,就很幸運的見證了一樁校園大事,每個人都興奮得像中了五百萬彩票。

    校草之一的傅路白先過來,買了一瓶礦泉水。

    兩分鐘後,另一名校草,有美人之稱的蘇涼也到場了,卻沒有買東西,他眉眼陰沉,徑直走向拿著礦泉水瓶的傅路白,然後猝不及防的,一拳直接打了過去。

    瞬間見血。

    傅路白的眼鏡摔在地上。

    蘇涼沒給他喘息的時間,飛起一腳踹向他的肚子:“你他媽搶我幾個女人才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48 PM

第57章 校園一霸(十三-十四)

    喜好看熱鬧是人的天性。

    不管參與的是誰,只要有人打架,周圍肯定有好事的吃瓜群眾圍觀,更別說這次是兩大校草動手——確切的說,是蘇涼單方面把傅路白給打了,出手不留情面,完全是往死裡打。

    這消息在學校裡飛速傳開,到處趕來的看客越來越多,小賣部門口圍得水泄不通,老板不知該頭疼還是該笑。

    傅路白的眼鏡碎了一塊鏡片,他坐在地上,劇烈咳嗽了好幾聲,擦擦嘴角的血跡,眯起眼看對方:“蘇涼……你他媽瘋了。”

    所有人都知道,傅校草出身豪門,教養很好,從來不說髒話。

    話音剛落,旁邊一片吸氣聲。

    眾人興奮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我是瘋了……”蘇涼居高臨下站著看他,細長漂亮的眼裡布滿猙獰的紅血絲,容色蒼白,帶著深刻入骨的恨意:“那也是你他媽逼瘋的!傅路白,你從小擁有的還不夠多嗎?!你有完美的家庭,有疼愛你的父母,住在宮殿一樣的家裡,過著你的少爺日子。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你還要來搶我的女人,一次又一次,我恨不得殺了你——”

    傅路白又咳嗽起來,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爬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至於我的家庭……”他冷笑,盯著充滿敵意的少年:“如果沒有你的母親,當然是完美的,你心知肚明。”

    蘇涼捏緊雙手,上前一步。

    傅路白不退不閃,一只手垂在身側,另一只手理了理領口。

    面對蘇涼,他天生便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受了不輕的傷,嘴角帶血,望向對方的眼神,依舊平靜而冷漠,眼神也由最初的震驚轉為不屑一顧。

    蘇涼冷笑。

    他恨極了傅家的每個人,尤其傅路白。

    跟他年齡相仿,卻擁有他想要的一切,美滿和睦的家,父親的關愛,優越的成長環境,周楚楚……還有,霍嫣。

    只要傅路白的一個電話,那個萬事不放在心上的女人,就願意放下一切,原諒一切,回到他的身邊。

    他求而不得的,全是傅路白輕易所能得到的。

    蘇涼又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整整一夜,那畫面都在他的眼前回放,揮之不去。

    他到霍家的時候,阿嫣正要出門,一邊對著手機說話:“我現在就走,對,過幾分鐘就到……你在房間裡等我?好,你乖乖的,別亂折騰——我們春風三度之前,你千萬保重。”

    電話掛了。

    阿嫣看見他,面不改色:“我走了,你不要動我的化妝品。”

    蘇涼想起剛聽到的只言片語,問:“這麼晚去哪?”

    阿嫣說:“傅家。”

    蘇涼感到一陣寒意,從指尖滲透進皮膚,順著血管迅速蔓延,使他無法動彈:“……你去那裡干什麼?”

    阿嫣看了看他,語氣沒多大波動:“睡覺。”

    蘇涼心裡繃緊的那根弦斷了,鮮血飛濺:“你有病?他早說了不喜歡你,他喜歡的是人家周楚楚,你跑過去犯賤干什麼?他給你打個電話,你就送上門了?你不覺得你這樣——”

    阿嫣不耐煩的說:“誰管他喜歡誰,我又不跟他過日子,春風三度,各取所需。你讓開,我等會還得關注選美大賽,時間就是金錢。”

    剛扭動門把手,腰間一緊,後背冷不防貼上他的胸膛,少年灼熱的體溫順著衣服侵襲過來,他的雙臂緊緊箍住她的腰,不肯松動分毫。

    他心跳的那麼快。

    一下又一下,如此鮮活而激烈。

    “別去。”

    阿嫣回頭,看了他一眼。

    蘇涼神情倔強,目光似黑夜中燃起的火:“霍嫣,你不要去——我們離他們遠點,不行嗎?我不爭了,我天生命賤,比不上傅路白,我不想過他一樣的生活,我也不跟他爭周楚楚,我們就——”

    “沒什麼我們。”

    蘇涼一怔,血色迅速從那張俊美的臉上褪去。

    阿嫣淡淡道:“早跟你說過了,以前那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已經死了。你若是過意不去,逢年過節,多燒兩炷香,人死如燈滅,再多的,也沒什麼意義。至於我……夜長夢多,我不想天天為他的命根子擔心,半夜作夢都怕他出事。趕緊的走開,少來妨礙我。”

    她推開他,匆匆離去。

    瞧著那背影,心情是很不錯的。

    留他獨自一人站在黑暗裡。

    他什麼都爭不過傅路白。

    可從沒任何一個瞬間,像這一刻,他真真切切動了殺念,想和從他手裡奪走一切的那個人,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他突然意識到,他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

    一個他羞辱過,傷害過,視他為仇人、也許想報復他的女孩。

    早知道了。

    他一向運氣差勁透頂。

    蘇涼回神,看著平靜地撿起碎了的眼鏡,轉身朝相反方向走的清冷少年,突然道:“我不會讓給你的。”

    傅路白身形頓住,回頭看著他。

    蘇涼說:“霍嫣是我的,誰搶,我就不放過誰,大不了魚死網破。”

    傅路白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仿佛覺得太過荒謬,他諷刺地勾了下唇角,問:“這就是你大白天發瘋的理由?你是近視還是腦殘?”

    蘇涼冷冷地看著他。

    傅路白冷笑:“蘇涼,霍嫣沒說錯,你真是個蠢貨。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裝的像模像樣的……”他抬起手,摸了下臉上的傷口,笑意更為譏諷:“昨晚,我帶楚楚出門了,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霍嫣。”

    蘇涼皺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傅路白又冷笑了聲,搖搖頭,離開了。

    圍觀群眾失望地嘆了口氣,以為這場校園大戲,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完了。

    誰知傅路白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

    對面,有個長發飄飄的女孩正向這裡飛奔而來,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喊了起來:“路白哥哥,蘇涼……別打,不要打了!”

    語氣十分焦急。

    沒一會兒,周楚楚就跑到傅路白身邊,看著他鼻青臉腫的模樣,心疼得無以復加,還沒說話,眼淚先掉了下來:“你怎麼樣?疼嗎?”

    傅路白搖頭:“沒什麼。”

    周楚楚跺了跺腳,看著他身後的蘇涼,目光憤怒:“蘇涼,你為什麼打他?路白哥哥的手受傷了,你這是勝之不武,你知道嗎!就算你的生日,我沒陪你過……我已經跟你道過歉,而且也不是路白哥哥的錯,你……你太過分了!”

    蘇涼皺了皺眉,冷冷道:“誰說是因為你才打的他?”他看看周楚楚,又看看她護著的傅路白,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嗤笑了聲:“原來你選了他。那也好——周楚楚,你以後看緊點傅路白,別叫他半夜打電話,讓我女人去他家陪他睡覺,我不打廢他已經算輕的,再有下一次,我跟他沒完!”

    他本來就是資深不良少年,最後一句話出口,那語氣張狂到了極致。

    圍觀眾人發出了驚嘆聲。

    一個個的全瞪大了眼睛,目光在蘇涼、傅路白、和周楚楚三人間徘徊不定,只覺得手裡的瓜太大了,竟然一口吞不下去。

    媽呀,他們聽到了什麼?

    這這這……太勁爆了,發到微博上要火啊。

    周楚楚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蘇涼……你、你說的都是什麼?”

    蘇涼扯唇,聲音冷漠:“你男朋友干的好事,你去問他。”

    傅路白又搖了搖頭,漠然吐出三個字:“神經病。”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叫了一聲:“不良少女邪教團又來游行了!”

    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只見一支整齊的隊伍從校門口走了出來,阿嫣走在最前面,高挑的倩影,最是引人注目。

    身後是兩名高舉拉票大旗的旗手,再後面的人分成兩列,一列是女生,一列是男生,都穿著古怪的會員服。

    這群人一邊走,一邊分男女兩邊互相喊口號。

    “眾生皆浮雲,唯我嫣姐美顏盛世!”

    “今天你投票了嗎?快投票,投票!”

    “眾生皆浮雲,唯我嫣姐美顏盛世!”

    “上網投票,十號霍嫣,好人一生平安!”

    ……

    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門口出來後,繞著林蔭大道走了一圈,口號喊的震天響,壓根不在乎路人異樣的眼神。

    小賣店門口,同學們好像忘記了剛才的大戲,一個個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是我看錯了嗎?他們的隊伍是不是又壯大了?”

    “剛開始才十幾號人吧,媽呀,現在得有上百人了。”

    “不愧是校內第一邪教。”

    “霍嫣干嘛穿模特走秀的衣服,到處晃悠?”

    “你沒看她手裡舉著小旗嗎?”

    “臥槽,什麼小旗子?”

    “你走近點就能看到,上面就幾個字——看我多漂亮,選我選我!”

    “……霍大小姐精神真的沒問題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洗腦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反正那社團裡就沒一個正常人。”

    “你不上次還想偷偷摸摸申請來著?”

    “媽的,不說話你會死啊?閉嘴!”

    “……”

    游行隊伍走到大馬路盡頭,又回來了。

    蘇涼抱著手,站在一邊,看著看著,居然笑了出來,朝他們走去。

    身後,有人小聲提醒他:“蘇涼,你別過去,會挨打,那些人凶死了。”

    蘇涼沒聽。

    那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停在校門口,其中走出來幾個人,開始對來往的路人派發拉票傳單,蘇涼手裡也被塞了一張。

    低頭一看,上面是阿嫣的寫真照,少女笑得自信明媚,頭頂‘十號霍嫣,需要你的一票,好人一生平安’一行字。

    真叫人啼笑皆非。

    隊伍裡有人看見他,凶巴巴的開口:“那不是蘇涼嗎?姓蘇的,你還有臉過來?上次辣椒水的味道怎麼樣?”

    蘇涼不管那些冷嘲熱諷的人,只看著領頭的女孩。

    操,她還真的舉著一面小旗子。

    “霍嫣。”

    阿嫣看向他:“干什麼?”

    蘇涼走上前,沉默片刻,忽然俯身,輕輕吻了吻女孩的唇。

    一陣死寂。

    阿嫣皺眉,猛地踩一下他的鞋子:“哪個候選人派你來破壞我的戰術的?”

    蘇涼吃痛,嘶嘶吸著涼氣:“什麼東西?什麼戰術?”

    阿嫣冷冷地盯著他,把舉著的小旗子反了過來,只見反面竟然也寫了字——你們的夢中情人,十號霍嫣,選我選我!

    “有了緋聞對像,會少很多男生投票給我。”阿嫣蹙眉,望了眼小賣店門口的人,目光在周楚楚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各憑本事拉票,你再來壞我大計,我可不管要不要刷你的好感度,打你沒商量。”

    蘇涼習慣了對方的胡言亂語,竟然沒感覺有什麼不對,攤開手:“給我。”

    阿嫣看著他。

    蘇涼說:“傳單給我,幫你發。”

    阿嫣沒回答,忽然傾身向前,輕輕嗅了嗅,不知在聞什麼,最後說:“嗯,不是說謊的。”轉身,問一個女生要了一疊傳單,低聲說:“男生宿舍那邊暫時沒人發,多謝你了,回頭晚上給你個睡袋。”

    蘇涼看著她轉身,又帶著社團的人走了,繼續邊走邊喊口號,旁若無人。

    唇角不知何時彎了起來,心情也變得輕松。

    這個人啊……

    總不知說她什麼才好。

    自我又任性,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別人的喜怒哀樂,價值與道德,與她毫無干系。

    蘇涼拿著傳單,往男生宿舍走去。

    *

    這一天下午,校內論壇和貼吧同時炸了,首頁同時飄著的帖子裡,起碼有五個以上,和小賣店打人事件相關。

    其中最火熱的討論帖,標題如下:

    蘇美人和傅學霸真的打起來了!這次是真的!

    首樓:

    我親眼看見的,就在小賣店門口,當時很多人在場,臥槽那打的血沫橫飛啊,看的我一愣一愣的!

    二樓:

    標題造謠。明明就是蘇美人單方面吊打對方,打完了還跑去跟霍嫣邀功了,本人親眼所見,保證真實。

    三樓:

    之前關於他倆其實是同父異母兄弟的傳聞,八成是真的了吧?聽他們說什麼家庭啊,你媽我爸的……

    四樓:

    什麼什麼?不是二男爭一女打起來的嗎?

    五樓:

    我只知道,校花周XX確定和傅學霸在一起了,當時護著他跟護老公似的。

    六樓:

    不是吧,我聽見蘇美人當時說,傅學霸半夜打電話給他女人約炮綠了他啊,臥槽,沒想到學霸竟然是這樣的人!

    七樓:

    蘇美人的女朋友不會是霍嫣吧?他下午在宿舍樓那邊發傳單,幫霍嫣拉票啊,真是活久見。

    八樓:

    挺好的,乖乖女和學霸男,不良少女和不良少年,哈哈哈,反正俊男總是配美女咯。

    ……

    帖子到了一百樓左右,回帖的畫風一變。

    一百十七樓:

    媽的,誰TM造謠我們嫣姐和那娘娘腔在一起了?你等著,老子馬上人肉你,明天就請你喝茶。

    ……

    一百二十九樓:

    同學們,不良少女邪教團的黑科技宅男分部的人來了!大家快刪帖保平安啊!

    ……

    事件發生後,第二天,據說周楚楚通過好友,委婉的表示,她現在還是單身,並沒有和傅路白交往。

    蘇涼和傅路白對此沒有任何回應。

    而事件的另一名主角……

    霍嫣壓根沒上過論壇,整天只知道舉著面小旗子,帶著全校最可怕的團體到處亂轉,專注拉票三十年,兩耳不聞窗外事。

    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內,住校的學生都無法擺脫被那整齊劃一的口號支配的恐懼,夢裡都是循環播放的‘唯我嫣姐美顏盛世,美顏盛世,美顏盛世’……太可怕了。

    *

    書房外響起敲門聲。

    傅逢期沒抬頭:“進來。”

    門開了又關上。

    依舊是長久的沉默。

    傅逢期微微驚訝,放下筆,抬眸。

    傅路白無聲無息地站在書桌對面,神色清冷中透出一絲抗拒。他跟人打鬥受了傷,臉上幾處貼著創口貼,左眼旁邊有一條細細的傷痕,嘴角腫著。

    傅逢期道:“我聽說了,蘇涼先動的手,你——”

    傅路白打斷他:“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傅逢期皺眉,分明看見了弟弟眼裡對他的不滿,便靠在椅背上,看著對方:“那你想說什麼?”

    傅路白沒有立刻答話,安靜一會,才開口:“你不覺得自己過分了麼?”

    傅逢期挑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傅路白冷聲道:“你懂的……哥,我一直認為,在你我之間,楚楚更喜歡你。”

    傅逢期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傅路白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住他:“你分明知道楚楚對你的心意,你怎麼能那麼對她?你……我後來想過了,就算霍嫣背後使壞,可她是個大學生,一個整天只知道為了校花評選拉票的笨蛋,她能鬥的過你?能對公司做出什麼影響?”

    傅逢期的臉色沉了下來。

    傅路白咬牙道:“你為什麼要和她發生關系?到底是因為她強迫你,還是你本來就有那個意思——”

    “住口。”

    傅路白一滯,冷笑了下。

    傅逢期似乎覺得方才的語氣過於嚴厲,神色緩和了些:“路白,很多事情,你現在不清楚——”

    傅路白打斷:“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這麼多年了,我從沒見過楚楚傷心成那樣,你怎麼忍心……哥,你簡直混蛋!”

    傅逢期閉上眼,克制住怒意,平靜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為了這個家。”

    傅路白不為所動:“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臉紅麼?你還不如說,你就是看中了霍嫣現在的美色。”

    傅逢期淡淡掃了他一眼。

    傅路白突然不敢說下去了,冷哼了聲,往後退了幾步:“總之,我就當你是自願放棄楚楚了,你既然能干出這種事,就沒資格陪在她身邊,以後換我一個人守護她。”

    他打開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傅逢期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傅路白從小被他和父親保護的太好,含著金湯匙出生,像牙塔裡長大的小少爺,終究年少氣盛不經事,太幼稚。

    不過,路白說……那女人最近在干什麼?

    公司頻頻出狀況,就算現在阿嫣停手了,依然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過來,至少填補多位高管的空缺,就不是一天兩天能處理完的。

    連續多天,傅逢期每天只睡不超過五小時,身體和精神都極度疲乏,根本沒時間想其它的……比如周楚楚,又比如那個惡劣的女人。

    當他真的想起了,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他的大腦,而是——傅逢期眼神一冷,站了起來,打開書房的窗戶,放寒冷的夜風吹進來,刮過肌膚。

    這樣很好。

    總算能清醒點了。

    那個熾熱纏綿的夜晚,那失控了的一場情愛,那女人低低的聲音,嫵媚的眼神,總帶著挑釁笑意的誘人紅唇……

    不能想。

    打住。

    傅逢期煩躁地走回書桌後,坐了下來。

    阿嫣沒來找他。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那女人就是個災星,每次見她都沒好事,可見不到了,他也不覺得高興。

    邪門了。

    傅逢期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那個不知何時,他已經能流利背誦的號碼。

    鈴聲響了很久,斷掉了。

    沒接通。

    真的那麼忙嗎?

    ……呵。

    以前不想見到的時候,走哪都能碰到那女魔頭,現在打電話去,偏偏沒人接通了,真是莫名其妙。

    當晚,十一點半左右,傅逢期的手機響了。

    他第一時間接了起來……接起了,又恨自己反應過激。

    “傅先生?你打我電話了,有事嗎?”

    答案是,沒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這一通電話。

    當然,傅逢期不能那麼說,輕描淡寫轉移話題:“最近很忙?”

    “忙,特別特別忙——說起這個,傅先生,你大學在哪裡上的?”

    “你們大學。”

    阿嫣很高興:“你還有沒有校內論壇的賬號了?能進去嗎?你給我投一票好不好?雖然我現在已經領先兩百票了,多一票多一份保障,總是好的。”

    傅逢期想起來了。

    剛才弟弟說的,她一門心思鑽在校花評選上面,難怪最近都沒聲音。

    傅逢期開口,語氣很淡:“霍小姐,你覺得我會給你投嗎?”

    阿嫣說:“不投就不投,那你給我打什麼電話?”

    傅逢期又不知怎麼說了。

    “我要睡美容覺了,明天早起還要拉票呢,掛了。”

    傅逢期出聲:“等等。”

    阿嫣問:“又怎麼了?”

    傅逢期沉默片刻,說:“那天晚上——”他的臉不自覺的紅了起來,很慶幸此刻只是打電話,而不是面對面相見:“你說有兩個條件,另外一個是什麼?”

    阿嫣說:“哦,對,春風三度,還有最後一次。十一點五十分,太晚了,掛了。”

    通話結束。

    傅逢期哭笑不得。

    他搖搖頭,躺在床上,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春風三度。

    那就是還有一次,總會見面的。

    *

    早上出門前,傅逢期在門口碰見了周楚楚。

    女孩臉色憔悴,身形比之前更瘦弱了,垂頭站在牆角的陰影裡,孤單而無助。

    傅逢期停住,看著她,沉默很久。

    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在人前示弱,對弟弟和楚楚解釋——霍嫣到底干了什麼,怎麼將傅氏集團逼上絕路,怎麼強迫他上床,他最後又是怎麼……受了蠱惑。

    他不能說。

    這些事情,本來也不該由傅路白和周楚楚承受。

    周楚楚輕輕叫了聲:“大哥。”

    傅逢期依舊不語。

    周楚楚苦笑了下,喃喃道:“我知道,你或許有你的苦衷,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的……可是。”抬眸,眼裡盈滿晶瑩的淚水:“我還是不能接受,我也不能原諒……我這輩子都沒法忘記!”

    說完,她轉身就跑上了樓。

    傅逢期遲疑了會兒,走上去,剛到樓梯口,卻見二樓的一間房門開了,傅路白走了出來,將哭泣的少女抱進懷裡。

    他扯動唇角,不再猶豫,往門外走去。

    公司還有很多事情等他處理。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

    阿嫣放下手機。

    蘇涼正好從衛生間出來,問:“你在跟誰打電話?”

    阿嫣看了他一眼,懶懶道:“你就差趴在門邊聽了,還會沒聽見?”

    蘇涼說:“傅先生……誰?”

    阿嫣笑了笑:“你腦子真的不太好使。”

    蘇涼冷哼一聲,突然道:“……傅逢期?!”

    阿嫣:“不然你以為是誰?”

    蘇涼的一張俊臉陰晴不定,半晌,他抱著毯子,坐到牆角,喃喃自語:“媽的,打錯人了……你怎麼跟傅逢期搞上的?下次等我——”

    阿嫣警告他:“你跟傅路白打架,我沒意見。你要是把傅逢期打傷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蘇涼一句話堵在胸口,陰陽怪氣道:“看不出來,你這麼在乎他。”

    阿嫣理直氣壯:“當然,你非要打,也別打他下半身,不然斷了殘了,我拿你的嫁接上去。”

    蘇涼:“……有病。”

    *

    五天後。

    今天是校花頒獎大會。

    其實這只是私底下學生會舉辦的儀式,而且是在候選人之一的阿嫣強烈要求下,以及校內知名邪教團的軟磨硬泡下,不得不臨時搭出來的台子。

    校花評選早有結果了。

    阿嫣一騎絕塵,以領先足有三百票的最終票數,獲得第一名。

    周楚楚屈居於第二位。

    結果公布當天,朋友都來安慰周楚楚,說沒見過阿嫣那麼low的,不要臉皮的拉票,一點也沒有校花該有的矜持。

    周楚楚這幾天一直心情低落,淡淡笑了笑:“我不在乎這個,誰第一,誰第二,誰當校花,我都不在乎。”

    她抬起頭,看著那個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笑得意氣風發的少女,不覺握緊了小手,指甲陷進手心的肉裡。

    她只是恨。

    霍嫣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用那麼卑鄙的方式,橫插進大哥和她之間。

    這是霍嫣的報復嗎?

    周楚楚低下頭,目光晦暗。

    *

    “今天先不回家。”

    司機一愣,從後視鏡裡看著西裝革履的男人:“傅先生?”

    傅逢期一手撐在車門上,看了眼學校貼吧的消息,搖了搖頭,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在看這種沒營養的東西……他默默地把手機放回口袋,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嘆了口氣:“去大學校區。”

    “好的。”

    傅逢期到頒獎儀式所在的大教室時,已經進行到了新校花發言的環節。

    那女人神采飛揚,站在講台上,全場就屬她一個人最高興:“各位同學,老師,晚上好。今天能贏得選美比賽的冠軍,成為公認的校園最美麗的一枝花——”

    身後,有人提醒:“嫣姐,校花,校花,不是一枝花。”

    阿嫣只當沒聽見,繼續道:“我想說的是,對於你們給予我的認可,我想表揚你們出色的眼光。”

    “是的,我熱愛我美顏盛世的臉,並且願意為之付出一切。因為,只有你的臉和身體是真正屬於你的,會因為你的喜悅而容光煥發,會因為你的悲傷而黯然失色,會因為你的照顧不周而衰老憔悴,也會因為你的體貼而展現相應的光彩。”

    “你的喜怒哀樂,它都明白,這是雙方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感情。”

    底下鴉雀無聲。

    阿嫣轉過身,面對社團會員坐的那幾排:“在此,作為社團領導人,我希望你們中間的每個人,都能像我一樣,珍愛你們自己。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值得你們放棄和傷害自己的身體。”

    “最後。”阿嫣看了看那個十分敷衍的獎杯,笑彎了眼睛:“我很開心,謝謝你們頒獎給我,我就是最漂亮的。”

    她下台後,過了一分鐘,掌聲雷動。

    在場的邪教團又開始齊聲唱‘眾生皆浮雲,唯我嫣姐美顏盛世’的口號。

    傅逢期站在教室門口,始終沒舍得移開目光。

    剛才那人站在台上的時候……真的會發光。

    那麼耀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50 PM

第58章 校園一霸(十五-十六)

    蘇涼的好感值到了七十。

    老古董每天只看到好感度蹭蹭蹭的漲,不禁感到匪夷所思——前頭的幾個世界也就罷了,宿主放飛自我前,至少都會有一段努力刷好感的時間,可這個世界,宿主一早沉迷建立邪教組織不可自拔,只在對付傅逢期和評校花拉票的時候,花費了不少心思。

    對於蘇涼,阿嫣的態度不能更敷衍。

    可好感值就是在不斷上升。

    老古董問阿嫣為什麼。

    阿嫣的回答依然敷衍:“一張臉的差距。”

    老古董:“……解釋一下?”

    阿嫣笑了笑,散漫道:“對於曾經身材走樣的霍嫣,蘇涼不會腦補風花雪月,可當我有了盛世美顏的臉,他看看周楚楚,看看他的母親和繼父,當然會想起曾經我對他的好,只憑回憶都能加好感值,更何況他一直來蹭房住。”

    老古董若有所悟。

    阿嫣輕嘆一聲,捧起它:“所以,人間的情情愛愛,我是不信的。人世險惡,人心善變,還是我的臉最好——它也許會騙別人,卻不會騙我。”說完,又對著自己的臉纏纏綿綿去了。

    老古董無語地搖了搖頭。

    頒獎儀式當晚,有人拍下來阿嫣的獲獎宣言,匿名給情感類博主投稿,並且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新晉校花的傳奇經歷,怎麼從被包養的男友公然嘲諷,被無數人嘲笑的醜陋大胖子,逆襲成為現在的校園女神,最後,實力詮釋了那句爛大街的至理名言。

    今天的我你愛理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多麼勵志。

    這是群眾最喜聞樂見的打臉戲碼之一了。

    先前阿嫣在訓練營的視頻,曾經火遍網絡,播放量極高。

    很快,有人把兩段視頻聯系在一起,扒出曾經那個激情演講的胖妹,就是現在的美女校花。

    於是,阿嫣再次走紅。

    只在一個月內,就有三、四家媒體到學校采訪她。

    有了網絡熱度和校外知名度加持,今年,阿嫣成了全校最具存在感的風雲人物,其他幾個校花校草加一起都比不上,上至校領導,下至打掃衛生的職工,沒人不知道這一號腥風血雨的人物。

    阿嫣的追求者又多了起來,其中不乏各系的系草,校內校外的富二代小開。

    蘇涼對此不勝其煩。

    甚至於他後來真身在論壇發帖,表示他和阿嫣已經同居多時,那些打電話表白的,送情書和禮物的,都他媽滾遠點。

    這個帖子被人罵了上千樓,收獲板磚和臭鴨蛋無數,而且越蓋越高。

    罵人的基本全是不良少女團的人,以宅男為主力,動不動素質三連,問候蘇校草和他母親。

    蘇涼氣結,可又無能為力。

    阿嫣總是不理他。

    蘇涼一天隔一天的,就會爬霍家的陽台,阿嫣從不阻止他,又因為他幫忙派發傳單,她說話算話,還給他買了睡袋。

    這和戀愛也沒差多少了,至少,他是那麼想的。

    除了一點,阿嫣對他永遠都是可有可無,毫不在意的態度。

    某天,蘇涼鎖上房間的門,不管外面罵罵咧咧的繼父,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殺馬特的發型,邋遢又頹廢的衣品,不忍直視。

    鏡子裡的人,就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不良少年。

    或者,用阿嫣的話來說,社會垃圾。

    蘇涼不想這麼下去。

    於是,他放棄了資深不良少年的身份,找了一份工,開始打工賺錢。

    每個月的月初,他都會去一趟傅家,領他的生活費,傅逢期也會像征性的跟他說幾句話,只是這一次,蘇涼看著辦公桌後西裝革履,優雅而冷漠的男人,突然開口:“不用給我。”

    傅逢期輕挑眉峰,看著他。

    蘇涼的神情比他更冷淡:“以後我不會拿你們一分錢。傅逢期……你,還有你弟弟,離霍嫣遠一點。”

    傅逢期居然笑了笑,心平氣和的問:“你和霍嫣,算是什麼關系?”

    那樣涼薄的笑意,那樣不以為意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少年。

    蘇涼冷笑起來,聲音揚起:“傅逢期,你一個三十好幾的老男人,身邊的女人全死光了嗎?非得拐二十出頭的大學生上床?你惡不惡心?!”

    傅逢期看著他好一會,又是一笑:“我最近發現,我的兩個弟弟,不管是親的,還是外面的野種——”

    蘇涼兩手拍在名貴的紅木辦公桌上,杯盞震了震:“你罵誰野種?”

    傅逢期容色不變,聲音毫無感情:“一個比一個蠢。”

    他抬起頭,對上少年怒火湧動的黑眸,盯著那雙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眸子,平靜的說:“你可以回去了。”

    蘇涼脊背僵硬。

    面對傅逢期,傅氏集團的精英高層,有時都會覺得緊張,而他只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少年。他對著傅路白可以無所顧忌,對著這位向來冷酷的大哥,卻不敢造次。

    可他也不想就這麼離開。

    半晌,蘇涼開口:“霍嫣一直說,以前的她已經死了。”他捏住雙手,眉宇深鎖,咬了咬牙,發出的聲音卻很輕:“她能開始新生活不容易,不要毀了她。”最後那一句話,語氣幾近哀求。

    傅逢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送。”

    蘇涼走了出去。

    客廳裡,傅路白和周楚楚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蘇涼從書房裡出來,看見他們,面無表情。

    空氣停止流動。

    氣氛很有些尷尬。

    蘇涼兩手伸進口袋,收回目光,往大門口走。

    周楚楚站了起來:“……等一等。”

    蘇涼回頭:“怎麼?”

    周楚楚沉默了下,慢慢說:“上次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內情了……你、你就沒什麼想對路白哥哥說的嗎?”

    蘇涼勾了勾唇角,目光看向容色冷淡的傅路白:“——打錯人了,我一點也不抱歉,你們兩兄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傅路白冷冷道:“你又算什麼正人君子?”

    蘇涼挑眉,笑得輕佻:“對,我不是好人,我承認——又不像你和傅逢期,表面上裝的再好,骨子裡也他媽爛透了。”

    傅路白站了起來:“蘇涼,上次我手受了傷,不跟你計較,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這是在我家,你沒資格大放厥詞!”

    蘇涼笑了聲:“干什麼?想打架?”

    周楚楚緊張起來:“都別說了。蘇涼——”

    她看著少年,忽然怔了怔,差點忘記接下來的話。

    蘇涼變了。

    他的頭發剪短了,劉海不再遮住細長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很多,穿著打扮也不像從前……總那麼不修邊幅,放蕩不羈。

    今天,他穿著干淨的淡藍色短袖衫,衣擺塞進褲子裡,顯得兩腿特別修長。褲子也不是他愛穿的松垮垮的低腰褲,而是嚴謹的高腰深色牛仔褲。

    蘇涼不耐煩的問:“還有什麼話?”

    周楚楚一驚,回過神,頓時有點委屈。

    蘇涼一直是個很凶的人,上高中的時候就整天逞凶鬥狠,她都知道……可他從來不對她凶。

    這也是第一次。

    蘇涼……真的變了。

    周楚楚握緊小手,低下頭:“是霍嫣主動來找大哥——”

    話沒說完,門口響起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面的脆響。

    幾個人同時抬頭,看了過去。

    來人妝容精致,烈焰紅唇,新燙的波浪卷發垂在肩上,隨著走路的動作,起起落落,手裡拿著車鑰匙,顯得心情很好。

    氣氛又凝滯住了。

    阿嫣看見滿屋子的人,怔了怔,倒也不怎麼在意,四處看了看:“開家庭會議啊?傅逢期人呢?”

    蘇涼走到她身邊,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又是一肚子氣:“你來干什麼?”

    阿嫣說:“春風三度,傅逢期欠我的——唉呀,傅先生,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叫來又不露面,存心耍我玩,那我可是要對你不客氣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忙,每天都要審核很多入會申請書。你又不討我喜歡,我沒空陪你玩愛的小游戲。”

    書房的門開了。

    傅逢期站在門口,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眼神不自覺的柔和了,唇角也掛著一絲好笑的弧度:“我耍你干什麼?”

    阿嫣聳肩:“我怎麼知道?沒准我傷害了你脆弱的心靈,你使性子鬧別扭呢。”她甩開蘇涼的手,走向書房門前的人,十分積極地挽住傅逢期的手臂:“傅先生,去酒店嗎?我開了車。”

    傅逢期說:“不去。”

    阿嫣倒是有些好奇,掃了眼呆立的眾人:“你有這樣特殊的癖好?”

    傅逢期皺眉:“潔癖,不喜歡酒店。”

    阿嫣失笑:“你的小毛病還真多。幸好我這個人很開明,從來不挑剔,走吧。”她拖著他往樓梯上走,還不住出聲催促:“快點呀,傅先生……再來一次,我終於可以無牽無掛,不用擔心你的死活了,我很著急的,真的,回頭還有一堆申請書要看呢。”

    傅路白不可置信地看著兩人的背影。

    他會那麼驚訝,不是因為阿嫣的胡言亂語,而是……而是他一向沉穩理性的大哥,竟然就那麼跟著那女孩往上走,完全沒有抗拒的意思。

    為什麼?

    就算大哥已經放棄了楚楚,他也不該是這樣的人。

    還是他……真的貪色?

    傅逢期搖了搖頭,竟然還一本正經的問:“你的社團只有你一個人嗎?為什麼不叫別人看?”

    阿嫣回答:“申請書其中的一道題目,是發揮寫文和畫畫的特長,贊美我的外貌,我想親自看。”

    傅逢期低笑一聲:“有病。”

    話是那麼說,語氣卻能稱之為……親昵。

    活見鬼了。

    忽然,傅路白聽見低低的,壓抑的抽泣聲,他轉過頭。

    周楚楚微微側著身,潔白的貝齒咬住唇,死命忍住哭聲,不斷伸手擦去臉上的斑斑淚痕,可剛擦完,又有晶瑩剔透的淚水掉了下來,總也擦不干淨。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只覺得心裡難受得厲害,又悶又委屈,還有尖銳的疼痛感,像是心髒被利器穿刺而過。

    為什麼會這樣?

    本以為,大哥是永遠不會傷害她,不會讓她難過的人。

    ……到頭來,他也和學校裡膚淺的男生一樣,輕易的就會受到霍嫣蠱惑,變成牽線的木偶。

    傅路白見狀,心中一怒,想也不想,叫道:“大哥!”

    樓梯上的人停了下來。

    傅路白追到樓梯口:“你到底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身邊的女人是誰?你怎麼跟父親交代,怎麼跟霍叔叔交代?她是霍嫣啊!”

    傅逢期居高臨下,淡淡看他一眼:“這是我的事,不該你過問。”

    傅路白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可憎的陌生人:“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大哥,隨便一個女人對你投懷送抱,你就會接受嗎?虧我還以為你是個人。”

    傅逢期眼神一冷:“你說夠沒有?”

    傅路白冷笑:“你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別人說。你心虛什麼?”

    阿嫣放開傅逢期,目光落在傅路白身上,帶著不悅:“不是早說了含淚賣身嗎?怎麼又變成我投懷送抱,他勉強接受了?”側眸,看著身旁高大的男人:“傅先生,你跟他們說,我是怎麼逼你投降的,不為了我的名聲,也為了你自證清白——”

    傅逢期看了看她:“是兩廂情願。”

    阿嫣莫名其妙:“誰跟你兩廂情願?不對,這次確實是兩廂情願,你儂我儂的,但是一事歸一事,講道理,上兩次,我可是……”

    傅逢期看見她的紅唇翕動,吐氣如蘭,耳旁聽到的話,卻是越發的不真切,恍惚中想起那天,他站在教室外,看見女孩在臨時搭建的簡陋領獎台上說話,沒什麼特殊的布景,可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便如星光璀璨。

    那是任誰都想摘下的天上月,任誰都想擁有的耀眼而明亮的存在。

    於是,他又說:“是兩廂情願。”

    他不再看樓下的人,拉著阿嫣上樓,幾步走到房間門口,開門進去,甩上門,然後砰的一聲,將女人抵在門上,霸道地吻了下去。

    *

    門關上了。

    就那麼……關上了。

    樓下,三雙眼睛都在看著那扇緊閉的雕花像牙白的門。

    傅路白是失望,周楚楚是悲傷,蘇涼……則是一種冰火相撞的震撼,森冷的恨意,熾熱的怒火,交織成最復雜最濃烈的情緒,漸漸的,又帶著一絲茫然。

    長久的死寂。

    蘇涼兩手伸進口袋,第一個有所反應。

    他沒有衝上樓,一腳踹開門,而是轉身走了出去,站在花園裡。

    抬起頭,望著灰暗的天空。

    他模糊地記得……很久以前,曾有個人坐在車裡,目睹他親吻周楚楚,因此生出一場事端,逐漸演變為現在的模樣。

    那時候,霍嫣是什麼樣的心情?

    也是像他這樣麼?

    恨,痛,苦,又無能為力。

    曾經對那人的傷害,如今全都報應到了自己身上。

    這個世界上……

    原來,真的有因果循環,現世報一說。

    *

    一小時後。

    傅逢期放開懷中溫香軟玉的女人,翻身平躺在床上,胸膛劇烈起伏,黑眸迷離,呼吸紊亂而急促。

    太激烈了。

    然而,就他一個人這麼覺得。

    在他還在大口喘氣的時候,阿嫣已經從床上起來,若無其事地穿上鞋子,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傅逢期側身,看著女人的眼神,帶著點不可思議。

    女人長發纏亂,雙頰嫣紅,可動作不疾不徐,無比優雅,看不出半點疲態……這,正常嗎?

    作為經驗不多的新手,傅逢期答不上來。

    阿嫣穿好了衣服,見他坐了起來,微微一笑:“傅先生,累就歇著,我自己走,不用送——對了。”從外衣口袋摸出一張紙,遞給他:“你看一下,等你有空,記得轉賬給我,再見。”

    傅逢期看著白紙上寫的一個數字,皺眉:“這是什麼?”

    阿嫣說:“醫藥費。”

    傅逢期眉宇皺得更緊:“霍嫣——”

    “怎麼,想賴賬?”阿嫣對他眨眨眼睛,又笑起來:“這可不行。傅先生,雖然我是為了我的目的,但總歸也幫你治好了三十年不舉之症,你平常去醫院看男科,醫生不收錢的啊?我又不搞慈善。”

    傅逢期才緩和的心跳,又失去了控制:“我什麼時候三十年……”接下來那兩個字,他根本說不出口。

    阿嫣笑了笑,彎下腰,湊近他的臉,彼此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溫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纏綿難分。

    她開口:“好吧,看在你剛才很賣力的份上,給你打個九折,零頭不要了。”

    傅逢期看著她走向房門,說:“我送你。”

    阿嫣回過頭:“不用,我開了車的……傅先生,前兩次的霸王硬上弓玩的很愉快,這一次也很盡興,雖然你不怎麼討我喜歡,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體驗。不過,春風三度結束,我們到此為止,再見了。”

    傅逢期一愣,脫口道:“你費盡心思,難道不是因為你對我有意?”

    阿嫣坦然答道:“是啊,想睡你三次的意思。”

    傅逢期搖頭,冷靜下來:“不,你想報復傅家,有的是辦法,為什麼用這樣損人不利己的法子?你對我……”他沉默片刻,內心掙扎又煎熬,最終輕輕問了出來:“……真的沒有感情嗎?”

    “我睡男人可以有很多理由,感情不在其中。”阿嫣輕笑一聲,對他說:“不要為難你自己,浪費想像力胡思亂想了,傅先生。”

    開門出去,下樓。

    出乎意料的,周楚楚竟然還在樓下。

    阿嫣看了看她,沒說什麼。

    擦肩而過的瞬間,周楚楚開口,聲音一反常態的寒冷:“霍嫣,你滿意了嗎?”

    阿嫣停住,不知道對方指的什麼,總之跟傅逢期脫不了干系,於是回答:“滿意。”

    周楚楚低著頭,聲音又輕又冷:“你是為了報復……你覺得我搶了路白哥哥,搶了蘇涼,所以你也要從我身邊搶走大哥。”

    阿嫣看著對面的少女。

    微紅的眼睛,陰郁的神色,和往日那個楚楚可憐,甜又軟的小姑娘,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阿嫣淡淡道:“是你的注定永遠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周小姐,這句話,你記得嗎?”

    周楚楚抬眸,一雙本來清澈干淨的眼睛,染上了羞惱和恨意。

    阿嫣搖頭:“說實話,周小姐……”她停頓了下,抬起手,勾起女孩尖細的下巴,緩緩道:“嫉妒是人類的天性,沒什麼可羞恥的,你從前沒這種感覺,只是因為你擁有的太多,沒有嫉妒的理由。人性醜惡的一面,總是在逆境中展現出來……比如曾經的我,比如現在的你。”

    *

    蘇涼還在前花園裡。

    阿嫣看了看他,晃晃手裡的車鑰匙:“我送你?”

    蘇涼點頭,挪動僵硬的腿,走了過去。

    車開出了傅宅的大門。

    持續了足有十分鐘的沉默後,蘇涼說:“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阿嫣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他,沒接話。

    蘇涼側過頭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聲音壓的很低:“我可以變得更好,我會證明給你看……”他麻木地重復了一遍,突然深吸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霍嫣,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還是沒有答復。

    蘇涼失望地閉上眼睛,胸口提起的那口氣,緩緩的,痛苦地舒了出去。

    車在他家的路口停下。

    蘇涼開門,轉過身,剛想道別,看見阿嫣望著他的眼神,怔了怔,忘記了說話。

    阿嫣看住他的眼睛,臉上沒有笑意,顯得平靜又認真:“難受嗎?”

    蘇涼苦笑:“一報還一報。以前我怎麼對你,現在你就怎麼對我……我知道。”

    阿嫣搖了搖頭:“你現在坐在這裡,你還有證明自己的機會……這本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所以不用那麼沮喪。”輕輕嘆了一聲,發動汽車:“有些人永遠不會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車開走了。

    蘇涼站在原地,很久都沒動。

    他突然想起阿嫣說過的話。

    她說,那個對他好,那個喜歡他的女孩……死了。

    *

    打工滿一個月,蘇涼收到了第一份工資。

    從店裡出來,天空開始飄雨,他沒帶傘,用外套遮在頭上,先去對面的一間禮品店,買了一件禮物,用最好的包裝盒裝起來。

    第一份工資,他想給阿嫣買一樣東西。

    他半個月前就看中了,只是囊中羞澀,沒錢買。

    店裡打工的小姐姐幫他包裝好,衝他擠了擠眼睛:“跟女朋友吵架了,賠罪啊?”

    蘇涼笑笑:“是啊。”

    對方瞬間失了神。

    他一直是個靠刷臉就能吃飯的少年。

    路上行人寥寥,他怕禮物淋著雨,藏在懷裡,一路小跑,直到街道的轉角處,突然有幾個男人從旁邊的巷子裡閃了出來,擋住他前後兩邊的路。

    雨勢漸大。

    因果輪回,天道恆久。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是注定的。

    蘇涼倒在地上,肚子上的傷口不住地流血,鮮紅的顏色,融進雨水中,淡成一種並不醒目的粉色,靜靜流淌,無聲無息。

    刀子掉到了地上,清脆的一聲響。

    “誰叫你捅他的?我操,老大只說給這小子一個教訓,你他媽這是殺人!”

    “怎、怎麼辦!”

    “走啊,還能怎麼辦?”

    “把刀撿起來!媽的,你們傻啊,還留作案工具,上面有指紋的!撿起來,快走!”

    腳步聲紛紛沓沓,逐漸遠去。

    蘇涼不顧傷口的劇痛,撐起身體,靠坐在牆邊,不住地喘息。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滾落,在他臉上肆意縱橫。

    他摸到了口袋裡的手機。

    失血過多,他知道,他很快會失去神智,失去力氣,就這麼永遠的睡過去。

    他只有很少的時間。

    太少了,也許只夠打最後一個電話。

    於是,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撥通了那人的號碼。

    *

    昨天晚上,學校貼吧突然有個小號發了個帖子,痛罵阿嫣作風放蕩,一邊跟蘇涼談朋友,一邊勾搭他同父異母的大哥,身為商界成功人士的傅逢期。

    阿嫣還沒看到這個帖子,池遲已經帶著兩個男生,找到了霍家。

    “嫣姐,這個小號不是剛注冊的,注冊有段時間了,他們——”池遲指了指兩名經典宅男打扮的男生:“他們說最多兩個小時,他們就能順著網線,把背後造謠的智障揪出來。”

    那兩個男生被點名了,趕緊抱著筆記本電腦,信誓旦旦道:“對,嫣姐,不管誰在黑你,我們都能把他的皮給撕了。”

    在霍父和霍母復雜的眼神中,一行人回到阿嫣的房間。

    男生劈劈啪啪的在鍵盤上打字,一會兒又響起鼠標點擊的聲音。

    池遲和阿嫣一起看最近國外超級紅的瘦腿減肥小視頻。

    剛過了半小時,兩名男生交頭接耳一會兒,又對池遲說了幾句,池遲眼睛一亮:“嫣姐,果然是那個碧池——”

    話沒說完,阿嫣的手機響了。

    阿嫣看了一眼號碼,接了起來:“喂。”

    耳畔響起雨聲。

    淅淅瀝瀝的雨,不知是窗外的聲音,還是電話裡的。

    少年的聲音低沉,說話很慢:“那天晚上,我說……咳,我不會跟你道歉,到死……也不會。”

    阿嫣聽出他的異樣,正想說話,那邊又響起咳嗽聲。

    少年更虛弱了,可奇怪的是,字裡行間,卻帶著笑意:“雖然早了點,也沒差了……霍嫣。”他沉默片刻,笑了一聲:“……死胖子,對不起啊。”

    那是極為古怪的語氣。

    聲音微微發顫,分明極為痛苦,偏偏帶著一絲惡作劇的笑。

    他又輕聲重復了遍,宛如嘆息。

    “對不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52 PM

第59章 校園一霸(十七-十八)

    “你心裡知道,我是對你最好的那個人,會無條件的包容你……即使只是曾經。”

    “可怎麼辦,那個人死了,你是凶手之一。”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耳畔卻有細微的風聲響起,穿過記憶的洪流,留下冗長的歲月中,那留在心底的細枝末節,那曾經忽視過、遺忘過的聲音。

    “蘇涼,我給你錢,你至少裝也裝的像樣點!”

    “不爽?你可以不給啊。”

    “你——”

    “行了別跺腳了。再踩下去,地都給你踏碎了。”

    終於,一點黎明前的光亮,撕裂了覆滅一切的黑暗。

    恍惚中,他看見了一個人。

    臃腫的身材,胖乎乎的臉,眼睛小小的,偶爾會掠過憤世嫉俗的光,總是用囂張和任性,掩蓋心底的自卑和傷痛。

    “我不會跟你道歉的。”

    “——到死也不會。”

    又是誰的聲音,熟悉而陌生。

    他終究還是道歉了。

    在耗盡所有的力氣,在寒冷吞沒最後一點意識之前,他笑著說,對不起啊。

    溫熱的液體從眼裡掉了下來,大雨傾盆而下,臉上縱橫的是眼淚是雨水,本就分不清楚。

    他曾經以為,他的血早就冷了,他這輩子也不會落淚。

    最後,他的血和淚,原來都帶著那樣灼熱的溫度,透過脆弱的皮膚,直擊心髒。

    那是他的……救贖。

    到底是在對誰道歉呢?

    蘇涼分不清。

    那個從訓練營歸來的女孩,自信而美麗,強大且無懈可擊,根本不會稀罕他一句廉價的對不起。

    而那個自卑的,任性的,假裝強悍蠻橫的霍嫣……也許,早就不存在了。

    可他還是想說出這三個字。

    精疲力竭,漸漸合上雙目的瞬間,他看見了那個女孩,那個肥胖的,總是一臉凶相故作堅強,內心卻比誰都自卑的女孩。

    其實,他們曾是那麼相像。

    他在霍嫣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自己。

    這個世界不曾善待他,可他又干了什麼?

    他將所有的痛苦,轉身施加於另一個可憐的人身上。

    人生在世,犯下的錯誤,早晚都是要負責任的。

    只可惜他懂得太晚,想回頭的時候,已經走到了短暫一生的盡頭。

    眼前的光漸漸亮了起來。

    天亮了……麼?

    蘇涼睜開眼,視線中是一片冰冷的慘白,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他不知道身處什麼地方,天堂還是地獄,又或者人間。

    “醒了?”

    蘇涼皺眉,等眼睛的刺痛漸漸緩和,眼前不再是白茫茫模糊的影子,他才看清楚,有人坐在他床邊,陽光透過打開的窗戶,照在那人的發梢上,整個人便如披著柔和的金色光影。

    霍嫣。

    女孩正在專心致志地削蘋果,鋒利的小刀削去蘋果的皮,慢條斯理的動作,果皮從沒斷過。

    看來,終究是在人間。

    阿嫣削完蘋果,切了一小塊下來,目光飄向床上的少年,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薄唇干裂起皮,看著那塊蘋果,不自覺地滑動了下喉結。

    她笑了笑,用叉子叉起蘋果,慢慢地送進自己嘴裡。

    少年愣了愣,虛弱地哼了聲。

    阿嫣問他:“送給我的?”

    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只禮品盒,包裝紙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一道又一道,劃過小熊手裡捧著的愛心。

    蘇涼沒說話。

    阿嫣又問:“可以拆嗎?”

    蘇涼沉默地點了點頭。

    阿嫣拆開盒子,裡面是一只水晶小熊,手裡也捧著一個紅色的水鑽愛心,一閃一閃的發亮,十分好看,心的中間是一行英文小字。

    Forgive me.

    原諒我。

    阿嫣放下小熊,開口:“我到這裡以後,打過三個急救電話,全是因為你。”

    蘇涼蒼白地笑了下。

    一次坐斷腿。

    一次生病昏迷。

    一次……救了他的命。

    蘇涼動了動嘴唇,嗓音沙啞:“你怎麼知道我的位置?”

    阿嫣不答他,只道:“其實本來沒想救你的……你失血過多,昏過去前,好感值卡在九十九,我也是沒辦法。”停頓一下,說:“是天不亡你,不是我想救你。”

    蘇涼又哼了聲:“又在亂說。”

    阿嫣看著那只可愛的小熊,目光移到血跡斑斑的包裝紙上,淡淡道:“我不恨你,更不會替誰原諒你,禮物你自己留著。醫院已經打電話給你母親,我先走了。”

    “霍嫣!”

    阿嫣回頭,靠在門邊:“蘇同學……”看著那張虛弱成病中美人,眉眼依然精致好看的臉,微微一笑:“我在這個世界,還會留一段時間,本來和你發展成親密交流的關系也沒什麼,可你實在……太不知趣了。”

    說到這裡,她停了會兒,竟然走了回來,站在床邊,手指點了點少年慘淡的唇:“你為人囂張過頭,說話難聽,這次招惹到社會上的失足青年,挨了一刀差點丟了小命不說,你啊……”指尖輕輕移動,描繪他薄而美好的唇形:“聽著這張嘴裡說出的話,我真的不想上你,只想打你,真是可惜。”

    蘇涼還想說什麼,門口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護士開門進來,身後跟著幾名警察。

    他們來問蘇涼關於行凶的人的信息。

    阿嫣退到一邊,轉身離開。

    *

    中午。

    大部分學生已經打完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邊吃邊聊天,食堂裡聲音嘈雜,間歇響起鍋碗瓢盆掉地上的噪音。

    阿嫣這一桌很空,一點也不擠,只坐了池遲和另外一名女生。

    倒不是有意占位子,而是其他人見了她們,自動會繞道,遠開幾張位子才坐下。

    池遲已經瘦了很多,吃東西也不像以前那樣,見什麼都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盤子都吞下去。

    她拿著筷子,慢慢地撿了幾根菜葉子吃,心不在焉的。

    突然,另一名女生戳了戳她,壓低聲音說:“池遲,嫣姐——目標出現了。”

    池遲抬起頭,看向大堂門口——周楚楚和傅路白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周楚楚郁郁寡歡的,傅路白一邊說話,一邊揉了揉女孩的頭發,像是在安慰她。

    池遲眯起眼,冷笑了聲:“碧池,來的正好。”拿起手機,立刻撥通電話:“喂?我是池遲,你們那裡准備好了嗎?”

    “報告池組長,我們已經占領了廣播室,時刻作好戰鬥准備。”

    “干的好,開始吧。”

    兩分鐘後,食堂的廣播響起了噗噗吹氣的噪音,似乎有人在試音。

    學生們沒幾個注意到的,還在嘰嘰喳喳聊天。

    又過了一會,憑空響起一道字正腔圓標准播音腔的男低音:“大家好,今天我們帶來的午間娛樂節目,叫作《撕下白蓮碧池的畫皮》,我是全世界唯我美顏盛世健身減肥社團,黑科技分部的Peter。”

    喧囂的食堂漸漸安靜下來。

    有人小小聲低語:“不良少女邪教團又在搞什麼?”

    自稱黑科技少年的人接著說了下去:“最近,大家可能在貼吧看過一個帖子,是關於我們會長大人的,樓主聲稱我們會長大人作風不良,一邊吊著十秒鐘金針菇男孩蘇涼同學,一邊對知名商界成功人士傅某某投懷送抱。首先,我們會長大人希望在此公開澄清,因為金針菇男孩太嘴賤,她沒有想上的打算。至於傅某某,那是對方屈服於我們會長大人的淫威,含淚賣身給——媽的,白痴你他媽寫的什麼破稿子!老在等會搞死你!”

    啪啪兩聲,像是紙張用力打在人頭上的聲音。

    另一道委屈的聲音響起:“Peter哥,這是會長自己寫的稿子啊!你打我干什麼?”

    片刻的死寂。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Peter咳嗽了幾聲,繼續說了下去:“總之,那個帖子的內容純屬造謠。下面的才是重頭戲——這個小號是三年前注冊的,在發表造謠帖前,曾經在某個帖子底下留過郵箱信息,而根據郵箱和企鵝號,我們抽絲剝繭,很快找到了賬號的碧池主人——相關信息,我們在校內論壇和貼吧都已經發了,感興趣的同學,請自行上網欣賞。”

    食堂裡的學生不約而同拿起手機。

    只有周楚楚的臉色逐漸發白,手指痙攣般攥緊,露出恐懼的神色。

    “是的,這個不敢當面撕逼,開小號才敢講話,躲在陰暗的水溝裡污蔑別人的碧池,就是我們的清純校花,周楚楚同學。”

    “周同學,以你的智商,你是怎麼考進我們學校的?你當我們黑科技分部的戰士都是死的嗎?別說你用的是幾年的老賬號,留下無數的蛛絲馬跡,就算你用的是剛注冊的新號,老子帶人幾天不睡覺黑了度娘,都要把你給揪出來,撕光你的白蓮花皮,游街示眾。”

    “嫉妒使你醜陋,你配不上校花的名稱。”

    “校花評選輸給我們嫣姐,屈居第二,你很不爽是嗎?你不爽你努力拉票啊,你不努力你有什麼資格不爽?投票前裝不在乎,投票後躲在網線背後黑人,叫你一聲碧池都是便宜你了——”

    “Peter哥,老師來了,快走!”

    “——最後問周碧池一句,你說我們嫣姐作風不好,你他媽搞清楚你混亂的感情狀況了嗎?當年跟蘇娘炮當街親嘴,現在跟傅路白出雙入對,你還是清清白白單身的一朵蓮花,你怎麼不上天呢你。”

    廣播結束了。

    食堂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從各自的手機屏幕,移到周楚楚身上,震驚的有,幸災樂禍的有,看熱鬧的更多。

    有個女生是周楚楚的朋友,看了手機裡鐵證如山的帖子,呆呆的問:“楚楚……是真的嗎?你為什麼要這樣——”

    “不!”

    周楚楚驚恐地尖叫了聲,臉色慘白駭人,突然搶過那女孩的手機,看著證據確鑿的扒皮帖,雙手不住顫抖,神經質的自言自語:“刪掉,都刪掉!假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瘋了一樣的狂按手機,完全無意義的舉動,不僅僅是雙手,嘴唇都在抖……眼淚不知何時掉了下來,一滴又一滴,落在玻璃屏幕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是我!”

    她又叫了一聲,把手機丟開,抱著頭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退開幾步,看著她的眼神冰冷,帶著點看瘋子的畏懼和厭惡,指著她小聲議論。

    那些聲音……那些聲音……

    頭好疼啊。

    周楚楚驚慌地站起來,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可圍觀的人站成了一個包圍圈,她衝不出去。這種被圍堵,被困住,被眾人指指點點的恐懼和無助,吞噬了她的心髒,令她幾乎崩潰。

    “楚楚……”

    聽到少年熟悉的聲音,周楚楚終於拾回所剩無幾的理智,就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浮木,撲進傅路白懷中:“路白哥哥,你信我的,對不對?我不想在這裡,你帶我走,好嗎,他們都要害我……”

    傅路白有些茫然,但看見周楚楚這麼可憐的樣子,心中不舍,嘆了口氣:“嗯,我們走。”

    人群分向兩邊,讓開一條路。

    而在那條通道的盡頭……霍嫣。

    周楚楚全身發顫,因為極度的驚恐而感到寒冷,目光從那高挑的少女身上移開,緊緊抱住傅路白,頭都不敢抬。

    阿嫣的聲音平靜:“周小姐,我說過的……余生,你會需要很多心靈雞湯。”轉身,留下瀟灑而冷漠的背影,揚起一手:“走了。”身後,池遲和另外幾名女生跟了上去,臨走前不忘對著周楚楚和傅路白冷哼兩聲。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出食堂門口,正好遇見黑科技宅男分部的會員,於是足有幾十人一起離開。

    那場面十分壯觀。

    *

    周楚楚退學了。

    從小習慣了受到所有人喜愛,習慣了被吹捧,被保護的女孩,根本沒有辦法接受女神光環碎裂後,他人異樣的眼神,那些尖銳的冷嘲熱諷,學校貼吧和校內論壇含沙射影的嘲諷……她受不了了。

    退學,似乎是最輕松的選擇。

    傅路白一直陪在她身邊。

    出於對周楚楚的信任,所謂的扒皮帖,他沒看。

    這次事件對傅路白最大的衝擊,也許是當他質問傅逢期,為什麼他不出面對學校施加壓力,要求校方打壓輿論的時候,傅逢期那事不關己,冷淡無比的態度:“霍嫣能把我逼到一定程度,對付你和楚楚,說一聲輕而易舉,都太抬舉你們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難道真的要楚楚退學嗎?”

    “那個帖子是她發的。”

    “她知道錯了!”

    “那不能改變什麼。”

    “你——”

    傅路白氣得不行,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他看著書桌後的男人,冷冷道:“大哥,你變了。”

    傅逢期沉默。

    傅路白說:“你以前不會這麼對楚楚。”對方依舊不語,他的聲音更冷:“是因為霍嫣嗎?”

    傅逢期說:“人都會變的。”抬眸,看著神情僵硬而陌生弟弟:“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裡和我爭吵,你不如把精力花在完善自己身上——只有等你變得強大,你才能保護你心裡的人,不用求我出手。”

    傅路白一怔,黑眸裡的怒火一閃而過。

    他勾唇,冷笑了下,淡淡道:“哥,你可以這麼對我說風涼話,不過是因為……爸選了你作為接班人。”

    傅逢期擰眉:“你說什麼?”

    傅路白冷笑不止:“因為公司給了你,所以你有底氣對我說教——你不過仗著比我大了十歲,比我提前進公司。”

    “……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傅逢期看著他,氣笑了:“好,我記住了。”

    兩年後,傅路白大學畢業。

    前一天晚上,傅逢期和父親進行了徹夜長談:“這也是我想要的……父親,如果路白不夠資格,董事會不會坐視不理,而我,我也想憑自己的實力,闖出一番天地,請你理解我。”

    次日一早,在臨時召開的傅氏集團高層會議上,傅逢期正式公開自己的決定,三月後離職,接下來會交接工作。

    回家後,他只對傅路白說了一句話:“我在哪裡都能證明自己,可你……”他笑了笑,微微搖頭,與對方擦肩而過:“你好自為之。”

    傅逢期搬走了。

    傅路白進公司上班前,瞞著父親和哥哥,悄悄的和守護了多年的女神周楚楚秘密結婚了。雖然父親知道後,對他的決定表示非常失望,可他並不在意,陪著周楚楚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

    好景不長。

    傅路白讀書是塊好料子,經商卻遠遠比不上他的哥哥。

    很快,因為他遠遠達不到標准的能力,在董事會的強行干涉下,他的職位從總經理降下來,掛了個副總經理的閑職,實際上沒有任何職權。

    他和周楚楚之間,漸漸的也生出了矛盾。

    周楚楚的成績一直算不上好,大學沒畢業,對商場上復雜的事情一竅不通,沒辦法為傅路白分憂解難,而在家事上……她雖然是傅家女佣的女兒,從小過的卻是大小姐都比不上的錦衣玉食日子,人情世故也是一知半解,經常說傻話惹出笑話,別說成為傅路白的賢內助,不給傅路白丟面子都算好的。

    以前,周楚楚還是少女的時候,天真柔弱傻氣,這些品質看在傅路白眼裡,都是可愛的像征。

    現在,他只覺得煩累。

    白月光終於成了飯米粒,成了他丟不掉的累贅和包袱。

    結婚不到五年,他們還是離婚了。

    起因是個女人。

    大約一年前,傅路白和他的秘書展開了一段地下情,秘書小文溫柔體貼,聰慧又知世故,不僅能在工作方面,給他提供不少幫助,私底下作為他的女伴出席各種場合,更是八面玲瓏,絕不會丟他的面子。

    其實小文也沒有多麼漂亮。

    但是相處起來舒服,兩人有共同語言,工作上又是密切相關。

    小文是個很有能力的女人,能力之一的表現在於,她認定自己就是下一任的傅家少奶奶,在離婚這事上給傅路白吹了很多枕邊風,過於熱心的出謀劃策,導致周楚楚幾乎是淨身出戶。

    可到了最後,傅路白也沒娶她,他的私人秘書則換了別人。

    周楚楚根本沒有維持生計的能力,從小又習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不能接受生活質量下降,離婚後還是大手大腳的花錢,很快用光了存款,通過親戚介紹,她終於找到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到一戶很有錢的人家,當孩子的家教。干了沒兩個月,精明的女主人懷疑她對男主人有意思,解雇了她。

    終於,周楚楚只能幫母親打下手,母親已經離開了傅家,偶爾會幫人打臨時工,清潔整理屋子,做菜燒飯……而她就陪在旁邊,有時擦著桌子,忽然就會掉下淚來。

    這樣的日子……就像個佣人。

    她的人生,繞了一圈路,又回到了起點。

    佣人的孩子。

    *

    很多年後的一天,傅路白走在路上,看見廣場上的巨幅廣告,突然停住腳步,駐足看了很久,臉上浮現苦笑,唇邊漸漸溢出一聲嘆息。

    畢業後,霍嫣沒有進父母的公司,也沒像許多人猜的那樣,當個悠閑的網紅,接廣告賺點輕松錢。

    她自己創業去了,帶著以前學校的那票不良少女,開了一家名稱很長很奇怪的健身美容會所,現在已經擁有多家全國連鎖店,代言人就是她自己。

    廣告裡的女人艷光四射,美艷而迷人。

    可傅路白想起的,卻是很久以前,那個跟在他身後,羞怯怯叫他‘路白哥哥’的胖女孩,還有那年他在霍家看到的紙箱子——陳舊的文具,發黃的瓶子,從未拆封的洋娃娃。

    他抬起手,按在胸口的位置。

    這一生,究竟錯過了什麼?

    *

    阿嫣很早以前就完成了任務。

    在這個世界,她很有夢想,老古董也表示了理解,看著她一步步壯大邪教,從校園到職場,除了嘆為觀止之外,也說不出別的。

    明天就是十月十七日。

    距離阿嫣穿到這個世界,整整十年。

    這一天晚上,阿嫣連續見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早已結婚生子的池遲。

    當年賴在地上不肯起來,死也不肯跑步的胖女孩,現在已經成了唯我美顏盛世健身美容公司的宣傳部經理,美麗又能干。

    阿嫣問:“能幫我一個忙嗎?可能時間有點久。”

    池遲拍了拍鼓脹的胸脯:“沒問題,嫣姐你盡管說,就算你要我拋夫棄子離婚跟你在一起,我也會答應的。”

    阿嫣看了她一眼。

    池遲萎了下來,尷尬地笑笑:“嫣姐,你說。”

    阿嫣說:“幫我照顧我父母。”

    池遲想也不想:“好啊。”又問:“嫣姐你要出差嗎?”

    阿嫣沒有回答,接著說:“幫他們養老送終。”

    池遲一驚:“嫣姐?”

    阿嫣看著她,笑了笑:“答應嗎?”

    池遲說:“答、答應是可以,可是你——”

    “那就好。”

    晚上十點半,阿嫣回到家。

    五年前,她已經搬出來自己住了,而在她搬家前,霍母委婉的表示:“小嫣,其實你和那個半夜總爬牆進來的孩子……我們都知道。雖然我們對他,咳咳,保留意見,但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我們不會反對的。”

    阿嫣說:“你們繼續討厭他好了,沒什麼影響。”

    “……”

    阿嫣搬家了,蘇涼也就換了個爬牆的地方。

    畢業後,他找到了穩定的工作——在離阿嫣家很近的某間減肥訓練營,當教練組的成員之一。每期學生評選最受歡迎的教練,他永遠高居第一位。

    “減肥的動力?蘇教練啊!他好溫柔啊啊啊還會鼓勵我,其他教練都凶巴巴的。”

    “為了蘇教練一定要瘦下來!這就是我的決心!”

    “為什麼蘇教練可以那麼溫柔啊?每次不開心,他都會來安慰我,嗚嗚嗚想哭。”

    ……

    曾經的不良少年,終究還是浪子回頭了。

    現在唯一干的不那麼合法的事情,大概就是每隔幾天練習爬樹技能,到某個女人家裡睡地板。

    今晚,他也在。

    阿嫣打開燈,看了眼縮在牆角睡覺的男人。

    燈光一亮,他就醒了。

    蘇涼一直睡的很淺,年少時總被喝醉酒的繼父從床上拖起來打罵的後遺症。他看了看走進來的女人,又翻了個身,朝著牆壁繼續睡。

    阿嫣說:“天氣有點冷了。”

    他說:“習慣了。”

    阿嫣笑了笑,抱起床上的被子,扔到他身上:“今晚給你加床被子。”

    蘇涼從地上爬起來,揉了幾下眼睛,好笑:“干什麼?這季度公司業績不錯,你心情好大發善心?”

    阿嫣說:“我拍了兩個新的廣告,攝影師說我是他見過的最上鏡的客戶,比女明星的表現都好。”

    蘇涼哼了聲:“切,你給他錢,他誇你兩句又不會掉肉。”

    阿嫣看著他,淡淡道:“蘇同學,如果不是你這張不開竅的嘴,十年前,你就可以不睡地板,睡床了。”

    蘇涼心頭悸動,心跳漏了一拍,臉頰到耳尖慢慢紅了起來。他又躺了下去,用被子蒙住頭,轉了個身:“……地板挺好的。”

    阿嫣搖了搖頭,說:“桌上有封信,明早你幫我帶給池遲。”

    蘇涼皺眉,回頭看她:“你——”

    阿嫣打斷他:“我還有事,你管你睡。”

    蘇涼問:“公司裡的事情嗎?”

    阿嫣沉默片刻,說:“也許。”打開門,最後回眸看了他一眼:“晚安。”

    蘇涼怔了怔,下意識答道:“晚安。”

    這是,最後一面。

    自這一晚起,霍嫣失蹤了,沒人再見過她。

    而她留下的那一封‘遺書’,則成了網絡十大迷案之一。

    那是留給池遲的,寥寥幾行字。

    認識你們以前,我覺得一個人很好。

    現在,我覺得……和人相處,其實也沒有那麼不可忍受。

    背面還有一行很小很小,幾乎看不清的字。

    霍嫣,死於XX年十月十七日。

    最奇怪的是,那個年份,不是她失蹤的那一年,而是……十年前的這一天。

    *

    魔界。

    曼陀羅宮,禁殿。

    這兩天,外面很熱鬧。

    老古董站在宿主的梳妝台上,聽著遙遠的敲鑼打鼓的聲音,恨不得耳朵能伸個十米長。它看了眼對鏡梳頭發的宿主,小聲說:“外面……好像有人在成親。”

    阿嫣沒什麼表情,淡然道:“對,新娘是我妹子。”

    老古董大驚:“你怎麼知道?”

    阿嫣:“她用千裡傳音告訴我了。”

    老古董問:“嫁給誰呢?”

    阿嫣回憶了下,說:“魔界二太子長流。”

    老古董點了點頭:“也是太子啊……嫁的真好。”

    阿嫣勾起唇角,慢聲道:“長流太子風流成性,宮中姬妾多達數千人,小蝶也是嫁過去當妾的,以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輪著來,都未必能排上一晚恩寵。”

    “數千人?”老古董吸了口涼氣:“有權真的能為所欲為啊……你沒勸過她嗎?”

    “人各有志。”阿嫣看著鏡中已經沒那麼恐怖的容顏,微微笑了起來:“當年天狐族布下殺陣,小蝶騙我回去,謊稱母親受人脅迫,命在旦夕,最後當真害了母親性命,又使我筋脈寸斷,渾身無一處完好的皮肉……嘖。”

    她放下梳子,起身:“雖是她的無心之舉,我卻也不能釋懷,她的死活早與我無關,更何況嫁娶之事——我又不是慈善家。”

    老古董不敢作聲。

    阿嫣走到一個寶箱前,蹲下來,從裡面找出一本書,裡面抄了一篇唐子明的文章,她讀完一遍,微笑起來,又讀了一遍,才放回去。

    她站起來,沉默片刻,對著老古董說:“開啟下個世界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1:54 PM

第60章 蘇涼番外

    年少的時候,蘇涼曾經犯過很多錯誤。

    從高中起,聚眾鬥毆,打群架,約架——對他來說,都是跟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情。自打高一,班主任第一次用‘不良少年’這詞來形容他,三年高中加上四年大學生涯,這頂帽子就沒摘下來過。

    正處於人生中二階段的蘇涼,覺得這樣很好。

    不良少年,多拉風,多帥氣。

    蘇涼學會了抽煙,也會喝酒,但絕對不多碰。

    再怎麼放縱自己,他都不想變得和家裡那死酒鬼似的,整天抱著酒瓶醉生夢死,清醒的時候對誰都愛理不理,喝醉了就發酒瘋,摔東西,罵人,打人。

    多少次,他從夢中醒來,剛睜開眼,面對的就是拳打腳踢。

    沒用的母親只會哭。

    算了,他想,就這樣吧,打他,總比打那個沒用的女人好。

    小時候,蘇涼只能忍受,長大了,他開始反抗。

    死酒鬼用酒瓶砸破他的頭,鮮血直流,他便掄起棍子反擊,打在對方身上毫不留情,見血了才收手。

    蘇涼一度以為,總有一天,他會因為失手殺了那男人,而入獄。

    有段日子夜裡作夢,夢見的都是死酒鬼喝得爛醉如泥,人事不省,他拿起廚房裡的刀,捅進他胸口,一了百了。

    他不止一次質問過母親:“為什麼生下我?”

    到這個世間走一趟,只是遭罪。

    每個月的月初,蘇涼會去一趟傅家的大宅。

    那棟富麗堂皇的豪宅,看在年幼的他眼中,便如童話故事裡的宮殿,裡面住著十分忙碌,總是不見人影的國王,還有兩位英俊的王子。

    父親很少在家,即便在,也不會同他多說幾句話,只叫管家給他一個黃色的信封,讓他離開,就像打發叫花子。

    大多數時候,面對他的人是傅逢期。

    高高在上的傅家大少爺,優秀得令人自愧弗如,面對他,無意識的便會感受到自己的卑微。

    傅逢期和父親很相似,同樣的冷漠寡言。

    偶爾,蘇涼會看見傅家的小少爺,那個小男孩年紀和他差不多,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傅路白生活在完美的童話故事中,他的人生是一片鋪好的康莊大道……而他蘇涼呢?

    他身陷泥沼,抬頭,只能看見更加晦暗的天空。

    無路可走,無處可逃。

    至少,當初的他是那麼想的。

    蘇涼變得越來越偏激,越來越暴躁,對傅家兩兄弟的極端嫉妒,一點點腐蝕他本就肮髒不堪,充滿怒火的心靈。

    直到周楚楚的出現,帶來了他生命中的第一道光。

    那個女孩多麼可愛啊,笑起來暖到人的心裡去,像個美好的天使。

    終於……有人關心他了。

    可周楚楚的身邊,也有傅家那兩個人的影子。

    於是,蘇涼被妒火衝昏頭腦,犯下了人生最大的錯誤。

    他找到霍家任性的胖子大小姐,提出了一筆下三濫的交易。

    *

    年少輕狂的時候,總是不容易感到後悔。

    這種情緒,仿佛就應該留到七老八十,慢慢品味。

    可那天瓢潑的大雨裡,蘇涼捂著肚子上的傷口,看著身邊淡粉色的血水流淌,看著生命逐漸流逝,他真的後悔了。

    這一生,他本來能過的更好。

    世界不曾善待於他,他卻可以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善待……那曾經真心對待過他的女孩。

    可惜,來不及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對那人說,對不起。

    重復兩遍。

    他的身體越來越冷,眼皮都睜不開,但是那一刻,他覺得一陣輕松。

    天光破曉,一道亮光撕破灰蒙蒙的雨幕。

    他想,那就是救贖。

    *

    大學畢業後,那個女人變得忙碌。

    蘇涼也找到了工作,朝九晚五,可再怎麼忙,一周總要爬牆兩次,阿嫣不在,他自己睡牆角,阿嫣在……也沒什麼差別。

    那女人很少主動說話,他問一句,她答一句。

    他話也不多,兩人之間經常便是只有沉默。

    蘇涼從沒見過那麼自我的人。

    阿嫣在家的時間,大部分用來保養護膚,照鏡子,以及對鏡子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一個人自得其樂,從來不會寂寞。

    每月總有那麼幾次,她會接到某人的電話。

    蘇涼起初會覺得緊張,會不安……漸漸的,他發現完全沒這個必要。

    對話內容十年不變。

    “……不約,沒興趣……傅先生,我這個人很講信譽,很有原則的,說了春風三度,那就是三次。你雖然不算太差,勉強中等偏上吧,但也沒那麼天賦異稟,讓我欲罷不能……唉,你怎麼又生氣了?說你中等偏上那是誇你——算了算了,沒空跟你翻陳年舊賬,我忙。對了,你什麼時候把欠我的醫藥費結一下?就收你五百,你至於嗎?”

    “……傅先生,又是你?不約……你管我最近在約誰?蘇涼?他是我房客,在他端正態度前,肯定不約……”

    “……唉,傅先生,你這個人的腦子有點問題,以前你只對周小姐有反應,你就認定她,現在你發現對我也有反應,你又開始死纏爛打……這樣吧,我推薦你一副藥,你吃了以後,對母貓母狗都可能有反應,從此以後,真愛遍天下,見一個愛一個,別纏住我不放了,我忙,掛了。”

    “……怎麼又是你?我不是拉黑你了嗎?”

    “……好了,我認了,不行嗎?奪走你的三十年童子身,是我不對,可我這具身體也是二十年童女身啊,不能因為我技術好,你就無視這個事實……我們各退一步,那五百塊錢我不要了,你留著吧,買點好吃的,別來煩我了,掛了。”

    網絡上的心靈雞湯博主,總會告訴你,愛自己有多麼重要。

    蘇涼活了這麼多年,唯一見到真的貫徹了這個理念的,唯有阿嫣一人——不,不能這麼說,她對於那群學校裡的小跟班,總比對別人要溫柔上幾分。

    極少的時候……也會給他一點關注。

    “怎麼好感又掉到99.9了?我最近得罪你了嗎?”

    通常,那女人會先問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走到牆邊,彎下腰,打量他好一會,直到他忍不住紅了臉,移開目光,她便會俯身親吻他的額頭,蜻蜓點水的一下,完事轉身就走:“一百了。晚安。”

    這個……

    神經病。

    *

    父親六十歲壽辰那天,壽宴反常的定在家裡,蘇涼更是意外收到了邀請。

    他去了。

    傅宅很熱鬧,賓客盈門,花園裡有自助餐,往來的人川流不息。他穿過人流,走向那個日漸蒼老的男人,看著那人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眉眼,淡淡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對方沉默無言,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算是和解。

    這麼多年了,他和這位‘父親’之間最親密的關系,也只能達到這個地步,血緣相連的陌生人。

    蘇涼本想早早離開,忽然被一名侍者叫住:“蘇先生?傅先生在底樓書房等您,請您去一趟。”

    “哪位傅先生?”

    “傅逢期。”

    書房裡沒人。

    茶杯裡的水還在冒熱氣,傅逢期的皮夾和大衣都在,看來臨時有事出去了。

    名貴的皮夾旁邊,有一張小小的卡片。

    蘇涼的目光落在上面。

    卡片很舊,字跡都模糊了,仿佛有人反復用手摩挲過,其中一角還有個淡色的印子,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那是一個女人的唇印。

    身後,門開了。

    傅逢期走了過來:“抱歉,等很久了嗎?”

    蘇涼回頭。

    男人還是記憶中的模樣,西裝筆挺,眉眼冷漠凌厲,天生帶著王者該有的高傲,但他已經不覺得,對方高高在上,和他之間,遠隔天與地的距離。

    或許傅逢期仍在雲端,他卻已脫離泥沼。

    聽說,傅逢期離開了傅氏集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創業初期忙碌而艱難,現在逐漸步入正軌。

    他一直是很有能力的人。

    蘇涼看了眼桌上的卡片。

    這個男人一生唯一的挫敗,可能就是拜卡片主人所賜。

    傅逢期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桌上字跡模糊了的舊名片,扯了下唇角,將那張卡片收起來,淡淡道:“她好嗎?”

    蘇涼知道他問的是誰,於是答道:“我們誰都可能不好,她不會。”

    傅逢期一怔,輕嘆一聲。

    蘇涼對他點了點頭,走開了。

    傅逢期找他,就為了問一句那人好不好。

    何必呢,明明早就知道了答案。

    離開傅宅前,蘇涼坐在車裡,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傅路白。

    他身邊的女人,不是周楚楚。

    *

    阿嫣消失的突然。

    蘇涼看著那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那行詭異的日期,心底沉積多年的謎團,竟然悄悄的解開了。

    雖然匪夷所思,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但他深信,那就是事實。

    十年前的那一天,那個果決的一屁股坐斷他的腿,坐在梳妝鏡前,對他慢聲慢氣嘲諷的女孩,早已不是真正的霍嫣。

    那一天……霍嫣死了。

    而取代她的是誰呢?跟他床上床下,相處了十年的,又是誰?

    蘇涼不知道。

    答案永遠會是個謎。

    *

    蘇涼還是在減肥健身訓練營工作。

    有時候,剛到學校的女孩子,因為受不了苦,會一個人呆在角落裡,委屈地抹眼淚,他看見了,總會走過去,遞出一張紙巾。

    “會好的。”他聽見自己那麼告訴女孩:“撐過去就會好的。”

    低下頭,看著那個落淚的小女孩,看著那張滿臉淚痕,胖乎乎的臉……恍惚間,看到了很多年前,另一個人的影子。

    於是,他又說了一遍:“會好的。”

    這世上,有太多錯誤,沒有回轉的余地。

    一念生死,一念善惡。

    而他將用盡余生,幫助那些受人排擠,孤獨而無助的靈魂。

    世界吻我以痛,我報之以溫柔。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00 PM

第61章 巨星歸來(一)

    這是婚禮取消後的第十五天。

    兩周了。

    曾經紅透半邊天的娛樂圈清純玉女掌門人夢碎豪門,婚禮上慘遭新郎放鴿子——事件的熱度逐漸消了下去,終於不再有沒完沒了的采訪電話打進來。

    今早,只有一個陌生來電。

    林嫣沒接。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她的態度很堅定也很明確。

    不回應,死也不回應。

    自欺欺人也好,垂死掙扎也罷……

    總覺得,只要一直不回應,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十一年前,十九歲的林嫣,以最美校花、國民妹妹的身份出道,剛進娛樂圈,拍的第一部電視劇意外走紅,收視率火爆,從此以後,她又多了一個外號——國民初戀。

    四個字,足以形容當年林嫣的定位。

    白裙飄飄,扎著麻花辮的少女,雙手背在身後,站在梔子樹下,回眸衝追來的少年甜蜜一笑——那是很多人烙印在心底,至今難忘的經典畫面。

    梔子花的清香,微風揚起純白的裙角,少女干淨而純粹的目光,甜甜的小酒窩,勾起了多少人,關於校園和初戀的回憶。

    林嫣拍了三年的戲,積累了一大批死忠粉,上升勢頭非常好,接拍知名大導演劉導的文藝片時,年僅二十二歲。

    當時,圈內很多人都看好她,媒體三天兩頭吹捧她,稱她為勢頭最猛,最有望上位的小花旦第一人。

    這部文藝片的票房不錯,獎項方面更是大豐收,林嫣也憑借片中的角色月兒,一舉贏得重量級電影節的最佳新人演員大獎。

    身後,星光燦爛。

    前方,前途無量。

    同一年,林嫣認識了喬辰,半年後,宣布退出娛樂圈。

    粉絲紛紛表示不舍,哭求林嫣不要退圈。

    業內更是一片嘩然。

    媒體界人士對林嫣的決定表達了惋惜之情,曾和林嫣合作過的演員、導演,接受采訪的時候,除了祝福的場面話以外,言語之間也是頗為感慨的,劉導甚至曾公開說過這一句話:“林嫣?可惜了。”

    可惜是可惜,但是大家都能理解。

    那是喬辰啊。

    帝都喬家的獨生子,富二代權二代中的佼佼者——比起同齡人,他的作風簡直不像正值年少輕狂的有錢人家公子。

    喬公子很低調,學歷非常高,美國TOP3大學研究生畢業,為人溫文爾雅,謙和有禮,完全沒有公子哥的驕縱脾氣。

    他作息健康,從不出沒夜店等娛樂場所,從不炫富,秀豪車豪宅,朋友圈裡偶爾發表點東西,全是書摘和風景照片,偶爾他也會放一些他親筆寫的文字,字跡非常漂亮,且飄逸有神。

    國外畢業歸來後,他就更低調了。

    對於這位公子哥的情史,媒體絞盡腦汁,拼命往深處挖,都只知道他曾經談過一個女朋友,青梅竹馬,十幾歲就開始交往,後來女方提出分手,喬公子一直單身至今,堪稱清清白白無黑歷史。

    所以,大家對於林嫣和他,都是祝福居多。

    林嫣對於自己的決定,更是無怨無悔。

    喬辰是最完美的男朋友,沒有之一。

    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到了有點誇張的地步——林嫣平時用不著開口,提任何意見,因為他總能先一步想到,並且將問題解決。他專情,身邊傾心於他的優秀女孩子很多,可他總是拒絕的徹底,不會給人家留任何念想。就算是在床笫間,他也是個紳士,比起自己的歡愉,他更在意她的感受。

    這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對像,別說紙醉金迷、虛榮浮華的娛樂圈,拿整個世界來交換,林嫣都不願意。

    林嫣知道,喬辰的心裡有一個人。

    他曾經深深愛過的女孩,他的初戀,宋新雨。

    那女孩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富家大小姐,和喬辰青梅竹馬,性格跟林嫣比起來,南轅北轍,沒一處相似。

    宋小姐熱烈奔放,林嫣溫柔含蓄,正如紅白玫瑰之分,天差地別。

    所以,直到婚禮前,林嫣都沒想過,喬辰會選擇她,是因為……她的眉眼,從某個角度看,和宋新雨很像。

    喬辰和宋新雨這一段,他是被甩的。

    宋新雨嫌他脾氣太好,太沉穩老練,他們之間的感情缺乏激情。

    分手後,喬辰心灰意冷,出國念書。

    原本,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該這麼結束了。

    喬辰和林嫣的關系穩定,林嫣為他退出娛樂圈,甘當喬公子背後的女人,平時的日常安排,除了偶爾出門逛街會友以外,就是陪喬辰出國,陪喬辰見客……總而言之,就是陪喬辰。

    一年前,喬辰求婚了。

    婚禮定在今年三月初。

    就在兩周前。

    這一年來,宋大小姐都在瘋狂地追星,追最近幾年爆紅的超人氣小鮮肉莊正青,簡直都快瘋魔了,沒事就查莊正青的航班行程,滿世界追著他跑,還引發了網上追星少女們羨慕嫉妒恨的感嘆:“有錢真好。”

    莊正青今年才二十二歲,比喬辰、林嫣、宋新雨這幫人,小了足有七、八歲。但是年齡的差距,無法澆滅宋大小姐狂熱的愛,阻擋她飛蛾撲火的追小男神之路。

    圈子很小也很巧,莊正青和喬辰是認識的。

    莊正青的母親和喬辰的母親是同學,只是因為莊正青年紀小了很多,跟喬辰玩不到一起去,也不熟。遇上這事,他曾經私底下聯系過喬辰:“喬哥,你和宋大小姐熟,你叫她放手吧,饒了我行嗎?我現在談女朋友,我粉絲能給我寄血書和刀片,我混的容易嗎我?”

    喬辰當然勸不了宋新雨。

    面對宋新雨,他只會一味的容忍和寵溺。

    可就在兩周前,婚禮前夕,宋新雨跑到喬辰家裡,哭得聲淚俱下,說她後悔了,她現在才明白,她愛的始終是他,對莊正青、對別人都是一時的迷戀,她真的知道錯了,求他不要不管她。

    再然後……

    一個人的婚禮。

    林嫣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晚上,所有人都走了,她一個人留在酒店,身穿白色的婚紗,像個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哭也哭夠了,只覺得筋疲力竭。

    而她的新郎呢?

    也許正抱著他失而復得的女孩,訴盡這些年的相思情。

    林嫣輕輕嘆了口氣,看了眼手機黑色的屏幕,慢吞吞地伸手按亮,顯示出的是一段簡短的對話。

    “喬辰,我連挽回的資格都沒有嗎?”

    “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責任全在於我。我真的試過,我盡力了,但我不愛你,對不起,盡管殘酷,我還是欠你一個真相。這樣的婚姻,對誰都不公平。這八年來,你的付出和你損失的時間,我會補償。”

    補償?

    補償什麼呢,錢嗎?

    林嫣不缺。

    其實,早該知道的。

    只要宋新雨回頭,只要宋新雨掉兩滴眼淚,喬辰就會心軟。

    他這種人,心裡認定了一個人,到死都不會變。

    枕邊人愛不愛自己,女人多少都能分辨的出。

    林嫣當然清楚,喬辰對於自己,終究是喜歡和合適,勝於愛情。可她陷的太深,總以為他不能回應也沒關系,她愛他就夠了,真的。

    原來,那麼多年的陪伴和付出,終究比不上宋新雨的幾句話,幾滴眼淚。

    八年,全是笑話。

    什麼豪門夢碎,清純玉女熬成黃臉婆慘被甩……媒體上字字帶刺的譏諷,林嫣壓根不在乎,網友的冷嘲熱諷,她也不看。

    這都是無關緊要的。

    她在乎的,只有那一個人。

    也許,喬辰說的對,沒有愛的婚姻對彼此都是折磨,宋新雨即時回頭,他即時終止這個神聖不容謊言存在的儀式,是最好的結局。

    喬辰沒有錯,宋新雨也沒有錯,只是一對深愛彼此,奈何情路坎坷,歷經風霜,才發現真愛不變的有情人。

    可是林嫣呢?

    她又做錯了什麼?

    林嫣又嘆了一聲,拿起手邊的小瓶子,倒出幾粒白色的藥丸,看了看,沒有馬上吞下去,而是給喬辰回了一條信息。

    “沒什麼好補償的,祝你和宋小姐幸福。”

    顫抖的發出這一行字,淚水終於又模糊了視線,她內心一陣劇烈的絞痛,打字的手都在發抖:“喬辰,我是真的喜歡你。不要忘記……八年,我真的很喜歡你。”

    最後發出的這條信息,語無倫次,她都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八年。

    人的一生,又有幾個八年。

    終究看不透,想不穿。

    她曾離幸福只有一門之隔。

    穿著白色的婚紗,激動得徹夜難以入睡,幻想交換戒指後,新郎俯身親吻她的瞬間……那是從小到大,她做了一輩子的夢。

    最後,竟是這種慘烈的結局。

    夢碎了。

    罷了,她這一生無牽無掛,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死在結婚前一夜,在無盡的期待和喜悅中閉上眼睛,不用經歷那噩夢般的婚禮。

    在甜美的夢境中永遠沉眠,總好過夢碎後的撕心裂肺。

    *

    接收完原主的記憶,阿嫣看著手裡的白色藥丸,隨手扔到了紙簍裡。

    原來的林嫣並不會知道,這是一本渣女重生寵文演變而成的世界。

    上輩子,女主宋新雨嫌棄男主喬辰沒有情趣,一門心思撲在小鮮肉莊正青身上,以為人家是乖巧的金毛小可愛小忠犬,卻不知實際上比藏獒還凶殘,最後失身又失心,鬧的滿城風雨,差點被家裡掃地出門,這就算了,還被莊正青的粉絲罵老牛吃嫩草,不要臉皮。

    上輩子,喬辰和身為女配的林嫣結婚了,婚後相敬如賓,算不上有多麼濃情蜜意,但是過的很幸福,夫妻互相尊重,後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生不曾轟轟烈烈,卻也能細水長流。

    這輩子,宋新雨重生在喬辰結婚前夕。

    於是,她後悔了,連夜跑到喬辰家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求他回頭。

    真忠犬系男主喬辰選擇了原諒,結果就是天雷勾地火,為愛瘋狂的一夜。

    因此,林嫣沒能等到她的新郎。

    阿嫣站起身,走到一面穿衣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林嫣長的很美,即使年紀上去了,肌膚顯出疲態,但美人在骨不在皮,當年的清純女神,如今風韻猶存——鏡子裡的女人長發披散在肩膀上,神情憔悴,容色蒼白,眉眼含愁,眉眼間楚楚可憐的神態,我見猶憐。

    阿嫣從前穿越到的世界,原主都是偏明艷掛的多,第一次遇到清純系的,感覺很是新鮮,舉起兩只手,在鏡子前轉了幾圈,照了好一會兒才滿意,走回房間裡。

    老古董叫:“宿主,宿主!”

    阿嫣問:“喬辰?”

    老古董說:“線索男主嗎?不是他,跟他沒多少關系……我先跟你說個事情。”

    阿嫣看著它。

    老古董一本正經的說:“這個世界,你和線索男主親密交流完,順便刷滿他的好感值,下個世界,我對你的作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幫你忽悠系統——”

    阿嫣好笑:“為什麼我一定要作弊?”

    老古董說:“你別笑,下個世界古代,凶殘的。”

    阿嫣不怎麼在意:“好,線索男主是誰?”

    “莊正青。”

    阿嫣挑眉,有點驚訝:“那位害怕被粉絲寄血書的小朋友?”

    老古董涼涼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扮豬吃老虎倒是一把好手,別被他的外表和年齡迷惑了。”

    阿嫣笑了笑:“金毛還是藏獒,哈士奇還是狼狗,見了就知道了。”

    *

    接下來的一個月,阿嫣又把自己鎖在了家裡。

    林嫣的父母已經過世了,比起上個世界,阿嫣自由很多,對外聲稱想獨處一段時間,拒絕了所有親朋好友的邀約,實際上忙著躲起來修容美顏調整身體細節,閑下來刷新聞,看看微信朋友圈。

    三十天後,阿嫣的美容計劃小有所成,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很多年不聯系的前經紀人青姐。

    青姐意外之余,還是來了,見到阿嫣愣了愣,只覺得太久沒見到對方,幾乎有點認不出來了,又想不愧是當年轟動一時的美人,底子真好,時光總是善待真美人的。

    客套話說了幾句,青姐拿出幾份文件:“復出的路不好走,以前多少人都摔慘了?阿嫣,姐是跟你熟悉,為你好,才和你說實話,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你現在復出,肯定和以前不能比了,先從演配角開始吧,如果你覺得落差大,有幾個班底不怎麼樣的戲,也許可以爭取下女主的——”

    阿嫣抬眸,看了對方一眼:“青姐。”

    青姐一愣:“怎麼了?”

    阿嫣捧著水杯,微微笑了起來:“多謝你准備這些本子,但我只想你替我爭取一次試鏡。”

    青姐靠到沙發上,雙手抱胸:“你說。”

    阿嫣拿起手機,翻到一名圈內女星的朋友圈:“《蟬》——這部戲是劉導的新作,聽說正在海選女主。”

    青姐咳嗽了兩聲,慢慢說:“阿嫣,你可能不太清楚……這個,這部戲是在海選角色,也確實是劉導的新作,但是這部戲的女主……需要脫啊。”

    阿嫣說:“我可以脫啊。”

    青姐搖了搖頭,無奈道:“是脫衣服的脫!”

    阿嫣睜著眼睛,重復了遍,也有點無奈:“我知道,我可以脫啊。”

    青姐又搖了搖頭,著重強調:“全脫!有床戲,相當於果奔了。”

    阿嫣彎起唇角,柔柔一笑:“我全身上下都好看,我已經反復確認過了,絕對沒有問題,你不相信,我脫給你看——”說著,還真的站起來,要拉下衣服的拉鏈。

    這下換青姐急了:“別別別……大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受刺激了,我也心疼你。可你不用這麼自暴自棄,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考慮下你那些影迷的承受能力,你好歹是一代玉女掌門人。”

    阿嫣不以為然:“我現在可以當一代欲女掌門人,無縫銜接,多好。”

    青姐:“……”

    阿嫣又開始吹耳邊風:“就幫我爭取一個試鏡,最後不還是劉導決定嗎?試試又沒什麼不好的,據我所知,圈內一小半的女明星都去了。”

    青姐抱著手,考慮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好,隨便你,我幫你問問——”突然,像是想起什麼:“這部片子的男主已經定了,我記得沒錯的話,是程影帝?”

    阿嫣點了點頭:“男主是誰不重要,男配是莊正青,我就是衝著他去的。”

    青姐沒聽出她的畫外音,嗤笑了聲:“唉,這見鬼的世道啊……劉導拍片都要考慮商業因素了,男主選程影帝保證逼格,男配選他干兒子保證曝光度和票房,真是用心良苦——”

    阿嫣忽然出聲打斷:“干兒子?”

    青姐說:“對啊,你不知道嗎?莊正青出身很好的……嗨,沒點背景,誰能在娛樂圈裡混的開?他爸媽和程以寒認識,為了兒子能更好發展,覺得叔叔侄子不夠親,硬是給套了個干爸干兒子的關系,其實也差不多了,莊正青今年二十出頭,程影帝四十了吧?是能當他爸了……”

    阿嫣低頭,只聽了一半,沒理會青姐的絮絮叨叨,唇角微彎:“……這可真有意思。”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02 PM

第62章 巨星歸來(二-三)

    喬家。

    嘟嘟嘟。

    電話還是沒有接通。

    喬辰站在窗口,放下手機,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看著窗外的夜色,沉默良久,輕嘆一聲,重新按亮屏幕,打下一行字,選擇發送。

    ——見一面吧,我始終欠你一個正式的道歉。

    過了足有十分鐘,他的手機響了。

    喬辰接起:“是我。”

    對方顯得很隨和:“喬先生?抱歉,我剛才在浴室泡澡,沒帶手機。找我有事?”

    喬辰靜默片刻,說:“婚禮的事情……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傷害已經造成了,可我還欠你——”

    “留著吧。不是本人,不能接受,但是也不在意,不討厭你,勾引的也不是你,就這樣,江湖不見。”

    對方語速很快,喬辰大部分都沒聽清,只記得那句‘江湖不見’。他又嘆了口氣,揉揉眉心:“好……你不想見面,那就不見。只是我虧欠你的……我叫人帶給你,請你接受,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

    電話那頭說:“隨便。”

    然後,掛斷了。

    喬辰閉了閉眼。

    說不心痛是假的,八年的感情,即使沒有愛,那也有親情。

    阿嫣恨他是應該的。

    是他的錯,婚禮上拋下新娘,別說是阿嫣,就連他的父母都看不過去,這些天對他和宋新雨都很冷淡,雖然明面上沒說太重的話,暗地裡……他知道,父母對他的決定十分反感。

    喬辰從來都是像模範生一樣的活著,從沒讓父母失望過,除了這一次。

    即使這樣……

    他還是想任性一回。

    腰間忽然一緊。

    喬辰笑了笑,回頭:“洗完澡了?”

    宋新雨嘟起嘴,嘀咕:“早洗好了,就看你站在這裡發呆……我剛看你打電話了,怎麼樣,伯父伯母答應見我了嗎?”

    喬辰一怔,苦笑:“不是打給爸媽的。”

    宋新雨皺眉,等了一會,說:“林嫣?”

    喬辰默認了。

    宋新雨抱著他,小臉靠在他背上,小聲說:“我知道對不起林小姐,可她會有自己的人生,你不愛她,結婚了也不會快樂的……雖然很殘忍,但是解除婚約,這對你們而言都是解脫。”

    喬辰說:“我知道。”

    宋新雨又說:“八年時間,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很珍貴。多給林小姐點錢吧,你手頭不夠,我那邊也有,總要讓她後半生可以快快樂樂的度過——這是我們能給她的最好的補償了。”

    喬辰微笑,揉揉她的頭發:“我來處理,你不用想太多,乖。”

    *

    劉導很早以前導演過話劇,過了這麼多年,他已經成為國內外知名大導,作品全是電影,可他內心深處,對話劇和舞台劇還是藏有迷之偏愛,這體現在他的幾個工作小習慣上,其中之一就是演員試鏡。

    相比其他導演,劉導的片子面試過程非常正式,地點永遠定在大劇院,不管來試鏡的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還是男女主角,只要來了,那就必須踏上舞台表現自己。

    今天也不例外。

    前兩天是艷陽高照的大晴天,今早開始晴轉多雲,厚重的烏雲堆積在天上,壓得人心上沉甸甸的,不自覺的便緊張起來。

    “五號!”

    休息室外,有個脖子上戴著工作證的女助理,衝著裡面叫了一聲。

    偌大的房間裡,或坐或站,足有十來名年輕女性,清一色的大美女,顏值爆表,身材火辣,如果此時有個直男路過,絕對會看花眼睛。

    這是第二間女演員休息室。

    面試的女演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對面第一間休息室全是有名氣有地位的當紅女星,這一間是還沒混出頭的小明星,最後一間則是純新人。

    五號美女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捏著手裡的小紙片,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來了。”

    旁邊相熟的女星小聲說:“加油。”

    她點了點頭,慢吞吞走向門口,動作僵硬。

    經紀人跟在她身後,也在給她打氣:“不要緊張,等下就當台下沒有人在,眼睛不要盯著任何一個人,聽到了嗎?保持平常心,你就看著前方——你手心怎麼都是汗?不行,你這狀態上台肯定會被刷下來。不要緊張,深呼吸……”

    兩個人跟著工作人員走了。

    休息室再次安靜下來。

    忽然,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裡,一直低頭照鏡子的女人。

    她是第一個進來的,也是最安靜的,從早上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

    於是,四周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響起。

    “你看那邊——那個人,好像是林嫣吧?”

    “還真是,她怎麼在我們這間房?不應該在對面嗎?”

    “唉,過氣女星沒人權唄,這個圈子就這麼現實,所以我們要努力往上爬啊。”

    “……也是可憐,婚禮上被甩,想想就很慘。”

    “對了,她今天來試鏡哪個角色?女配嗎?”

    “反正不是女主,誰都可能脫,林嫣?沒可能的。”

    “就是,她的年紀也不適合演女主,年齡限制不是二十二歲到二十九歲嗎?林嫣三十了吧?太老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八年的時間全喂狗了,豪門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還是劉導有先見之明,當年就說過林嫣可惜。”

    “可惜也沒用,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咱們這個圈子,女星更新換代太快,錯過一個機會就得多熬個三五年,更何況她浪費了整整八年。”

    “是啊,以前我經紀人老用林嫣當反面教材敲打我,叫我別戀愛腦,男人靠不住,女人得有事業。”

    “所以林嫣是演女主的姐姐?年齡合適,那個人設不出彩,如果我們誰能演女主,她也不會來搶風頭,哈哈,挺好的。”

    青姐臉色有點難看,手裡的雜志往旁邊一甩,就想站起來。

    身旁傳來低低的聲音:“坐下,別理。”

    青姐側眸,看見阿嫣依然低著頭,拿著一面小鏡子,盯著鏡中人的容顏,好像永遠看不厭一樣。

    她又看了看那群拉幫結派嚼舌根的人,皺眉道:“劉導搞什麼?為什麼把你安排在這邊?看在以前的交情上——”

    阿嫣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更是淡然:“想讓我知難而退吧,無關緊要的小女生說幾句閑話都受不了,等下怎麼當著那麼多男人的面脫衣服,以後怎麼面對電影觀眾和網友的議論。”

    青姐沉默片刻,有些不忍:“阿嫣,我們走吧。我那裡有幾個本子,你再看看……你聽姐的話,雖然復出的路不好走,但我們慢慢來,一步一步穩扎穩打,你相信姐,十年前我能捧紅你,現在我也可以。”

    阿嫣笑了一聲:“我不喜歡慢。”轉過頭,紅唇輕啟,輕輕吐出幾個字:“我就喜歡高速飛馳。”

    青姐一愣。

    十分鐘後,剛才那名五號選手回來了,一臉衰樣,快哭了。

    其他人都圍了過去:“怎麼樣?發揮的不好嗎?”

    五號選手拿起自己的包,一張嘴,眼淚掉了下來:“搞砸了……我以為只有劉導一個人,最多加上助理,可下面坐了好多人,我緊張的不行……反正沒戲了。”

    女孩們心中竊喜,臉上卻露出感同身受的憐憫:“沒關系的,現在不還沒公布結果嗎?還是有機會的。都有誰在?”

    “劉導,副導演,好幾個工作人員,投資方好像也有人,還有……”五號選手停頓了下,臉上突然飛起一抹紅:“我不確定,因為觀眾席太暗了,那個人坐的很後面,看不太清,但是我覺得……是他。”

    “誰?”

    五號選手的臉更紅了,羞澀地垂眸:“程老師。”

    旁邊一片吸氣聲。

    “天啊,程影帝?他今天也在?”

    “程以寒啊啊啊!”

    “真的好想跟他合作啊,就算不演女主,跟他有幾句台詞也行啊。”

    “可以跟程老師在同一部戲裡,我就圓滿了,演路人甲都行,我從小看他戲長大的……”

    “我也是,唉……估計我們都沒希望,對面那幾個當紅大咖,我記得至少兩個人都說過,最大的夢想是和程影帝演戲。”

    忽然,角落裡有人問:“莊正青在嗎?”

    五號選手怔了怔,下意識答道:“沒注意到,好幾個人都沒看清臉。”

    旁邊的人笑著說:“他不會在的吧?畢竟是世紀末最後一個純情少年,從沒抱過媽媽姐姐以外女性的水晶男孩。”

    “對對對,他公司給他按的什麼破人設?這麼大的人了,從沒談過戀愛,碰一下女孩子的手會臉紅,希望一生只談一次純純的戀愛,初戀就是妻子……騙鬼呢,說出去他自己信嗎?”

    “可他的粉絲就吃他這一款啊,上次那個誰?就剛演了現代劇爆紅的那個,跟他一起上節目,站的離他近了點,被他粉絲足足黑了一個月,黑上熱搜了。”

    “太可怕了……”

    這時,剛才的女助理又來了:“六號,到你了!”

    眾人同時停止說話。

    角落裡,穿著長風衣的女人收起鏡子,沉默地站了起來,往外走。

    青姐跟了上來:“阿嫣,你再考慮——”

    話頭戛然而止。

    她看見了女人的神情,有點古怪——雙頰泛起嫣紅的色澤,如盛放的桃花,黑眸卻浮著一層茫茫的煙霧,叫人捉摸不透。

    青姐問:“緊張嗎?”

    “興奮。”

    青姐以為聽錯了:“什麼?”

    阿嫣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微笑:“這一生,唯有夢想和臉不可辜負……身體也是不可辜負的。”

    青姐更加莫名其妙:“阿嫣,你是不是緊張過頭了,還是先——”

    阿嫣沉下臉,不想理她了,轉過頭,加快腳步前進。

    *

    “沒想到你今天會來。”

    下一名試鏡的還沒來,劉導起身,接過助理遞來的熱茶,走到觀眾席後幾排,隔著一張空座,在那人旁邊坐下:“這幾個女演員的表現怎麼樣?”

    男人低低笑了一聲,沒有轉頭看他:“你是導演,你說了算,怎麼來問我?”

    聲音低沉又溫柔,直擊人心的低音炮。

    傳說中開口就讓人呼吸加快,腿軟想睡的程影帝特有的音色。

    劉導哼了聲:“你最近不是很忙?前幾天打電話,你還在異地。”

    程以寒淡淡道:“再怎麼忙,這是我的下一部戲,我必須先看一眼對戲的女演員,進組前,根據對方的情況,我需要一到兩周調整狀態。”

    劉導扯了扯嘴角,揶揄:“我就喜歡你這麼敬業的態度,胡說八道都能一本正經,有模有樣的……想看免費脫衣秀就直說,跟我裝個屁。”

    程以寒一笑:“看破不說破,才是紳士本色。”

    劉導嗤笑幾聲,叼著煙,目光突然落在最前排的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的裝扮實在太詭異了。

    天氣不熱,但也算不上冷,他穿著一件厚厚的黑色長款棉襖,帽子遮住頭,口罩遮住半張臉,劇院觀眾席的燈光本就暗淡,他還戴著一副墨鏡,真的有病。

    劉導看了一會,又笑了笑,懶懶地問旁邊的人:“你干兒子也來了?”

    “我不管他的。”

    劉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不管他,你把他塞進我這裡干什麼?我看過他演的一部愛情電影——”

    程以寒微笑:“觀後感如何?”

    劉導摸了摸下巴:“他還是回去唱歌吧,至少能聽。”

    程以寒輕笑了一聲。

    劇院的燈光很暗。

    男人閑適地坐著,目視前方,神色很淡,落在劉導眼裡的,便是那於無聲中訴說太多的側臉,從線條的輪廓,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質,都堪稱完美。

    不需言語,無須表情,他在那裡,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種演員……真的可遇不可求。

    劉導移開目光,嘆了口氣:“莊正青他們這一代,誰能有你一半,地位就穩了。”

    一半的什麼?

    他說不清。

    不止是影評人吹的神乎其神的演技,不止天生電影臉,還有那種深沉而誘人探尋的氣質——他是深海,除了觀眾,就連本應身為掌控者的導演,也很容易便沉溺其中。

    “人情世故。”程以寒語氣不變,還是不緊不慢的淡然:“他父母再三要求,我可以拒絕一次,兩次,總不能拒絕十次。”他側眸,看了一眼多年好友:“嘆什麼氣?實在不行,戲份全剪掉,他那個角色可有可無。”

    劉導笑:“被你看出來了?看破不說破啊,程老師,做人要厚道。”

    程以寒只笑不語。

    大約三分鐘後,新的試鏡演員來了。

    劉導皺起眉,神色有點復雜,最終長嘆一聲,站起來,快步走下去。

    “林嫣。”

    阿嫣已經准備上台,聽見聲音,轉身:“劉導。”

    男人走到她面前,看清女人的容顏,微微一怔,總覺得那張臉和十年前,似乎沒什麼區別,只是……更具風情了。

    他沉默一會,慢慢開口:“我知道你的情況,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不合適。”

    阿嫣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劉導斟酌著字句,解釋:“說實話,你是很有靈氣很有天分的演員,如果我手頭有合適的角色,我一定會讓你試試。可是這部戲的女主不適合你,如果你真的想演,我建議你試鏡女主姐姐的角色。”

    阿嫣說:“謝謝你,實不相瞞,我覺得我很合適。”

    劉導:“……”

    阿嫣走到舞台上。

    觀眾席很暗,只能模糊地看清前排幾個人。

    舞台上相對更亮,可因為今天試鏡的內容太敏感,為了照顧女演員們的心情,沒人會直接用強光打在演員身上,打光比正常的情況柔和多了。

    阿嫣穿著過膝的米白色風衣,紐扣一直扣到脖子上。

    劉導搖了搖頭,坐回前排的位置。

    某位副導演見他入座了,衝台上的人點了點頭:“開始吧。”

    試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兩句台詞。

    第一句話:我來了。

    第二句話:今晚,我沒打算走。

    動作就更簡單了,脫衣服。

    然而,越是簡單的動作和台詞,越能考驗一名演員的潛力,畢竟演技全體現在細節上……更何況是這種特殊的場景。

    阿嫣站在台上沒動。

    副導演問:“有問題嗎?”

    阿嫣頷首,抬起手指了指上方:“燈太暗了。”

    “你說什麼?”

    阿嫣說:“意境是很朦朧,但我懷疑你們根本看不清細節,眼神和表情就罷了,可為了准備這次試鏡,我很努力的調整身材,你們要看清楚點。”

    “……”

    “……???”

    台下陷入詭異的沉默。

    阿嫣以為他們沒聽懂,好心解釋:“燈開亮點。”

    副導演挪動了下僵硬的脖子,看著同樣神色古怪的劉導:“劉導,您看——”

    劉導靜了靜,說:“聽她的。”

    於是,燈光稍微調亮了一點。

    阿嫣說:“再亮點。”

    “……”

    “再亮點。”

    “……。”

    最後,阿嫣不耐煩了,對准工作人員的方向:“為什麼這麼不上道呢?全往我身上照,快點,別影響我的表演。”

    三分鐘後,總算滿意了。

    副導演清了清喉嚨:“行了,開始吧。”

    阿嫣說:“不行。”

    副導演滿頭黑線:“又怎麼了?!”

    阿嫣說:“我想找個人上來搭戲。”

    副導演無語:“就兩句台詞,你對著空氣說就好了——林小姐,你如果不想試鏡的話,請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阿嫣只當沒聽見,不疾不徐地走下階梯,經過幾個人身邊,停在第一排最左側的人前方,微微一笑:“先生,你穿的這麼特別,一看就很適合當背景板,來吧,不會耽誤你太久。”

    那人坐著沒動,頭往厚厚的棉襖裡縮了縮。

    阿嫣看見他的小動作,輕笑了聲,靠近他一步,低語:“小弟弟,幫姐姐一個忙好不好?……不會吃了你的,別怕。”

    呼出的熱氣帶著女人的幽香,拂過他散在耳側的碎發。

    少年沒出聲。

    阿嫣拉他起來,對他畫風清奇的打扮並不在意,牽著他的袖子,帶他上台,便把他丟在一邊,轉身看向觀眾席。

    這次換劉導開口:“可以開始了。”

    四周靜謐而幽暗。

    唯有台上女人所在的地方,光芒正盛,仿佛彙集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只消一眼,無人能移開目光。

    萬眾矚目。

    All eyes on me.

    阿嫣眼底的霧氣漸漸散開,唇邊溢出一絲笑。

    真好。

    清秀修長的手指抬至胸口,解開第一顆紐扣,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風衣無聲落在腳邊,長靴掠過盤在地上的衣服,踏出一步。

    “我來了。”

    容色稍顯蒼白,聲音微微發顫,那是女人最後的矜持和羞澀,秀美如玉的臉上現出一絲掙扎。

    黑眸清亮見底,眸中是堅定不容退縮的光,是撇棄了所有偽裝,掙脫道德枷鎖後,奔放熱情,熾熱燃燒的情意。

    透過空氣,那溫度似乎能燒灼到皮膚。

    她走向那個穿著棉襖,顯得極為笨拙的身影,聲音放輕:“不是你叫我來的麼?”

    這句不是台詞。

    但是沒有人出聲,沒有人提醒。

    沒有人舍得打斷這一幕。

    女人勾起唇,笑了笑,眼裡並不是溫暖的笑意,而是決絕的瘋狂,是明知結局必然慘烈也無怨無悔的偏執。

    她轉身,頭微微低著,輕聲說:“幫我。”

    配戲的人遲疑很久,終究還是慢慢地抬起手,拉下裙子的拉鏈。

    略顯刺耳的響聲停住後,隨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吸氣聲、驚嘆聲,就連劉導也不能無動於衷,換了個姿勢坐著,一瞬不瞬地盯著台上。

    裙子無聲落下。

    女人的身上,再無任何遮攔。

    她對底下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盯著那名戴墨鏡口罩的少年,緩緩湊近他,隔著一層口罩,幾乎貼上他的唇。

    “今晚,我沒打算走。”

    聲音是壓抑的,克制的。

    眼神是火熱又冰冷的,火一樣的顏色是無法克制的愛意,蒼白的冷……則是明知後果依然執迷不悟的悲哀。

    黑發散在雪白的肌膚上。

    冰與火,力與美。

    這是最完美的表演。

    劉導倏地站了起來,雙目放光,無暇掩飾激動的神色。

    就是這個……這就是他要的,不用幾句話,不用多麼扭曲的表情,光是站在那裡,就能撐起一個故事的演員。

    八年。

    當初靈氣十足,干淨得像白紙的小姑娘,沒有讓他失望。

    歸來時,依然能帶給他驚喜。

    表演結束。

    劉導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台階,站在那個始終安靜的男人身邊,眉眼間是欣喜的光彩,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在聽,直接說:“你的女主角,看到了嗎?”

    程以寒笑了笑,起身離開。

    *

    阿嫣披上長風衣,照樣把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粒。

    青姐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面帶喜色:“阿嫣!我剛才一直在看劉導的臉色,這次肯定能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風——”

    最後一個字及時吞進肚子裡,沒說出來。

    畢竟,不是哪個女人都喜歡被形容為風騷。

    阿嫣笑了笑,不以為意:“我一直這麼風騷,幾千幾萬年了,就沒變過。”

    青姐白了她一眼,卻根本忍不住笑意:“如果能順利拿下女主的角色,那真的再好不過了,走吧,我帶你回去。”

    兩人走了幾步,忽聽身後有一道聲音響起:“姐姐。”

    故意拿腔拿調的少年奶音。

    阿嫣停下來,唇角上揚,轉身的瞬間,已經遮去笑意,臉上淡淡的,走到少年跟前,問他:“怎麼了?”

    少年裹緊身上的棉襖,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極為漂亮,肌膚比女人還要細膩柔嫩,小拇指戴著一只戒指,樣式很奇怪,是一條銀黑相間的蛇,蛇的眼睛用紅色的寶石裝飾,閃著血一樣的光。

    他把手伸進口袋裡,墨鏡後的眼眸看不清晰,唇齒也被黑色的口罩蓋住,聲音依舊是刻意的天真:“你們大姐姐出門,都不穿內衣的嗎?”

    阿嫣笑了笑,抬手放下了他寬大的帽子。

    少年的黑發有幾縷挑染成了淡金色,左耳戴著一枚小小的血紅耳釘,像極了戒指上那條蛇的瞳孔。

    他其實身形很高,阿嫣穿著高跟鞋,都需要抬頭跟他說話,可不知怎麼的,即使看不清楚五官,只聽他的聲音,看著他白玉般的額頭,任何人都會認定,這一定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少年氣十足。

    阿嫣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煞有其事的說:“姐姐的內衣扣子很難解的,只怕你不會呢。”

    少年低低笑了一聲。

    阿嫣也笑,最後看了他一眼,跟著青姐走了。

    車裡,青姐說:“那個你抓上台的工作人員,怎麼看著有點像莊正青?”

    阿嫣說:“不是像,就是他。”

    青姐一驚,扭過頭:“真的假的?哎唷我去,幸好沒有媒體和粉絲在,不然你得被他家粉絲活扒下一層皮,那可是人家捧在手心怕化了,出去溜達一圈都怕壞女人染指的水晶男孩。”

    說出最後那四個字,她自己先笑了,搖頭嘆氣:“二十好幾的男孩子,他家粉絲把他當成十歲,真是笑死人了,整天叫寶寶就算了,他們是真把他當小孩……別的小鮮肉身後一群女友粉,莊正青後面跟著一群自稱阿姨媽媽的小姑娘。”

    阿嫣一手撐在車門上,淡淡道:“名字起的挺好。”

    青姐很快反應過來:“是啊,莊正青——裝正經。”系好安全帶,沒有急著開車,沉默了下,又說:“他看起來是真小,剛才我沒認出他,你把帽子摘下來,我當他最多十八左右……阿嫣,話說在前頭,如果你真選上了,我是說如果——千萬離莊正青遠一點,你不吃人,他粉絲吃人的,戰鬥力比收錢的水軍都強。”

    阿嫣沒答話,轉頭看向車窗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05 PM

第63章 巨星歸來(四)

    經紀人袁哥還在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

    莊正青兩手伸進長褲口袋,整個人蜷縮在單人沙發裡,黑色的衛衣帽子遮住頭發,只露出小半張臉。

    袁哥看見他就來氣,翹起保養得當的蘭花指,又開始捏著嗓子念叨:“……誰叫你自作主張的,啊?誰叫你跑去看女演員試鏡的?我平常怎麼跟你說的,你都當成耳旁風了?晚幾年談戀愛又不會死,這幾年先賺夠本,你不能得罪粉絲,知道嗎?今天如果有媒體在,如果你粉絲知道了……還不得炸翻天啊?你給我省心點,我不想沒事浪費公關費。”

    莊正青一言不發。

    袁哥低哼了聲,臉上現出不屑的神色:“再說了,那群碧池有什麼好看的?我跟你講, 青青——”他轉過頭,看著縮在沙發裡的少年:“——那些都是壞女人,真的,為了爭取一個角色,別說當場脫衣服,叫她們今晚躺到劉導床上,她們都會爭著去的,多看一眼都嫌髒。”

    莊正青背對著他,面向沙發裡側,淡淡道:“挺好看的。”

    袁哥愣了愣,起身走了過去,蹲在他身邊:“我聽人說你被拉上台了,嚇的都快得心髒病了,耳朵嗡的一聲,小心髒噗噗噗跳的啊……小祖宗,你可別嚇我了。”

    他捂著胸口,不顧自己十分爺們的一張臉,作西子捧心狀:“你雖然年紀小,可出道早,林嫣想干什麼,你看不出來嗎?”

    莊正青沒答話。

    袁哥冷哼:“她想把你當成復出的踏腳石!你現在正當紅,要能賴上你,那流量妥妥的,天天上熱搜,能省一大筆營銷費呢……哼,她們打的如意算盤,有我第一經紀人袁哥在,誰敢碰瓷你,那就是死路一條!”

    莊正青頭也不回,涼涼道:“第一經紀人自封的嗎?”

    袁哥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小屁孩,不要關注這些細節,我跟你說真的,你給我記牢了。林嫣絕對居心不良,外面那些妖艷碧池的套路,哥哥我眼睛一瞄,全都看穿了,你聽我的,不會錯。”

    莊正青低嘆一聲,語氣很淡:“可我想上啊……”

    袁哥差點嗆到,劇烈咳嗽了一陣:“什、什麼?”

    莊正青慢慢坐起來,抬手摘下帽子,碎發下是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形若桃花,難得眼神干淨透澈,如同山澗清泉。他抱著膝蓋,依舊用談天氣的口吻,淡淡道:“想上,怎麼了?”

    袁哥說:“青青——”

    莊正青低頭,看著小拇指上的蛇紋銀戒,徐徐道:“我二十二了,又不是十二,再這麼憋下去,遲早有一天成心理變態——不能約炮,不能操粉,不能談戀愛,現在看兩眼女明星都不行,你怎麼不干脆閹了我?”

    袁哥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什麼話?”

    話是這麼說,底氣卻不足。

    坐在對面的少年長著一張具有欺騙性的臉,快二十三的大男孩,偏偏看上去只有十幾歲,干淨的眼神,青澀的五官,笑起來又甜又孩子氣,還有那比女星都嫩的皮膚……別說是他的粉絲了,袁哥看著都想叫他一聲寶寶。

    這樣的少年,仿佛生來就不該有欲望,肖想一下都是罪惡。

    莊正青笑了一聲,抬起頭,燈光下,左耳的血色耳釘閃了下光:“十八歲出道,到今年年底,正好滿五年。袁哥,你見我吃過誰的虧嗎?”

    袁哥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答案是,沒有。

    是的,莊正青的臉實在太具欺騙性,朝夕相處,很容易讓他忘記……這孩子的本性究竟有多麼凶殘。他根本不是溫室裡嬌生慣養的柔弱小花,而是熱帶雨林裡,時刻瞄准獵物的食人花。

    出道五年,只有別人敗在他扮豬吃老虎的偽善上,他還真的一路星途坦蕩,不曾遭遇太大的挫折,堪稱最順利的上位史。

    除了演技和唱功的硬傷,他是完美的。

    問題就出在演技和唱功上。

    袁哥說:“我剛看見程老師了,還有幾天才進組,他在的話,你多向他請教演戲方面的知識,他不是你干爹嗎?一家人,不用客氣。青青,這次你要爭氣,可不能讓人說是‘本片唯一的瑕疵’了。”

    莊正青抱著腿,下巴抵在膝蓋上,整個人又沉默下來。

    袁哥看著這陰晴不定,總是情緒化的少年,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麼,神情一肅:“莊正青——”他叫了一聲,見對方沒反應,著重強調:“你最近沒那什麼吧?我給你請的心理醫生,你為什麼不見他?”

    莊正青淡淡道:“因為他是廢物,沒用。”

    袁哥氣結,臉色發白,追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還有沒有用刀割你自己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就算你要——”

    “割了,胸口,沒人會看見。”莊正青抬眸,那般干淨的眼睛,帶著嘲弄的笑意,落在他臉上:“放心,不會有人看見。”他重復了一遍,語氣低柔,嘴角的弧度滿是諷刺。

    袁哥沉默片刻,說:“我不管,你必須定時看心理醫生。”

    莊正青起身,往外走去。

    袁哥在他身後說:“我知道你有壓力,但是有必要嗎?這一兩年內,我敢保證,沒人能取代你的地位,沒人能追的上你的人氣。”

    莊正青站定,靠在牆邊,回頭:“總會失去的……”他扯了下嘴角,拉起袖子,看著手臂上方一道很淺的傷痕,已經愈合了:“……想起來就覺得煩躁。”

    說完,他拽下袖子,沉默地走了出去。

    袁哥對著他的背影,直搖頭。

    *

    劉導的新片官宣了,女主由曾經爆紅的清純系玉女掌門人林嫣出演,這也是他們八年後的第二次合作。

    演員陣容一出,很快登上熱搜。

    “程以寒?不容易啊,影帝終於出山了。”

    “程影帝這幾年都在干嘛啊?”

    “自從歐洲三大電影節大滿貫封神後,他就無心事業了,還是劉導厲害,能把他拉出來,老粉感動的快哭了!”

    “啊啊啊我們青青啊!

    “期待劉導和青青的合作,我們青青寶寶超級上鏡的。”

    然而,莊正青和程以寒坐鎮的情況下,最靠前的熱門評論卻是:

    “臥槽真的假的?林嫣?這部戲是大尺度吧?這算自暴自棄了嗎?”

    “不要啊我的林女神,我的初戀啊,你為什麼想不開呢?哭死了。”

    “喬辰這個王八蛋,把我女神逼到拍限制級電影了,去死!!!”

    網上議論的熱火朝天,阿嫣卻是全然不在乎的。

    進組當天,青姐來家裡接她,王阿姨開的門。

    這位老阿姨是阿嫣新請過來的佣人,青姐看見她,問:“林小姐呢?”

    王阿姨說:“……在房間裡。”

    神色有些古怪。

    青姐沒放在心上,走到阿嫣的房間門口,忽然停住腳步。

    裡面有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站在外面也能聽見。

    “……不要吃醋,我還是愛你的呀,只不過現在我的心分成了兩半,有一半給了它,但我還是愛你的。”

    “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心肝寶貝,我生命的光與火。”

    “別問了,兩個都重要。”

    “乖啊,我不會冷落你的。”

    “我是個雨露均沾的女人,你們兩個,我都會用心寵愛……”

    青姐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抬起手敲了兩下門。

    “進來。”

    青姐打開門:“我是不是打擾——你在干嘛?”

    阿嫣站在穿衣鏡前,身上只套了一件真絲吊帶小睡裙,頭發盤了起來,臉上敷著一張面膜。

    青姐四處張望:“你剛跟誰說話呢?”

    阿嫣指了指鏡子:“我。”

    青姐皺眉:“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談朋友了,一會兒愛這個一會兒愛那個的。”

    阿嫣說:“總共就兩個,舊愛是我的臉,新歡是我的身體,我很專情的。”

    青姐:“……”

    阿嫣拿起幾件衣服,走到衛生間門口:“行李已經放在客廳裡了,我換個衣服就走。”

    門關上了。

    隔著門,青姐說:“這幾天我在面試助理,有合適的,我直接叫他去影視基地報道。”

    “好。”

    青姐又說:“你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對莊正青敬而遠之,千萬別招惹他。對劉導和程老師要客氣,他們都是圈裡的貴人。”

    “他技術好嗎?”

    青姐一時沒會意:“誰?”

    阿嫣換完衣服,開門出來,隨意地放下長發:“程以寒。我和他有兩場床戲,你知道他的技術怎麼樣嗎?雖然我對他沒意思,可我合理懷疑,拍親密戲的時候,我有意思的對像會偷偷到場觀看,我希望能發揮出色——那需要程先生配合。”

    青姐黑臉:“這我怎麼知道?”

    阿嫣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青姐幫她一起把行李搬到車裡,坐進去了,才說:“……總之比你好,你瞎操心什麼?人家床戲拍的多了,又不是第一次為藝術獻身。”

    “比我技術好?”阿嫣挑眉,似是覺得不可思議:“在他有生之年,不可能。”

    青姐搖了搖頭,發動車子。

    *

    程以寒受邀出席國外某個電影節,晚兩天才會進組。

    阿嫣到酒店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細研究每個人住的房間,結果發現線索男主住的有點遠,雖然是同一層,但一個在走道的最右邊,一個在最左邊,中間還隔著等電梯的區域。

    不妙。

    程影帝住的離他干兒子倒是近,就在對門。

    阿嫣軟磨硬泡了幾天,求劉導作主換房間,從風水說到女人的直覺,成功把劉導給說煩了,反正程以寒不在,地方是空著的,便聽了阿嫣的,兩人交換房間。

    阿嫣拖著行李箱,從過道的一邊走到另一邊,掏出門卡,一抬頭,正好看見對面的少年。

    莊正青房間的門開著,他倚門而立,一手扶著門框,唇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頭發是濕的,仿佛剛洗過,碎發貼住前額和臉側,那雙干淨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分外水潤誘人。

    看見對方抬頭,他彎了彎唇,乖巧的叫:“姐姐。”

    阿嫣應了聲,似笑非笑。

    莊正青慢慢道:“經紀人叫我離你遠點。”

    阿嫣打開門,回頭看了看他,柔聲道:“那你可千萬記住他的話。”

    *

    開機儀式當天下午,劇組允許粉絲和媒體探班,等明後天正式開拍,那就是絕對的封閉式拍攝,謝絕來訪了。

    莊正青的後援會代表團,會在三點半到場。

    三點十分,莊正青一個人在化妝間休息,大門半掩,他看著鏡子裡的少年——臉上撲了一點粉底,畫著細細的眼線,突顯出眼睛的輪廓。

    他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三點十五分,他站起來,走進和化妝間連在一起的衛生間,扭開水龍頭,洗手,同一時間,他從鏡子裡看見……外面的門開了一下,馬上又關上。

    莊正青勾起唇角,只當沒看見,慢條斯理地衝刷手上的泡沫。

    三點十六分,女人走進衛生間,反手關上門,啪嗒一聲,上了鎖。

    莊正青關上水龍頭,看著鏡子裡的人,問:“外面化妝間的門也鎖了?”

    阿嫣靠在牆上,雙手環胸,極有耐心地看著他:“沒。”

    莊正青挑了下眉:“玩這麼大?”

    “怕嗎?”

    莊正青低頭,看了眼手表顯示的時間,慢聲道:“我不信你敢,經紀人知道我在這裡,等下就來找我了。”

    阿嫣輕笑,走上前。

    她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很快被逼進角落,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阿嫣沒有停下腳步,直到整個人緊緊貼在他身上,才抬手撫上少年的臉,一字又一字,輕輕道:“那等一會……你記得大聲求救,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08 PM

第64章 巨星歸來(五-六)

    三點二十五分。

    衛生間只剩壓抑的喘息聲。

    女人的後背抵在冰涼的鏡面上,半眯著眼,目光迷離,過了一會,伸手抱住少年的脖子,仿佛是無意識的動作,視線落在他左耳的血色耳釘上,那醒目的紅色隨著兩人的動作飄忽不定,就像玻璃杯中不停晃動的酒。

    少年的幾縷發絲垂下來,遮住了那一點流動的紅。

    阿嫣抬起手,拂開他耳畔的碎發。

    狹小的空間內,盡是曖昧的氣息流轉。

    佛曰,不可說。

    三點二十七分。

    衛生間外面有了動靜,腳步聲響起。

    袁哥捏著嗓子,怪腔怪調的聲音揚起:“青青?青青你在不在?你的粉絲都在等你呢,別耍小性子玩躲貓貓,聽見沒有?快點跟我一起出去。”

    阿嫣明顯地感受到少年身體的僵硬,唇角勾起,故意用力往後一撞,鏡面震得發出一聲巨響。

    莊正青驀地抬眸,迎上女人戲謔的目光,於是他低頭,懲罰性地咬她的唇,低低埋怨:“壞死了。”

    阿嫣唇邊溢出一聲輕笑:“你叫啊。”手指伸進他柔軟的黑發裡,聲音更低:“我想聽……快叫救命。”

    莊正青低哼了聲,動作卻從沒停下過。

    袁哥聽見響聲,無奈地嘆了口氣,朝著這邊走來:“青青?原來你在衛生間,你說一聲又不會死……快點出來,你好了沒有?”

    他敲了兩下門。

    沒人應聲,只有細微的,古怪的輕響。

    ……怪了。

    袁哥又敲了敲門:“青青?你在干什麼——”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他睜大眼睛,臉色劇變:“你千萬別在這時候整事!你是不是發病了,是不是又在自殘?莊正青!你給我開門!”

    他急得額頭冒汗,用力敲著門,啪啪啪,一下比一下激烈。

    莊正青笑了笑,埋首在女人頸窩間:“敲的好,不用怕被聽見了……姐姐。”他睜著水霧朦朧的眼睛,雙臂緊緊纏在女人纖細的腰上,眼裡的光卻是惡劣的:“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不該叫你姐姐的,你差一點點,就成了我的小嫂嫂……我們見過好幾次,都是在喬家,你忘記了?”

    阿嫣雙手捧住他發燙的臉,微笑:“姐姐也好,小嫂嫂也好,你愛怎麼稱呼,隨你喜歡,我不介意。”

    莊正青低笑了聲。

    三點半。

    袁哥開始撞門,見撞不開,又退開一段距離助跑,猛踹了兩腳。

    門上撲簌簌掉下灰塵。

    阿嫣挑了下眉,看著少年不見疲態的眉眼,又因為高度緊張,精神集中,那雙漂亮干淨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辰。

    “年輕真好……”

    少年淺淺笑了笑,柔聲說:“姐姐不要弄錯了,不是年輕真好……”眼底掠過嗜血的光,手臂收緊,宣示主權的動作:“……是我真好。”

    三點三十二分。

    外面的袁哥都快哭了:“青青,你不要嚇哥哥好不好?我真要去叫人了……可他們看見你自殘,怎麼辦?不行,太冒險了……我真的報警了,青青,你急死我了,偏偏挑這個日子……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說句話,行不行?你至少讓我知道你沒事——”

    莊正青收起笑意,面無表情地扭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流聲憑空響起。

    袁哥大喜:“你沒事了?我就知道小青青最乖了,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你快點出來,好多人在等你呢。”

    莊正青開口,嗓音低啞:“……知道了。”

    袁哥急道:“知道你就出來啊!”

    阿嫣覺得好笑,起了玩性,學袁哥的語氣,在他耳邊吹風:“出來呀,看你滿頭大汗的,快出來呀……出不來?姐姐幫幫你?”

    莊正青哼了聲,又去啃她的嘴唇,過了會兒,圈住懷裡的女人,對外面的人說:“你出去等,不用多久。”

    袁哥焦急的問:“你干嘛呢?”

    莊正青說:“洗頭。”

    袁哥半天無語,只能道:“那你快點出來,我先去應付你的粉絲,人家該等急了。”

    莊正青支吾了聲。

    三點四十九分。

    結束了。

    阿嫣對著鏡子整理衣服,看了看自己的面容,又打開水龍頭,捧起清涼的水,撲在潮紅尚未褪去的臉上,然後再次看向鏡中的人。

    嗯,完美的。

    回頭,看見少年縮在牆角,他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就那麼抱著膝蓋坐著發呆,沉默好一會,把臉埋在掌心裡。

    阿嫣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見他有點亂的頭發,毛茸茸的,像一只沒精打采的犬類動物,蔫頭蔫腦的。

    “我走了。”

    莊正青沒抬頭,聲音略顯消沉,從角落裡響起:“外面很多雙眼睛盯著,經紀人工作人員粉絲媒體甚至劉導,你確定想先出去?”

    阿嫣說:“也對。那你先走。”

    可莊正青坐著不動。

    阿嫣便蹲下來,看著他。目光下移,落在他扯開的領口,隱隱約約,依稀能看到蒼白的胸膛上,幾道猙獰的疤痕,還沒長好。再往下,腹部似乎也有。抬手扯兩下他凌亂的襯衫領子……手臂上也有小刀割過的痕跡,只是很淺,看不太出來。

    莊正青任由對方扯亂自己的衣服,半點不在意,等阿嫣消停了,他抬了抬眼睛,輕嘆一聲,頭輕輕靠在她肩膀上:“姐姐……”他軟軟地叫了一聲,又嘆氣:“……沒盡興。”

    阿嫣說:“三睡呢,不急。”

    莊正青問:“什麼三睡?”

    阿嫣看著他:“想睡你三次。”

    “為什麼一定是三次?”莊正青皺眉,認真的問:“四次不行嗎?”

    “理論上可以,實踐上沒必要。”

    莊正青笑了一下:“因為三次結束,你就對我膩了嗎?”他的手指動了動,蒼白的指尖撫摸胸口的一道傷痕:“總有一天,我的粉絲全會離開我,等我不能掙錢了,袁哥也會放棄我,你……就不能永遠喜歡我嗎?”

    如果阿嫣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又或者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女人,此時一定會沉迷於他的柔情陷阱——那麼干淨清澈的一雙眼睛,那樣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懇求。

    可阿嫣不是。

    她是一只西天苦修百年,依然改不了風流天性的狐狸精。

    所以,她說:“我本來就不喜歡你,說什麼永遠。”接著,又催促他:“快起來,走吧。”

    莊正青垂眸,淡淡笑了笑,起身走到鏡子前,整理完衣服和頭發,開門出去,沒有再說什麼。

    阿嫣照了十五分鐘的鏡子,然後離開。

    離化妝間沒多遠,她看見了莊正青。

    少年身邊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全是熱情的女孩,他正低著頭,給一名小粉絲遞上的海報簽名,神情認真又乖巧,最後簽完了,不忘把圓珠筆還給激動得滿臉通紅的女粉絲:“謝謝你。”

    對方語無倫次:“不、不用謝……說什麼謝謝啊,青青,是我們謝謝你才對,你太好了,謝謝你帶給我們那麼多快樂……”

    少年笑了笑,垂眸,纖長的眼睫投下扇形暗影,薄唇微微抿起,顯得有些害羞。

    周圍的粉絲尖叫聲不絕。

    陽光下,少年美好得像是清晨葉子上的朝露,一塵不染,折射出的光芒都是晶瑩剔透的,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的陰霾瞬間消散無蹤。

    而在星光背後……

    衛生間裡縱情的少年,晃動的血色耳釘,他眼裡的光都是嗜血的,極具侵略性的,甚至……瘋狂的。

    切換自如的狀態。

    一個人究竟能有幾張臉孔?

    人類,真是復雜而有趣的動物。

    有一名粉絲問:“青青,拍戲累嗎?”

    莊正青搖頭,語氣溫柔:“一點也不累,這裡每個人都很認真,我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只能加倍努力,不拖大家的後腿。”

    粉絲們一聽,紛紛表示心疼:

    “你別這麼說,你演戲很棒,真的,我全家看了都說你演的很好,不要管黑子,他們是嫉妒你。”

    “對,少看微博珍愛生命,你一定要好好的。”

    “青青我們心疼你啊,你那麼努力,那群收錢的影評人還老是貶低你。”

    ……

    莊正青沒說什麼,唇角始終掛著親切溫和的笑意,忽然,他轉過頭,看向阿嫣所在的位置,那笑意便帶上了一閃而過的邪氣。

    阿嫣笑了笑,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

    明天要早起拍戲,阿嫣敷完面膜,擦好晚霜,很早就睡下了,夢裡是一間四面都是落地鏡的臥室,她躺在床上,蜷縮著美好的身體,頭枕著本體純白色毛茸茸的尾巴,幸福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擺出各種各樣誘人的pose,自我陶醉。

    凌晨一點左右,手機響了起來。

    阿嫣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拿起手機,沒看號碼,接通了放在耳邊:“喂?”

    那頭沉默片刻,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阿嫣,開門。”

    阿嫣回想了好久,才想起對面是誰,於是更加意興闌珊:“喬先生,擾人清夢很過分的,寒夜苦長,你找宋小姐干點有意義的事情,別來煩我,掛了。”

    喬辰靜靜的說:“開門,我在外面。”

    阿嫣嘆了口氣,掛斷電話。

    打開門,果然看見外面站了一個人,風塵僕僕的,看起來有幾分憔悴,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居然有些凌亂。

    阿嫣抬手掩住唇,打了個呵欠:“喬先生,什麼事?”

    喬辰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很久,開口:“我可以進去嗎?”

    阿嫣的目光越過他,落在對面那扇半掩的房門上,房裡沒開燈,從黑魆魆的縫隙中,看不清背後有什麼……她笑了笑,讓開路:“請。”

    喬辰在沙發上坐下,雙手交握,不知在想什麼。

    阿嫣倒了兩杯水,一杯給他,然後在他對面落座:“你怎麼知道我的房間號?”

    喬辰說:“我打了電話給莊正青。”

    阿嫣點點頭。

    喬辰接過水杯,又沉默一會,抬眸,目光隱含痛意:“阿嫣,你怪我,那是應該的,我從沒奢求你的原諒……”他停頓了下,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可你相信我,好嗎?我不會不管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對你置之不理。”

    阿嫣神色淡淡的,有些困倦:“喬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有話直說,別繞彎子,我對你沒多少耐心。”

    喬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坐在他面前的女人,陪伴了他整整八年。

    當初,宋新雨離開他以後,他曾一度以為,他會一生孤單,因為他的心裡,再容不下其他人,直到巧合之下,他看了阿嫣出道後的處女作,那個站在梔子樹下回眸淺笑的少女,撩動了他內心的回憶。

    曾幾何時,宋新雨和他也有過羨煞旁人的甜蜜,校園裡出雙入對,他寵著那個女孩,就像呵護著他畢生的珍寶。

    生命曾是那麼單純,那麼美好。

    那部作品中,阿嫣有幾個鏡頭,像極了他深愛的女孩。

    於是,他心動了。

    阿嫣的性格並不像宋新雨,可以說,完全是南轅北轍,兩不相干,但他還是表白了,還是求婚了。

    他們在一起很合適。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講究的其實也就那麼兩個字——合適。

    對於阿嫣,他沒有對宋新雨那般強烈的情愛,可也有細水長流的溫情,畢竟對方溫柔體貼,是個很招人疼的姑娘。

    他甚至能想到,結婚後,他和阿嫣會是非常完美的父母,他們的孩子漂亮而聰慧。

    人生的軌跡已經規劃好了。

    然而,宋新雨回來了。

    那天晚上,喬辰猶豫過——宋新雨撲進他懷裡的那一刻,他曾想過將她推開,想過拒絕,但是看著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那是他年少時的夢啊。

    年齡越大,人們越吝嗇於付出。

    他毫無保留的熱情和愛,全都給了懷中任性、惡劣、卻又可愛的讓他沒轍的女孩。

    宋新雨的淚水,擊垮了他的心理防線。

    他想,就再瘋狂一次吧,對不起阿嫣的,他會用其它方式償還。

    “喬先生。”

    喬辰一怔,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女人的臉色已經顯出幾分不耐煩:“有話說,沒話出門左拐,不送。”

    喬辰苦笑了下,揉揉眉心:“對不起,我走神了。”

    劉導的新戲公布陣容後,他看見了,震驚之余,只是心疼和焦急——為了那個差一點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八年來,他習慣了將阿嫣納於他的保護傘下,怎能容許她這麼作踐自己,自暴自棄出演情色片。

    ——即使當不成夫妻,他心裡,依然覺得阿嫣是他的親人,他的妹妹。

    “你相信我……”他開口,聲音透出痛苦,眼神卻是堅定的:“我以前說過,我會一輩子照顧你,這句話,現在也作數。我可以向你保證,你這輩子不工作,不拍戲,也不會缺錢少用。我每個月都會給你生活費,這裡有張卡——”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白色的信封,放在桌上:“——隨便你刷。所以不要折磨你自己……”最後一個音節輕了下去,他皺緊眉:“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劉導那邊,我幫你解釋,我相信他會諒解——”

    阿嫣面無表情,問:“解釋什麼?”

    喬辰怔了怔:“解釋你不能出演的原因。”

    阿嫣有點驚訝,接著便沉下臉:“喬先生,你這個人好不講道理,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那麼多的心思,把我的身體調整的那麼美麗,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角色,你要給我推掉?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把自己修成最佳狀態嗎?為了一點點皮膚細節,我修得眼睛都快瞎掉了——你應該慶幸,這不是在上個世界,不然我又想打人了。”

    喬辰說:“阿嫣——”

    “這個世界,不管是任務,還是夢想,都和你無關,你為什麼就不聽勸呢?”阿嫣嘆了口氣,看著他那悲天憫人的表情,決定最後勸他一次:“角色是我爭取的,電影是我要演的,你是我的前未婚夫,換句話說,你誰也不是——少來管我,我走在夢想的康莊大道上,你老是跳出來當地上的釘子,我早晚踩死你。”

    喬辰只聽到那句‘你誰也不是’,心裡一痛,脫口道:“我當你是親人。”

    阿嫣正色道:“那你就更應該支持我了。我追逐我的夢想,我拍電影秀出我美麗動人的肉體,你身為我的親朋好友,應該當啦啦隊拉橫幅舉旗子替我加油,整天苦大仇深的來煩我干什麼?不早了,洗洗睡吧。”

    她耗盡了本就稀少的耐心,站起來走到門邊,直接開門:“再見,不送。”

    喬辰嘆息一聲,經過她身邊時,腳步停了停:“阿嫣,你再考慮一下,我是為你好,到時網上的風言風語……這些不該是你承受的。”

    阿嫣笑起來:“到時網上的風言風語,只會誇你福氣好,能獨占我八年。你高興點,這是你的榮幸,別總喪著臉了。”

    喬辰搖搖頭,走了。

    阿嫣看著他的背影,也搖了搖頭,轉過身。

    對面半掩的門吱呀一聲,全開了。

    阿嫣靠在門邊,跟對面的人就隔一條過道的距離。

    莊正青穿著黑白奶牛花紋的睡衣,還是戴著兜頭帽,睡眼惺忪的模樣:“小嫂嫂,不去追嗎?”

    阿嫣想了想,說:“前嫂嫂。”

    莊正青抿唇笑笑:“心都是會變的,小嫂嫂這麼有能耐——”他側過頭,將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露出那枚血色的耳釘,聲音放輕:“——想搶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娛樂圈得到的名利都是虛的,長情的粉絲少,跟風的粉絲多,錢賺再多,也不會比當喬家少奶奶舒服。”

    阿嫣問:“那你怎麼不回家當你的小少爺?”

    莊正青微微一怔,神色有些黯淡:“……缺愛,缺關注。”說到這裡,他頓住,突然拔掉插在卡槽裡的房卡,一個閃身進了對面的房間,伸手扶住女人的腰,帶著她往裡走,對著她的耳朵吹氣:“過道說話不方便。”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

    莊正青松開手,走到沙發邊,坐下,整個人又蜷成一團,像極了無家可歸,委屈又柔弱的小狗。

    可本來就身為動物的阿嫣,覺得他更像貓,或者尚未修煉到家的實習狐狸。

    “我晚上睡覺,門都是開著的。”莊正青說:“不是故意偷聽喬哥和你說話。”

    阿嫣說:“你聽也不要緊,我不在乎。”

    莊正青又說:“如果……如果有天,你聽見我求救,你來看一眼。”他閉上眼,唇邊的笑意帶著自嘲的苦澀:“我不會玩狼來了的把戲,如果我叫救命,那一定是真的快死了。”

    阿嫣問他:“你有抑郁症嗎?”

    莊正青淡淡道:“沒有。就是壓力重,難受,想發泄。”

    阿嫣說:“壓力是人給自己的。”

    莊正青點頭,語氣更為自厭:“我知道,可我受不了,想到總有一天,我過氣了,不紅了,曾經圍在我身邊的粉絲,都會跑去別人那裡,心裡就堵得慌……姐姐。”他又改口了,神色溫柔:“你不能喜歡我一輩子嗎?”

    阿嫣微笑,散漫道:“喜歡這種東西,一秒鐘都不行。”

    莊正青嘆氣,背過身,閉上眼睛。

    *

    進組後的第五天,某個早上,阿嫣剛拍完一場戲,突然看見青姐帶著一個面生的男孩子,匆匆走了過來。

    阿嫣迎過去:“姐,你怎麼來了?”

    青姐拉住她走到一邊,開門見山:“有人通過營銷號放料,說你勾搭上莊正青了,我還沒查出來誰指使的……不會是莊正青那邊,他們沒好處,姓袁的死娘炮最恨有人炒作緋聞。那會是誰?阿嫣,你得罪人了嗎?”

    阿嫣說:“我知道是誰。”

    青姐皺眉:“說。”

    阿嫣笑了笑,指著她身後的男孩:“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青姐橫她一眼:“去你的,這是我給你招的助理,小趙。大學畢業兩年,小伙子聰明能干,顏值身高達標,以後跟著你。”

    阿嫣說:“好啊。”

    青姐眉宇緊鎖,顯然很是心煩:“現在沒空說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知道情況有多嚴重嗎?雖然是沒有證據的爆料,但是營銷號底下,莊正青的粉絲已經吵起來了,我敢保證,不出兩天,她們就能整理完你從出道到現在所有的黑料,就算沒有黑料,也能給你編出整整一套,全網發洗腦包,動不動轉發上萬,刪都刪不過來。”

    她抓了抓頭發,兩手叉腰,來回踱步,氣得牙癢癢:“到底誰那麼陰毒,在背後搞事情?剛才莊正青的娘炮經紀人還給我來電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罵了一通,也是個腦子有坑的……我們真想炒作,找什麼水晶男孩啊,等程影帝進組了,那不是現成的金大腿嗎?媽的,待會找他算賬去。”

    阿嫣平淡道:“跟我一起試鏡又落選的女星,其中之一動的手腳。”

    青姐站定,恍然大悟:“對,倒是忘記了她們……”她冷笑了下,搖頭:“女人的嫉妒心啊……算了,先想該怎麼處理。”

    阿嫣說:“你選幾家媒體,答應他們來采訪。”

    青姐皺眉:“這怎麼可以?劉導說了全封閉拍攝——”

    阿嫣神情不變:“幾句話的事情,說完就好了,我跟劉導打個招呼,沒事的。”

    青姐低著頭,思忖了會,問道:“你准備怎麼回應?不撇清關系,那肯定不行,現在出了事馬上找媒體澄清,搞的又像我們自導自演的……總之有理都說不清。”

    阿嫣說:“我會回應,你聽我的就是。”然後轉頭,看了眼傻站著說不上話的陽光大男孩,笑了笑:“小趙是嗎?你可以開始工作了。”

    小趙突然被點名,愣了愣,開口:“林姐,你盡管吩咐。”

    “打開你的手機。”

    小趙急忙拿出手機。

    “打開微博。”

    小趙按了軟件。

    “搜索我的名字。”

    小趙輸入‘林嫣’的名字。

    “好了,看見有誇我漂亮的,記下來,整理成一份文件,早晚有空讀給我聽,這是你的日常任務,年底有沒有獎金,有多少獎金,取決於你選評論的眼光。”

    “……”

    *

    “哈!我說什麼來著?林嫣就是衝著你來的,你看到了吧?我的小祖宗,我的小青青,你還是太年輕了,看不出來這些碧池的手段。氣死我了——林嫣都三十了,跟你傳個鬼的緋聞,也不怕人說老牛吃嫩草不要碧蓮,真的是……氣死老娘我了!”

    袁哥翹起蘭花指,嘰裡咕嚕的抱怨一通,還不夠,頭一揚,下巴抬起,瀟灑飄逸的金黃色頭發晃了兩下。

    他一把抓過沙發上的手機,快速地打下一長段話,按了發送,嘴裡念念有詞:“……那個臭八婆經紀人,什麼東西?我打電話過去質問,她還有臉反過來罵我,自己像個嫁不出去的男人婆,竟敢罵我娘娘腔,哼,老娘這輩子罵人還沒輸過呢!”

    莊正青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一邊,從始至終沒抬過一下眼皮。

    袁哥把罵人短信發出去了,這才注意到他的沉默:“你干什麼呢?”

    莊正青沒答話,臉上沒什麼表情,打字的速度也很慢。

    袁哥走過去,站在他身後,低頭看了看。

    電腦屏幕顯示的是莊正青的微博主頁,他正在編輯一條新微博,首先選了一張照片,是個四面封閉的房間,孤單的少年坐在牆角,地上只有他暗色的影子。

    配上的文字是:

    我始終對世界懷抱最深的善意,即使受挫,即使受傷,我也願意相信人性本善。

    袁哥的嘴角翹了起來:“不愧是我的青青,就知道你不會吃虧的。”

    這條微博發出去,根本用不著正式的澄清,那都是多余的,莊正青的粉絲團會自動腦補一出完整的大戲,名字就叫作‘碧池和全世界都要害我愛豆’,又名‘只有我們才能守護他’,和‘為了他,拿起你的鍵盤,打開你的十個小號,戰鬥吧少女’。

    莊正青神情淡漠,低著頭問:“記者什麼時候來?”

    袁哥訝然道:“你怎麼知道林嫣叫媒體過來了?我還是聽劉導的助理講的。”

    莊正青淡淡道:“猜的。”

    袁哥說:“下午。”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半小時後吧。”

    莊正青合上筆記本電腦,站了起來。

    袁哥問:“你去哪裡?”

    莊正青沒搭理他,反手摔上門。

    袁哥一愣,抬手摸著下巴:“這孩子……最近有點暴躁啊。”

    *

    小趙敲了敲阿嫣的房門:“林姐,記者快過來了,我們下去吧。”

    阿嫣放下口紅,回頭:“怎麼樣?”

    小趙一愣:“什麼怎麼樣?”

    阿嫣擰眉,輕嘆一聲:“你這麼不上道,是會失去你的獎金的……我的臉,怎麼樣?”

    小趙臉紅了紅:“好、好看。”

    阿嫣看著他,嚴肅道:“聽說你大學畢業了?”

    小趙點了點頭:“前年畢業的。”

    阿嫣說:“我發現,你的詞彙量不太行,平時拿本成語詞典,多看看,多學習。”

    小趙:“……”

    兩人邊走邊說,穿過走道,到電梯間等待。

    叮!

    電梯到了。

    阿嫣正想往裡走,沒想迎面撞上從電梯裡出來的少年,便點了下頭,算作打招呼,准備繞過他進去。

    莊正青轉身:“林小姐。”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正式的稱呼她。

    阿嫣停下:“怎麼?”

    莊正青臉上沒有笑意,輕聲說:“叫你助理先走,有兩句話,你聽完再下去。”

    阿嫣對著小趙點了點頭。

    電梯門關上了。

    莊正青沉默片刻,開口:“我不會吃虧的。”

    阿嫣微笑:“正好,我也不喜歡吃虧。”

    莊正青淡淡笑了一下,抬眸,眼神有些冷淡:“不管是誰,擋我路的,對我存了利用之心的……我絕不手軟。”

    阿嫣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不巧,我是一定要利用到底的,要怪……你怪我的鏡子好了。”

    莊正青又陷入了沉默,良久,他低笑一聲:“我回去了。”

    阿嫣叫住他:“別,跟我一起下去。”

    莊正青皺眉,看著她。

    阿嫣笑道:“你站在一邊,聽聽就好。”

    電梯又回來了。

    阿嫣和他一前一後進去,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樓到了。

    臨出去前,阿嫣站在他身邊,不輕不重的語氣:“你很聰明,我欣賞你。”莊正青側眸,瞥了她一眼。於是,她又說:“可跟我玩,你還是太嫩了……小弟弟。”

    電梯門開了。

    阿嫣對他笑了一笑,不再看他,往外走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11 PM

第65章 巨星歸來(七)

   阿嫣走了出去。

    莊正青沒跟上,立在原地不動,看著電梯的門緩緩關上,最後緊閉。

    他按亮二樓的按鈕,等待樓層上升,到了二樓,門開了又關上,沒人進來。他面無表情,看了眼手表,伸手按了一樓。

    電梯的門開了。

    莊正青套上帽子,兩手兜在口袋裡,走到門口——不遠處,阿嫣正在接受采訪,記者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無人留心其他。他笑了笑,不聲不響地走近幾步,站在陰影處,恰好能聽清楚他們的對話。

    “……莊正青?緋聞?”

    他看見女人輕挑眉梢,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心底暗暗嘆息一聲。

    ——老一套的裝無知,澄清嗎?沒用的,只會越描越黑。

    “你們真的是誤會了。”阿嫣突然笑了起來,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那種笑,對著媒體搖頭:“莊正青那麼紅,我還以為你們把他的老底都挖出來了,結果你們報道這種緋聞,看來對他真的一無所知,我太失望了。”

    一名女記者問:“林小姐的意思是……?”

    阿嫣嘆了口氣,佯裝無奈:“他跟一般的男孩子不一樣,真的,他特別特別干淨,特別特別單純,平常我跟他多說一句話,或者走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一下,他都會臉紅,看都不敢看我……就像十二、三歲的小男孩。”

    莊正青皺眉,不懂那個笑得分外開心的女人,到底想干什麼。

    “我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只想疼他照顧他,怎麼會有其它想法?那太邪惡了。唉,他就是很小很小的弟弟……”

    女人眼底的笑意加深,著重強調了‘很小很小’和‘弟弟’兩個詞,接著說了下去。

    “……上次我跟他聊天,莊正青親口對我說,為了他親愛的粉絲們,未來十年,他都不會談戀愛,他要把全部的時間獻給事業,獻給喜愛他、對他給予厚望的人。戀愛什麼的,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希望媒體朋友和粉絲一起監督他。”

    記者發出驚嘆聲:“哇,真的是正能量偶像呢!”

    阿嫣點了點頭,目光飄了過去,看向隱在暗處,面色陰晴不定的少年,只一眼便移開視線,真誠地看著記者們,微笑著說:“所以啊,以後別亂寫了,不止是我,別的女星也是……不要因為我們跟莊正青合作,或者跟他有同框的照片,你們就發揮想像力亂編故事。青青很純情的,而且很乖很乖,絕對不會干出格的事情,不會讓他的粉絲失望。”

    “這是林小姐想對莊正青的粉絲們說的話嗎?”

    阿嫣微微一笑,對著提問的記者說:“是的,讓我們一起來守護他的貞——”貞操兩個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若無其事的繼續道:“——他的真心笑容吧。”

    媒體就差給她鼓掌表揚了。

    阿嫣對他們點頭致意,轉身走回酒店。

    電梯的門開了,她走進去。

    兩扇門即將關上的剎那,有人伸手擋住,擠了進來。

    阿嫣笑了笑,抱著手靠在一邊,看著門又關上,少年沉默地站在另一邊,帽檐下,那雙眼睛是陰郁的……下一個瞬間,他眸中流光一轉,又變得委屈,喃喃道:“……真狠。”

    等這個采訪放到網上,他的粉絲當然會是一片歡呼——整整十年不談戀愛,可不是正合她們的心意,沒准很多人還會轉粉林嫣,認為她是同道中人,也是他的親媽粉、姐姐粉。

    他的經濟團隊不能否認。

    水晶男孩,世紀末最後一個純情少年……這都是他們自己營銷的人設,現在真的是有苦難言,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如果被問到了,還得感謝阿嫣幫忙辟謠。

    最後倒霉的人,只有他。

    如果他談戀愛了,或者被拍到和異性的親密照片……那就是人設崩塌的慘案,後果可想而知。

    阿嫣輕描淡寫道:“求仁得仁,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電梯到了,她站直身子,懶洋洋地往外走,頭也不回:“……水晶男孩。”

    還沒出電梯的門,手腕一緊,猛地被少年拽了回去,緊接著便被他從身後擁住。

    阿嫣依舊漫不經心,抬頭看了一眼,說:“有監控錄像的。”

    莊正青不放手,雙唇含住女人的耳垂,輕聲耳語:“我是很小很小的弟弟?……有多小啊,姐姐?”

    阿嫣按了一下開門的按鈕,拉開他的手,轉身點了點他的眉心:“小的我暫時沒興趣調戲了。”

    莊正青神色一冷,低頭掩飾,沉默地跟著她走了出去。

    兩人的房間正好是對門,莊正青刷完房卡,剛回頭,卻見阿嫣很自然地推開他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莊正青抿了抿唇:“姐姐,不帶你這麼玩人的。”他的聲音軟軟的,帶上門以後,又纏住女人的腰:“前兩天衛生間裡親親抱抱,轉眼你就不認人了。”

    阿嫣不理他的撒嬌,再次拿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神很認真:“我有話交代你。”

    莊正青笑了笑:“說啊。”

    “接下來幾天,我拍戲,會很忙——程老師要回來了,今晚就到。”

    莊正青的臉色冷下來,低哼一聲:“我知道。”

    阿嫣神情嚴肅,看著他問:“你踢足球嗎?”

    莊正青皺了皺眉:“不踢。”

    阿嫣又問:“有什麼運動類愛好嗎?飆車也算。”

    莊正青笑了笑,走到她面前,彎下腰:“我喜歡什麼運動,你不知道嗎?”他又靠了過來,膩歪:“我喜歡跟姐姐負距離接觸的那種。”

    阿嫣點點頭,說:“那還好,應該用不著護襠。你自己小心點……”眼睛往下瞄了瞄,語氣格外鄭重:“……保護好水晶男孩的水晶小弟弟,那可是我的無價之寶,知道嗎?”

    莊正青似笑非笑:“真的?”

    阿嫣抬起手,捧住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道:“真的,你全身上下,哪個零件都能壞,就那裡不行,我會傷心。”

    莊正青輕嘆:“說的我都快信了。”

    阿嫣說:“我沒騙你——我雖然喜歡放飛自我,卻很少騙人,除非必要。”

    莊正青笑了笑:“好。”他拉起女人的手,從他的胸口一直往下,最後停在某個部位:“……這裡是姐姐的,只有你能碰,好不好?”

    阿嫣收回手,答道:“這倒不用,別壞就行,隨你怎麼用,我不在乎。”

    *

    私人飛機上。

    紅酒是他的旅行標配,就算不喝,手邊也會放一杯備用。

    程以寒放下劇本,拿起手機,看了眼不久前有人給他發來的鏈接。

    那是一條才發表的微博,底下的評論已經破萬。

    點開來,加載完——原來是林嫣對於緋聞事件的回應。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程以寒笑笑,舉起酒杯,抿了一口,隨意掃了眼數以萬計的留言。

    “十年不談戀愛,天啊我們青青小寶貝真的是天使啊!”

    “原來林嫣也是青青的姐姐粉啊[笑哭],我們青青太招人疼了。”

    “早知道都是司馬營銷號造謠,罵一句造謠的全狗帶沒錯的。”

    “對林嫣轉粉了,謝謝小姐姐幫我家寶寶澄清。”

    他放下手機,目光落在劇本上,又翻了開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

    下飛機沒多久,剛坐進開往影視基地的車,手機響了起來。

    程以寒接起:“是我。”

    劉導問:“到了嗎?”

    程以寒看著窗外:“剛下飛機,還有一個多小時到。”

    劉導說:“明天下午拍第一場床戲,你能進入狀態嗎?不行的話往後推一推,先拍前面的文戲。”

    程以寒低笑了聲,語氣淡然:“我隨時都在狀態。”

    劉導也笑了起來,頗為感慨:“所以我喜歡找你拍戲,多省心。”

    他正要掛斷電話,程以寒突然開口:“林嫣呢?”

    劉導問:“林嫣怎麼了?”

    程以寒說:“一上來就拍為藝術獻身的場景,她能接受嗎?”

    劉導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一聲:“我今天找她了,問她要不要先跟你聊聊,至少兩個人認識了,開拍的時候不會太尷尬——你猜她怎麼回我的?”沒等對方接話,他就說了下去:“林嫣說,別的戲份,也許她有需要虛心請教的地方,你是影帝你說了算,但是拍親密戲,只有你出錯的份,她絕對一條過。”

    程以寒挑眉:“這麼自信?”

    劉導嘆氣:“比你想的更自信,你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程以寒不語,目光看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夜景。

    半晌,他笑了一聲:“那我……拭目以待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14 PM

第66章 巨星歸來(八-九)

    午飯時間。

    這部電影裡,莊正青飾演的角色完全是打醬油的,可有可無,最多一周就能拍完,但是為了突顯他的敬業態度,博得業內好口碑,他還是全程跟組拍攝,盡管大多數時候都閑的沒事干。

    今天又沒他的戲份。

    袁哥給他帶了吃的,見他靠在床頭打游戲,催他:“青青,過來吃飯。”

    莊正青盯著手機屏幕:“沒胃口。”

    袁哥板起臉:“再不過來,我沒收你的手機了。”

    莊正青沒理他。

    袁哥端著飯盒,走到窗邊坐下,刷了一會微博,突然哼了聲:“沒人要的男人婆,給我來這一手……還算你有點本事。青青——”他捏著嗓子,叫床上的少年:“十年也沒怎麼的,對不對?你想,你現在才二十二,十年後也才三十二,還年輕著呢,你干爹四十多了,往他面前湊的女人少過嗎?男人四十一枝花,三十還是花骨朵,你就當提前修身養性了。”

    莊正青垂眸,關掉游戲,把手機一扔,整個人躺在床上,漠然地望著天花板。

    袁哥又叫他:“青青,快點過來吃東西,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早上就沒吃,現在不餓嗎?”

    莊正青的語氣重了些,隱含煩躁:“說了沒胃口!”

    袁哥一愣:“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了?”

    莊正青不答話,胸膛微微起伏,止不住的心煩意亂。

    他坐了起來,抓抓頭發,拿起手機看了眼,聲音平淡:“查出來了嗎?”

    袁哥回答:“你問的是緋聞那事?查到了。”

    莊正青神色漸冷:“是誰?”

    袁哥嗤了聲,搖頭:“名字你可能都沒聽說過……剛出道的小明星,沒人關心的小角色,跟林嫣一起來試鏡過。”

    莊正青低下目光,看著戴在手上的那枚蛇紋戒指,指腹緩緩摩挲銀蛇血紅的眼睛,過了幾分鐘,他抬起頭:“我不管什麼大角色小角色,只要妨礙到我,那就必須付出代價。”側眸,看向袁哥:“名字叫什麼?”

    他的語氣極冷。

    片刻前還是陽光少年乖寶寶,卸下面具後,一秒變身暴戾的問題少年。

    袁哥見慣了他的兩種狀態,可猛地看見他露出這樣陰冷的表情,還是不自覺地咽了下唾沫,心口直跳:“……彭雪。”

    莊正青問:“最近手頭有什麼資源?”

    袁哥說:“剛出道,能有什麼?她經濟公司給她接了個化妝品的推廣,正規品牌,還算不錯。”

    莊正青面無表情:“搶過來。”

    袁哥正在喝水,差點嗆到:“咳咳咳……青青,你是男孩子,搶什麼女性化妝品的推廣啊?不要調皮了。”

    莊正青淡淡道:“搶過來,給林嫣。”他停了一下,打開微信,看著一條半小時前發出去,到現在都沒回應的信息,抿了抿唇,心情更差了:“告訴他們,我可以友情發微博幫宣傳。”

    袁哥睜大了眼睛。

    莊正青從不接推廣,微博上除了工作和生活相關,就只有他自己的代言宣傳。以他現在的人氣和地位,一條推廣的價格,足以嚇退大部分有合作意向的商家。

    袁哥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嘴,指甲塗成奶奶灰的顏色,他誇張地張大嘴:“哦我的天哪,青青,你……你該不會真的看上那個脫星預備役了吧?你什麼眼光?林嫣都三十歲了,你不知道嗎?”

    莊正青掃了他一眼,拿著手機走進浴室,鎖上門。

    袁哥在外頭的碎碎念,他只當聽不見,低頭按亮手機,看著那條始終沒有答復的信息,沉默很久,又打了一行字,卻沒立刻發送。

    第一條已經發出去半小時:姐姐,我沒吃早餐,肚子好餓啊,你來不來陪我?

    撒嬌的語氣,配上可愛的表情。

    第二條草稿:祝你下午拍攝順利。

    考慮再三,還是刪掉了。

    莊正青靠在牆壁上,身體緩緩滑落,坐下來,臉埋在膝蓋上。

    ——煩死了。

    想到下午主拍的戲,想到阿嫣會和另一個男人肢體相纏,親密到極點……心裡就煩的靜不下來,別說吃東西,他恨不得找把小刀往手上割,看著血流出來,才能平息他心頭的躁動。

    他咬了咬牙,眼圈有點紅,拿起手機直接打了電話。

    鈴聲響了五六下,接通了。

    對方的心情不錯,聲音帶著笑:“找我什麼事?”

    莊正青的臉色更為陰沉,語氣帶著委屈,柔聲問:“姐姐……你在干什麼?”

    阿嫣說:“在聽我助理的工作彙報,他真的越來越能干了,進步神速,小伙子一看就有前途……”

    莊正青聽著,輕輕嘆了一聲,顯得有些沮喪:“你沒看到我發的信息嗎?”

    阿嫣一怔:“沒,手機不在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過了會兒,她說:“我看到了,你餓肚子減肥嗎?祝你成功,加油,你可以的。”

    ……

    莊正青的下巴抵在膝蓋上,悶悶道:“姐姐……”他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連畫了兩個:“……我知道不是你放料給營銷號了,對不起。”

    阿嫣奇道:“為什麼道歉?你又沒怎麼的。”

    莊正青說:“有那麼一會兒,誤會過你。”

    阿嫣回答:“哦,我不介意。”

    莊正青低著頭,沉默片刻,再次開口,聲音很輕:“早知道這樣,說什麼我都把男主角搶到手。”

    阿嫣好笑,不知對誰說了一句‘剩下的評論晚上讀’,然後說:“男主角是個已經成家立業的中年大學老師,背著老婆孩子跟女主角偷情——這個人設,你能駕馭的來?”低笑了一聲,戲謔道:“你想當誰的人生導師啊,青青小寶寶?”

    莊正青怔了怔,脫口道:“再叫一次。”

    阿嫣說:“青青小寶寶?”

    莊正青笑了笑,又軟又甜的語氣:“嗯,晚上親你。”

    對方掛了電話。

    猝不及防。

    莊正青呆呆地看著手機,過了會兒,嘆口氣,又有點沮喪。

    外面,袁哥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突然揚起聲音:“青青!快點出來——”他叫了一聲,語調又換了,親切和氣得讓人覺得肉麻:“程老師?青青在衛生間呢,馬上就出來……您昨天才下飛機吧?真是辛苦了,這次能在一個劇組,實在是天賜良機,還請您多指導我們青青,他好學又聰明,有您幫忙,肯定能實現演技大飛躍……”

    莊正青臉上沒有表情,走了出去。

    房間的門開著。

    男人身穿休閑服,站在過道裡,面帶微笑,看著搔首弄姿,時不時發出驚悚的諂媚笑聲的袁哥。

    他比對方高出半個頭,氣質內斂而斯文,眉梢眼角總是含著淡淡的笑意,無論面對的是誰,知名大導演也好,跑龍套打雜的劇組人員也罷,他的態度都很隨和,從不耍大牌,總會令人感到如沐春風,不自覺的便想親近。

    莊正青看了看他,無聲地笑了下,走向門口。

    ——不愧是影帝,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演技源於生活,誠不我欺。

    莊正青站在袁哥身後,開口,打斷經紀人滔滔不絕的恭維:“程叔叔。”

    那一句干爹,在家裡他叫不出口,出來了就更不想叫了……都是長輩多管閑事,非得給他認個親戚。

    程以寒微微一笑,眼角幾道微不可覺的細紋,並不使他顯得蒼老,反而別有成熟男人的韻味:“我昨天剛到,早上有點忙,現在才有空過來。你在這裡還習慣嗎?”

    莊正青淡淡道:“都挺好的。”

    程以寒說:“那就好,有什麼需要,盡管對我開口,不要客氣。”

    莊正青還沒接話,袁哥搶著說:“唉,我們青青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缺乏豐富的人生閱歷,演技方面需要調/教,程老師有空的話,多教教青青吧,指點一下他的台詞都好。”

    程以寒從口袋裡摸出房卡,溫聲道:“那是應該的。我的房間在過道另一邊……”他回頭,看了看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有點遠,你走到頭,最後一間就是。”

    莊正青抿唇笑了一下,目光繞過他,落在他身後的房間門上:“不遠,正好。”

    話音剛落,那扇門十分應景的開了。

    因為拍的是現代電影,相比古裝大片,不需要太多前期的化妝和發型准備,女人穿的也算隨意,長發披在肩上,臉上淡淡幾筆妝,勾勒出芙蓉出水般的清麗容顏。

    她先看了眼莊正青,挑挑眉,兩人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然後才看向程以寒:“程老師,你好,我是林嫣。”

    程以寒伸出手,語氣平和,帶著前輩特有的和藹可親:“試鏡那天我也在。林小姐,你表現的很好,這個角色屬於你。”

    阿嫣握住他的手,只覺得他掌心干燥溫暖,抬眸笑了笑:“謝謝,為了拍等下的一幕戲,我准備了很久……”松開手的瞬間,指尖似不經意,劃過他的手掌:“……你會喜歡的。”

    程以寒的手收回口袋裡,不動聲色。

    都說娛樂圈是個濃墨重彩的大染缸,在這裡待久了,誰都不能幸免,總歸身上有那麼幾件不光彩的,上不得台面的事。

    女星為求上位的手段,他見過太多,聽過太多,親身經歷的就能編成一本故事書。

    阿嫣的意圖看似很明顯。

    可他只消一眼,就知道……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曖昧的語氣,意味不明的語句,似有若無的挑逗動作,表面上是衝著他來的,然而事實上……那人每說一句話,都會看一眼他純情的干兒子,眼中的笑意一點點加深,分明故意在挑釁。

    無形中,暗流洶湧。

    這兩人肯定發生過什麼,遠比那所謂的緋聞和辟謠復雜。

    而他,反倒成了故事之外的人。

    袁哥的手機響了,他拿了起來,走回房間接電話。

    過道裡只有各懷鬼胎的三個人。

    莊正青的目光始終圍繞著女人打轉,耳釘的血色光芒都比往日刺眼了些。他低低咳嗽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林老師……下午的戲,你加油。”

    阿嫣坦然看著他,笑著問:“莊同學,你不來觀摩學習嗎?”

    莊正青說:“劉導會清場的。”

    阿嫣柔聲道:“我給你開後門……嗯?”停頓了下,輕飄飄道:“還是你怕太少兒不宜了,會傷害到你水晶一樣純潔的心靈?”

    莊正青笑了笑,下意識地撫摸手上的蛇紋戒指,狀若天真:“那取決於到底有多……不純潔。”

    阿嫣的聲音更輕了:“十年單身路,漫漫長夜,在你欲/火焚身無處發泄的時候,能和紙巾一起陪伴你,給予你安慰的那種少兒不宜。”

    這麼露骨的挑逗,偏偏說的認真,一問一答的,真的像老師和學生的學術交流。

    程以寒覺得他應該走開,反正也不會有人在意。

    可他還沒動作,莊正青忽然變了臉色,一手按在門上,語氣壓抑:“林老師,你親口說要守護我的笑容,紅口白牙——那是得負責任的。”他疾步走回房間,反手甩上門,用了很大的力氣。

    砰的一聲,不留情面。

    阿嫣卻只是笑,等門關上了,臉上所有的曖昧情緒便也消失了,看著程以寒的眼神,和剛才看袁哥的沒兩樣:“程老師,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兩人一起等電梯,一起走進去。

    程以寒看著門上顯示的樓層,淡淡道:“林小姐,調戲小孩子很有成就感嗎?”

    阿嫣斜睨他一眼:“怎麼……干爹見不得兒子被我欺負,生氣了?”

    程以寒不為所動,還是那麼溫和有禮:“場面親戚,我無權干預他的人生,更不會干預他的感情生活。”他轉身,面向女人,眉眼含笑:“只是,我也不喜歡被人當成調情的道具。”

    阿嫣看著他,點頭:“原來如此。剛才是我不對,忘記了道具也是有人權的。程老師,我向你道歉,以後我找別人。”

    程以寒:“……”

    *

    這一場戲很簡單也很復雜。

    男主角是外人面前道貌岸然、德高望重的高校教授,擁有完美的家庭,是所有人眼裡的道德楷模。女主角從小家庭破碎,生長於逆境,倔強而又脆弱。

    下著雨的暗夜,狂風大作。

    少女撇棄了矜持和自尊,對著心裡深愛的那個人,獻上年輕美好的肉體,於是便是道德和情欲的掙扎,理智和激情的碰撞。

    拍攝前,例行清場。

    阿嫣已經准備好了,站在一邊等待,程以寒還沒到。

    拍這種戲份,為了避免尷尬,男演員的某個部位需要特殊處理,很多人也會選擇提前吃藥,杜絕生理反應。

    程以寒看著助理送上的藥,思忖了會,在力求逼真和可能擦槍走火之間猶豫不決,最後選擇了後者。

    那是他的自負——即使身體無法感受,只依靠演技,他也能給出滿分答卷。

    終於,程以寒准備好了,各就各位,准備開拍。

    劉導剛想開口,突然皺起眉,轉向一邊:“這裡清場了,你——”他看著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黑色羽絨服,口罩墨鏡一個不缺的少年,哭笑不得:“——莊正青,你回去。”

    阿嫣笑了一聲,眼神柔軟如春水,泛起漣漪:“劉導,小朋友好奇心重,又有好學向上的心,你讓他留下來,說不准……以後他也有為藝術獻身的一天呢?”

    劉導瞪她:“你還瞎起哄。”又對程以寒說:“管管你干兒子。”

    程以寒淡淡一笑:“兒大不聽勸的。”

    劉導無語,搖了搖頭,兩手一攤:“算了,隨便你們。別浪費時間了,阿嫣,以寒,作好准備。”

    拍攝開始。

    女孩全身濕透,水珠順著發梢往下滴落,潮濕的上衣貼在身體上,描繪出少女青澀而誘人的曲線:“我來了。”

    男人拿著書的手緊了緊,指節泛出蒼白的顏色,臉上卻是淡淡的,拒人於無形:“太晚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少女咬住嘴唇,渾身微微發顫,突然抬起頭,緊緊盯住對方的眼睛:“今晚,我沒打算走……”

    然後,便是重頭戲。

    少女的動作是那麼的青澀,從脫衣到獻吻,忙亂而不知所措,僅僅憑著一腔火熱而絕望的愛意,帶著虔誠的心,想把最好的自己獻給對方。

    男人幾次推開她。

    “不行……”

    “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等你長大了——”

    “等我長大了。”少女苦笑了一下,手臂如柔軟的蛇,纏繞住他的脖頸:“這是我唯一永遠不會後悔的回憶。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你,沒有希望……只有這一夜。”

    男人嘆息一聲,等少女再次獻上柔唇,他吻了下去。

    就此沉淪吧,就此……陷入永劫不復的地獄吧。

    他是她的藥,她是他的毒。

    他看著少女的眼睛,在那裡,他看到了最熾熱的愛情,義無反顧,而那火焰的深處,只有他,唯有他。

    兩具身體糾纏在一起。

    起初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女人的一聲輕笑,淹沒在唇舌糾纏中。

    程以寒的耳尖微紅。

    當然,極度的激情之下,這點暈紅算不了什麼。

    可是,一旦有了反應,每一秒鐘都是煎熬。

    程以寒忍了又忍,他以為已經過了漫長的幾個小時,其實也就那麼兩、三分鐘,最後,他推開對方:“暫停。”

    所有人都看著他。

    沒人說話。

    阿嫣聳了聳肩,撿起丟在一邊的浴袍,披到肩膀上,渾然不在意:“早說過了,我肯定一條過。”掩飾不住得色的語氣,根本不存在的尾巴歡快地搖來搖去。

    角落裡,少年看著程以寒的眼神,冷得像冰刃。

    程以寒跟劉導說了兩句,出去了。

    阿嫣湊到攝影師和劉導身邊,笑容燦爛:“劉導,張老師,你們剛才看到沒有?我是不是演的很像未經人事的少女?我跟你們說,三十歲演十八歲,最大的挑戰不是外形和容貌,而是神態。我對著鏡子練習了很久的,你們——”

    女人身上散發著香甜而誘人的氣息。

    攝影師老張也算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可這一次,臉紅的不成樣子,幾乎跳了起來,連滾帶爬的躲到幾米遠的地方。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轉向另一人:“劉導,你一定要拍出我最美的樣子,我對你給予厚望,拜托你了。我對著鏡子試過了,用第二個姿勢最——”

    “林嫣!”劉導鐵青著臉,快步走到老張旁邊:“你……你站遠點。”

    阿嫣抱著雙手,看了他們一會,輕哼了聲,走向角落中沉默的少年。

    莊正青一直低著頭,兩手放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看不清眉眼:“……林老師。”

    阿嫣笑得志得意滿,語氣低柔:“我當的起你這聲老師了,對不對?”

    莊正青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被層層烏雲覆蓋:“原來,你對誰都能這般投入……我根本不是特殊的。”

    阿嫣又笑,慢條斯理道:“那是當然。”

    *

    “程老師?”

    助理看著男人從洗手間出來,拿著那瓶特殊的藥看了半天,開口道:“有什麼問題嗎?”

    “小田。”

    男人的聲音淡淡的,無波無瀾。

    小田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小心翼翼道:“程老師……?”

    程以寒轉身,將藥瓶放在桌上,不輕不重的一聲響,卻讓小田心頭狂跳。

    “這藥可能過期了,你記得檢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16 PM

第67章 巨星歸來(十)

    這場戲,NG了三次才通過。

    在場的男人全都度日如年。

    程以寒就不用說了,劉導和攝影師也覺得這他媽的就是人間煉獄,對於成年男性的終極考驗。莊正青則一直站在他的角落裡,不聲不響,即使看不清他的臉,都能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緒,猶如慘遭拋棄的流浪犬。

    最歡快的要屬阿嫣。

    第三次出現狀況時,程以寒從耳根到臉都浮著一層異樣的紅,可他依然保持著平靜的神態,歉然道:“很抱歉。”他看了一眼趴在床上,手支著下巴微笑的女人,微微眯起眼:“……這會是最後一次。”

    阿嫣慵懶地坐起來,走到他面前:“不用道歉,拍一次和拍一百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程老師。”停頓片刻,抬起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不過,我想也差不多了,再跑兩次都該腿軟了,還能行嗎?”

    尾音帶著一絲曖昧的調笑。

    程以寒低頭,鼻息間盡是女人身上幽幽的體香,無形中點燃了空氣中曖昧的溫度。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眸色逐漸暗沉:“……失陪。”

    阿嫣說:“慢慢來,不急。”

    程以寒回頭,又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後才快步走開。

    前兩次NG,等待程以寒調整‘狀態’歸來的期間,阿嫣都試圖找人分享拍攝心得,從而贏得一兩聲贊美,然而連續兩次慘遭劉導和攝影師的當面拒絕,那兩個人把她當成洪水猛獸,只想她站的遠遠的。

    這一次,阿嫣吸取教訓,不理他們了,抬起手,攏了攏凌亂又有些汗濕的長發,直接走到莊正青的身邊。

    少年周身的氣壓很低,帽檐下的眼睛不再干淨清澈,而是夜一樣的深色。

    突然,他轉頭,問:“你不生氣嗎?”

    阿嫣不明所以的看他,反問:“生什麼氣?”

    莊正青冷冷道:“他這是明目張膽的占便宜,又不是第一次拍激情戲,出錯三次,他得的影帝獎杯全該送去廢品回收站。”

    阿嫣說:“這叫為藝術獻身,說什麼占便宜,沒見識。而且程老師不是故意的,是我風騷浪蕩叫人欲罷不能……”她習慣性地想找鏡子,沒找到,只好放棄,心不甘情不願地嘆了一聲:“……功勞是我的,你少給他貼金。”

    莊正青沉默了會,又哼了聲,小聲嘀咕了句:“……我比他好。”

    阿嫣挑了挑眉,沒說話。

    於是,莊正青的底氣更足了,恨恨的說:“我比他強,真做也好,拍戲也好——我上都比他強。”

    說完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突然疾步朝劉導走去。

    劉導滿頭是汗,正在抽煙,眼角余光瞥見少年走過來,不鹹不淡的問:“看夠了?這就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莊正青摘下墨鏡和口罩,臉上不帶任何表情,語氣生硬:“換人。”

    劉導皺眉:“什麼?”

    莊正青神情冷漠,和平時的陽光健氣少年,判若兩人:“給幾個臉部鏡頭特寫,剩下的動作找角度拍攝,最後合成的效果也不會差——”他看著劉導,平靜的說:“——用替身,用我。”

    劉導的眼神有點不可思議:“你自己覺得可能嗎?”

    莊正青冷然:“為什麼不可能?程老師不行,我和他身高差不多,我可以……”

    話沒說完,劉導突然咳嗽了幾聲,衝著他使了個眼色。

    莊正青回頭。

    程以寒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神色如常,就像沒聽見他剛才的話,不鹹不淡的掃了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我准備好了。”

    這次終於順利通過。

    劉導和攝影師同時松了口氣,相互拍了拍肩膀,交換了一個‘兄弟你也不容易’的眼神,然後,他慢慢走到已經穿上衣服的程以寒身邊,清了清喉嚨:“咳,你今天辛苦了。”

    程以寒系上最後一粒紐扣,淡淡道:“你可以笑出來,不用忍。”

    劉導長嘆一聲:“……都不容易。”他看了眼正在跟莊正青說話的阿嫣,目光有點異樣,用手臂碰了下程以寒:“喂,你干兒子和林嫣……是不是有一腿?”

    “有一腿……”程以寒揚了下眉,不疾不徐地戴上手表:“只怕不止一條腿,三條腿全勾搭上了。”

    劉導聽他突然開黃腔,瞥他一眼:“你也不賴,這不兩條半腿勾搭上了。”他點了支煙,抽了口,緩緩吐出煙圈:“以寒,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我突然特別佩服一個人。”

    不用他點明,程以寒已經猜到了:“喬辰。”

    劉導點頭,語氣帶著欽佩,又有些不解:“總有人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喬公子證明他們都錯了——放著那樣的女人不要,你說他圖什麼?”他看著阿嫣和莊正青一起走了出去,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光是背影就能令人浮想聯翩:“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尤物,換成別人,金屋藏嬌都來不及,他倒好,把人家丟在婚禮上。”

    程以寒笑了笑:“人各有志。”

    *

    喬家。

    宋新雨坐在喬辰身邊,兩個人一起看電視,正好電視台播的是娛樂新聞,談到阿嫣的新作……宋新雨便有些心不在焉,轉頭看了看旁邊的男人,喬辰的眼睛是看著電視屏幕的,眼神卻恍惚。

    宋新雨嘆了一聲:“喬辰,林小姐真的拍了嗎?”

    喬辰醒過神,苦笑了下:“我勸過了,勸不住。”

    宋新雨說:“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她還年輕,人生有無數的可能,何必選一條最難走的路?如果是為了報復你,也太不明智了,典型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太傻了。”

    喬辰閉了閉眼:“是我對不起她。”

    宋新雨一愣,聽見他的話,想起他對自己的包容,不禁感動不已,握住他的手,認真的說:“不,是我們對不起她。”

    喬辰搖了搖頭。

    宋新雨猶豫再三,慢吞吞開口:“前兩天,網上在傳林小姐和莊正青的緋聞,你看到了嗎?”提起那個名字,她的眼神變得極為復雜。

    喬辰不曾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只說:“不是真的,林嫣辟謠了。”

    宋新雨咬著下唇,內心十分糾結……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莊正青的真面目,雖然她和林嫣不熟悉,林嫣甚至可能深深恨著她,但是出於良心和道德……她作出了決定。

    “喬辰,你可以帶我去見林小姐嗎?我必須見她一面。”

    喬辰驚訝地看著女友。

    宋新雨堅定的說:“這是為了她好。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人,所以我……我選擇回到你身邊。可你相信我,我對林小姐從來沒有惡意,我希望解除婚約後,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裡跳,你們都不知道莊正青他——”她停住話頭,臉色蒼白,長嘆一聲:“總之,你帶我見她一面吧,好不好?我真的是為她著想。”

    喬辰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

    晚上十點整。

    小趙正准備離開房間,回他自己屋睡覺,忽聽阿嫣吩咐道:“你明天打聽一下,劇組裡有沒有特別風流的男人。”

    他愣了愣,下意識開口道:“林姐,你被人騷擾了嗎?”

    阿嫣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如果有這麼個人來騷擾我,我還需要叫你去打聽嗎?你記住……”她雙手交握,想了一會兒,徐徐道:“外形不太重要,過的去就行,要緊的是他的性格,必須玩得起。”

    小趙眉宇皺緊:“怎麼才算玩得起?”

    阿嫣說:“拔吊無情、穿褲不認人那種。”

    小趙:“……”

    阿嫣送他出門。

    十點十五分,過道裡沒有動靜。

    莊正青一直在他自己房裡,想必捧著他碎了一地的玻璃心,不知在動什麼歪腦筋……反正暫時沒有化身為狼,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阿嫣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唇角上揚。

    ……看來,這火燒的不夠旺。

    十點十七分,阿嫣開門出去。

    對面的房門半掩,房裡一片漆黑。

    阿嫣沒停留,從走廊的一邊,走到另一邊,抬手敲響最後一間房的門,等了足有兩分鐘,門開了。

    站在裡面的是程以寒。

    男人剛洗完頭,頭發還在滴水,手裡拿著白色的干毛巾,看見半夜來客,眉目不動,只是眼底浮光一掠,出賣了他心口的悸動:“林小姐?”

    阿嫣舉起手裡拿著的劇本:“明天有幾場很長的文戲,想請程老師陪我對台詞,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能理解。”

    程以寒笑了笑,讓開路:“沒什麼不方便的,請進。”

    進房前,阿嫣回頭,最後瞥了眼長廊盡頭,並且憑借超人一等的視力,成功捕捉到少年一閃而過的衣角。

    十點十九分。

    程以寒問:“林小姐喝什麼飲料?紅酒可以嗎?”

    阿嫣說:“可以。”

    兩杯酒放在茶幾上。

    阿嫣坐的位置,正好一抬頭就是掛在牆上的鐘,每隔五分鐘,她都會瞄一眼。

    台詞對了一小半,程以寒開口:“林小姐。”

    阿嫣收回鎖定在鐘上的目光,看著他:“程老師,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放心,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道具就換人了,你再忍一忍,為了補償你的損失,我等會教你一個辦法,下次拍親密戲,你不至於太尷尬。”

    提起早上片場的事情,她臉不紅氣不喘,目光平靜,語氣隨和,就像談的是類似開會遲到的瑣事。

    程以寒拿起酒杯,晃了晃,斟酌著問:“林小姐……有人選了?”

    阿嫣坦然道:“還沒,不過沒關系,很快就能找到的——好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拈花惹草只睡不負責的男人,哪兒都少不了,尤其是娛樂圈。”她看著劇本,沒抬眼:“你玩不起,總有別人玩的起。”

    程以寒淡然道:“你想和莊正青談戀愛,玩這些手段沒用,他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心性,沒那麼容易上鉤。”

    阿嫣說:“我不打算談戀愛。”笑了一聲,慢慢道:“一手鞭子,一手蜜棗,這是愛的教育。”

    十點三十七分。

    台詞對完了。

    阿嫣站起來,體貼的說:“程老師,你累的話先睡,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我坐一會兒自己走就好。”

    程以寒和顏悅色的問:“可以解釋下你的意圖嗎?”

    阿嫣指著掛鐘,說:“我想待滿一個小時再走。”

    程以寒說:“原因?”

    阿嫣笑而不語,只道:“這就是你干兒子的隱私了,別問——不厚道。”

    程以寒又倒了一杯酒。

    阿嫣看見櫃子上擺著許多瓶瓶罐罐,很多都是新買的,塑料袋和賬單都在。她拿起一瓶看了看,又看了看另外幾瓶,輕笑了聲,愉悅地看向男人,柔聲道:“程老師,何苦硬撐著自欺欺人?承認對我有反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男歡女愛,陰陽和諧,自古以來便是天地正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程以寒沉默不語。

    阿嫣又看了一眼時間,見還早,便拿起劇本,從頭看起,看完一遍,見他還是默默品酒,忽然道:“程老師,我們好像還有一場床戲。”

    程以寒微笑,心平氣和道:“我會作好准備——那麼多藥,總有一瓶能見效。”

    阿嫣搖頭,聲音輕了下來,溫柔似水:“我聽說,台下真有一腿的演員,台上是不會有那麼多火花的,睡著睡著就習慣了,鏡頭前也不會尷尬。”

    空氣瞬間又熱了起來。

    程以寒覺得有些氣悶,下意識地抬手,想扯松領帶,手伸到半空,才記起他穿的是浴袍,根本沒有領帶,也沒有紐扣。

    “我開玩笑的,不過,說實話……”阿嫣嘆了口氣,佯裝遺憾:“我真覺得可惜……早上,我什麼都感覺到了。”她瞥了一眼男人的浴袍下面,又嘆氣:“……我挺滿意的,各方面。只可惜程老師是正經人,我不能強人所難。”

    程以寒抿了口紅酒,咽下去了,才發現根本想不起味道如何。

    始於欲,動於情——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他移開目光,開口,聲線喑啞:“林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會選莊正青?”他遲疑了下,說:“據我所知,莊正青和你的前未婚夫,還是朋友。”

    阿嫣起身,走到他身邊,靜靜地看了他一會,重復了遍他的問題,喃喃道:“為什麼選莊正青?當然是因為——”抿唇淺笑,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道:“——年輕,體力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20 PM

第68章 巨星歸來(十一-十二)

    十一點半,房門開了。

    阿嫣倚在門口,說著禮節性的客套話:“謝謝程老師陪我對台詞,這一個小時,我受益匪淺。”

    程以寒溫聲道:“林小姐太客氣了,我也沒幫到你什麼。我想,比起我……你對我房間的掛鐘更感興趣。”

    阿嫣抬起手,理了理他浴袍敞開的領子:“程老師,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她蹙起眉,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他胸口, 幽幽道:“吃藥多了傷身,忍的太狠傷心——”纖細蒼白的指尖點住他心口,低聲誘哄道:“劇組夫妻,露水姻緣,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事情,不好嗎?”

    程以寒捉住她的手,握了一下,又松開,微笑道:“沒法交代。”

    阿嫣輕挑細眉:“跟誰交代?”

    程以寒說:“你心裡清楚……”他瞥了一眼長廊盡頭,收回目光,淡淡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更何況是一頭小狼。”

    阿嫣笑了笑,站直身子:“晚安,程老師。”

    程以寒對她一點頭:“晚安。”

    門關了。

    阿嫣走的很慢。

    經過電梯間,正好有個劇組的人上來,阿嫣和他打了招呼,看著他走進房間,門又關上了。

    過道裡,再次安靜下來。

    終於到了自己房間門口,剛刷完房卡,忽聽身後有人說:“也才一個小時。”

    阿嫣回頭。

    對面那扇門還是半掩著,門裡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晰,只能借走道的光,依稀看見有個模糊的影子,抱著腿坐在地上。

    周身的氣息沉郁而陰涼。

    阿嫣收起房卡,走到那扇不知被什麼擋著,虛掩的房門旁邊,嘆息道:“小孩子就是沒常識,什麼叫‘也才一個小時’?這肯定是中等偏上了……以你的標准,都能算發揮出色。”

    那人沒說話。

    阿嫣輕笑了下:“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姜還是老的辣。”

    莊正青身形僵硬,抱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不動,過了很久,他冷哼了聲:“我不信。”

    阿嫣看著他,只是笑。

    莊正青抬了下頭:“他是死要面子的人,我不信他會冒著晚節不保的風險,我也不相信——”他咬了咬牙,恨意滔天,聲音卻輕了下去,又委屈又傷心:“——我不信你會那麼對我,就算翻臉不認人,你也不能找他……那我成了什麼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再無人說話。

    良久,阿嫣說了聲‘晚安’,轉身回自己房間。

    房卡插進卡槽,燈瞬間亮了起來,房門緩緩關閉,隔絕了身後追隨的視線,牆上的鐘顯示凌晨十二點整。

    剛才她在外面等了足有半個小時。

    阿嫣回頭,看了一眼房門,若有所思。

    ——那個人啊,長了一張青澀少年的臉,看似年輕衝動,實際上,真能沉得住氣。

    阿嫣在梳妝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慢慢梳自己的長發。

    “宿主。”

    阿嫣低頭,看了一眼老古董:“好久沒聽你跟我說話了。”

    老古董笑得有點尷尬:“咳咳……你最近,不止喜歡把臉貼著鏡子照,還喜歡照其它地方,我……咳咳,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阿嫣笑了一聲,微微搖頭:“外頭那些重禮法尊道德的人類也就罷了,你身為一介精怪,怎的也是這般想法?在我們狐族——”忽然停住,皺起眉,沉默許久,輕輕哼了一聲:“罷了,妖狐族不留我,天狐族不認我,我也不稀罕它們,以後我一個人獨創一族,就叫阿嫣族。”

    老古董失笑:“宿主,你又在說笑了。”

    阿嫣斂起笑意看向它:“我認真的,我是族長,你嘴甜一點的話,我封你當副族長,或者大長老。”

    老古董晃了晃小腦袋,不想討論對方滑稽的謬論,轉開話題:“宿主,你明天真要換一個道具,刺激莊正青了?”

    阿嫣說:“道具是有選擇權的……可也未必。隨便找一個,以後又賴上我怎麼辦?畢竟我人美技術好,始於欲、動於情——不是只有女人會迷戀上情愛之歡,從而開始走心。程以寒是最合適的。”

    老古董:“怎麼說?”

    阿嫣看了一眼門的方向,眸光一轉,柔聲笑道:“他玩的起的,就在我面前裝正人君子呢。我給你算算,程以寒……資深圈內人,懂規則,老謀深算,懂得怎麼保護他自己,不會被感情衝昏頭腦,成為我逐夢路上的攔路石。”

    老古董一愣:“攔路石?”

    阿嫣理直氣壯的說:“當然。你還記得第一個世界嗎?”

    老古董回想了下:“記得,你和兩個總裁不得不說的故事。”

    阿嫣糾正他:“不,是我獻身事業,留下一代傳奇的故事。不戀愛,不結婚——以前是這樣,現在也不會變,我很忙的,即將開啟我的旋風吸粉模式。所以……”她又看了眼門口,淡淡道:“真的玩不起的,是對面那個小朋友。”

    老古董靜默了會,說:“你想憑這部電影旋風吸粉?”

    阿嫣瞥了他一眼,依舊是理所當然的語氣:“肉體粉也是粉,愛我的臉,愛我的身體的人,就是我可愛的粉絲。”眉頭忽然皺了一下,有些不滿:“不像劉導和張老師,太不上道了,有沒有職業道德?不給我點技術指導就算了,我想分享我的心得,他們居然連看都不敢看我,這導演和攝影師當的……不稱職。”

    老古董:“……”

    *

    今天拍的是兩場文戲,上午、下午各一場。

    阿嫣和程以寒都在狀態中,拍攝十分順利,比預計的提前了二十分鐘搞定,劉導臉上帶著笑容,拍拍阿嫣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林嫣,八年前我就知道,你會是一個好演員,我果然沒看錯人。”

    頭頂,艷陽高照,萬裡無雲。

    天氣有點熱。

    阿嫣對劉導笑了一下,接過小趙遞來的面紙,抹去額頭上沁出的汗,看著劉導,心思又轉了起來,不死心的問:“我拍的怎麼樣?”

    劉導說:“很好,情緒到位。”

    阿嫣眯起眼睛笑,又問:“我那天拍的怎麼樣?”

    劉導擦了擦汗,假裝沒聽明白。

    阿嫣不肯放棄:“劉導,我是不是你拍過的最完美的肉體?我雪白的皮膚,毫無瑕疵的身材曲線,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有沒有讓你感受到造物主的奇妙?——如果沒有,那一定是你看錯了,或者程老師不合作,影響到我的發揮。”

    劉導滿頭黑線,汗如雨下:“……林嫣,你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

    阿嫣凝視他,看了很久,長嘆一聲:“算了,我對你不抱希望了。劉導,請你務必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你不誇我,會有其他人誇我的。”

    劉導搖了搖頭,沒好氣的說:“放心,我會對作品負責。”

    他走開了。

    小趙帶來一袋子的礦泉水,拿出一瓶給她:“林姐,喝水。”

    阿嫣說了聲謝謝,剛接過來,旁邊突然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手指修長清瘦,秀美如玉,小拇指上的銀蛇血瞳,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松開手。

    莊正青接過礦泉水瓶,擰松瓶蓋,還給她。

    阿嫣說:“謝謝。”

    莊正青扯了扯唇角,看著像笑,那張臉卻是很別扭很冷淡的:“林老師,我剛才在旁邊看了,你演的真好。”

    阿嫣又說:“謝謝——你誇點別的。”

    莊正青不語,鞋尖點在地上,踢走一塊小石子:“剛才你跟劉導說的,什麼雪白的皮膚……”他低哼了聲,心情極度差勁:“你上輩子姓王嗎?”

    阿嫣知道他想說自己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也不生氣,反問他:“我皮膚不白嗎?”

    莊正青低下頭,悶悶道:“……忘了。”

    阿嫣笑,佯裝驚訝:“這才幾天,你就忘了?”

    莊正青委屈的說:“衛生間的燈光太暗,沒房間裡的亮。”

    阿嫣看了他一眼,還沒說什麼,不遠處小趙喊了起來:“林姐,劉導叫你過去,看下劇本。”

    莊正青看著女人走遠,手指漸漸收緊。

    夜裡,他猶豫了很久。

    穿過一條過道,只有兩扇門的距離。

    他知道,阿嫣不會拒絕他的。

    她就是故意在挑釁……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想挑起他的怒氣,但歸根究底,她的心思在他身上。

    可他沒有。

    整整一夜沒合眼,他就是不肯屈服於心的欲望。

    他有不能失去的東西。

    萬千星光,數以萬計的粉絲的寵愛……這是他熟悉的生活,他為此舍棄的太多,付出的太多。

    對於那個女人,陷的越深,就代表越危險。

    他不能確定,他願意為了一個女人,放棄閃耀星途。

    莊正青的眼神一點點冷下來,獨自回到酒店。

    袁哥正好來找他:“青青?你看見劉導了嗎?我們一起去找他請個假,你有個代言需要拍宣傳視頻,拍完再回來——”

    莊正青面無表情的說:“推遲幾天。”

    袁哥皺眉:“為什麼?你這兩天又不拍戲,閑的都快發霉了,劉導不會介意的。”

    莊正青走到沙發邊,坐下:“林嫣和程以寒的最後一場戲,我要在場。”

    袁哥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他們的第二場床戲?說到這個我就氣,你怎麼又跑去看了?你不用觀摩學習,三十歲前,我不會給你接這種戲的,你的小姑娘粉絲怎麼接受的了?唉,青青——”他翹起一根手指,嘆了口氣,又指向莊正青:“你最近的好奇心有點旺盛,這有什麼好看的,啊?你想看,網上看個島國動作大片,各種姿勢都有,精彩多了。”

    莊正青不鹹不淡的問:“你看嗎?”

    袁哥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只看基片——說你呢,扯我身上干嘛?”

    莊正青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習慣性地蜷縮起來,臉埋在手臂上,瘦弱的身體一動不動,好像在竭力忍耐……終於,他開口,克制而壓抑的聲音:“袁哥,你覺得他們做過嗎?”

    袁哥正在給合作方回郵件,聞言頭也不抬,敷衍道:“林嫣和程以寒嗎?我不鑽他們床底,也不住他們隔壁,怎麼會知道……你看他倆拍戲有火花嗎?”

    莊正青怔了怔:“什麼火花?”

    袁哥說:“私底下做過了,拍那種羞羞的戲份,會少很多火花的,沒有那種緊繃的感覺——”他總算抬了一下頭,誇張地作了個天女散花的動作:“——就是這樣,劈裡啪啦的,你站在他們身邊,都能聽到刺啦刺啦的聲音。”

    莊正青又把腦袋埋進掌心裡:“……神經。”

    *

    周俊博是個很有夢想和追求的富二代。

    他自認長的一表人才,帥過圈裡一半以上的男明星,生來就應該聆聽粉絲的尖叫和呼喚。於是,二十二歲那年,他無視家裡長輩的極力反對,踏上了收獲萬千少女芳心的偉大征途。

    可惜,他失算了。

    他覺得自己帥,顯然,萬千少女不這麼覺得。

    他在娛樂圈裡混了五年,混成了資深資源咖,經常能出演別人夢寐以求的角色,獲得別人搶破頭的資源……可他就是不溫不火的,活的粉絲沒兩只,還莫名其妙招了一堆黑子。

    周俊博不在意。

    他爸媽有錢,他爸媽有人。

    就像這次,他在《蟬》劇組混到了一個路人甲的角色,雖然只有短短三句台詞,但是在劉導電影裡露面,這已經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機會。

    周俊博到劇組閑混的第十三天,他發現,出演女主角的那個小姐姐,對他有那麼點意思,經常會對他笑,看著他的眼神也帶著勾人的、撩人的嫵媚。

    小姐姐長了一張清純玉女的臉,可眉目傳情之間,身經百戰的他只消一眼,就看了出來,對方骨子裡絕對是個浪女。

    所有人都知道,這部戲裡,林嫣和程以寒老師有兩場激情戲,林嫣脫了。

    四舍五入,那就是個艷星。

    周俊博止不住的心猿意馬。

    當然,他是個有腦子的色狼,謹記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在出手前,他建了個微信群,拉進一票富二代狐朋狗友,向他們打聽。

    “林嫣?喬公子的前女友是吧?見過,總端著架子,挺裝的女人,沒勁。”

    “當年的玉女掌門人嘛,我讀書時候牆壁上貼著她海報呢,沒想到這次脫了……周哥,你如果得手了,別忘記告訴兄弟一聲,好兄弟一生一起走,女人一起睡。”

    “這種女人其實很容易搞到手的,真的,這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看上去清純的女人,背地裡都騷的合不攏腿,大膽的上吧!”

    ……

    周俊博也是這麼想的。

    於是,出於好玩和調侃的初衷,他把群名改成‘今天睡到林嫣了嗎’。

    ——萬萬沒想到,不到一年,這個群即將發揮大作用,成為林嫣龐大的男粉群體的中堅力量。

    *

    這一天,喬辰帶宋新雨到拍攝現場,工作人員一聽是喬公子,便帶著他進去,請他在休息的地方等一等。

    喬辰問:“林嫣不在嗎?”

    工作人員說:“不好意思,喬先生,林嫣正在拍戲。”

    宋新雨問:“在哪裡?”

    工作人員清了清喉嚨,目光飄到別處:“封閉拍攝,劉導清場了,不讓別人看的,你們先在這裡等會,應該用不了太久。”

    說完,他就匆匆走了。

    宋新雨看著他走遠,才回過味來,聽出他的意思,小臉不禁紅了紅,偷偷瞥了喬辰一眼,卻見他面色冷沉,薄唇抿成一條線,顯然心情極為不快。

    這時,旁邊走過來幾個劇組打雜的人。

    “喂喂,今天在拍那個吧?林嫣和程老師……”

    “你激動什麼?一回生二回熟,這都是第二次拍了。”

    “上次拍的時候,張老師和劉導他們在裡面呆了好久,當時我就說,算時間,肯定NG了好幾次,嘖嘖嘖……程老師有福氣啊。”

    “那是!我記得林嫣吻戲都很少拍的吧?唉,不知道她為什麼接這部戲,這不是自毀形像嗎?”

    “切,八年前是清純少女、玉女掌門人,現在?呵,那個誰……對,喬公子,他都不知道睡過多少次了,估計睡得想吐了,才會婚禮上放鴿子,林嫣還能裝純嗎?”

    “哈哈哈,你也太壞了……”

    宋新雨越聽越難受,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人,忽然一愣——椅子是空的。

    喬辰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高大挺拔的身影,徑直走向那幾個出言不遜的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那幾個人只覺得眼前一暗,陽光剎那抽離出視線。

    站在他們面前的男人西裝筆挺,斯文俊美,氣質儒雅而謙和……只是此刻,那雙眼睛卻覆蓋著層層冰雪。

    “呃,你是……?”

    喬辰微微一笑,淡然道:“你們對林嫣很了解嗎?”

    “也、也沒有……”

    “那——”喬辰的眼神一變,凌厲而冷酷:“——你們對我很了解嗎?”

    “……”

    喬辰看著他們,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去,最後消失無蹤,他冷冷道:“我是喬辰。”

    那幾個人慌忙道歉,慌慌張張地走了。

    宋新雨凝視著喬辰頎長的背影,只覺得他強硬得有點陌生……在她面前,喬辰一直是溫柔而包容的,直到此刻,看見他對著那些說閑話的人發怒,她才發現原來他也有這一面。

    是因為林嫣才顯露出來的。

    她不禁覺得失落,可又自責。

    喬辰當然會生氣……聽到那種污言穢語,誰都會生氣,而且他和林嫣,到底有八年的情分。

    可她還是莫名的心情低落。

    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重生後,她選擇喬辰的最大的原因,不是她愛他,而是她受夠了飛蛾撲火一廂情願的苦,想選一個最愛自己的人,想擁有一座避風的港灣。

    然而,她差點忘記了,雖然不曾結婚,但喬辰這座港灣,停靠過另一個女人的船,長達八年。

    喬辰不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

    *

    這次拍攝意外的順利。

    程以寒提前三小時進化妝間,作了充足的准備,下面某個部位裡裡外外封了很多層不說,光是放在他包裡的作戰藥瓶,大大小小就有五、六瓶,總算沒有丟盡他身為多料影帝的臉。

    阿嫣也很配合,沒故意作弄他,最多在拍攝成功,導演叫停後,遲了一秒才結束漫長而纏綿的吻。

    兩人坐在床上整理衣服。

    程以寒低頭系紐扣,狀若不經意的提起:“我聽人說,林小姐和演學生甲的男演員走的很近?”

    阿嫣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人家有名字的,叫——”尷尬的是,她也不記得那人的名字,想了一會才記起來:“叫周俊博,周哥哥。程老師的消息真靈通,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程以寒笑了笑,低聲道:“你換道具的眼光不怎麼樣。”

    阿嫣說:“男人不能看表像,他好不好,誰用誰知道。”她站起來,見男人胸口往下幾粒扣子還沒系好,便彎下腰,細心地替他扣住,一邊柔柔道:“……有的男人最是中看不中用,你說是不是?”

    程以寒抬眸掃了一眼,見劉導和攝影師在講話,剛還在角落裡蹲著的少年不知所蹤,便沒了顧忌,低下頭:“我記得林小姐說過,你對我……各方面都很滿意?”

    阿嫣的手指停在他心口的位置,輕輕滑動兩下,帶起一陣酥麻的觸感:“是,就只有一點不滿意,這裡裝的——”指尖點在他有力跳動的心上,目光停留在他性感的薄唇上:“——和你嘴裡說的,完全不一樣。心口不一,假正經的男人……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程以寒輕聲嘆息,似真似假道:“那是林小姐太迷人,我怕玩不起。”

    阿嫣低哼了聲,盯住他的眼睛:“不,程老師——你是我最近見過的所有男人裡,最玩得起的。可你怕我居心不良,你怕我對你有所圖謀,想借你上位,你怕吃虧,怕你晚節不保……”她起身,坐到他身邊,低笑了聲:“你腦子裡是這麼想的,心裡又想要我的緊,嘴上拒絕我,身體卻在迎合我……真是個糾結的男人。”

    程以寒眸色漸深,似乎想說什麼,可還沒開口,忽然眼前一黑,被一股重力猝不及防地帶翻在地。

    他皺起眉,指腹抹去唇角一點血漬,抬起頭,只來得及看見少年站在門口,一臉陰沉。

    劉導在外面拍門,衝著裡面大叫:“怎麼回事?莊正青你搞什麼鬼?你把我們推外面鎖門干什麼?你——”

    少年背靠在門上,右手捏了起來,他朝泛白的指關節吹了口氣,目光盯著還坐在地上的程以寒,唇角上揚,勾起的笑是冰冷的。

    半晌,他開口,輕飄飄的話傳到門外:“……劉導,我們處理點家事,你給留點空間。”

    *

    喬辰等了很久,不停地看時間。

    終於,有個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員經過,他上前詢問,那人回答,劉導那邊已經拍完了,還給指了路。

    喬辰和宋新雨一起過去。

    剛進門,兩人都一愣。

    只見劉導和一名攝影師模樣的人正在使勁拍門,攝影師鞋子都脫下來了,往門上一下下猛砸。

    劉導的脾氣一直不算好,現在直接炸了:“莊正青!你他媽的小兔崽子想干什麼?開門!你經紀人在哪裡?媽的,你開不開門?!”

    攝影師說:“老劉,停一下。”

    他把耳朵湊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嘖’了聲,無奈道:“真打起來了,裡面在摔東西呢,莊正青瘋了吧?”

    劉導氣得牙癢癢:“我早知道不該用他的——這個房間有鑰匙嗎?”

    攝影師說:“一時半刻也找不來。”

    劉導又罵了兩句娘。

    喬辰忽然開口:“林嫣在裡面嗎?”

    劉導和攝影師同時回頭,心裡大驚,都怕是好事的記者混了進來。

    看見喬辰的臉,劉導反而輕松了:“喬先生?你來干什麼?”語氣似乎軟和了些——喬辰作為投資方,跟他有過合作,還算熟悉。

    喬辰不答反問:“林嫣呢?”

    劉導兩手叉腰,嘆氣:“在房間裡面。”

    喬辰的神色沉了下來:“還有別人嗎?”

    劉導搖頭,冷哼:“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還有他干爹,他們自稱在處理家務事。”

    喬辰皺起眉,說:“請你們往旁邊讓一讓。”

    劉導和攝影師看著他。

    喬辰後退了幾步助跑,猛地衝向門,狠狠一撞。

    *

    袁哥說,如果兩個人拍親密戲還有火花,那就證明他倆是清白的。

    莊正青在旁邊看了半個小時。

    正式開拍的時候還好,雖然沒有第一次那樣,火花刺啦刺啦的,程以寒三次出錯,三次詭異地進衛生間……但還是肉眼可見的熱烈。

    中途,莊正青離開了一趟,洗手洗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樣陰狠帶著恨意的目光,簡直不像他該有的。

    他調整了下狀態,回到拍攝的房間。

    然後,他看見了那兩個人。

    阿嫣在幫他干爹穿衣服,幫他系上紐扣,說話輕聲細語的,偶爾還會低頭,抿唇笑一笑,男人看著她的眼神也是溫柔而曖昧的。

    這已經不算沒有火花了。

    這他媽都快成老夫老妻了。

    莊正青知道他的理智在迅速燃燒殆盡,所以,在他完全被妒火吞噬前,他把礙事的劉導和張老師推出房間,鎖上門,接著直接撲了過去,在對方來不及反應前,先打一拳出口惡氣再說。

    他才不管那個人是誰。

    他是真的想對方死。

    劉導和張老師在外面死命敲門,他不聽。

    程以寒坐在地上,抹去唇角的血漬,又看了他一眼,挑挑眉,語氣平靜:“……小青,你需要心理醫生,這麼隨時隨地發瘋,不太好。”

    莊正青冷笑,緩步向他走過去:“我發瘋?你才是瘋了……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你明知道——”他重復著這幾個字,咬牙切齒的恨,聲音冰涼而輕柔:“程叔叔,我叫她一聲姐姐,我認你當了干爹,她就等於是你干女兒,你他媽也能下的了手?那麼多女人,你搶到我頭上,你真把我當成十歲小孩?”

    阿嫣在旁邊看著他們,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

    程以寒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早知這樣……”他看了一眼用手指梳著頭發,百無聊賴的阿嫣:“……我不該白挨這一拳,不該白受你一頓責罵。”

    莊正青見他還在往阿嫣那裡看,冷笑了聲,正想過去,身後忽然一聲巨響,房門硬生生被人撞了開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22 PM

第69章 巨星歸來(十三)

    門開了。

    外面的亮光照了進來,只是一瞬,下一刻,便有好幾個人先後搶了進來,擋住門口,當先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他進來後,環顧四周,目光在莊正青和程以寒身上停留片刻又移開,最終定格在長發披肩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床上,對突然衝進來的人並無太大興趣,雙眸浮著水霧,神色間也帶著幾許慵懶,嘴唇沒有塗口紅,卻是別樣的紅,水潤而艷麗。

    喬辰捏緊了拳頭,心裡升起無名怒火,又覺得疼痛,於是一言不發地走過去,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女人瘦削的肩膀上。

    阿嫣看了他一眼,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他, 低喃:“……攔路石。”

    喬辰沒接,強硬地用外套裹住女人纖細的身體,聲音有點啞:“跟我走……阿嫣,我帶你離開這裡。”他嘆了一聲,語氣帶著心痛和卑微的溫柔,苦澀道:“你有怨氣,衝著我來,不要這麼懲罰你自己。”

    他瞥了眼已經站了起來,走到一邊的程以寒,又看了看另一邊神色古怪的莊正青,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知道剛才拍的是什麼戲份,那眼下只有兩種可能,程以寒對阿嫣不規矩,莊正青教訓了他,又或者……他們兩個一起欺負阿嫣。

    喬辰心口劇痛,眼神漸漸冷成堅冰,轉身對劉導說:“劉導,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看著阿嫣——”

    “喬哥。”

    質問的話還沒出口,喬辰聽見少年的聲音,怔了怔,回頭看他。

    莊正青似笑非笑,抬手指了指他背後:“你帶著新嫂嫂來的,別冷落人家。”說著,轉向面色鐵青的劉導:“劉老師,對不住了。”

    劉導頭疼不已。

    ——這算什麼情況?

    真是不能更糟糕了

    不,現在還能穩住,至少沒有媒體和劇組的閑人在……他給攝影師使了個眼色,對方疾步走了出去,擋在門口,攔住所有往他們這邊來的好事者。

    劉導先對喬辰說:“喬先生,你可能誤會了。”然後,又看向莊正青,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搞什麼鬼?”

    莊正青笑了笑,看著同樣面帶微笑的程以寒,一字字道:“沒什麼,我和程叔叔鬧著玩的,他跟我開了個玩笑,把我的東西偷偷藏過去了。”他雙手交握在一起,依舊盯著程以寒,笑著說:“程叔叔——以後可別這樣了,我生氣起來六親不認,這只算輕的。”

    程以寒淡笑:“那件東西不認你為主人,你弄丟了,只能怪你太粗心。”他看了一眼喬辰,點點頭:“喬先生,我先走了。”

    喬辰轉身,看著他:“程先生。”

    他們兩個不過是最普通的點頭之交,偶爾會在共同朋友的宴會上碰見,總共說了不到十句話。程以寒對喬辰突然開口有點驚訝,站住腳步。

    喬辰心平靜氣道:“我相信,以程先生的資歷和口碑,絕不會刻意為難合作的女演員……也不會失了分寸。”

    程以寒回過頭,看著他的目光是春風一般的溫暖,語氣也很柔和:“那是自然。”他往外走去,經過喬辰身邊,用只有對方能聽到的聲音說:“……作為男人,如果當初是我的婚禮,我不會讓新娘獨自等待,受盡嘲諷。”

    喬辰脊背一僵。

    程以寒已經走了。

    莊正青跟在他後面,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對著冷眼旁觀的阿嫣說:“姐姐,我送你回酒店。”

    喬辰說:“小青,你自己回去。”

    莊正青沒理他,只盯著床邊的人:“姐姐?”

    阿嫣的目光繞過喬辰,看向他背後的女人,忽然靈機一動,看到了換道具的曙光,於是對莊正青說:“聽你喬哥的。”

    莊正青呆了呆,冷笑起來,轉身就走。

    劉導和張老師跟著他出去,劉導嚷著要見他的經紀人。

    空曠的房間裡,只剩阿嫣,喬辰,和宋新雨。

    宋新雨走到門口,看著莊正青遠去的背影,神色復雜,久久都沒轉過身。

    方才,幾乎所有人都在看阿嫣,只有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那名風一樣的少年,始終沒離開他。

    莊正青在她眼裡,就像風。

    時而是和煦的春風,時而是涼爽的晨風,但他的真面目,他最真實的一面……可能更像山雨欲來前的狂風。

    冷,狠,帶著摧枯拉朽的威力。

    喬辰說:“阿嫣,這不是你應該——”

    阿嫣打斷他:“對不起,我先打個電話。”

    她走到一邊,撥通一個熟悉的號碼,接通後,根本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只當跟空氣說話:“……是我,上回我們談的合作……好,可以,先這樣……再見。”她放下手機,指尖虛劃兩下裝作掛電話。

    手機一直是通話狀態。

    “好了。”阿嫣轉向喬辰,說:“喬先生,你來的不巧,再晚到幾分鐘,你可以看見莊正青和程老師掛彩的樣子,不管是誰受傷,都是轟動的新聞。”

    喬辰痛心地嘆了口氣。

    宋新雨突然開口:“林小姐,是我叫喬辰帶我來找你的,我……有話想跟你說。”

    阿嫣頷首:“好。”

    宋新雨看著喬辰:“你也回避一下,好嗎?”

    喬辰一怔,點點頭:“好,你們聊。”

    房間的門又關上了。

    阿嫣問:“宋小姐,你想說什麼?”

    宋新雨沉默片刻,斟酌了會,思忖道:“前幾天……媒體報道了你和莊正青的緋聞,我在家看到了。”

    阿嫣沒接話,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微微一笑。

    宋新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壓根沒留神,緩緩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你不會想我多管閑事……你就當我是為了良心過的去。”心一橫,抬頭迎上對方的視線:“林小姐,你聽我一句,離莊正青越遠越好,他……他表裡不一的,外表像天使,心裡住著魔鬼!莊正青說的話……你千萬不能相信。”

    阿嫣問:“為什麼?”

    宋新雨顯得有點激動:“你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我不能告訴你。但是請你一定相信我……他是那種會和你甜言蜜語,對你千依百順,可一旦觸及他的利益,分分鐘翻臉不認人的男人。他還會利用粉絲和營銷號來對付你,最後把你逼進輿論的漩渦中,看著你掙扎求救,他站在旁邊笑著對你砸石頭——他就是這種惡毒的人!”

    阿嫣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也不是啊。”

    宋新雨急道:“林小姐,我不會騙你的。你厭惡我,記恨我,這都是應該的,可你為了你自己,也得離莊正青遠一點,他的外表看上去有多好,心就有多黑多冷血。”

    阿嫣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通話已經掛斷了,就在一分鐘前。

    她笑了笑,對宋新雨說:“失陪。”

    *

    莊正青掛斷電話,把手機丟到一邊,整個人躺倒在床上,靜默了很久,漸漸的,心裡不止是憤怒,更有無端的委屈湧上心頭。

    全世界都想害他。

    這句話,不再是他的粉絲賣慘用的,而成為現實了。

    程以寒老不羞,竟然好意思惦記他喜歡的女人。

    喬辰那個根本記不住名字的女朋友,居然會跑到阿嫣面前,裝理中客,說了一通黑他的話。

    他根本沒見過這個人,更別提得罪她,簡直就是飛來橫禍,晴天霹靂。

    莫名其妙。

    莊正青只知道,他等不下去了。

    ——隨便吧。

    即使要陷下去,他也要拉著阿嫣一起。

    這段危險關系,是她先開始的,是她試鏡那天找他上台,是她把他堵在衛生間裡,開啟了一段刺激而又糾結的地下情。

    她不能始亂終棄。

    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全黑了,過道裡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沒多久,對門傳來‘滴’的一聲輕響。

    莊正青連忙穿鞋出去,打開門,正好來得及撲過去,擋住即將關閉的房門,硬是把自己擠了進去。

    身後,門關上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25 PM

第70章 巨星歸來(十四-十五)

    夜色正濃。

    莊正青把女人壓在牆上親吻的時候,隱約從對方眼裡,看見一閃而過的笑意,可那似有若無的笑,便如冬夜燭火,轉瞬即滅,不留一絲痕跡。

    阿嫣是抗拒的。

    不管他做什麼,她都不肯回應,神色間只見冷漠,不帶任何情意。

    有一句話,他說對了。

    房間裡的燈光,的確比衛生間裡亮的多,他可以清晰地見到她眼底暈染的冷淡,她眉心擰起的細細的皺痕,甚至他低頭吻她時,她抿緊的唇角——全都是無聲的拒絕,對他的抗拒。

    這極大程度上激怒了他。

    “真絕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嘲弄,一點委屈,以及……掩飾不住的疼痛:“讓我猜猜……你不想要我了,是因為看見了喬哥,還是因為——”黑眸中的暴怒瞬間裂開,他抱緊懷裡的人,在她耳邊輕輕道:“——我程叔叔?”

    阿嫣的目光有些迷離,語氣卻平靜依舊:“想多了,只會因為你。”

    “因為我……”莊正青慢慢念出這三個字,發燙的額頭抵住對方,視線交纏,氣息相繞,再分不出彼此:“姐姐,我做了什麼惹你生氣了?”他問了一句,唇角勾起苦澀的笑,動作愈加激烈:“我到底做了什麼了?我誤會你,我道歉了,你還想我怎麼樣……你說啊。”

    阿嫣只是看著他,過了會兒,閉上眼睛。

    莊正青抿起唇,眸中怒意加深,漸漸的,卻又平息了,眼圈微微發紅,說不出的委屈和可憐:“你就是故意欺負我……你先來招惹我,你覺得好玩,我動心了,我喜歡你了,你又不要我!你看上程以寒了,是不是?他有什麼好?”他的呼吸急促,憤怒且不甘心:“他有我年輕嗎?有我好看嗎?有我那麼喜歡你嗎?”

    阿嫣睜眼:“你喜歡我麼?”

    莊正青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音。

    一場情欲盛宴結束,夜深了。

    少年躺在床上,喘息了會兒,望著上空的眼神空洞而茫然,過了十分鐘,他坐起來,抱著膝蓋,無意識地咬著指甲。

    阿嫣看了看時間,正好一小時零五分。

    她笑了笑,爬起來,隨意地攏一下頭發,從身後抱住莊正青的肩膀:“累不累?趁熱打鐵再來一次,你就解脫了……”手指繞住他的一縷黑發,淡淡道:“我早知道你玩不起的,換作平時,我不會主動招惹你,這次也是實在沒辦法……再來一次吧,早睡早解脫。”

    莊正青安靜了很久,突然開口:“你說過,你想和我睡三次。”

    阿嫣說:“是。”

    莊正青握緊手:“三次以後呢?”

    阿嫣理所當然道:“三次以後,就沒有以後了。”

    莊正青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賭氣道:“那我不睡了。”

    阿嫣皺了皺眉:“什麼?”

    莊正青環住曲起的雙腿,悶悶道:“不睡了,你那第三次留著,什麼時候你也喜歡我了,什麼時候你對我真心了……再說。”

    阿嫣怔住。

    ——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這麼多世界以來,她習慣了口無遮攔,反正別人總把她當成瘋子,沒人會聽進去,卻不料放飛太過,這一次……好像翻船了?

    算了,穩得住。

    只要零件還在,想哄一個男人心甘情願的上床,那總是有辦法的。

    阿嫣開口:“你——”

    莊正青打斷她,滿腹牢騷:“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哪一點比不上程叔叔?”他瞄了一眼牆上的鐘:“上回我第一次,不作數,這次不就一小時了?我分明比他強,你什麼眼光啊……”尾音已經帶上了撒嬌的意味,他轉身,纏住女人不放:“就他那樣,一場戲跑三次廁所的,能有什麼好?”

    阿嫣柔聲哄他:“你程叔叔聽我的話,你不聽。好了,別鬧了,趕緊的,我看你也不像腿軟太累的樣子,我們再來一次。”

    莊正青不肯,還在別扭:“姐姐,我喜歡你……”他輕嘆一聲,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喃喃道:“我喜歡你。第一次看見你在舞台上,我就喜歡你,你把我堵在衛生間,那是我願意……換成別人,早該上熱搜上頭條,被我粉絲刷滾出娛樂圈,一輩子翻不了身。”

    阿嫣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你那是憋太久了,看見女人當然會動心,更何況是我。”說著,她的目光轉向另一邊的梳妝鏡,微微笑了一下。

    “不是的。”莊正青的腦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不是的。”他重復了一遍,便不說話了,發了會兒呆,忽然道:“姐姐,叫我名字。”

    “莊正青。”

    “不是這個,叫我小名。”

    “叫了你乖乖跟我到床上去嗎?”

    “你先叫。”

    阿嫣耐著性子:“……青青。”

    莊正青勾起唇,笑了一下,抱住她親了一口:“親親。”

    阿嫣笑笑:“玩夠了?可以聽話了嗎?”

    莊正青沉下臉,站了起來,默默彎腰穿上鞋子:“不要。”

    阿嫣看著他的動作,冷靜的勸他:“我是一定會達成目的的,拖的越久,沉迷越深,你那麼聰明,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再陪我一次,然後好聚好散——”停頓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你乖乖聽話……將來,等電影出來,我紅遍大江南北,成為上至八十歲,下至十八歲男性的春閨夢中人,跟你約幾次也沒什麼。”

    莊正青低著眼睛,悶聲道:“你才是想太多。電影尺度太大,就算能在國內上映,你那兩場戲也會剪光。”

    阿嫣驚訝地看向他:“真的?”

    莊正青輕哼了聲:“騙你干什麼,你只能成為電影節評委的春閨夢裡人了。”

    阿嫣低頭沉思:“……這不行,我得想個對策。”

    莊正青穿好鞋子,站起來,沉默了會,捧住女人的臉:“姐姐,那個壞女人說的話,你相信嗎?”

    阿嫣正在想事情,有點心不在焉:“壞女人?”

    莊正青的眼神冷厲:“對,壞女人。”他的聲音低柔,卻透出一股寒意:“我都記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不記得在哪裡見過她,更不知道她為什麼莫名其妙給我寄禮物,給我打電話……後來又轉身跟喬辰復合了。”

    阿嫣依然低著頭,拿出手機,看著前兩天問到的周俊博的聯系方式……頓時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胸有成竹:“電影不能上映,不要緊,沒什麼能阻擋我的夢想。”

    莊正青說:“宋大小姐太不講道理,我只把她當成狂熱粉絲……不,我的狂熱粉絲,只想我不跟別人談戀愛,宋大小姐是非得跟我談戀愛,我討厭她,她憑什麼跟你說那些話?”他又開始啃指甲了,眉眼陰郁:“我是不是好人,跟她有什麼關系?我又沒有害到她頭上……”

    他們兩個各自沉默一會兒。

    莊正青走過來,停在阿嫣面前,認真的問:“姐姐,你還喜歡喬哥嗎?”

    阿嫣醒過神,答道:“不喜歡。”

    莊正青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了下:“我送你一份禮物,可能需要點時間……但你會喜歡的。”

    *

    袁哥放下手機,憋了一肚子的氣,轉向盤腿坐在床上的少年:“青青,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你好心出手教訓彭雪那小賤人,還把她的化妝品推廣給搶了下來,直接變成代言白送給林嫣,人家說你一聲好了嗎?她那個臭男人婆經紀人囂張的很呢,一句謝謝都沒有,我們可是白送了一個代言,她那算什麼態度?哼!”

    莊正青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只是看著手機屏幕。

    今天,他連續關注了五、六個劇組成員,每個關注前後間隔五分鐘左右,男女都有,林嫣的名字正好在中間,不會顯得太突兀。

    那個人的微博已經很久沒更新了。

    莊正青嘆了口氣,往後倒在床上。

    袁哥站在床邊,俯視他:“青青,那女人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你可要考慮清楚,你現在能有這個身價,能有這個地位,靠的不止是你自己,還有你的粉絲!留住粉絲才會有人氣,有人氣才會有資源,這道理你不會不懂。”

    莊正青閉著眼睛,淡淡道:“我清楚。”

    “你清楚還跟她這麼攪合下去?”袁哥氣不打一處來,兩手叉腰,算起舊賬:“她和程老師拍親密戲,你老在旁邊看著,你讓別人怎麼想?也就因為劉導清場了,沒多少人知道,不然會傳成什麼樣子?再說了,你非得找,也找一個年齡跟你差不多的,而不是一個過氣的老女人!你想把你的粉絲都趕跑嗎?”

    莊正青皺眉,固執地不肯睜開眼睛:“我喜歡她。”

    袁哥冷笑:“喜歡?喜歡算什麼東西?你是順風順水慣了,沒嘗過太大的苦頭——我實話告訴你,你現在真沒資格談喜歡,你要能跟你干爹那樣,幾大國際電影節的影帝在身,底氣足了,當然可以說你不在乎你的粉絲,不在乎你的人氣,你不靠那些換資源——可你行嗎?”

    莊正青不語。

    袁哥搖搖頭:“你不能。別鬧小孩脾氣了,乖。圈裡的規則,你心裡都明白,還有,林嫣可是說過你十年不談感情,一心投入事業,只對你粉絲負責的。你們兩個要真有點什麼,你看著……”他拿起手機,給少年看粉絲對他的表白:“……現在把你捧上天的人,回頭黑你罵你比誰都狠。”

    莊正青看也不看。

    袁哥說:“青青——”

    莊正青忽然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別管我。”

    袁哥見他往浴室裡走,臉色有點不對勁,追了幾步:“你是不是又——”

    “我說了,少管我!”

    袁哥一愣,看著忽然發怒的少年走進浴室,反手把門摔上,他猶豫了會兒,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

    *

    刀尖在手心割出一條細細的傷痕。

    血珠沁了出來。

    少年倒在浴缸邊,頭靠在牆上,心裡得到一絲快慰,似乎隨著那血液湧流而出的,還有胸腔內無處宣泄的煩悶和苦痛。

    煩死了。

    有時候,他真的討厭明星光環,人前風光,人後卻像是枷鎖,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掌控中,永遠無法隨心所欲。

    真的……很難受。

    敲門聲響了兩下。

    莊正青皺眉:“我說過了,不要來管我——”

    “開門。”

    平淡直白的兩個字。

    莊正青愣了愣,唇邊浮起喜悅的笑意,從地上起來,扔開手裡的小刀,打開門,溫柔的叫了聲:“姐姐。”

    “你經紀人打電話給我了,我嚇了一跳。”阿嫣瞥了眼地上的水果刀,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會,松了口氣:“割哪兒了?”

    莊正青沉默地攤手。

    阿嫣拉過他的手,看著那未曾愈合的傷口,忽然低頭,吮去血珠。

    七分酥麻,兩分癢,一分刺痛。

    正如莊正青內心的感受。

    阿嫣放開他,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你這個精神狀態,我真的擔心,怕你想不開出事,熬不到第三次。”

    莊正青語氣淡淡:“我不會的。”

    阿嫣又說:“我不會勸人,但這世上多的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我不明白你有什麼可糾結的——放不下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那就乖乖的當你的水晶男孩,想要自由,那就得舍棄你的人氣,這難道不是很簡單的事情?”

    莊正青低聲道:“……是你說的簡單。”

    阿嫣平靜道:“不,我活的也簡單。我愛我的臉,我想成名,我想紅遍大江南北,我想很多人誇我,我也想睡你。我的目標明確,所以我從來不會困惑,而你……你想清楚你要什麼了嗎?”

    莊正青盯著手心的血痕,慢慢握住手。

    阿嫣轉身,說:“我先走了,還有點事。”

    莊正青從背後抱住她:“……去哪兒?”

    阿嫣回答:“請你干爹吃飯。”

    莊正青的身體明顯僵硬,收緊雙臂,悶悶道:“不讓你去。”

    阿嫣說:“那天晚上我留在他房間一小時,其實什麼都沒干,就是做給你看的,你自己也清楚,所以你打他干什麼?”

    莊正青閉上眼睛,臉貼住她的,聲音又委屈起來:“你給他穿衣服。”

    阿嫣看著他,挑了挑眉。

    莊正青說:“你給他穿衣服,你們沒火花了,我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你,我怎麼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跟他做過?”他咬了咬牙,生氣了:“反正不行,我不讓——我不要你當我的小嫂嫂,我也不要小干娘。程以寒他要真敢這樣,等我對付完了宋新雨,下一個就輪到他……”

    阿嫣抬起手,手指戳了下他的心口:“心眼真小。”

    “就是小。”莊正青大大方方認了,輕嘆一聲,語氣軟下來:“姐姐,我是真的喜歡你……”他握住女人放在他胸口的手,軟聲說:“這麼小的心眼,從舞台那天起,裝的就只有你。你對我越不好,我反而越想你……”他苦笑了下,輕輕道:“原來,人真的是會犯賤的。”

    阿嫣轉身,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唇邊掛著一抹笑,又哄他:“你陪我睡一覺,別說請他吃飯,從此以後,除了拍戲對台詞,我當他是空氣都行。”

    可莊正青糾結了半天,還是說:“不要。”

    阿嫣哼了聲,推開他:“那就算了。”

    *

    “我就隨口一說,沒想到……林小姐真的會答應。”

    燈光微暗的包間裡,阿嫣看了眼餐桌對面的男人,放下手裡的杯子:“程老師,我這個人是講道理的,你說的對,道具應該有人權,這次你算是無妄之災,我應該請你這一頓賠罪。”

    程以寒晃了晃杯中的酒,忽然一笑:“你看我們……現在還是林小姐,程老師,以我們的關系,似乎太見外了。”

    頭頂的光是溫暖的橘黃。

    燈光下,他的五官比平時更為柔和,只那一雙眼睛,卻深沉了幾分。

    阿嫣拿起刀叉,沒立刻動手切牛排:“對我而言,大部分男人就只是一個代號,我不會費心記名字——反正總有一天會忘記。”阿嫣抬眸,看了他一眼:“程老師如果喜歡,可以叫我林嫣,阿嫣,隨便你,畢竟……我們親密的連彼此全身上下的尺寸都知道。”

    程以寒輕笑一聲。

    成年人的曖昧,總是不動聲色。

    沉默了會兒,他說:“我跟小青的父母聊過了,等這次拍完戲,會讓他休息一段時間,他的壓力太大了,很容易間歇性失控。”

    阿嫣不以為然:“他受到刺激才會這樣。”

    程以寒擰眉:“那天,我不記得有跟他說過話,更別說刺激他。”

    阿嫣笑了笑:“他看見我幫你系紐扣,覺得我們之間沒火花了,肯定是背著他搞到一起了。”

    程以寒啞然失笑:“他還真信這個?”

    阿嫣說:“這也不都是瞎說,只可惜莊正青眼神不好。”手肘撐在桌上,雙手合十,放在唇邊,眼底淺淺的笑意浮動:“有沒有火花,夠不夠激烈,他沒有發言權,當事人才知道。”

    程以寒抬起頭,四目相對。

    空氣在此刻凝滯,燈光帶上了溫度。

    阿嫣又笑了一下:“程老師,我已經不需要道具了,多謝你這些天的合作,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願的,你都起到作用了。”

    程以寒抿了一口酒,有些漫不經心:“你最終的目的,是想搭上莊正青,借他翻身二次爆紅?你不覺得……”他停了一停,仿佛在斟酌用詞:“……風險太大了?也許,你有更好的選擇。”

    他看著面前的女人,意思已經很明顯。

    阿嫣一手支著頭,長發散落下來,遮住一側的臉頰,昏黃微暖的燈光下,當真風情萬種,黑眸流光轉動,如煙如霧,有情還似無情:“程老師,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野心,可比莊正青大多了。”

    *

    《蟬》劇組殺青了。

    期間,阿嫣接了一個化妝品代言,拍了廣告視頻,也在微博上宣傳了,那條微博發出去不到半小時,當紅流量小生莊正青破天荒的轉發了這則消息,配圖是一個紅色的愛心表情。

    當晚就上了熱搜,引起小規模的議論。

    可因為阿嫣早就辟謠過緋聞,加上莊正青轉發後,阿嫣這邊一直沒有互動,熱度很快便消減下去,莊正青的粉絲也沒多想,只當是正常的合作。

    劇組殺青那天,阿嫣向劉導和工作人員道了謝,第一個走人。

    莊正青本想跟她多說兩句話,見她走的當真瀟灑,不覺便有些氣悶,怨氣堆積著無處發泄,他盯上了還沒離開的程以寒。

    “程叔叔。”

    程以寒已經整理完行李,正在檢查有沒有什麼落下的,看見莊正青從外面進來,也沒怎麼驚訝:“小青,你什麼時候的飛機?”

    平靜而溫和的語氣,仿佛上次的不愉快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就是雨過天晴。

    莊正青說:“早著呢。”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房卡,眼底泛起笑意,慢慢說:“本來,你的房間在我對面,這是林嫣的房間。”

    程以寒笑了笑:“是麼。”

    莊正青說:“她主動要求換的。”

    程以寒依然不為所動:“這樣啊。”

    莊正青斂起笑意,冷冷看他:“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不要為老不尊。”

    程以寒一怔,終於正視他:“林嫣是你喬辰哥哥的前未婚妻,你以前叫一聲嫂嫂。”

    莊正青冷笑道:“以後叫女朋友,再過幾年,等我——總有一天,會叫老婆。”

    程以寒又笑起來:“我真期待。”

    莊正青冷哼了聲,走了。

    *

    阿嫣在家裡閑了很久。

    青姐本想給她接兩部小制作電視劇的女主角,阿嫣卻不肯接,寧可每天在家裡呆著,對著鏡子甜言蜜語,海誓山盟。

    青姐很無奈,但也沒辦法,總不能用刀架著她脖子,逼她出門。

    這段時間,阿嫣和外界最大的聯系,就是每隔一、兩天,看一眼已經被未讀信息堆滿的微信,然後找到莊正青的名字,囑咐他一句‘多保重’,‘別做危險運動’之類的話。

    將近一年後。

    娛樂圈的熱鬧太多,每個月都有爆點,大小明星都在拼命找存在感,旁觀者和網友是最健忘的。

    於是,就在所有人幾乎都忘記了林嫣復出拍戲,甚至忘記了林嫣這個人的時候……《蟬》還未在國內上映,先摘下了歐洲重量級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的桂冠,比這更為轟動的,則是林嫣繼最佳新人獎後,摘得人生第一個影後榮譽,還是在國際舞台上。

    評委給出的對她演技最大的認可,也許是這句話:“林小姐是我見過的最能用身體和肢體語言展現演技的演員,始於情欲,高於情欲,感謝她帶來了最完美的表演。”

    得獎當晚,劉導特意來恭喜她。

    阿嫣問:“影片能在國內上映嗎?”

    劉導說:“當然可以,檔期已經定下了。”

    阿嫣又問:“刪減版還是完全版?”

    劉導說:“……刪減版。”

    阿嫣長長嘆了口氣:“我拍這麼久,是想給人看的,評委的贊美雖好,可他們人少啊,就那麼一兩句話,我總不能來回看兩年。劉導,你把成片給我,等到正式上映,我可以幫你省下一大筆宣傳費。”

    劉導:“……”

    沒過幾天,閑在家裡的富二代周俊博先生,收到了來自前曖昧對像林嫣的幾條微信。

    先是兩段剪輯的視頻,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但是足以讓任何一個成年男性狼血沸騰。

    然後是一句話。

    “幫忙轉發,謝謝。”

    *

    宋新雨躺在床上,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喬辰還在洗澡。

    她咬住嘴唇,內心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拿起手機,帶著點禁忌而內疚的心理,點開微信裡一個人的頭像。

    “睡了嗎?”

    “晚安,祝你好夢。”

    “祝你……夢裡有我。”

    宋新雨的心狂跳起來。

    她知道不應該,她記得上輩子吃了多少苦頭,可是……可是又抱著一點點的期待,萬一這輩子他變了呢?

    那個注定萬人矚目,注定站在光芒下的少年,是她無法言說的傷痛,可也是她兩輩子加在一起,唯一真正愛過的人。

    選擇喬辰,只是因為他愛她。

    而手機裡的這個人,這個堅持一年來對她噓寒問暖的少年,則是她心底最深處的傷疤和柔情。

    終生難忘。

    她猶豫不絕,直到浴室的水聲停了,她醒過神,才發現已經打下一行字,按了發送。

    “你也是,晚安。”

    ……終究還是敗給了內心的渴望。

    莊正青才是她的心之所向,一直都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28 PM

第71章 巨星歸來(十六)

    最近,娛樂圈有兩條大新聞。

    首先是劉導的獲獎電影中,阿嫣和程以寒的兩段床戲,被一個新注冊的小號傳到微博上,一夜之間,播放量和下載量迅速打破歷史記錄。

    這個小號很快被封了,視頻也被刪除了,但是沒有用,這兩段視頻的傳播速度,如野火燎原,根本無法阻止。

    阿嫣的名字以各種形式登上熱搜。

    因為傳播的視頻內容太敏感,本來熱搜第一是‘林嫣’,第二是‘林嫣程以寒’,平台的工作人員撤下來了,網友又開始搜‘蟬林嫣’,工作人員再次撤下熱搜,並且屏蔽了林嫣的名字,可很快的,聰明的網友們把‘木木女焉’刷上第一名,熱度直接爆炸。

    第二天早上,熱搜都是一些奇怪的東西。

    木木女焉

    靈嫣

    林焉

    程以寒真做

    喬辰柳下惠

    ……

    某個知名大V看完視頻,發表了一條意味深長的微博:

    “現在,我只想真誠的表揚一下喬公子,又名世紀末最後一個聖人,當代坐懷不亂柳下惠,男人的驕傲——多謝你給我們正名,男人不只有下半身,男人也是能走心不走腎的。”

    下面網友的評論也很內涵。

    “666666”

    “愛情是偉大的。”

    “喬公子這一輩子,值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變身柳下惠。”

    “住最豪華的房子,艸最帶勁的女人,人生贏家,沒的說。”

    “我看過視頻了,八年,嗯,喬辰正式超越了首富,成為我最嫉妒的男人。”

    ……

    林嫣的微博一晚上漲了幾十萬粉絲,並且持續飛速增加中。

    至於第二件引起轟動的大新聞,則是莊正青的一條微博,他發了一張照片,從他自己房間窗口拍的夜色,配了簡單的一句話,‘夜色很美,你也是’。

    這條模棱兩可的微博,導致很多蹭熱度的營銷號猜測水晶少年戀愛了,並且開始深度扒那位神秘的‘你’的身份,眾多和莊正青有過合作的女星,全部成為了榜上有名的嫌疑人,阿嫣當然也在其中。

    莊正青的粉絲迅速刷了幾萬條評論,求他出來辟謠。

    很快,莊正青刪除了這條微博,又發了一條新的,無奈地表示,這是他正在准備的一部新戲中的台詞,造成大家的誤會是他的錯,他很抱歉。

    粉絲吃下了定心丸,又有了底氣,一批批的衝鋒陷陣,狂罵無良營銷號造謠司馬,還把所有說莊正青戀愛的微博,不管有沒有轉發超過五百次,全給舉報了。

    在這場鬧劇中,除了莊正青本人,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真正的意思。

    當宋新雨看見這條微博,她忽然停止了呼吸,剎那的錯愕之後,心髒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動起來,砰砰砰,一下比一下重,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照片裡,落地窗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清瘦頎長的少年身影,頭發有點亂,舉著手機微微笑著,而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水晶項鏈。

    太好認了。

    那是當初宋新雨追求他的時候,從國外特地幫他帶回來的。

    他是什麼意思?

    宋新雨不敢深思。

    莊正青有多麼在乎他的事業,多麼在意他的粉絲,只有她最清楚,因為她上輩子吃過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頭。

    難道他……他真的願意為了她,放棄娛樂圈的浮華和明星的耀眼光環?

    可為什麼呢?

    他是不喜歡自己的,至少上輩子,他對她只有玩弄,沒有半點真心。

    宋新雨不斷地告誡自己,莊正青肯定不懷好意,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才不會改變惡劣的本性。

    可萬一他是真心的呢?

    也許,他也是重生的,他前世知道錯了,知道她才是最愛他的人,這輩子反悔了,想找她重修舊好。

    她曾經那麼愛他,曾經為他付出所有……那般為愛痴狂、飛蛾撲火的決絕,她今生不會再有。

    他是獨一無二的。

    宋新雨每天都被這些念頭折磨。

    理智和情感,就像兩支軍隊,成天在她腦子裡打仗,她一邊和喬辰貌合神離的處著,一邊又有了手機裡的小秘密。

    那個少年,真的像是戒不了的毒,從看見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無可救藥了。

    尤其是他發了這條微博後。

    那條項鏈是只有他們知道的秘密,那條微博的涵義,也只有他們兩個才心知肚明,營銷號和粉絲對此一無所知,卻制造了一場盛大的鬧劇,她看在眼裡,心裡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甜蜜。

    坐擁千萬粉絲,一舉一動都會引起眾人議論的大明星,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微博上暗暗地向她表白——這種禁忌而又刺激的感覺,實在太誘人。

    宋新雨快要陷進去了。

    她看著喬辰,聽著他說的那些枯燥無味的話,經常便會走神,想起前世她拒絕他的原因——他是那麼的無趣,他的生活,他的話語,他的整個人生,都是那麼索然無趣。

    這一點,重生幾百次,也不可能改變。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忍耐的,只要他對她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然而,漸漸的,她發現……過日子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天都要面對一個枯燥而又不喜歡的男人,簡直就是巨大的考驗和煎熬。

    因此,終於有一天,喬辰對她提出結婚的時候,她猶豫了。

    喬辰說:“雖然爸媽的態度一時半會不會變,但是我跟他們談過了,他們同意讓我們結婚,也會出席我們的婚禮,你放心,過幾年……等我們穩定下來,等有了孩子,他們會心軟的。”

    宋新雨想,她應該答應的。

    ——他是最好的歸宿。

    但是,她猶豫了。

    宋新雨低著頭,手指絞在一起,沉默了很久,輕聲說:“你……你讓我再想想。”

    這句話出口,她心中忐忑,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緊張地看了他一眼。

    她愣住了。

    心裡百感交集,有點難受,有點疼痛,也有那麼一絲釋然。

    喬辰的臉上有失望……可也僅此而已。

    僅僅,只是失望。

    原來,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不止是她一人。

    *

    房間裡沒開燈,只有手機屏幕,散發出幽幽的光亮,映著少年冷漠的容顏,他的眉梢眼角好似結了一層寒霜,唇角緊抿。

    莊正青盤腿坐在床上,眼眸冰冷。

    手機顯示的是一條營銷號發的微博。

    “咳咳,那什麼說的已經太多了,我們今天來嚴肅的討論下,大家覺得程以寒的技術怎麼樣?看林嫣的表現,應該很銷魂吧。”

    底下除了猥瑣的哈哈呵呵和各種表情包,有幾條還算能看。

    “我,前任可以組成一支足球隊,身經百戰,用親身經歷告訴你們,影帝的SIZE和技術絕對過關。”

    “林嫣的表情,林嫣的聲音……還需要討論嗎?”

    “他們兩個真的是……不如在一起吧,實在太帶感了。”

    莊正青冷笑了下,熟練地換成小號登陸微博,然後留了一條評論:“差遠了,我上都比他強一百倍。”

    這條評論下,瞬間多了好幾條回復:

    “大兄弟,醒醒。”

    “一首夢醒時分送給你。”

    “人生幾大錯覺之一,我比他強。”

    “無圖無真相,有本事你上圖,我們給你評評。”

    莊正青哼了聲,關掉微博,打了個電話出去。

    快半夜十二點了,對方接起的時候,聲音有點沙啞,顯然剛睡下被吵醒,還帶著幾分不悅:“喂,哪位?”

    他用手指摳被子上的花紋,悶聲道:“我。”

    對方沉默幾秒鐘,態度好了起來:“約嗎?”

    莊正青心裡堆著氣,哼哼幾聲:“不約,說了不約,就是不約。”

    “那你半夜三更打什麼電話?再見,掛了。”

    “等等!”

    對方不耐煩的問:“還有事?”

    莊正青的聲音又輕又冷:“等我查出來誰泄露的視頻,我弄死他。”

    那頭響起女人的輕笑,似乎覺得他的話十分可笑,柔聲調笑道:“好啊,那你來弄死我,我在床上等著你呢。”

    莊正青一怔:“你……是你?”

    對方理直氣壯的回答:“當然是我,這兩天,我高興得跟過年似的,終於有人欣賞我努力修到完美的身體了。十二點了,不要打擾我的美容覺,掛了。”

    莊正青剛開口:“你——”

    嘟嘟嘟。

    那頭真的掛了。

    莊正青氣得丟掉手機,躺在床上,恨恨地磨牙。

    過了會兒,他又坐了起來,正想開燈,地上的手機震動了下,屏幕亮了。他撿起來,看了看,唇角勾起冷笑。

    宋新雨發來的兩條短信。

    “曾經,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現在,我想……也許我也該給你一個機會,給我們一個機會。”

    *

    最近這一周,可以說是阿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過的最快活的日子了。

    每天早晚,小趙都會准時來報道,讀整理好的評論,好好的一個小伙子,讀到最後總是面紅耳赤的,話都說不利索。

    阿嫣卻聽的很開心。

    等小趙走了,老古董偷偷看一眼那些露骨的字句,老臉微紅:“宿主……人家都說你風騷。”

    阿嫣看著它:“那又怎麼樣?”

    老古董嘆氣:“風騷……這不是褒義詞,這是貶義詞,別人都在諷刺你呢,你還當成表揚。”

    阿嫣挑挑眉,有點莫名其妙:“你莫不是真的老糊塗了?我是狐狸精,不說我風騷,難道說我端莊嗎?”她把小趙整理的文件搶過來,不給它看了:“你沒有欣賞的眼光,我不理你了。”

    老古董說:“你們狐族……真的特立獨行。”

    阿嫣皺眉道:“早說了我不是狐族,我是阿嫣族的族長。”

    老古董無語。

    阿嫣看著手裡的文件,臉上現出明媚的笑容:“你們說我奇怪,我還覺得你們不可理喻呢……當年,我初到西天修行,到處都是大和尚,到處都是男人,我見他們端著架子,覺得好玩,便想逗一逗。”

    老古董聽她提起往事,知道她此刻定是心情大好,覺得好笑之余,對她的過去也有點好奇,忍不住問道:“然後呢?”

    “然後,有個帶發修行的假和尚,出來指責我,說我管不住自己,竟敢褻瀆佛門清淨地……”阿嫣說到這裡,輕輕哼了一聲:“我就跟他對罵起來,我說我本來就是狐狸精,他想叫狐狸精不發騷,怎麼不叫母豬爬上樹呢?他最守清規戒律,他最虔誠,他還留著頭發干什麼?還不趕緊跟他的佛祖學學,剃成光頭?”

    老古董輕笑了下。

    阿嫣也笑:“後來,他說不過我,當真剃掉頭發,變成了大和尚,那樣子可好笑了,我當著他的面,叫了他十年的小禿驢。”

    老古董問:“十年後呢?”

    阿嫣說:“十年後,他又把頭發留了起來,真是個別扭的人。”

    話音剛落,電話響了起來。

    阿嫣看見電話號碼,嘆了口氣,才接起來:“喬先生。”

    喬辰沉默了會,開口:“你放心,我會查出來視頻是誰泄露的……片方的保密工作出現這麼大的紕漏,我會追究責任。”

    阿嫣淡淡道:“又不是你投資的,你追究什麼責任。”

    喬辰說:“你……”他說了一個字,說不下去了,停頓好久,輕嘆道:“阿嫣,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最近別上網,沒什麼好看的,我會盡快把這事壓下去。”

    阿嫣不悅道:“喬先生,你又來當我的攔路石了,你這個人真的不識趣。第一,視頻我泄露的,第二,我高興的很,天天刷評論,你不能剝奪我的樂趣,第三……你呀,你說說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她拿起小趙整理的評論,看了幾條,搖搖頭:“我讓你成為萬千男人最羨慕的對像,你不感謝我就算了,為什麼總來妨礙我的夢想?做人要厚道。”

    喬辰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震驚過了,剛想問她為什麼泄露視頻,那頭傳來嘟嘟嘟的忙音,已經掛斷了。

    他呆了很久,突然覺得難受。

    阿嫣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他。

    ——她本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羞澀的姑娘。

    八年的陪伴,換來了一場沒有新郎的婚禮,換來他的一句對不起。

    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

    周俊博從收到阿嫣的那句‘幫忙轉發,謝謝’後,就堅定了他的想法,認定阿嫣是個放蕩不羈的女人,遲早成為他的玩物。

    不止是他,他們群的人都這麼想。

    於是,‘今天睡到林嫣了嗎’微信群每天都很活躍,日常就是互相追問,到底有沒有人睡到了。

    “兄弟們,今天有人睡到了嗎?”

    “不是說很容易搞到手的嗎?周哥,你那邊怎麼樣了?”

    “我給她發了一張我最滿意的果照。”

    “然後呢?她有沒有對你垂涎欲滴?”

    周俊博不好意思說實話了。

    阿嫣的確給他回了一條信息,簡短的四個字。

    ——中等偏下。

    氣得他差點砸掉手機屏幕。

    周俊博考慮再三,心一橫。

    “不管了,這個周末怎麼都得睡到。這樣,我把她約出來,你們幾個一起來……切,都這麼騷了,要玩就玩大的!”

    *

    喬辰周末回了一趟老家。

    父親出去了,只有母親在,正在和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喝茶說話,她們旁邊坐著一名戴耳釘、黑發挑染了幾縷淡金色的少年,他的穿衣打扮風格,和他們這個圈子的人不太一樣。

    怎麼說的來著?

    很潮。

    喬辰笑了笑,對他們點頭致意:“阿姨,小青。”

    那名貴婦站了起來,親切的說:“好久不見,我聽你媽媽說,上個月,你帶著團隊出國,剛接下一筆大單,小辰,你這麼有出息,很快就能接你爸爸的班了。”

    喬辰微微搖頭,謙遜道:“還早。”

    對方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坐沒坐相的兒子:“青青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就能放心了,他啊……唉。”

    喬辰說:“小青現在可是紅的發紫,我的高管團隊裡,有幾個四十歲左右的女高管,都是他的粉絲。”

    “這些都有什麼用?我們只盼著他好好的,早點安定下來,少惹是生非,可他呢?前段時間還和他程叔叔鬧別扭,總不讓我們省心。”

    少年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喬辰想起那天的片場風波,神情一暗。

    莊正青抬頭,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一會,忽然站了起來:“媽,你們聊。”又對喬辰說:“喬哥,借一步說話。”

    喬辰點點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花園裡。

    莊正青低著頭,踢掉腳邊的一粒小石子。

    喬辰說:“那天的事情——”

    莊正青淡淡道:“那天的事情,和你無關。”

    喬辰看著他,皺起眉:“那你想和我說什麼?”

    莊正青回頭,衝著他笑了笑:“還能談什麼?當然是跟你聊聊你的心上人,宋大小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0 PM

第72章 巨星歸來(十七-十八)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打開來,是周俊博發來的微信。

    先是一張拉風的蘭博基尼跑車的照片,周俊博戴著墨鏡靠在車上,微微揚起下巴,從拍攝的角度看,很有一股君臨天下的裝逼氣勢。

    然後是一句話:出來玩玩?

    語氣輕佻。

    阿嫣放下小趙打印出來的最新面膜評測表,拿起手機給他回信。

    簡短的一個字,好。

    很快,周俊博發來了地點和時間。

    就在兩小時後,下午五點整。

    阿嫣看了看,對著古董鏡微笑起來,心滿意足的嘆了口氣:“今天也是努力追逐夢想的一天,人生是充滿希望和陽光的。”

    老古董的嘴角抽了下。

    阿嫣不理它,把鏡子收起來, 起身准備。

    過了半小時,王阿姨在外面敲門:“林小姐,林小姐!”

    阿嫣剛換上一條性感的黑色露背裙,一邊戴耳環,一邊走去開門:“怎麼了?”

    王阿姨的神色有些警惕,小聲說:“外面來了個很奇怪的女人,神神秘秘的, 會不會是危險人物啊?我看電視裡的法治節目,有的壞人行凶前會先偽裝……哎唷,你可是大明星,該不會來了個跟蹤狂吧?我女兒跟我講,很多粉絲都是變態的——”

    阿嫣說:“我去看看。”

    王阿姨攔住她:“還是別了,我打電話叫物業。”

    阿嫣笑笑:“陌生人門衛不會放進來的。”

    王阿姨一想也是,便讓開路。

    阿嫣打開大門。

    外面站著一個高挑的女人,穿著一條白色的寬松碎花裙,長至腳踝,平胸,身材很瘦,頭上戴著遮陽帽,臉上戴著墨鏡和口罩,蓬松的棕色卷發垂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襯得一張蒼白的臉又小又精致。

    阿嫣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撩開他耳邊的發絲。

    不出所料,白玉般的耳垂上,閃著耳釘血色的光。

    王阿姨不贊同的說:“林小姐,你不要放陌生人進來,法治節目上說——”

    阿嫣打斷:“我認識的。”

    王阿姨看了眼那個沉默的女人,見他低著頭,好像十分害羞……她又看了看阿嫣,目光變得有點古怪。

    阿嫣說:“你忙你的。”

    王阿姨慢吞吞的‘哦’了聲,走兩步一回頭。

    阿嫣往房裡走,身後的人一聲不吭的跟上。

    房門關起。

    那人便從背後抱了過來,透過口罩,聲音悶悶的,又輕又軟:“你想我沒有?”

    他的卷發掃過阿嫣的臉頰,帶著朦朧的女性香水味。

    阿嫣開口:“你放開,我今天身上噴了特殊的香水,別把你的味道和我混一起,會影響我的作戰發揮。”

    對方笑了兩聲,問:“什麼香水?”他蹭了兩下女人的臉,嗅了嗅:“……真香。是我第一次見你,替你拉下拉鏈的時候,聞到的香味。”他的手從下往上移,停在女人裙子背後的拉鏈上。

    阿嫣拿開他的手,走到一邊。

    那人自覺受到冷落,輕哼一聲,走向陽台邊的椅子,坐下,習慣性地圈住腿,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瞧著極為可憐。

    阿嫣問他:“你怎麼進小區的?”

    他說:“我想當你鄰居,在這裡買了房子,正大光明進的。”

    阿嫣奇怪地看他:“那你穿成這樣干什麼?”

    他沉默片刻,說:“以防萬一。”

    阿嫣沒再跟他說下去,站在梳妝台前,認真地塗口紅。

    旁邊傳來聲音:“你要出門嗎?”

    阿嫣目不斜視:“嗯。”

    “去哪兒?”

    “去傾倒眾生。”

    那人又不作聲了,過了很久才開口,語氣消沉:“只傾倒我一個不行麼?”

    阿嫣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沒空給他一點關注,塗完口紅,抿抿唇,嘴角勾起一點弧度,怎麼看都覺得完美。

    然後,她轉身:“今天還是不想約?”

    女裝少年扯掉了他頭上的帽子,扔到地上,明明是發脾氣的動作,語氣卻可憐兮兮的,毫無底氣:“都說了不約……”

    阿嫣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那你多保重,最近我比較忙,現在馬上就要出去,等我得償所願了,我再來勾引你。”

    少年無意識地咬著指甲:“你到底去干嗎?”

    阿嫣說:“傾倒眾生。”

    他氣結:“具體的!”

    阿嫣不耐煩了:“跟你無關。”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姐姐。”良久,莊正青再次開口,對著她伸出手:“你的手機給我,我送你的禮物到了。”

    阿嫣說:“手機在床上。”

    莊正青從椅子上下來,拿起床上的手機,按亮屏幕。

    沒設置密碼。

    他打開阿嫣的微信朋友圈,不停地往下翻,直到看到一條動態,他才停下手,把手機遞過來:“你看。”

    阿嫣看了看。

    那是喬辰發的,只有寥寥幾個字,沒配圖。

    ——從來都是錯的,結束也好。

    阿嫣的目光,從手機屏幕,移到對方臉上。

    莊正青笑起來,柔聲道:“說了送你的禮物,忘了嗎?雖然花的時間久了點,終於還是送到了。”

    阿嫣對他笑了笑:“我對這個沒有興趣。不如你乖乖的到床上去,把你自己當成禮物送給我,我會高興的。”

    莊正青的臉色由晴轉陰,又開始悶悶不樂:“你對我就這點念想?除了我的身體,你就沒有一點點……”他舉起兩根手指,比了比一根針的距離:“……別的想法嗎?”

    阿嫣回答:“沒有。”

    莊正青又坐回椅子裡,抱著手生氣,但沒過一會兒,他又湊過來了:“我年輕。”

    阿嫣看了看他:“是。”

    “我體力好。”

    “還行。”

    “我長的好看。”

    “中等。”

    莊正青軟聲說:“你跟我在一起不虧的。”他雙臂纏住女人纖細的腰,雙唇親了親她的頸側,噴出的氣息溫熱:“程叔叔到了這個年紀,一晚上兩次都要他老命了,能滿足你嗎?我陪你玩三次不帶累的。姐姐……你看看我。”他擰起眉,硬是要對方看他的臉:“你看看我,我那麼好。”

    阿嫣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好感度是挺高了,不錯。

    莊正青說:“只要做好保密工作,不會有人發現的。”

    阿嫣點點頭:“是不能有人發現。”

    莊正青怔了怔,問:“你是怕我的粉絲騷擾你嗎?我——”

    阿嫣拎起包,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我是怕影響到我的旋風吸粉計劃,我走了,回頭見。”

    莊正青又愣了下,急忙追出去,抱住她的腰纏了會兒。

    王阿姨正巧從房間裡出來,看見這一幕,大驚失色,捂住嘴呆了半天,老臉漲的通紅,趕緊走回房間,關上門。

    要死了。

    原來,林小姐竟然好這一口的。

    *

    太陽落山了,房間沒開燈。

    喬辰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

    四周靜謐,時間的流逝是悄無聲息的。

    等到最後一絲光亮熄滅,周圍終於只剩濃稠的黑暗,他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苦澀地笑了一下。

    莊正青給了他兩樣東西。

    微信對話,手機錄音。

    鐵證如山,容不得他有懷疑的余地。

    “我對喬辰,感激多於愛情。”

    “不,說實話,我真的不愛他,從來都沒愛過。”

    “但我是想過和他好好過日子的,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不用害怕未來的某一天,他會變心,我知道他肯定會對我好。”

    “我原以為,嫁給他是最正確的決定。”

    “可是……可是不行。”

    “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生活到底講究的是朝夕相處。”

    “我不愛他,一天兩天就算了,每天都要生活在一起,無時無刻都得看見他,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他,臨睡前還是他,總得聽他說無聊的話,總得陪他過退休養老似的人生。”

    “我受不了……我不能敷衍他一輩子。”

    “這樣的日子有什麼意思呢?”

    這些話,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刀子,戳在喬辰的心上,以至血肉模糊。

    可最讓他難以忍受的,卻是……

    他閉上眼睛。

    耳畔響起錄音裡,少年好聽的聲音:“那我們這樣,對得起喬哥嗎?我沒法交代,你知道我媽和他母親是好朋友。”

    片刻的沉默。

    宋新雨的語氣極淡,低聲說:“無所謂的。他……他也對不起林嫣,不是嗎?但是林嫣熬過來了。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也許,離開了我,他可以找到更適合他的人。我不愛他,這對他本就不公平。”

    喬辰低低笑了起來,每一聲都是深沉的諷刺。

    宋新雨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喬辰不知道。

    他為了她,放棄交往八年,談婚論嫁的女友,他為了她,將那個深愛著他的女孩,丟在婚禮上,他所有的付出和深情……換來了她的一句不愛。

    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晚上七點多鐘,外面響起腳步聲。

    宋新雨走了進來,打開燈,看見坐在一邊的他,愣了愣:“怎麼不開燈呢?”

    喬辰雙目微紅,看著這個他愛了太久的女人,忽然笑了笑,沒說什麼,只是拿起手機,播放一段音頻。

    “我對喬辰,感激多於愛情……”

    ……

    宋新雨越聽,神色越是驚慌,到最後已經容色慘白,連連後退,背撞到了牆壁上,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發不出聲音。

    “原來,你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

    喬辰的聲音低沉冷淡,宛如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他又笑了一聲,冰涼的眼神落在女人的臉上,自嘲道:“那天,我向你求婚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瓜?新雨,我這輩子也許對不起很多人,卻沒有辜負過你。”

    宋新雨手裡的包掉在地上,手指緊緊攥起,目光盯著腳尖。

    喬辰站了起來:“結束了。莊正青也好,其他人也好,你想和誰在一起,那是你的自由。我……對你無話可說。”

    宋新雨瞳孔收縮,忽然抬起頭,冷冷地盯住他:“別說的好像只有我有罪。”

    喬辰皺眉:“你說什麼?”

    宋新雨看著他,冷笑:“你真的問心無愧嗎?喬辰……對,我是背著你,跟莊正青又有了來往,但你就干淨嗎?每次林嫣一有點風吹草動,你總是第一個衝到她身邊,我真該給你一面鏡子,讓你看看你當時的模樣。”

    喬辰的眉心擰起痕跡:“我把阿嫣當成親人,我和她畢竟有八年的感情。”

    “親人?”宋新雨刻薄地笑了出聲,到了這個地步,早已撕破臉皮,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一起睡了八年的親人嗎?林嫣脫了,網上那些人都怎麼說你的?你長了眼睛,自己看的見!作為你的現任女友,你以為我心裡好受?所有人都在調侃你和林嫣,我成了什麼了?可你呢?你只擔心林嫣看見了網上惡毒的評論,會難過,會傷心,你關心過我的感受嗎?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喬辰震驚地看著她,說不出話。

    宋新雨拿起包,站了起來:“我有錯,你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喬辰,我和你最多半斤八兩,你別裝成正義使者來罵我——”她諷刺地勾了勾唇,轉身走了出去:“——你沒資格。”

    *

    宋新雨坐進車裡,呆了好一會兒,眼淚流了下來。

    她抽噎著,透過淚眼朦朧的視線,用手機打了個電話,剛接通,不等對方開口,就哭著質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做?莊正青,我喜歡你,信任你,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為什麼一次次傷害我?你——”

    對方輕笑了一聲。

    宋新雨的手放在方向盤上,寒氣從指尖滲透進來,直抵心髒:“你覺得好笑?莊正青,我在你眼裡,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一個玩具?”

    “不,不……宋大小姐。”少年的聲線還是那樣悅耳,帶著情話般的溫柔:“我不會要你這樣的玩具,你太煩了。”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宋新雨咬住嘴唇,舌尖嘗到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我一直都是拿真心待你,全世界,我只對你最真心!”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莊正青淡淡道:“你自己想想做過的事情。”

    “我根本想不起來!我根本就沒有——”

    莊正青忽然語氣轉冷:“背著我,對我的女人亂說話……宋大小姐,那在我眼裡,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宋新雨愣住,等到她回神的時候,低頭一看,對方早已掛斷電話。

    *

    周俊博和群裡另外四個人一起去的,總共五個人。

    出發前,信心滿滿,雄赳赳氣昂昂。

    過了幾個小時,回家後,依舊信心滿滿,雄赳赳氣昂昂,充滿了神聖的使命感。

    周俊博剛到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微信群改了名字。

    ‘今天睡到林嫣了嗎’微信群,正式更名為‘今天也要守護嫣嫣的美顏盛世’。

    周俊博看了一眼,用力敲了下那人的腦袋:“什麼嫣嫣?叫嫣姐!”

    那人連忙又改了。

    之後幾天,周俊博的父母發現,他們的兒子變得異常忙碌。

    周母看見兒子那麼努力,有些於心不忍,對他說:“兒子,你爸的同學投資了一部電視劇,要不我跟他們說一聲,讓你在裡面演個戲份很重的角色?”

    周俊博一邊按著鼠標,一邊漠然道:“我已經不想演戲了。”

    周母:“……?”

    周俊博繼續說:“我找到了新的目標,我人生的終極意義。”

    周母頭上流下一滴汗:“你該不會要唱歌吧?兒子,不是老媽不支持你,就你這嗓子……咱們還是在家當個小開吧,啊?”

    周俊博瞪了她一眼:“愚蠢,無知!”他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讓他母親看清楚:“你看看,這是什麼?”

    周母疑惑:“我看不懂,這是誰的照片?”

    周俊博站了起來,激動地拍了兩下胸膛,雙目炯炯有神:“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粉頭!”

    周母:“……???”

    周俊博愈加慷慨激昂,一腳踏在椅子上:“你看到沒有?我已經報了一個PS修圖自學班,以後我還要學怎麼當前線,拍出最好看的照片,怎麼剪視頻,怎麼寫文章,吹爆我女神的盛世美顏!”

    周母有點心驚膽戰的:“兒子,你……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接觸了什麼邪教組織?”

    “你才發燒了。”周俊博冷哼一聲,抱起筆記本電腦,走了出去:“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後援會還要招人呢。”

    周母:“……”

    *

    晚上十一點半,門鈴響了。

    王阿姨穿著睡衣出來開門,止不住的發牢騷:“誰啊?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別人不用睡覺的嗎……”門一開,看見陌生的來客,怔了怔,態度卻好了起來:“請問你是……?”

    男人長的很英俊,而且自帶彬彬有禮,斯文優雅的氣質,叫人無法對他發脾氣。他看著王阿姨,淡淡笑了笑:“林嫣在家嗎?”

    王阿姨說:“剛睡下。”

    男人猶豫了會兒,似乎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最終,他嘆了口氣:“請你……請你叫她一聲,我是喬辰。”

    王阿姨忙點頭:“好的,我這就去。”

    過了十五分鐘左右,裡面的房門開了。

    喬辰的心提了起來。

    可出來的人卻是王阿姨。

    喬辰不禁失望,神色瞬間黯淡了幾分。

    王阿姨說:“喬先生,不好意思,林小姐說……”她遲疑了會兒,小心選擇用詞:“……她不想見你。”

    喬辰苦笑:“沒事的,你轉達她的原話就好。”

    王阿姨長嘆一聲:“林小姐說,她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你再這麼以怨報德,不知感恩,成天來打擾她,她……她就跟人說,你是迫不得已才當柳下惠的,你中等偏下都算不上,只能是大寫的不及格。”

    *

    不久之後,國際電影節獲獎電影《蟬》,正式在國內院線上映。

    開拍前,很多人都猜到這部劉導精心准備多年的作品,一定會在獎項上收獲頗豐,但是誰都不曾想到,《蟬》作為文藝片,票房卻一路走高,而最大的宣傳噱頭,不是息影多年的程以寒重出江湖,不是人氣火爆的小鮮肉莊正青傾情客串五分鐘鏡頭,而是……不幸提前泄露的兩段刪減床戲。

    有了這兩段視頻,等於省下一筆天價宣傳費。

    尤其是廣大男性觀眾群體,對這部電影一直抱有極大的興趣,早在上映前,各大售票平台的‘想看’人數就很可觀。

    電影上映後,一溜的評價都是:

    “衝著林嫣去的。”

    “脫不脫都好看,女神就是女神。”

    “臥槽我還是好羨慕程以寒啊啊啊!”

    從此,阿嫣也算是一脫成名,二次爆紅了。

    媒體爭相采訪她,有一次在活動後台堵住阿嫣,不顧經紀人的攔阻,問她是否會因此而感到困擾,有沒有看到過網友針對她身體的猥瑣評論。

    他們本以為這位以清純玉女身份成名的女星,會尷尬,會難堪。

    不成想,對方只抬了下眼睛,然後撩起額前垂落的一縷碎發,微笑起來:“我每天都會讀評論,並沒有一條是差評,我很滿意。”

    “你……你確定?”

    阿嫣唇邊的笑意加深,輕挑了下眉:“說我風騷浪蕩傾國傾城全世界都想睡,沒什麼不對的,請不要大意的繼續誇獎我。”

    “……”

    *

    兩個多月後。

    阿嫣出國拍攝雜志封面大刊,剛回國調完時差,早上醒來,發現手機上有三個未接電話,全是程以寒打來的。

    她皺了皺眉,拿起手機,撥通他的號碼,等對方接通了,開門見山問道:“程老師,是我,你打我電話了。”

    程以寒的聲音還是那般溫柔深沉,帶著幾許漫不經心的關切:“打擾到你了嗎?”

    “我剛睡醒,有事?”

    程以寒沉默片刻,說:“我下部電影定了。”

    阿嫣說:“恭喜你。”

    程以寒笑了笑:“這次,我參與投資。”

    阿嫣說:“祝你好運。”

    程以寒又笑了一聲,語速放慢:“有興趣來我家談合作嗎?我還缺一個女主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6 01:41 AM 編輯

第73章 巨星歸來(十九-二十)

    下午五點整。

    王阿姨洗完菜,走出廚房,看見阿嫣站在客廳的穿衣鏡前,對著鏡子搔首弄姿,一會兒挑挑眉,一會兒勾起唇角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忍不住好奇心,問了句:“林小姐,今天也出去傾倒眾生啊?”

    “不。”阿嫣從鏡子裡,看了她一眼:“今天只傾倒一個人。”

    王阿姨的八卦心更旺盛了,笑著湊上前打聽:“她一定很漂亮吧?”

    阿嫣怔了怔,抬起頭回想了會兒,說:“漂亮算不上……還行,以他的年紀來說,至少中等偏上。”

    王阿姨想起上回的神秘女人,又問:“那她性格好不好?我瞧著有點害羞,都不怎麼說話,溫溫柔柔的。”

    阿嫣笑了一下:“不害羞,端著架子罷了。”她回頭,看見老阿姨詭異的臉色,意識到對方誤會了,一時起了玩心,故意擺出嚴肅的臉,一本正經道:“信不信?等他脫了衣服,比誰都熱情奔放。”

    王阿姨老臉一紅,擺了擺手:“林小姐,要死了,你不要臉,我還要吶。”

    阿嫣笑了聲,又看向鏡子,低聲道:“……可惜,我現在沒有脫他衣服的興趣了。”

    程以寒在市區有房子,但是他給的見面地點,卻是他在市郊的豪華別墅,將近一小時左右的車程,到的時候,天都黑了。

    阿嫣剛打開車門,抬起頭,看見底樓的大門正好開了,男人走了出來,穿過庭院裡橘色的燈光,停在她面前。

    他穿的很隨意,襯衫長褲。

    只是……胸前還系著咖啡色的條紋圍裙。

    阿嫣看著他,笑了笑:“程老師,你下部戲的角色要秀廚藝嗎?提前在家練習?真是敬業。”

    程以寒的手搭在車門上,低低笑了兩聲:“不,今晚下廚。”

    阿嫣與他對視片刻,緩緩道:“……只有我一個客人?”

    聲音刻意放輕。

    燈光在此時閃了一下。

    程以寒的眼眸深邃,沒有避開女人的目光,頷首:“對,就你一個。”

    阿嫣下車,跟著他往裡走:“程老師有心了,你早說一聲,我帶兩瓶酒來,空手怪不好意思的。”

    程以寒站住,看了她一眼,似是驚奇:“林小姐也會不好意思?”

    阿嫣低頭一笑:“分場合。”

    客廳的旁邊就是小餐廳。

    桌上擺著幾道菜肴,四菜一湯,二葷二素,全是中餐。

    程以寒拉開椅子,剛坐下,忽然想起身上還系著圍裙,便又站了起來,還沒有伸手去解,身後傳來女人輕柔的聲音:“我來。”

    他的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禮貌的道謝:“謝謝。”

    頭頂的歐式水晶宮廷吊燈灑下柔和的光,精致的盤子盛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白茫茫的熱氣裊裊升起,周圍的空氣隨之驟然升溫。

    程以寒抬起手,松開襯衫最上面的兩粒紐扣。

    彎腰坐下的時候,瘦削性感的鎖骨一閃而過,若隱若現。

    阿嫣坐在他的對面,神色不動,眼底的笑意深了幾分,問他:“先談公事,還是先吃東西?”

    程以寒說:“都可以,沒那麼多講究。”他拿起酒瓶,倒了兩杯,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微笑說:“早就想約你見面,可林小姐最近大紅大紫,行程都排滿了,一直沒有機會……知道你剛回國,我也是碰個運氣。”

    阿嫣問:“你怎麼知道我剛回來?”

    程以寒笑了一下:“你的後援會更新接機圖了。”

    阿嫣點點頭:“是的,我看見了,拍的不錯。”舉起酒杯,抿一口,放下:“程老師也會關注我的消息?”

    程以寒坦然道:“一直都很關注——尤其是在你泄露視頻之後。”他拿起筷子,指了指菜肴:“吃吧,涼了就不好了。”

    阿嫣夾起一筷子菜,放進碗裡,抬起頭看他,真誠的說:“程老師,你別抱怨——我反復看了十幾遍高清視頻,你在裡面的表現可好了,這有一半要歸功於劉導,我發現他偏心你。”

    程以寒挑眉:“怎麼說?”

    阿嫣嘆氣:“那個鏡頭角度,還有選擇臉部特寫的時間——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你技藝超群,銷魂蝕骨,我欲罷不能。”

    程以寒的筷子一頓,沒抬頭,語氣刻意保持鎮定:“難道不是這樣的?”

    阿嫣大膽地凝視他,聲音放柔,像在撒嬌:“程老師,我們兩個之間,誰更銷魂,誰更欲罷不能……你能不知道嗎?”

    程以寒沉默片刻,說:“還是先吃飯。”

    阿嫣笑了出聲。

    玩曖昧,玩調情游戲,她這輩子就沒輸過。

    這不,他先起的頭,到底還是他先認輸。

    佣人今晚不在。

    吃完飯,阿嫣幫他一起整理碗筷,剛走出廚房,包裡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接通:“是我。”

    少年的聲音還是那般輕軟乖巧:“姐姐,你回國了。”

    阿嫣拿起疊好的餐盤,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間:“嗯,剛回來。”

    莊正青嘆了一聲:“……好久沒見你了。”

    阿嫣問:“寂寞嗎?”

    莊正青輕聲喃喃:“想死你了,今天是我生日。”

    阿嫣正想問‘約嗎’,還沒開口,廚房裡傳來聲音:“放著我來就好。”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

    阿嫣放下盤子,程以寒走過來,拿起,又回到廚房,仿佛沒看見她在接電話。阿嫣望著他的背影,把手機放到耳邊:“約嗎?”

    莊正青的聲音極冷:“你在哪裡?”

    阿嫣說:“談工作。”

    莊正青怒道:“你當我是小孩嗎?我聽見他說話了——陰魂不散的東西。”他罵了一句,情緒波動激烈,聲線顫了一顫,又問道:“你在哪裡?你……你是不是讓他進你家門了?”

    這大概就是不約的意思。

    於是,阿嫣掛了電話。

    程以寒把髒碗放進洗碗機,回到客廳,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溫聲問道:“小青來的電話?”

    阿嫣說:“對。”

    程以寒放下毛巾,沉默了下,開口:“抱歉,剛才是我衝動了。”

    阿嫣笑笑:“沒關系,我也不是第一次見男人為我爭風吃醋——大風大浪都見過,小打小鬧的,我不放在心上。”

    程以寒:“……”

    阿嫣在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和顏悅色:“程老師,可以談工作了嗎?”

    程以寒說:“當然。”他把一份文件遞給阿嫣,等她翻了幾頁,才說:“我想你會喜歡的,時代背景是民國,女主角是一代名伶,風華絕代。”

    阿嫣低頭翻閱,心不在焉道:“是很喜歡,有代入感。”

    程以寒:“什麼?”

    阿嫣沒回答他,又翻了幾頁,忽然嘆了口氣,認真地看著他:“程老師,你知道麼,這是個貧瘠的時代。”

    程以寒不解。

    阿嫣搖了搖頭,目光滿是遺憾:“簡直就是文學沙漠。網上那麼多誇我的評論,好雖好,卻沒有一條能震撼到我的靈魂,不像——”她不再往下說,停頓片刻,若無其事的問道:“我想演,條件呢?”

    *

    王阿姨看完一集電視劇,起身泡茶,還沒坐下,只聽門鈴響個不停,一聲比一聲急促。

    “來了來了,急什麼喲!”

    王阿姨不滿地嘀咕著,走了過去,門一開,愣住。

    外面站著一名瘦瘦高高的少年,看的出行色匆匆,頭發很亂,腳上穿著兩只不一樣的球鞋,襪子都沒來得及穿。

    王阿姨認識他,看過他演的電視劇,廣告裡也經常有他。

    莊正青。

    少年喘著氣,問:“林嫣呢?”

    王阿姨說:“你是莊正青吧?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我小侄女好喜歡你的。”

    少年皺緊眉,說:“下次——”他實在著急,直接擠了進去,叫了兩聲‘林嫣’,見沒人應他,容色逐漸蒼白:“她不在?”

    王阿姨說:“早出去了。”

    莊正青咬了咬牙:“去哪兒了?在餐廳,還是在……”他捏緊手,目光落在王阿姨身上,帶著點可憐的哀求:“她有沒有說去什麼地方?”

    王阿姨為難:“這……”

    莊正青軟下聲音:“你告訴我吧,我和姐姐很熟的,沒有關系。我們一起拍過戲,她最喜歡我了。”

    王阿姨瞥了他一眼,難以啟齒。

    莊正青拉住她的袖子:“阿姨,求你了。”

    王阿姨心軟了:“林小姐說,今天出去傾倒一個人了。”

    莊正青怒火直湧上頭,指尖發冷,垂眸輕聲道:“……果然。”

    王阿姨一打開話匣子就止不住了:“林小姐說那人不害羞,喜歡端著架子,哎唷……還有說的那些話,太難為情了,我怎麼能跟你說。”

    莊正青心裡翻江倒海,山雨欲來,面上卻平靜,笑了笑:“阿姨你悄悄的跟我說,我發誓不說出去。”

    王阿姨做賊心虛似的壓低聲音:“林小姐還說,那個人看著假正經,脫了衣服,比誰都熱情奔放呢,唉,林小姐有時候說話真嚇死個人了,什麼話都敢講,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膽子大……”

    莊正青臉上現出一絲冷笑,心裡有了底,問:“她還在市裡嗎?”

    王阿姨說:“不在了吧,林小姐說回來會晚的,要出市區,有點遠。”

    莊正青轉身:“我走了,謝謝。”

    王阿姨喊住他:“別走啊,進來簽個名——不是,進來喝杯茶再走。這麼急,你這是去哪裡啊?”

    莊正青沒回頭,冷冰冰的聲音飄了回來:“捉奸。”

    王阿姨呆住了,足有五分鐘。

    終於回過神,她捂住嘴,自言自語:“真要死了。沒想到,林小姐男女通吃的,這麼不挑剔……還好我一把年紀,結過婚了。”

    *

    “不,林小姐誤會了。”

    阿嫣看著對面的男人。

    程以寒微微一笑,語氣溫和而誠懇:“我認為你是女主角的最佳人選,所以我找你出來商量合作,這是我對作品應有的責任感,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你願意出演,那當然最好。”

    阿嫣身體前傾,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笑道:“你的誠意我感受到了,多謝你賞識……好了,客套話說完了。”握著溫熱的杯壁,低嘆一聲:“程老師,可以說重點了嗎?”

    程以寒一怔:“我是真的——”他忽然止住,慢慢抿了一口熱茶,笑了笑:“你說的對,我當然有我的私心,雖然和工作無關。”

    阿嫣作出認真聆聽的表情。

    程以寒沉思片刻,緩緩道:“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阿嫣強調:“說重點。”

    程以寒看著她的眼神有些無奈:“林小姐,這就是重點。我是單身,我沒有結婚的打算,我們……”他低頭,手放在唇邊,低聲咳嗽了下,不知是否酒的余勁上頭,耳尖微紅:“……我們很合拍,我會是合格的情人,我們在一起,媒體最多調侃幾句,整體評價絕對是正面的。”

    阿嫣嘆了口氣:“程老師,你是個好人……實不相瞞,如果你真的用潛規則作為理由,成功的可能性還會高一點。”

    程以寒眉頭皺了一下,立刻又松開,不動聲色。

    阿嫣平靜的說:“我拒絕。”

    程以寒問:“可以說出理由嗎?”

    阿嫣點頭:“一,沒有利用價值,沒有必須睡你的理由。二,我擁有龐大的男性粉群體。”

    程以寒靜默一會,還是想不通,忍不住問:“那又怎麼樣?”

    阿嫣蹙眉:“那問題大了。他們把我當成春閨夢裡人,夢中情人,喬辰是過去式,可以忽略不計,我身邊如果又有了人——程老師,你會希望你的夢中情人,天天在別人懷裡睡覺嗎?”

    程以寒開口:“林嫣,你——”

    “你不會。”阿嫣打斷他,語氣很認真,很冷靜:“你會悲痛欲絕,你會傷心,你會沒法正視我,從而極大的消減追星的熱情,以至於失去留評論誇獎我的動力。”

    程以寒哭笑不得。

    這邏輯……貌似沒什麼不對。

    處處都是槽點,荒謬得要命……可他想了半天,竟然不知從何糾正:“林嫣,你的意思是,為了網上那群對你想入非非的陌生人……你要拒絕我?”

    阿嫣不滿的說:“怎麼是陌生人?那是我的後援會。”

    程以寒無言以對。

    阿嫣看著他的表情,輕笑一聲,站起來:“程老師,我早說過了,我的野心,比莊正青大多了,你怎麼就不長記性?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人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的。”

    她走到程以寒身邊,蹲下身,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柔聲笑道:“你不是這部電影的投資方之一嗎?權利可大著呢……你真的對我欲罷不能,多加兩場親密戲啊,你知道我是會配合你的。”

    *

    別墅區門口,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停了下來。

    門衛上前,還沒問話,車窗降了下來,露出少年清俊的臉,暗夜中,血色的耳釘閃過猩紅的光:“來找我干爹的,程以寒。”

    車窗又升了上去。

    少年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等門衛放行,驀地猛踩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轉瞬融進夜色,只留下灰塵飛揚。

    停下車,莊正青長腿一跨,車子沒熄火,車門沒關,他也不理,幾步衝到大門前——門沒鎖。

    他的血都冷了。

    就這麼激烈,連門都來不及上鎖?

    開門進去,他反手用力甩上門,抄起手邊的煙灰缸,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朝他扔了過去。

    程以寒側過頭,避開。

    煙灰缸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阿嫣蹲在程以寒身邊,轉過頭。

    少年容色慘白,黑眸怒意燃燒。

    可他的樣子其實是十分可笑的,尤其是穿錯了的鞋子。

    程以寒揉了揉眉心:“又是你。”

    莊正青冷笑:“敢做不敢當。怎麼,搶來的特別有成就感嗎?還他媽在我爸媽面前告我狀,你都干了點什麼?好啊,你有本事——”他咬了咬牙,恨恨道:“你有本事在我面前做,我就站在這裡看!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他媽有本事你真的——”

    程以寒淡聲道:“小青,你能不能理智點?”

    “我還沒殺了你就夠理智了!”

    程以寒嘆氣,看向阿嫣,見對方全然置身事外的態度,更為無奈:“林小姐,這算是小打小鬧,還是大風大浪?”

    阿嫣說:“沒見血呢。”

    程以寒苦笑:“真狠的心。”他又看了莊正青一眼,站起身,話是對阿嫣說的:“我打電話給他爸媽,還是你處理?”

    他沒等女人答話,直接走上旋轉樓梯。

    莊正青紅著眼追了兩步,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喂。”他腳步一頓,瞪著程以寒的背影,似乎不甘心,最後還是扭扭捏捏地轉過身,表演瞬間變臉的技能,低著頭,神情委屈,語氣更是受傷:“姐姐……我生日。”

    阿嫣說:“祝你生日快樂。”

    莊正青輕聲說:“我來接你回家。”

    阿嫣說:“我開了車的。”

    莊正青不說話,過了會兒,又說:“送我一件生日禮物。”

    阿嫣走到他身邊,聲音放輕:“把我自己送給你,好不好?”

    莊正青猶豫了幾秒鐘,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總覺得很受威脅,於是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走吧,回去。”

    阿嫣問:“真的?你答應約了?”

    莊正青又看了看樓上的房間,不情不願道:“約。”

    阿嫣神色認真:“我要你是心甘情願的。”

    莊正青一愣,掃了她一眼,轉身走出去,悶悶道:“我是不是心甘情願的,你等下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

    今天是莊正青的生日。

    所有人都知道,宋新雨當然也知道。

    她在他家樓下等了一晚上,給他打電話,他不回,打他家裡電話,也沒人接——他不在家。

    宋新雨坐在車裡等。

    她必須問出一個結果,死也要死的明白。

    莊正青那樣的人,只愛他自己,還有他的粉絲,他的事業……他不該對林嫣動心。而且,他又是怎麼知道她找過林嫣的?難道是林嫣說的?她好心提醒林嫣,為什麼林嫣要讓莊正青知道?

    宋新雨不明白,也不甘心。

    事到如今,總有一種……被莊正青和林嫣聯手戲弄的感覺。

    她懷著善意,告訴林嫣莊正青的真面目,最後換來的是什麼?是林嫣把她出賣,是莊正青錄下和她的談話內容,交給喬辰。

    重活一世,她本該擁有最好的機會,最好的人生。

    結果呢?

    她的人生一團糟,比起上輩子,也沒好到哪裡去。

    這樣的挫敗感,幾乎讓她瘋狂。

    宋新雨把頭靠在方向盤上,忍不住又低聲哭了起來,哭到一半,忽然前方亮起刺眼的車燈——她抬起頭,看見莊正青的座駕停在不遠處,她正想下車,不料另一輛車也開了過來,就停在莊正青的車旁邊。

    下車的是個女人。

    宋新雨呆住了,心裡像被利刃刺穿,疼痛難忍。

    半晌,她麻木地拿起手機,撥通莊正青的電話。

    響鈴三聲,對方接起,聲音冷淡而疏遠:“宋小姐。”

    宋新雨吸了吸鼻子,鎮定下來:“莊正青,你在哪裡?”

    對方簡短道:“與你無關。”

    宋新雨冷笑一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別逼我——”

    對方打斷:“再見。”

    宋新雨深吸一口氣,厲聲道:“你會後悔的!我從來不想害人,都是你逼的!莊正青,你混蛋!”

    電話掛斷了。

    宋新雨坐在車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少年拉起帽子,遮住臉,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又折回來,牽起身後女人的手,這才繼續走路。

    宋新雨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吸進的氣冷的像冰。

    前世加今生,跟他在一起,總像做賊,別說牽手,在外面,他從來只當她是陌生人,可她忍著他、讓著他,一心一意待他……最後,落到這個結局。

    那兩個人逐漸消失在視線內。

    宋新雨麻木地扯起嘴角,低下頭,冰冷的指尖按亮手機屏幕,找到一個早已准備好的電話號碼。

    “喂?想要莊正青的爆料嗎?來他家樓下守著——什麼爆料?足以讓你賺滿十輩子的錢,足以讓娛樂圈地震半個月……莊正青和林嫣。可信度?來不來隨你。”

    掛斷,再打另一個,直到打了自己也數不清幾個電話,才丟開手機,整個人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就這樣好了。

    魚死網破,大家一起死,一起痛。

    ——這都是莊正青逼她的。

    *

    這是一次很愉快的兩情相悅,你儂我儂經歷。

    最親密的時候,莊正青雙眸水潤,微微汗濕的碎發垂下來,遮住眼睛,掩去他的一點笑意。他喘息著,說:“叫我名字。”

    阿嫣抱著他,心情極好地配合:“青青。”

    莊正青低笑一聲,俯身吻她:“親你。”

    於是,阿嫣開口:“你也叫我。”

    莊正青說:“姐姐。”

    阿嫣的手指抓緊床單,輕哼了聲:“……叫的好聽點。”

    莊正青笑,濕熱的唇移向她耳畔:“漂亮姐姐。”

    阿嫣說:“真聽話。”

    第一輪結束,莊正青休息了沒一會兒,蹭了過來,纏著她又要了一次,等到結束,已是深夜。

    十二點了。

    阿嫣靠在床頭,看了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說:“生日快樂。”

    莊正青沉默很久,輕聲說:“每年生日都不快樂……除了今年。”對方並不追問,他又安靜了會兒,嘆了一聲:“我媽出國了,我爸……”他又變得沉默,轉身,抱住阿嫣,低低道:“我爸外面有個兒子,比我小十歲,同一天生日。”

    阿嫣看了一眼窗口的方向,窗簾是拉起的。

    莊正青沒注意到她的目光,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悶聲道:“我不求他,我永遠不求他……隨便他給誰過生日。”他往後一點,看著女人的眼睛,微笑起來:“姐姐,以後你陪我過生日,好不好?以後你陪在我身邊——”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莊正青看了一眼,不耐煩地接起:“我現在有事。”

    袁哥在那頭尖叫起來:“莊、正、青!你是不是跟林嫣在一起?”

    莊正青神色微變:“怎麼了?”

    袁哥的聲音在發抖,顯得極度激動:“你千萬不能出門,聽到沒有?不要下樓,不要出小區!你——你真氣死我了,你是作大死啊!我跟你說,現在你家小區門口,起碼有十家媒體,幾十個人堵你!我馬上過來,你別動,呆在家裡,拉上窗簾!”

    莊正青掛斷電話。

    阿嫣從床上起來,穿上衣服,語氣平靜:“糾結嗎?我來替你選。”

    莊正青臉上沒有表情,看著她整理好東西,披上外套,看著她走到門口,他忽的幾步追上,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沉聲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阿嫣挑眉:“你舍得?”

    莊正青沉默了會,點頭。

    阿嫣又問:“不後悔?”

    他沒說話,唇角緊抿。

    阿嫣笑了起來,搖搖頭:“可我不舍得。我的粉絲會哭的。”她低下頭,想拉開他的手臂,沒拉動,只能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最後轉過身,看著他泛紅的眼睛:“人生在世,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活的果斷點,你會開心很多。”

    莊正青內心糾結,咬牙道:“我已經選你了。”

    阿嫣的目光飄向他,淡淡的,不帶情緒:“我管你選什麼,反正睡完了,是時候穿褲無情,沉迷事業和我的美容大計了。”

    莊正青擋在門口,看著她,臉色蒼白:“如果我今晚沒跟你睡呢?如果你沒能睡我三次,如果你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選我還是選你的事業?”

    阿嫣想也不想,答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那指的是你。像我這麼能干的人……”她笑了一下,眼裡閃過光芒,低哼了聲,推開他走出去,理直氣壯道:“魚和熊掌我都要,一個都不放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5 PM

第74章 巨星歸來(二十一-二十二)

    助理來敲門的時候,喬辰還在公司加班。

    窗外,夜色幽深。

    從他所在的摩天高樓望下去,萬盞燈火點亮漆黑的夜,然而馬路上行人寥寥,少有車輛經過。

    已經很晚了。

    喬辰抬了下頭,問:“怎麼了?”

    助理欲言又止,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喬總,微博上有媒體正在直播。”

    喬辰看見他的臉色,知道他肯定有話難以啟齒,便揉了揉漲疼的眉心,疲倦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情?”

    這兩天,他連續熬夜工作,難免心力交瘁。

    可他不想停下來。

    漫長而孤寂的時間,是多麼令人畏懼的東西。

    空蕩蕩的房子,只有他一個人的床,睜開眼睛是蒼白的天花板,吊燈的光有些晃人眼目,腦海中不停地閃現過往的黑白畫面,浮浮沉沉之間……是那個女人悲哀的淚眼,穿過所有支離破碎的時光碎痕,於無聲中與他對視。

    林嫣。

    其實,喬辰從未見過阿嫣露出這樣的神情,這樣的目光。

    他是個懦弱的人。

    悔婚後,他甚至沒能當面對她說一聲抱歉,而是選擇用發短信的方式,草率結束了一段八年的感情。

    現在想來,那何嘗不是對她的侮辱。

    當他終於鼓起勇氣,前去見她,想跟她說對不起……她已經走出他的陰霾,再也不需要了。

    沒有他,她的人生依舊精彩。

    有時,他寧可她是恨著他的,因愛生恨,好過雲淡風輕。

    所以,他在哪裡見過那一雙眼睛呢?

    他想不起來。

    八年,阿嫣對他總是體貼入微,即使心中難過,也不會輕易顯露出來,讓他察覺,讓他擔心。

    可那分明就是她的眼睛。

    他的手機裡,還存著很久以前,阿嫣發來的短信。

    “沒什麼好補償的,祝你和宋小姐幸福。”

    “喬辰,我是真的喜歡你。不要忘記……八年,我真的很喜歡你。”

    打出這幾行字的時候……她在哭嗎?

    喬辰的心口一痛。

    他又用力按了下眉心,淡淡掃了欲言又止的助理一眼:“說。”

    助理抬起手,輕輕咳嗽了聲:“是林小姐……記者在莊正青家的小區外蹲點,聽說林小姐和他在一起。”

    喬辰一怔,看了眼牆上的鐘。

    凌晨一點十五分。

    莊正青和林嫣?

    不可能。

    喬辰來不及細想,忙打了個電話出去,等對方接起,焦急道:“阿嫣,莊正青在不在你身邊?他小區外有媒體——”

    對方的聲音平靜:“我知道,我看見了。”停頓了下,又說:“多謝提醒,再見。”

    通話結束。

    喬辰愣了好久,心裡一陣冷一陣熱,又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疼痛,最後甚至隱隱泛起酸楚。

    阿嫣怎麼會和莊正青……?他們開始多久了?怎麼開始的?

    不……莊正青的為人靠不住,他騙過宋新雨,這次接近阿嫣,又有什麼目的?

    可他內心深處,真正想問的,卻是……

    阿嫣喜歡他嗎?

    喬辰的心空了一塊。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然而控制不住。

    八年,多少個日日夜夜,他習慣了有那個女人安靜的陪伴。

    他根本騙不了自己。

    他……想她。

    即使宋新雨沒有背叛他,即使宋新雨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也會時不時地想念另一個女人,有時候,他甚至會沉默地拷問自己,他對宋新雨的一往情深,到底是出於海枯石爛的愛情,亦或是從小到大的執念。

    他真正愛的是誰,他也分不清楚。

    喬辰苦笑。

    他真的是個很糟糕的男人。

    打開微博,不止一家媒體發了直播鏈接,成千上萬的網友半夜不睡覺,興奮地邊看直播邊發彈幕。

    喬辰心情復雜,點開其中一個鏈接。

    照相機和手機的閃光燈照亮了無邊夜色。

    小區門口不知停了多少輛車,人聲嘈雜,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奇特的興奮,深更半夜的,不見絲毫困倦。

    不止有記者和他們的同事,還有駐足圍觀的路人。

    “後門那邊有人嗎?”

    “已經有人去堵著了,放心。”

    “側門呢?”

    “好像沒側門的……”

    突然,人群最前面,有人喊了一聲:“有車出來了!”

    頃刻間,記者蜂擁而上,攔在那輛車前。

    奇怪的是,早在記者圍堵過來前,車就停下了,車主顯然沒有避開人群,繞道逃走的意思。

    過了沒多久,車門開了。

    女人落落大方地走了下來,不閃不躲,走到記者面前,面對不停拍照的媒體,還有閑心擺出好看的姿勢,仿佛此刻不是地下情被抓包,而是出席某個隆重的活動。

    記者們愣了愣,馬上回過神來,炸成一鍋。

    “林小姐,你是從莊正青家裡出來的嗎?”

    “莊正青人呢?”

    “你們在一起了嗎?多久了?”

    “你說過把他當成弟弟的,這算打臉了嗎?”

    “莊正青幾天前還暗示過他單身。”

    “今天是莊正青的生日,你陪他一起度過的嗎?”

    ……

    等所有人問完一遍,嘰嘰喳喳的聲音消下去了,阿嫣看了看人群,對著最近的一名女記者伸出手:“給我。”

    那人呆了呆:“給你?”

    阿嫣說:“話筒給我,太吵了。”

    ……

    阿嫣接過話筒,一字一字清晰道:“沒在一起,不會在一起。從今天開始,我將專注於我的事業,不戀愛、不結婚——我的感情生活只限於我和自己的臉,最多加上我的身體,不會再有第四者插足,謝謝關心。”

    “那你和莊正青——”

    女人一眼瞥過去,記者咽了口唾沫,自覺閉嘴。

    哢嚓哢嚓按快門的聲音響個不停。

    她的面前是如同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似的記者,無數的鏡頭對准她,如同蓄勢待發的槍口,而她臉不紅氣不喘,神色淡然自若,語氣冷靜沉著。

    “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不行我來送個禮物,再問他討個回禮啊?”

    記者說:“可現在都半夜十二點了——”

    阿嫣打斷:“剛回國,太忙。”

    記者追問:“忙什麼?”

    阿嫣笑了一下,轉身:“不是說了嗎,尊老愛幼——先忙著尊老,現在愛完了幼,是時候回家睡美容覺了。”

    鎂光燈閃爍,宛如萬千星光。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嫵媚妖嬈,細腰輕擺,長腿跨著貓步,打開車門,彎腰進去,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沒露出半點被圍堵的窘態。

    世界上,仿佛沒什麼能攔阻她,沒什麼能困住她。

    漫天星辰,唯有她是最皎潔的明月光。

    喬辰看著記者讓開路,看著那輛車開遠,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他的兩段感情,似乎都能用這句話概括。

    他一廂情願地守護著宋新雨,揮霍了另一個女人的付出,辜負了另一個女人的深情,到頭來,宋新雨也會因為另一個男人,毫無顧忌地舍棄他。

    而現在……

    他看著那個自由自在,瀟灑如風的女人。

    心裡那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叫作後悔。

    *

    程以寒看完平板電腦上的視頻,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拿起旁邊的酒杯,想抿一口,低頭一看,才發現杯子是空的。

    他怔了怔。

    方才到現在,眼前浮現的,腦海中想的,都是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在哪裡,哪裡就是舞台。

    他閉上眼睛,耳邊回響起她的話,擲地有聲。

    “程老師,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野心,可比莊正青大多了。”

    *

    因為莊正青的生日風波,第二天一早,他的粉絲和阿嫣新晉成立的後援會開戰了,戰況激烈。

    莊正青的粉絲指責阿嫣炒作,自導自演找媒體來偷拍。

    阿嫣的粉絲罵莊正青沒擔當,叫個女人出來澄清。

    雙方的底氣都很足,尤其是阿嫣這邊。

    “不戀愛,不結婚——少他媽來倒貼。”

    “腦殘粉守護你們水晶男孩的處男身去吧,離我們嫣姐遠點。”

    “各位,講講道理,林嫣的前任是喬辰,合作對像是程以寒,腦殘粉回去想想,你們家那個小雞仔能入得了她的眼睛嗎?”

    吵到第三天,莊正青的粉絲團整理了阿嫣出道以來的黑料,包括婚禮上慘遭喬公子放鴿子一事,大肆傳播,私信發給眾多營銷號。

    於是,‘今天也要守護嫣姐的美顏盛世’微信群,又名‘林嫣官方後援會管理群’,對此事展開探討。

    “會長,怎麼辦?”

    “周哥,那群小碧池的戰鬥力很高啊,一個個都不睡覺的嗎?”

    周俊博抽了口煙,冷笑了聲,發布命令。

    “怕什麼?她們有時間,咱們有的是錢。”

    “周哥,請水軍嗎?”

    “請個屁的水軍,圖樣圖森破——看老子的。”

    林嫣官方後援會很快作好了辟謠長微博,加上數張阿嫣的美圖,發到網上,也不急著艾特給營銷號,或者買大V轉發。

    這條微博發出後不久,一眾超跑俱樂部認證的會員,以及著名富二代花花公子們紛紛下場轉發,格式都差不多:

    “轉發抽二十個人送外星人電腦。”

    “轉發送錢,五十個人,一人一萬。”

    “轉發送車,圖裡的隨便選一輛。”

    最後,這條長微博的轉發量破百萬,閱讀量不計其數,莊正青的一干小姑娘粉絲氣紅了眼睛,卻無可奈何。

    整出大劇落幕後,微博上突然有人發現,好像從頭到尾,除了阿嫣那一天的申明,雙方沒有任何表態,莊正青更是罕見的沉默。

    一周後。

    莊正青終於更新了動態,就五個字。

    “我會努力的。”

    *

    王阿姨把烘干機裡的衣服拿出來,帶到客廳,一邊疊整齊,一邊問:“林小姐,你真的不准備結婚啦?”

    阿嫣躺在沙發上讀劇本,心不在焉道:“是。”

    王阿姨說:“那也不生小孩?”

    阿嫣應了聲。

    王阿姨嘆氣:“林小姐,不是我說你——你啊,話說的太死了,不好。女人應該有個歸宿,不然等你老了,誰來照顧你?”

    阿嫣說:“我不會老。”

    王阿姨擺了擺手:“世界上又沒長生不老藥。”

    阿嫣淡淡道:“就算老了,我也不要人照顧我,自生自滅沒什麼不好的。”

    王阿姨無奈:“林小姐,我都不曉得怎麼跟你講道理……就算你是同志,也要找個女同志互相依靠啊,說什麼自生自滅,多難聽。”

    阿嫣看了她一眼,懶得解釋。

    看完兩頁劇本,手機響了。

    阿嫣看了看來電顯示,接起來:“是我。”

    那頭的人沉默片刻,說:“過完生日,我二十三了。”

    阿嫣說:“恭喜你。”

    少年的聲音有點冷清,像是刻意壓制情感,過了一會,又說:“最多五年,你等我五年,到我二十八歲那年,我會站在娛樂圈的巔峰,向全世界宣布,我要跟你結婚。”

    阿嫣翻了一頁紙,淡然道:“等你站在娛樂圈的巔峰,我都飛升了。”

    少年氣極了:“我跟你說的都是認真的!”

    阿嫣說:“我也是認真的。”

    “……”

    電話裡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莊正青聽著,心裡卻漸漸平靜了,他嘆了口氣,軟聲說:“姐姐,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我也能像程以寒那樣……到了那時,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阿嫣聲音平靜:“你定個可以實現的小目標,這個理想太遠大了,不適合你。”

    莊正青篤定道:“我能成功。”

    阿嫣說:“我指的不是你能不能成功。”停了停,放下劇本:“你為你自己努力,我是不會為你的人生負責的。”

    莊正青安靜了會兒,輕輕道:“那我努力的這幾年,很想很想你的話……”聲音顫了一下,毫無底氣:“……能不能來找你?”

    阿嫣答道:“可以,我希望你對我的好感度能保持在一百分。”

    莊正青哼了聲:“你就不怕被發現了?”

    阿嫣的語氣從容不迫:“不怕,如果真的沒辦法,我就說你其實是我遠房表弟,失散多年的那種。”

    “……”

    *

    兩周後。

    程以寒開門,看了一眼外面站著的人,兩手放進口袋裡,笑了笑:“這次不是一見面就想打我了?”

    少年抬眸,反常的沉默。

    程以寒轉身:“進來吧,隨便坐。”

    莊正青跟著他進去,在他對面坐下,還是沉默。

    程以寒問:“找我什麼事?”

    莊正青的聲音很低:“我接了一部電影,他們說制作班底不錯。”

    程以寒點頭:“我聽說了,的確是很好的機會,希望你能把握。”

    莊正青垂眸看著指尖,沒說什麼,過了很久,抬起頭,叫了他一聲:“程叔叔。”

    程以寒審視著他,神色不動:“你說。”

    莊正青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緩慢而艱澀的說:“我想請你幫幫我。”他咬了咬牙,看著對方,人生難得一次放下自尊和驕傲:“我求你幫我,我必須演好……我不想再當人氣明星了,我想當演員。只有這樣——”他的喉結動了動,眼眸清亮:“我有必須爭取的人。”

    程以寒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劇本帶來了嗎?”

    莊正青一怔:“你——”

    程以寒笑了笑,佣人從廚房裡過來,帶來茶具,他起身倒茶:“我一向不排斥提攜後輩,前提是他們有這份心,也有責任感。現在看來——這兩樣你都具備。”

    莊正青不語。

    “但我不認為你能成功。”

    莊正青皺眉,驀地站起來。

    程以寒回頭看他:“你別激動,我不是說你不能成為一名好演員,我是說……那個你想爭取的人,不會如你所願。但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你大可以當成耳邊風。”他把茶杯遞給少年,又問:“劇本帶來了嗎?”

    莊正青點點頭。

    程以寒說:“給我看看。”

    莊正青交給他,看著他接過去,忽然道:“反正贏的人還是我。”

    程以寒抬了抬眼睛,笑了聲,搖頭:“不是你贏了我,而是我輸給了……”想起阿嫣,他又不知說什麼才好,長嘆口氣:“罷了,不說這些。”

    那個女人……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

    阿嫣不像他,因為自由,因為諸多現實的權衡和考量,選擇不婚主義,選擇獨身。

    她是一種全然的自我。

    她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一個人。

    凡塵俗世再多紛擾,終究與她無關。

    *

    五年。

    阿嫣的成功是在所有人預料之內的——國際電影節的常客,兩個影後榮譽在身,無疑是她這一輩演員中的佼佼者。

    她和程以寒兩次合作,兩次交出完美的答卷,成為大眾最愛的熒幕情侶之一,又因為兩人演的實在出色,以至於很多觀眾入戲太深,總喜歡揣測他們之間的曖昧。

    但阿嫣一直是單身。

    這五年來,最令人驚訝的,莫過於曾經有爛片王稱號的昔日小鮮肉莊正青,自從經紀人和團隊大換血後,改走完全不同的路線,不再接來錢快的商業片,低調演戲,演技的提升有目共睹。

    五年後,他獲得人生第一個國內重量級電影節影帝。

    頒獎典禮那天,阿嫣並不在現場,而是在程以寒家裡談工作,客廳的電視開著,放的正是莊正青的獲獎感言。

    少年不復當初青澀秀氣的模樣,五官依舊是無可挑剔的精致,但是整個人的氣質硬朗許多,沒半點陰柔氣。

    “五年前,我發了一條微博……我會努力的。”

    “這句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說給我粉絲聽的,也是說給一個人聽的。”

    “我喜歡了她很久……太久太久了。”

    “今天,我終於可以站在這裡——”

    阿嫣拿起遙控器,轉了一個台。

    程以寒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電視屏幕……是一個美容護膚品的講座,不早不晚,正好開始播放。

    她是掐著時間換台的。

    程以寒笑了笑,習以為常了。

    阿嫣問:“不介意吧?頒獎典禮會有錄播的,你網上也能搜到。”

    程以寒淡淡道:“我聽不聽無所謂——你呢?”他挑眉,看著女人:“不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阿嫣回答:“沒必要,跟你談完公事,我今晚就走了。”

    程以寒擰眉:“出國?”

    阿嫣說:“你可以這麼認為。”

    程以寒問:“要很久嗎?”

    阿嫣說:“比很久更久。”

    程以寒笑了笑,溫聲調侃:“林小姐,這幾年演多了文藝片,你說話也越來越文藝了。”

    阿嫣也笑了起來,沒說什麼。

    程以寒又問:“小青知道嗎?”

    阿嫣平淡道:“不知道……反正我通知過他的,等他登上巔峰,我就飛升了。”

    程以寒沒聽明白,正想問清楚,忽見阿嫣回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怔了怔,脫口道:“怎麼了?”

    阿嫣說:“廣告時間。”

    程以寒看著電視屏幕,搖搖頭。

    阿嫣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看了一會,嘆氣:“程老師,沒人告訴過你,你的名字起的不太好嗎?程以寒,成遺憾。”

    程以寒神色淡然,不以為意:“人的一生,總會有些許遺憾,誰都逃不過。”他抬起眼瞼,狀若隨意的問:“林小姐……有嗎?”

    阿嫣想了想,低頭,看著茶杯裡漂浮的葉子,語氣悠遠:“好像是有的……”她迎上男人試探的眼神,輕笑了下,挑眉:“但是和情愛無關。”

    她看見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拿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喝一口。

    這漫長的一生,數萬年的歲月,有遺憾嗎?

    似乎是有的。

    等到一切都結束了,恩怨舊賬全清算了,她想去母親墳前看看——可那麼多年了,有些話,沒能在母親活著的時候說出口,如今對著一塊冰冷的石碑,又有什麼意義?

    還有她的師父,西天大腹便便肥頭大耳的大和尚,離開師門前,她說會找到人世間最好的清酒,偷偷帶給他聞一聞,過過癮,也沒能實現——她是不可能再回師門的了,當年天狐族和仙冥界大戰,她開殺戒前,於陣前向西方三叩首,親手碎掉師門信物,自此和西天再無半點干系。

    三界不容,神佛共誅。

    這輩子,就這樣了。

    電視裡的廣告結束,又放起了美容養生節目。

    阿嫣扯起唇角,笑了笑,轉向電視屏幕,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

    莊正青頒獎典禮上當眾表白。

    吃瓜群眾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熱搜和熱門話題剛開始刷起,另一個重磅炸彈降了下來:林嫣失蹤了。

    整整一周不見蹤影,經紀人青姐不得不報警,可幾天忙下來,依舊沒找到人,唯一的線索可以說是荒唐而滑稽的。

    林嫣失蹤前,最後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她寫下了遺囑,父母已經過世,財產一半給青姐,一半給王阿姨,還有一小點留給了兢兢業業整理評論的小趙。

    第二,她拍了一本最新的泳照寫真,寄給了後援會會長周俊博,翻開第一頁,空白的紙上寫了一行小字。

    ——最後一件禮物,送給後援會的你們。

    周俊博痛哭流涕之余,堅強地登陸微博,激動地發了一條動態。

    “去你媽的莊正青,沒事表你媽的白,現在好了,我們嫣姐被你嚇的直接消失了!你他媽怎麼賠償我們的損失?!老子黑你一輩子!!!”

    *

    兩年後。

    市區某座大劇院。

    今天沒有演出安排,劇院裡沒有人,只有門衛還得上班。下午四點,他拿出手機,准備打個電話,一抬頭,忽然看見有名青年徑直往大廳裡走。

    “先生。”他叫住那個人:“今天沒有——”

    青年摘下墨鏡,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就來看看,等會就走。”

    門衛愣住:“莊、莊——”

    青年抬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噓。”他又笑了下,很自然地拿出口袋裡的鋼筆,說:“給你簽個名,不要聲張。”

    門衛忙點頭:“好好好。”

    莊正青簽完名,放下手。

    門衛和他攀談:“我今天真是走了大運了,下午碰見您,上午……嘿,你肯定猜不到,上午也有人來了,明明今天根本沒演出。”

    莊正青淡然道:“程以寒。”

    門衛呆住:“你怎麼知道的?都說他息影後長居國外,不常回來,突然看到他,我真的嚇了一跳。”

    莊正青沒有多說,對他點了點頭,雙手放進口袋,走了進去。

    穿過空曠的大廳,穿過走廊。

    整個大劇院,只有他的腳步聲回蕩,空洞寂寥的聲音,就像穿行在回憶中。

    順著樓梯往下。

    第一排,最左側的位置。

    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節日,只是很多年前,《蟬》的女主角試鏡的日子。

    莊正青坐下,四周沒有開燈,他隱身於黑暗中,面無表情地望著正前方的舞台。

    閉上眼睛,那年的初見,歷歷在目。

    那個女人從舞台上緩緩走下來,停在他的面前,就這麼不講道理地闖進他的人生,帶來了他從未經歷過的歡愉和快樂,也帶來了他永生走不出去的執念。

    “先生,你穿的這麼特別,一看就很適合當背景板,來吧,不會耽誤你太久。”

    她是這麼說的,眉眼含笑。

    可惜,台上短暫的幾分鐘,終究耽誤了他的一生。

    這麼說,似乎也不對。

    如果沒有那個人,他的人生也是黯淡的,終有一天,他會忍受不了壓力,終結自己的生命,而有了她……換來了他事業真正的成功。

    他終於擺脫了受控於粉絲和經紀公司的困境,他是自由的。

    “你為你自己努力,我是不會為你的人生負責的。”

    “人生在世,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活的果斷點,你會開心很多。”

    她的一生都很果斷,就連離開都是那般突然。

    莊正青低頭,苦笑了一聲,嗓音沙啞:“姐姐。”他輕輕念了一遍,只是說出這兩個字,胸腔內便湧動著久違的溫柔:“我過的很好。”

    回應他的只有永恆的沉默。

    他嘆了一聲,眼圈微紅:“我過的這麼好,可我……”他咬了咬牙,每說一個字,都覺得疼痛:“可我,還是想你。”

    很久以前,那個人剛失蹤的時候,他瘋了一樣的找過程以寒,因為頒獎典禮那晚,他和阿嫣在一起。

    他逼問程以寒,阿嫣到底說過什麼。

    對方怎麼回答的來著?

    “她說要走了,會去很久……比很久更久。”

    比很久更久。

    那就是,永遠。

    至此,生死不見。

    *

    魔界。

    曼陀羅宮禁殿。

    阿嫣的半張臉已經恢復了昔日光彩,只剩下左臉靠近耳朵一側尚未恢復,皮肉綻開,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半張臉美艷如桃花,半張臉紅顏枯骨。

    她卻不在乎,對著鏡子欣賞了半天,心滿意足地喟嘆一聲。

    老古董也在盯著她看。

    那半張臉……當真美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當的起傾國妖姬之名,只不知等整張臉都恢復了,究竟會有何等風采。

    宿主曾說,她當年號稱天上地下,沒有勾不到的雄性生物,原來竟不是隨口吹牛的。

    只這一張臉,足以讓天下大半的男人甘願俯首稱臣。

    阿嫣欣賞夠了,捧起古董鏡,正准備說話,忽然停住。

    半空中,響起另一道幽怨的聲線:“姐姐。”得不到回應,那聲音嘆了口氣:“姐姐,我知道你聽的到——我已經是長流太子的妻子了。”

    老古董皺眉,小小聲問:“不是說是妾室嗎?”

    阿嫣沒有答話。

    那聲音繼續道:“姐姐……你、你也留下吧,好嗎?長離太子至今後宮無主,曼陀羅宮中沒有一名後妃,你是他唯一容得下的女人。”她停了會兒,小心翼翼道:“如果我們姐妹二人同嫁魔界太子,也能有個伴,世間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你也只有我一個妹妹。”

    還是沒有回應。

    那人忽然低低啜泣起來:“姐姐,你當真不管我了嗎?你留下吧,你又能去哪兒呢?三界不容,神佛共誅,只有留在曼陀羅宮,你才是安全的,只有長離太子有能力護住你……我知道你想回天狐族,殺了……殺了他,可他已經老的快死了,不用你動手,他也沒有幾年的活頭,你真的殺了他,眾神之巔的上神會放過你嗎?他好歹是天狐族的大長老!”

    “姐姐……”哭了一會兒,那人低聲哀求道:“你嫁給長離太子吧,這是你最好的歸宿了……他身份尊貴,又是三界數一數二的高手,魔界乃至於三界中多少女子為他傾心,他誰都不要,魔後說……說如果是你的話,他會願意的。”

    阿嫣皺眉,顯出幾分不耐煩,手指微微動了動,忽聽那道聲音‘啊’的叫了一聲,然後就沉寂下去。

    老古董怯怯道:“你把她怎麼了?”

    阿嫣說:“隔空點了啞穴,煩死了。”她抹了抹唇上塗的胭脂,漫不經心道:“從小就啰嗦,嫁了人更嘮叨了。”

    老古董:“……”

    阿嫣站起來:“好了,開啟下個世界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6 PM

第75章 王府賤妾(一)

    先帝駕崩,普天同哀。

    大夏國三月之內,不可行婚嫁喜事,不可敲鑼打鼓,不可招搖過市。入夜後,除了例行宵禁以外,平民百姓不得大肆宴請客人,不得喧嘩。

    這是攝政王南宮夜的金口玉言。

    今晚,夜色正濃。

    攝政王府歌舞升平,悠揚的絲竹之音傳到長街盡頭。

    這場景,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句話。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王府的玉燕廳內,十幾名衣衫半解的美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廣袖輕拋,五彩綢緞起伏間,女子媚眼如絲,飄向主座上的玄衣男子。

    黑底金線繡龍紋錦袍,俊美有如天人的容貌,劍眉星目,一舉一動,皆是睥睨天下的無上氣勢。

    他是大夏國的攝政王南宮夜,也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當今天子高懷秀同在席間,卻只能坐在他的右手下方。

    而在他身邊,則坐著高懷秀的親妹,琅琊長公主,高霜霜。

    偌大的宴客廳,金碧輝煌,周圍亮起千盞燈燭,猶如白晝。

    可宴席的主客位置上只有他們三人,席間無人說話,無人敬酒,氣氛凝重而詭異,高霜霜美目含淚,哀怨而凄涼,不時看一眼玄衣的攝政王。

    天子高懷秀神情淡然,只是一杯杯喝著清酒,並不言語,也不看任何人。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門口靠左邊的角落裡,跪著五、六名嬌美柔弱的女子,全都低著頭,不發一語,偶爾會被舞姬的身影擋住。

    阿嫣就在其中。

    她出身奴籍,自幼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不知雙親是誰,祖籍在何處,更不知自己的姓氏,‘阿嫣’這個名字,還是牙婆見她長的有幾分姿色,替她取的。也就憑著這幾分姿色,她等來了一個機會。

    那一年,南宮夜還沒立下戰功,還沒被封為異姓王,從而名滿天下……他只是個身懷血海深仇的乖戾少年,偶然經過鬧市,看見阿嫣嬌怯怯地跪在一邊,突然興起,便買下了她。

    只是隨口作出的決定,卻改變了她的一生。

    風有些大,幾片杏花飄落,沾上少年墨色的長發,他容色冰冷,狹長的鳳目幽深如千年古泉,盯著他剛買下的侍女,見那瘦弱的少女忽然掉下兩行淚,冷冷道:“你哭什麼?跟著我,總比發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頭好。”

    阿嫣忙擦干眼淚,搖搖頭:“我……我是高興。”

    南宮夜冷哼了聲,轉身便走。

    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那時他還是落魄的貴公子,皇帝不仁,聽信奸臣讒言,殺害他家滿門老少,所幸一名忠僕抱著年幼的他,逃離南宮府的屍山血海,保下了他的一條命。

    南宮夜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向皇帝、向皇家討回這筆血債。

    於是,他隱姓埋名入軍營,屢立奇功,一步步爬上權利的巔峰,從將軍到侯爺到權傾天下的異姓王……終於,幾天前,他當著傀儡天子高懷秀,和琅琊公主高霜霜的面,手刃了他們的父皇,大夏的先帝。

    阿嫣不懂勾心鬥角的權謀。

    南宮夜的地位越來越高,身份越來越尊貴,府裡的女人也就越來越多,她從他唯一的小妾,變成了後院眾多小妾之一,最後成了王府裡的一名賤妾,整整一年,也難得見他一面。

    阿嫣有點難過,但也僅僅是難過而已。

    像公子那樣的男人,遲早出人頭地,站在群山之巔傲視群雄,他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她不配。

    她是那麼的卑微,如同地底的塵埃,而他呢?他是大夏的攝政王,天下之主,文武百官向他屈膝,列國列邦來朝。

    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方顯英雄本色,更何況是位高權重的攝政王。

    阿嫣想,她不在乎的。

    只要偶爾還能看他一眼就好,偶爾他來後院,去其他人房裡,她站在門口,遙遙望著他的背影,總會感到心酸的幸福。

    這樣夠了。

    她從不奢求太多。

    後來,公子喜歡上了一個人,他的仇人之女。

    高霜霜身中情絲之毒,三日不可無男女之歡,南宮夜恨她,可也愛她,早在先帝尚未過世前,他就尋遍天下名醫,想得到解毒之法。

    他需要一個試藥的人。

    那一日,高霜霜在王府,阿嫣被叫去服侍她,正巧高霜霜和南宮夜不知為了什麼爭吵起來,高霜霜紅著眼睛哽咽道:“……我說了和蘭陵君沒發生什麼,我是和他相處數月,可他是正人君子,哪裡像你……再說,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她看了一眼低頭侍立在旁的阿嫣:“你府裡姬妾無數,我又算什麼?”

    南宮夜挑了挑眉:“姬妾?”他的目光落在阿嫣身上,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誰,於是他輕笑了聲,對著阿嫣招手:“過來。”

    阿嫣心中緊張,慢慢走向他。

    南宮夜一把將她拽過來,捏住她的手,用力一握,頓時筋骨寸斷。

    阿嫣痛叫一聲,昏了過去。

    南宮夜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女人,對愣住的高霜霜道:“一個奴婢罷了。你不喜歡,全殺了也無所謂。”

    高霜霜的嘴唇蠕動了下:“你……怎可以殘忍至此。”

    阿嫣嘆了口氣,抬起頭,視線穿過舞姬揚起的長袖,落在主座的男人身上,唇角浮起苦澀的笑。

    她摸了摸右手的手腕……這只手,廢了。

    公子說的對,她就是一個奴婢而已,一條賤命,殺了也無所謂,沒有誰會在乎,生死如燈滅,無聲無息。

    但他沒殺她。

    廢了她的一只手後,南宮夜想起了她的另一個用處。

    他喂她吃了高霜霜所中的情絲之毒,然後在她身上試藥,企圖找出一個有效的藥方,確保安全後,給高霜霜服用。

    那些藥的作用千奇百怪。

    有時候,她就像被人用火烤著,有時候,又像墜到了冰水裡。

    有時候疼得撕心裂肺,有時候半邊身體是麻的,動彈不得。

    更多時候,她不是干嘔,吐得人事不知,就是吃了所謂的‘解藥’後,嘔血不止,疼痛難忍。

    期間,三天內,她的毒發作了,南宮夜便讓侍衛替她解毒,直到最終,試出了合適的解藥。

    她的身子不干淨了。

    撐著這一口氣苟延殘喘,也只為了最後替他做點事情。

    他既然喜歡高霜霜,那她就堅持下去,把藥試出來……終於,在試藥成功的那天,南宮夜對著她,露出一個久違的笑容。

    夠了。

    生而為奴,生而卑賤,她的命是不值錢的,能得他這一笑,她此生無悔,可以安心瞑目九泉了。

    她是為他活著,到最後為他死,也算有始有終。

    只是,在能動手了結性命前,她跟其他幾名賤妾一起,突然被人帶到了玉燕廳,就跪在這裡,看了半天的歌舞。

    南宮夜從沒看她們一眼。

    阿嫣心中忐忑,轉過頭,瞥見身邊的阿月身體微微發顫,她輕聲問:“怎麼了?”

    阿月去年才進王府,年紀尚小,聲音都在抖:“……害怕。”

    都說王爺暴戾殘酷,冷血無情,今晚不知又打的什麼主意……先帝屍骨未寒,他不許百姓宴客,自己卻在府裡花天酒地,還叫她們過來,肯定不存好心。

    阿嫣拍拍她的手,安撫她。

    前方,南宮夜微微眯起眼,似是醉了,看著那些妖嬈的舞姬,他的唇角勾起一絲邪氣的笑。半晌,他揮了揮手,揚聲道:“都退下——來人,把蘭陵君請上來。”

    高霜霜神色驟變,本就蒼白的臉,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南宮夜!你答應過我,你會放過他的……我和他什麼都沒有!你為什麼就不能信我?你已經復仇成功了,你殺害父皇,你欺辱我和皇兄,你還想怎麼樣?放過蘭陵君,算我求你……當年在光明寺中,我只與他有過數面之緣——”

    南宮夜冷笑道:“你當時身中情絲之毒,不能三日無男女之歡,可你與他在寺中相處數月,你告訴我,你們什麼都沒發生?”他低笑了聲,譏諷道:“莫說是本王,你問問你的好皇兄,他信嗎?”

    高霜霜身體微顫,倍感羞辱,不敢看向兄長,咬牙道:“你、你無恥!”

    南宮夜眉眼間染上一層寒霜,冷然道:“本王早就說過,只要是碰過你一根手指的男人,我都要他們生不如死。”

    高霜霜握緊了小手,指甲陷入掌心,因為強烈的憤怒和恐懼,慘淡的臉色忽然變得微紅,如同春日桃花。

    南宮夜剎那失神,片刻後,移開目光。

    舞姬們向主座的位置行了一禮,紛紛退了出去,不多時,侍衛押著一名年輕俊朗的僧人進來——他身上的灰色僧袍已經很髒很舊了,破破爛爛的,隱約露出胸膛和背部觸目驚心的鞭痕。

    可他並不顯得驚慌,容貌雖然憔悴,神情和氣質卻是從容淡漠的。

    他的母親是先帝的妃子,入宮前已經生下了他,奈何那一年先帝微服私訪民間,放著萬千待字閨中的少女不要,獨獨看中了帶著兒子的俏寡婦。

    先帝也是個厚道的人,回宮前,封了尚且年幼的便宜兒子為蘭陵君,送他進皇家佛寺修行。

    幾年後,高霜霜去佛寺暫住兩個月,認識了他。

    高霜霜看見狼狽的蘭陵君,震驚過後,眼眸迅速湧上淚水,恨恨地瞪住南宮夜:“你……你真的是個瘋子!當年,是他用內功助我壓制體內的毒,我和他是清白的!你怎麼可以折磨他?你以為你現在只手遮天,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南宮夜道:“不錯,正是如此。”

    高霜霜死死咬住嘴唇,倏地站了起來,就想去扶地上的僧人。

    南宮夜語氣冰涼:“你再往前一步,本王立刻斬斷他一條手臂。”

    高霜霜的身形僵住。

    南宮夜笑了笑,看向角落裡沉默的侍妾們,徐徐道:“放心,本王不會取他的性命。聽說……蘭陵君在佛寺苦修數年,最是清心寡欲。”

    蘭陵君抬起滿是血污的臉,看了他一眼,低聲念了一句什麼,又合上眼瞼,雙手合十放在身前,念念有詞。

    南宮夜慢條斯理道:“你最好還是睜開眼睛。本王給你一個機會……”他指了指角落裡的女人:“我送你一個女人,就在這裡圓房——這幾個都是府裡的賤妾,姿色還有幾分,你想要哪個,自己選。”

    高霜霜睜大眼睛:“你這是蓄意折辱人,你還有沒有人性了?……簡直喪心病狂!”

    南宮夜站了起來,走到蘭陵君身邊,淡淡道:“不選?”對方始終不曾睜眼,他笑了一下:“那我替你作主。”

    角落裡,不止是阿月,所有人都在發抖。

    所有人……除了阿嫣。

    她出奇的鎮定,神色如常,呼吸平緩,低著頭,慢慢膝行向前,來到南宮夜的腳邊,盯著他的鞋尖,對著他一連磕了幾個頭,額頭重重撞在地上,發出響聲,抬頭的時候,白玉般的前額帶著血跡。

    南宮夜皺了皺眉:“你干什麼?”

    阿嫣抬起眼睛。

    走到生命的盡頭,她終於能縱容自己一次,放肆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他是她的驕傲,她的天,她的夫君。

    而她……她什麼都不是,只是一條無足輕重的賤命。

    可再怎麼樣,就算她已經髒了,就算她低賤而卑微,她也不能當著他的面,被另一個男人碰。

    “妾身祝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這一生,平安喜樂。”

    平時,她對著南宮夜說話,總會緊張,因此磕磕絆絆的,現在卻是難得的流暢。

    她的目光溫柔,語氣平靜:“祝王爺所求皆能實現,祝王爺萬事如意,余生無病無災。”

    南宮夜冷淡地睥睨著她。

    阿嫣對他柔柔一笑,居然沒有他的允許,就站了起來,低聲道:“妾身先行一步,王爺珍重。”

    她轉身,衝著牆壁撞了過去。

    *

    阿嫣接收完原主的記憶時,已經衝到了牆邊。

    她硬生生停住腳步,想用雙手抵住牆壁,可抬起手臂,才發現一只手是廢的,根本使不上力氣,於是沒能收住力,衝撞之下還是摔到了地上。

    她也不介意,坐了一會,又站起來,轉過身。

    這個世界是一本無節操的虐戀情深辣文,一切情節和設定,全是為男女主無羞無臊的和諧生活服務,包括什麼情絲之毒,什麼三天缺不了男人,現在應該進行到虐男配蘭陵君,虐完以後,等下繼續回房無羞無臊的劇情。

    女主當然是高霜霜,男主當然是南宮夜。

    阿嫣不在乎這個。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而她也在觀察其他人——地上有一頭受傷的禿驢,不遠處站著玄衣的禽獸男主,再遠一點是作壁上觀的傀儡天子。

    總共三個男人。

    目前的情況有點棘手。

    老古董不在身邊,暫時不知道哪個才是線索男主,最大的可能是南宮夜,但也許是別人,錯過機會就太可惜了……不如先搞定最難的第一睡,如果不幸睡錯了人,大不了再換目標,無所謂。

    阿嫣看著地上默默念經的和尚,打定了主意。

    另一邊,南宮夜眼中現出幾分不耐煩,冷聲道:“在我扭斷你的脖子前,給你三句話的解釋機會。”

    阿嫣轉向他:“我踊躍報名!”

    南宮夜擰眉:“什麼?”

    阿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是你想選個女人侮辱他的嗎?我踊躍報名啊。”指了指還在阿彌陀佛的僧人,說:“我,賤妾,身份卑微,能滿足你羞辱他的願望。所以,選我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8 PM

第76章 王府賤妾(二)

    玉燕廳內,鴉雀無聲。

    一雙雙眼睛緊盯著站在正中間的阿嫣,眾人神態各異,地上的侍妾們一臉驚恐,阿月眼裡有隱隱的擔憂,高霜霜則是震驚和氣憤,南宮夜神色冷然,帶著一點危險的試探,蘭陵君睜了下眼睛, 又閉上了。

    唯獨那始終作壁上觀,不動聲色的傀儡天子高懷秀,聽見阿嫣的話,唇邊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很快便散去。

    南宮夜眯起眼,一字一字緩緩道:“你再說一遍。”

    阿嫣皺眉,看著他:“你耳朵不靈嗎?還是你記性不好, 自己說的話,這麼快就忘記了?你說,我送你一個女人,就在這裡圓房——在場的各位都可以作證。我站出來報名,有什麼不對嗎?”

    南宮夜沉默無言,銳利的眼神鎖住她。

    阿嫣看見他的臉色,若有所思道:“喔……是了,你說過,給他選擇的機會。”走到那名灰衣僧人的身邊,微微俯身,叫他:“和尚。”

    蘭陵君閉目不語,因為缺水而干裂的薄唇動了動,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阿嫣圍著他轉了一圈,在眾人詭異的目光圍觀下,在他身邊跪坐下來,正色道:“和尚,我跟你講道理,你看看你,現在你又無力自保,你的佛祖也不會來救你,他非要你在這裡破戒,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蘭陵君無動於衷,眼睛也不睜一下。

    阿嫣盯著他,開口:“我國色天香——”這裡沒有鏡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反正差不到哪裡去,現在沒有國色天香,將來也會是國色天香的:“——不至於虧待了你。再說了,你看看其他的選擇。”視線飄向角落裡哭哭啼啼,瑟瑟發抖的侍妾,嚴肅道:“她們嚇的魂都快沒了,能伺候你嗎?到時脫光衣服,你硬不起來,圓不了房,還不是你最尷尬?”

    蘭陵君的耳尖微紅,眼皮顫了顫。

    身後,南宮夜灼人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的後背燒出一個洞。

    可阿嫣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並不會被這種場面嚇到,她還在試圖跟形容狼狽的僧人講道理:“你想啊,到時候你如果不行,王爺指不定怎麼笑話你呢,橫豎你也是要被侮辱的,兩害取其輕,你選我吧,憑我高超的技術,不會讓你難堪的。”

    一陣沉默。

    蘭陵君的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

    阿嫣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站起來:“天底下的和尚都一般嘴硬的麼?”走回南宮夜跟前,平靜道:“王爺,和尚不肯選,你替他選。”

    南宮夜忽然扯了下唇角,淡聲道:“這麼主動,你很想和他圓房嗎?”

    阿嫣看了他一眼,答道:“不過春風一度,說什麼圓房,又不成親。王爺,實不相瞞,我也是替你著想。”

    南宮夜挑眉,對方的行為太過荒唐,他反而冷靜下來,饒有興致道:“說來聽聽。”

    阿嫣擺出正經臉:“你想羞辱他,你想尋樂子,不是嗎?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一個脫光了衣服念經的和尚,有什麼好看的?你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我,我保證,等下你就能見到他化身禽獸的樣子。”她瞄了一眼高霜霜,笑了一笑:“正人君子和色中餓鬼,有時候只差一層皮。毀了他在公主心中的光輝形像,王爺,這不正是您想要的嗎?”

    高霜霜倏地站了起來:“你別碰他!”

    阿嫣轉身,看著身子骨極為柔弱的公主,心平氣和:“公主,你也想報名?死心吧,你爭不過我的,你身份尊貴,又是王爺的心上人,他才不會要你侮辱小和尚。”

    高霜霜氣道:“你、你——”

    阿嫣嘆了一聲:“罷了,你真想爭,來猜拳也行,剪刀石頭布,誰贏了,誰侮辱和尚,可以了嗎?……多大點事,一個個婆婆媽媽的,痛快點。”

    高霜霜飽滿的胸脯起伏不定,憤怒的美目瞪住阿嫣,嘴唇動了幾下,忽然提起一口氣,剛想說話,兩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

    “霜霜?!”南宮夜一個箭步衝上前,將高霜霜抱在懷裡,回頭怒視阿嫣:“來人,將這賤人關進後院的柴房,本王要活生生餓死她!”

    阿嫣看著他打橫抱起高霜霜,大步流星往外去,聳了聳肩,跟著侍衛走到門口,回過頭——恰好迎上蘭陵君的目光。

    他竟然睜眼了。

    阿嫣微微一笑:“和尚,有緣下次再來侮辱你。”

    蘭陵君又閉上了眼睛。

    *

    柴房裡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戶,慘淡的月色透了進來,無聲地灑在地上。

    阿嫣坐在干柴堆成的小山包上,心裡默默計算著那扇窗戶的大小,然後又看向緊閉的門。大門鎖住了,只有一名侍衛在外看守。

    上個世界刷完好感度,這個世界自己的元神健在,身體是弱了點,但還是夠用的。

    今晚,很容易就能逃出去。

    突然,窗口傳來細碎的聲響。

    阿嫣看了過去,一只長著小短腿的古董鏡,吃力地爬到窗台上,然後用力一跳,正好跳在干草堆上。

    老古董噔噔噔跑到她身邊:“宿主,我來救你了。”

    阿嫣啼笑皆非:“我不是等你來救我,我是來等你告訴我線索男主是誰,我才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老古董沉默了會,答道:“好像是歸善大師。”

    阿嫣一愣:“他是哪位?”

    老古董道:“歸善大師——就是蘭陵君啊。他入寺修行的第二年,就削發出家了,法號歸善。”

    阿嫣又問:“什麼叫好像?”

    老古董泄氣地坐下,心疼地抱住自己:“系統故障,正在加緊維修中……故障前顯示的線索男主是蘭陵君。”它低著頭,生怕宿主會生氣,好一會才敢抬下眼睛,偷看宿主的表情。

    阿嫣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站了起來,平靜的問:“多久才能修好?”

    老古董道:“短則幾天,長則一月。”

    阿嫣頷首:“可以。”

    *

    王府地牢。

    夜深了,守在外面的侍衛打起瞌睡,正睡的香甜,耳邊忽然聽見細碎的聲響,驀地驚醒,到處巡邏一圈,並沒發現絲毫異常,想來只是地牢陰濕,水滴流下發出的聲音,亦或是貓狗無意中闖了進來。

    他又睡著了。

    同時,牢房內。

    蘭陵君睜眼,尚未開口,啞穴已經被人點住。

    那人彎腰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尚,我帶你離開,出去後,你答應我三個條件可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39 PM

第77章 王府賤妾(三-四)

    鄉間小村。

    阿月從溪邊浣衣歸來,抱著木盆,遠遠望見山腳下,那一間小小的庭院,不禁駐足觀望了會,回想起不久前王府的所見所聞,當真恍如隔世。

    那晚,她偷偷從後院裡跑出去,想給關在柴房裡的阿嫣送點水。

    自她進王府以來,對她最好的便是溫柔寡言的阿嫣姐姐,初次侍寢,她曾遭到王爺暴虐的對待,身心受創,臥床高燒三天不起,也是阿嫣衣不解帶,在旁服侍,直到她退了燒,性命無憂。

    即使她們都是命賤的人,姐妹一場,她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躲過侍衛,踮起腳尖,趴在窗口往裡張望。

    ——柴房裡空無一人。

    她吃了好大一驚,正想叫阿嫣的名字,斜後方忽然伸出一只手,蒼白而柔軟,帶著淡淡的幽香,悄無聲息地捂住她的嘴。

    有人在她耳旁輕輕道:“你在看什麼?”

    她驚恐地轉過頭,只見月色下,阿嫣的眼睛幽深如墨玉,靜靜地凝視著她,帶幾分散漫的笑意。

    阿嫣的手腕上纏著一條帶子,應是布衣撕裂後絞成的,十分結實,帶子的另一頭……纏在一個男人的腰上。

    阿月睜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氣。

    那個男人……他不是宴席上,王爺叫人押進來的和尚嗎?

    他的上身赤裸,精壯的胸膛上遍布駭人的鞭痕和拷打的傷痕,灰色的僧衣被扒了下來,做成連接著他和阿嫣的粗布條。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嫣看見她的眼神,不怎麼在意,平淡道:“和尚不肯配合我,光說叫我生氣的話,我把他的啞穴又點上了。至於你——”沉思了會,問道:“你會洗衣服嗎?”

    阿月茫然點頭。

    阿嫣問:“你會做飯嗎?”

    阿月又點了點頭。

    阿嫣笑了笑:“那就好。”

    然後,阿嫣牽著那和尚,帶著她,就這麼離開了王府。

    走的是正門,還順手牽羊了一輛馬車。

    可那些守衛的人,看見了他們,竟然視若無睹,一個個像是丟了魂,神思恍惚,身體搖搖欲墜。

    ……真是邪門。

    更邪門的在後面。

    他們找到了這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落腳地,阿嫣見廢棄的木屋裡,家具皆是破舊不堪,便給了和尚一些王府裡帶出來的銀兩,催他駕著馬車當免費苦力,出去采買物品,還給他列出一個清單。

    等那和尚走了,阿月上前,問道:“你不怕他一去不回?”

    阿嫣答道:“這頭禿驢是個傻的,只認死理,他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回來。”

    阿月好奇道:“在王府裡,你為什麼牽著他走?還有他的衣裳,怎會……”想起和尚赤著身體的模樣,她臉色一紅。

    阿嫣輕哼了聲,眼底浮起一絲不耐:“我跟他說,我能救他,前提是他答應我三個條件,他問我什麼條件,我如實坦白,誰知他聽完不肯了。”

    阿月問:“三個條件?”

    阿嫣解釋:“很簡單的,互相侮辱兩次,然後愉快的春風一度,快的話一個晚上就能搞定,慢的話也就三天——都是那禿驢不開竅,死活不同意,還說與其讓我折辱,不如留在地牢等死。”柳眉漸漸擰起,顯出幾分惱意:“你說他是不是個傻的?宴席上算他走運,公主被我氣的暈過去,他才逃過一劫,可誰能保證,以後王爺不會突發奇想,叫院子裡掃地的大娘侮辱他?”

    阿月聽的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看著她。

    阿嫣嘆了口氣,聳聳肩:“我同他說的煩了,又點了他的啞穴,扒了他的衣服,強迫他跟我走。”

    阿月好久都沒能反應過來。

    後來,那和尚回來了,身上罩著個奇怪的麻袋,遮住上身,瞧著極為可笑,他從馬車裡搬東西下來,除了家具和必需品之外,還有阿嫣要他買的胭脂水粉,他買的成色都不好,阿嫣見了不喜歡,自己騎馬出去了。

    阿月看著馬背上遠去的倩影,忽然覺得陌生。

    這個……這個人,當真是王府裡柔柔弱弱,沉默而隱忍的阿嫣姐姐嗎?

    手裡的木盆有點沉。

    阿月醒過神來,繼續向前走去。

    *

    小庭院分一間主屋,一間偏房。

    阿月暫住偏房,主屋自然留給剩下的兩個人。

    晌午時分,天氣陰了下來,天空冷不丁地飄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絲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住天地。

    早前悶熱的感覺,終於消減了不少。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從鏡子裡看了一眼身後的男人。

    角落裡鋪著一張簡陋的草席,蘭陵君盤腿坐在上面,身穿一件灰白色的麻衣,手腕套著一串佛珠,閉著眼睛,嘴裡念念有詞。

    只看一眼他的口型,她就知道,他背的是哪一段經文。

    從早上到現在,他又背了整整一個上午的佛經。

    阿嫣搖了搖頭,低低哼了一聲,注意力轉回自己身上,伸手撫摸鏡中人的容顏,眼眸泛起一絲溫柔的光,對著鏡子念道:“今天你最美,明天也是你最美,後天你還是最美,全世界最美的人就是你……”

    他念經,她也念。

    過了一會兒,蘭陵君停了下來,睜開一雙細長好看的眼睛,目光清冷如水,掃過坐在梳妝台前的女人。

    他輕嘆了聲,又閉上眼眸,繼續誦經。

    幾分鐘後,他忽然停住,眉心擰起一道痕跡。

    前方傳來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正是他記不起來的經文。

    蘭陵君一怔,訝然道:“你——”

    阿嫣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怎麼,沒見過會念經的妖女?”

    蘭陵君下意識地點頭,開口道:“女施主,你在何處聽過這段經文?”

    “西天。”

    蘭陵君皺眉:“西天?”

    阿嫣輕挑眉梢,眸中水波流轉,柔聲笑道:“小和尚,你不過才活了幾個年頭,又讀了幾年的佛經?你們整座藏經閣裡的佛經,一半以上我都能倒背如流,可不是吹牛騙你的。”

    她起身,走到他的身邊,跪坐下來,聲音更為柔和婉轉:“和尚,這幾天我醉心養顏美容,還沒功夫跟你多說幾句話——來,你瞧瞧。”仰起臉,將艷若桃李的面孔湊到他跟前,離他的唇不過分毫距離:“是不是美多了?”

    原來蒼白的臉,如今白皙中透出一點粉嫩的紅。

    原本憔悴的容色,如今神采煥發,眉眼是濃墨重彩的畫,一顰一笑鮮活而嬌媚,而眉心點的那一滴朱砂痣,紅艷得令人心尖發顫。

    佳人傾城。

    蘭陵君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眼瞼,輕念一句:“阿彌陀佛。”

    阿嫣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會,忽然整個人撲到他懷裡,坐在他腿上,水蛇似的手臂攀住他的後頸,存了刻意討好的心,語氣便是極親切的:“大師,你看這樣成不?你我歡好三次……你一邊努力,我一邊念經給你聽,你在我身上喘氣耕耘,我在你耳邊念阿彌陀佛,念南無觀世音菩薩,給你加油。這般你也滿意,我也高興,豈不快哉?”

    女人身上的幽香浸染了周圍的空氣,留在鼻息之間縈繞不去。

    她的肌膚溫軟細膩,靠在他身上,正如溫香軟玉在懷。

    最難不過情劫。

    蘭陵君雙手合十,佛珠從他手腕上垂下來,他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淡聲道:“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阿嫣哼道:“你才幾年的道行,就來勸我了?和尚——”他不搭理,她看著他,又哼了聲:“禿驢——我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呢?我侮辱你一次,你侮辱我一次,這也不虧啊……”她的手指劃過他耳畔敏感的肌膚,軟聲道:“咱們速戰速決,你的佛祖不會知道的,聽話,乖。”

    蘭陵君不為所動,平淡道:“施主,不如小僧念一段《清心經》給你聽?”他睜開一只眼睛,沉默片刻,又道:“倘若你真的……燥熱不安,小僧可以用內力助你平復體內的邪火。”

    阿嫣柳眉倒豎:“你這頭死腦筋的禿驢,為何真倔的跟驢似的?若非當日我在王府裡出手相救,你早已破戒,如今跟我嘴硬什麼?”

    蘭陵君又沉默了會,嘆了一聲:“女施主,你那是自告奮勇要對我施暴。”

    阿嫣不耐煩道:“專注結果,不要在意細節!你就說,是不是我把那公主說的氣暈過去,王爺才會放過你的?”

    蘭陵君淡淡道:“即便你不挺身而出,也不會發生什麼。”

    阿嫣微微一怔,驚道:“該不會……該不會在地牢內,你已經被哢嚓了?”她做了個剪刀的動作,目光瞥向他雙腿間,怒道:“你不早說!那我還費心救你出來作甚?氣煞我也。”

    蘭陵君沒聽懂,只道:“真到了那一刻,小僧必當一死以證吾道。”

    阿嫣的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壓根沒理會他,過了一小會兒,她突然又坐到他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他兩腿間摸了一把。

    蘭陵君來不及攔阻。

    阿嫣摸完了,眉宇又舒展開來,調笑道:“小禿驢,好端端的,你嚇我作甚?這不好好的掛在那兒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阿月的聲音:“阿嫣姐姐,大師,飯好了,快過來吃。”主屋的房門開著,她便很自然地走了過來,結果一眼看到兩人纏綿在一起,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呀’了一聲,捂住臉轉身跑開。

    蘭陵君皺眉,忙拿開女人不規矩的手——可剛碰到她纖細潔白的手腕,他一滯,看向她:“你的手……”

    阿嫣笑了笑,抽出手,不以為意:“這只手被人廢過,筋骨寸斷,即便大能如我,長好也需要一段時間。”

    蘭陵君問:“是……攝政王麼?”

    阿嫣頷首:“對。”

    蘭陵君輕嘆一聲。

    阿嫣扯起唇角,往外走:“和尚,別把你的慈悲心腸濫用在我身上,我是最不需要你憐憫之人。”忽的剎住腳步,回頭看他,清秀的手指點了點朱唇,戲謔道:“你真覺得我可憐,來渡我一口真氣吧……我也想嘗嘗慈悲為懷、得道高僧的味道。”

    蘭陵君道:“小僧修為尚淺,尚未能見證大道,如何能稱為得道。”

    阿嫣自動過濾了這個繞口的答案。

    *

    桌上擺著幾道素齋。

    吃完飯,阿嫣起身回屋,蘭陵君突然開口:“施主,那日我前去鎮上采購東西,也許已經暴露了行蹤,攝政王定不會放過我們,還是先——”

    阿嫣轉身,看了看他,笑了下:“原來不算太傻。”

    蘭陵君提議:“我們趁早趕路,離帝都遠一點,才好定心。”

    阿嫣擺了擺手,懶散道:“不必。事到如今,我巴不得他派出高手來找我,反正不管他派多少人出來,全是送人頭——我正好缺幾個得力助手。”

    蘭陵君不解,正想追問,忽見阿嫣又走了回來。

    “和尚。”阿嫣叫他,神色肅穆:“你吃飽沒有?”

    蘭陵君更為疑惑,輕輕‘嗯’了聲。

    阿嫣頷首,認真道:“很好,吃飽就有力氣了,等下回房,我不跟你磨蹭了,我會動真格的,你也盡管使出渾身解數,求你的菩薩保佑你,讓你有定力抗拒我——我們公平比試。”

    蘭陵君半晌無言。

    正在收拾碗筷的阿月又紅了臉,急忙垂下眼睛,裝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良久,蘭陵君無奈道:“女施主,你為何如此執著於……執著於這事?”

    阿嫣坦然看著他,語氣不變:“你喜歡念經,我喜歡跟你春風三度,我不問你枯燥的經文有什麼好念的,你也別管我為什麼想睡你。”言語之間甚是理直氣壯,說完了,停頓片刻,淡聲道:“人各有志。我不愛聽你整天阿彌陀佛——早睡早超生,趁早睡完了,我就放你走。”

    蘭陵君看著她的背影,不知說什麼是好。

    阿月也在偷看她遠去的身影,忽然輕嘆了聲,自言自語道:“離開王府後,阿嫣姐姐一日比一日好看,若她想跟我睡,我是不會拒絕的。”

    蘭陵君愣了愣,回頭看她。

    阿月這才意識到不小心說出心底的話,小臉燒了起來,窘迫得手足無措,只好羞怯地捂住臉,又跑開了。

    蘭陵君在桌邊坐下。

    屋外的雨停了,天空放晴。

    過了足有兩盞茶的時間,他起身,回到廂房,想起方才阿月無意中撞破的事,他便順手帶上了門。

    阿嫣依舊安靜地坐在梳妝鏡前,並沒回頭看他。

    蘭陵君松了口氣,料想她說的只是氣話,不是認真的,便把佛珠掛在手上,又開始低聲誦經。

    片刻的寧靜。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輕響,忽有輕軟的綢緞落在頭上,帶來一陣神秘而誘人的幽香,他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瞳孔驟然放大,忙又閉緊眼瞼。

    女人站在他身前,離的太近了。

    她輕解羅裳,每脫一件,猶帶體溫的衣衫便飄落在他頭上,漸漸滑落,掛在他的肩膀上、腿上。

    蘭陵君抿緊唇角,等到又一件衣裳落下,只得開口:“施主——”

    頭頂傳來女人柔媚入骨的聲音:“大師……又怎麼了?”

    蘭陵君嗓音沙啞而壓抑:“請你——”

    “請我什麼?”阿嫣跪下來,雙手捧起他的臉,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看了一會,低低笑了一聲:“你心中有佛,心靜自然涼——瞧你。”她嗔了一句,抬起膚白勝雪的一只手,替他拭去額頭上沁出的汗,笑道:“看來……大師離六根清淨,視女色如無物的境界,還遠著呢。”

    蘭陵君皺緊眉,薄唇微動,誦經的速度慢了下來……他靜了一會,深吸一口氣,比先前更快地默念起了經文。

    阿嫣抬起手,指尖送入朱唇中,嘗到汗水的鹹味。

    她輕輕笑了聲,不再戲弄他,就坐在他身邊,肌膚相貼,頭靠著他的肩膀,偶爾看向他的眼神,便如等待獵物的獵人,好整以暇中,帶著些許促狹和惡意。

    有時候他誦經到一半,她故意湊上去,離他不過咫尺之遙,他薄唇翕動間,隱約便會碰觸到女人柔嫩的唇瓣。

    可她不吻他。

    她只是等。

    周遭都是女子的體香,不停地鑽入他的鼻息,不停地侵蝕他殘余不多的理智。

    他知道她就在身邊。

    冰涼柔膩的肌膚,緊緊貼著他——她的體溫本是溫熱的,只是他自身太熱,整個人猶如火燒,兩相比較下,那嬌軀的觸感,竟帶著一絲涼意。

    偶爾念誦經文,忽然會有柔軟的東西輕輕掃過他的唇。

    他不敢深想。

    就在這一室春光旖旎中,他內心天人交戰,嘴裡念的是佛,腦海中想的卻是……不,不能。

    仿佛過了一天一夜那麼漫長的時間,阿嫣的聲音飄進他耳裡。

    “和尚,你硬了。”

    短短幾個字,平鋪直敘的淡漠。

    蘭陵君深吸一口氣,驀地睜眼,站了起來。

    阿嫣抬頭看他。

    蘭陵君脊背挺的僵直,步伐也有些虛,他徑直走到桌邊,從耳根到白玉似的面龐,通紅一片。靜默片刻,他打開抽屜,拿出一把鑲著寶石的小匕首,毫無半點遲疑,往腿上刺了下去。

    阿嫣急忙叫道:“哎呀,算我錯了,你別揮刀自宮。”

    刀尖扎在大腿上,瞬間見紅。

    蘭陵君的容色漸轉蒼白,額頭上不停流下冷汗,靠坐在牆角,不發一語。

    阿嫣看著他,沉默一會,突然淡淡笑了一下,撿起散落的外衣,披在肩上,抬起頭,問他:“和尚,我的肚兜好看嗎?”

    蘭陵君慘白著臉,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阿嫣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就快撐不住了——罷了,瞧你怪可憐的,我還不至於真的欺男霸女。”

    蘭陵君怔怔地看她。

    阿嫣散漫道:“狐狸精也是講道理的,我和你無冤無仇,要睡的也不一定就是你,得過一個月才知道,你已經很努力的拒絕……”目光掃過他腿上的傷,她攏了攏如雲秀發,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小和尚,念你的經去吧,這間屋子留給你,有緣一月後再見。”

    蘭陵君下意識的問道:“那你呢?”

    阿嫣嫵媚一笑,滿不在乎:“我睡別人去。”

    蘭陵君愕然:“你——”

    他突然停住,皺起眉,凝神細聽。

    屋外……有腳步聲。

    有人來了。

    蘭陵君腦海中警鈴大作,沉下臉,看了一眼腿上的傷,有點後悔剛才衝動的行為——萬一來的是刺客,是殺手,他這樣子如何是好?自保尚且不能,還怎麼……他低下眼眸,咬了咬牙……還怎麼,保護別人。

    阿嫣不再看他,起身走到門口,輕軟的綢緞裙衫從肩膀滑落,堪堪掛在手臂上,她也不介意,打開了門。

    蘭陵君扶著牆站起,盯著香肩半露的女人,沉聲道:“站住,別出去。”

    阿嫣倚門而立:“安心坐著,沒你什麼事。”

    *

    房門上了鎖。

    蘭陵君拖著一條傷腿,踉踉蹌蹌來到門前,好不容易用內力震開房門,卻見外廳通向院子的門也是緊閉的。

    阿月怯生生地縮在一邊。

    蘭陵君心裡越來越涼,脫口道:“阿嫣——”他皺了皺眉,又問:“女施主呢?”

    阿月驚慌道:“姐姐出去了,好多黑衣人衝了進來,姐姐叫我在這裡呆著,沒事別開門,怕嚇著我。”

    蘭陵君咬牙,不顧自己的傷腿,對著大門拍出一掌,空中撲簌簌落下灰塵。

    屋外很安靜。

    他的心裡更急。

    第二掌揮出,門開了。

    蘭陵君瞬間愣住。

    小院子裡,烏壓壓跪了一地的黑衣人,全都神思恍惚,滿臉痴呆相,而站在他們中間的,則是長發披肩,慵懶而嫵媚的女子。

    阿嫣回頭,看了看站在門檻裡的人,沒什麼表情,又轉向地上的黑衣人:“我同你們說的,都給我記牢了。”

    “是!”黑衣人齊聲應道,頓了頓,又異口同聲道:“教主美顏盛世,一統江湖!教主天香國色,千秋萬載!我等誓死追隨教主!”

    阿嫣挑眉,笑了一聲:“好,都散了罷。”

    等那些人走光了,阿月悄悄湊了上來:“姐姐,他們說的教主是誰?”

    阿嫣道:“我。”

    阿月呆呆的盯著她:“你?你是什麼教主?”

    阿嫣平靜道:“我剛才自創了一個門派,盛世美顏教,目前還在招攬教徒的階段,你想不想來?我開後門,給你左護法的位置。”

    阿月:“……”

    阿嫣看著立在原地的蘭陵君,笑道:“和尚,你看見了嗎?只要我想,你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可我是個有公德心的妖女,算你走運。”

    *

    次日一早,天未亮,阿月便來敲門:“姐姐?”

    阿嫣昨天吩咐她,晚上整理好東西,今早便要出發離開這裡,因此,她早早起床穿衣洗漱,把行李放進馬車。

    阿嫣打開門:“我也快好了,你出去等著。”

    阿月點了點頭,猶豫了會兒,問道:“大師不隨我們一道走嗎?”

    阿嫣回答:“不,他過他的。”

    阿月‘哦’了聲,走了出去。

    阿嫣回身進房,拿起梳妝台上的古董鏡,對著自己的臉照了一會兒,滿意了,便帶上床頭的一個小包袱,向門口走去。

    角落的草席上,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先別走。”

    阿嫣指了指茶盞旁邊,道:“給你留了點盤纏,不會餓死你的。”

    蘭陵君坐起來,背靠住牆壁,蒼白而清俊的容顏不帶表情,只一雙黑眸,在天光未亮的時刻,分外深邃:“你……”他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的清冷,卻摻雜了壓抑而克制的糾結情愫:“你要去哪裡?”

    阿嫣輕飄飄道:“昨天不是說了嗎?睡別的男人去。”

    蘭陵君:“……為何非要如此?”

    阿嫣看了他一眼,笑笑:“因為這是我的愛好。”

    蘭陵君:“……”

    阿嫣嘆了口氣,調侃道:“和尚,你不是壞人,你也很努力在捍衛你的貞操了,佛祖知道了會表揚你的。”笑了一聲,繼續道:“我不一樣,我壞的徹底,心頭的血流出來都是黑色的。所以,我還是喜歡跟壞人玩愛的小游戲。”

    蘭陵君沉默很久,低聲道:“你想回王府。”

    阿嫣看著他的目光帶點驚奇:“你這人真奇怪,有時候又傻又倔,像頭驢,有時候又聰明的很。”

    蘭陵君站了起來,扶著牆,背光而立,眉眼有些模糊:“攝政王殘忍暴虐,你回去只是死路一條,你……”他的嘴唇動了動,輕輕道:“你別回去。”

    阿嫣挑眉,神采飛揚:“我偏就喜歡暴君。”說完,她揚起手:“走了,勿念,有事一月後來找你。”

    出了房門,再出大門,便是庭院。

    阿月站在院子外的馬車邊等待。

    懷裡的老古董忽然騷動起來,顯得十分激動,忍不住小小聲道:“宿主……宿主你這就走了?你終於良心發現啦?可喜可賀!”

    阿嫣唇角微彎,柔聲道:“對他這種人,不能逼太緊,以退為進才好。”停頓了下,笑的張揚:“給他一點時間。”

    老古董不明所以。

    阿嫣腳步不停,走到馬車邊,催促阿月:“上車。”

    阿月便撩開車簾,還沒踏上去,微暗的晨色中,身後響起一道清冷的聲線:“……留步。”

    她回頭,看見一瘸一拐往這裡走的男人,愣了愣,看向身邊的女子:“姐姐?”

    阿嫣笑了笑,一點也不意外:“委屈你在馬車裡呆上一個時辰,回頭你就是我盛世美顏教的聖女了。”

    阿月:“……??”

    阿嫣又催她:“聽話。”

    阿月只好爬進馬車。

    阿嫣走了回去,不緊不慢的腳步,停在僧人面前:“大師,有何貴干?”

    蘭陵君低頭,盯住腳上一雙破舊的布鞋,半晌,開口,語氣略帶消沉:“扶我回去。”

    阿嫣微笑:“好啊。”

    等回到房裡,蘭陵君靠牆而立,淡淡道:“你別回王府。”

    阿嫣走到他面前,一手撫上他蒼白的臉:“不要繞彎子,說重點。”

    蘭陵君閉上眼睛,只重復了遍:“別回王府。”

    阿嫣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柔聲道:“這第一次,我要你是心不甘情不願被我侮辱的。”

    蘭陵君眼皮微顫,雙頰迅速染上一層詭異的紅,聲音卻還是冷清,只是小的幾乎聽不清楚:“綁住我的手。”

    阿嫣笑了出聲:“這才上道……怎麼想通了?”

    蘭陵君睜開眼,沉默良久,忽然輕嘆了聲,喃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阿嫣逼近他,嬌軟如春水的身體靠向他,彼此之間再無隔閡。她眯起眼,調笑一句:“大師,你這黃腔開的,可真有趣,只是——”驀地斂起笑意,不悅地哼了聲,埋怨道:“你見過我這麼美的地獄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42 PM

第78章 王府賤妾(五-七)

    一陣疾風吹來,虛掩的木窗倏地向兩旁打開,撞在斑駁的白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淡藍色的床幔隨風微微拂動, 便如海浪起伏,暗潮洶湧。

    起風了。

    床帳內,喘息聲漸止。

    阿嫣伏在底下那人的胸口,雙臂慵懶地撐起嬌軟的身軀,帶笑的眼睛,仔細凝視他微紅的臉,水霧茫茫的黑眸,最後落在他微微張開的淡色薄唇上……抬起蒼白的指尖,點住他的唇,語氣低柔:“和尚,舒服麼?”

    蘭陵君眸中的煙霧散開些許,臉上的潮紅更甚,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阿嫣的手指緩緩往下移,撫過他的下巴、頸項、鎖骨,停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漫不經心地描繪那一道道尚未褪色的鞭痕,不屈不撓的追問:“到底舒不舒服?”

    蘭陵君輕聲道:“阿彌陀佛。”

    阿嫣眸色一沉,瞪著他:“阿你個頭——你倒好,躺在床上不出半點力氣,都是我辛辛苦苦的努力滿足你——”驀地坐起來,就騎在他身上:“——禿驢,我伺候了你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念一句阿彌陀佛算什麼意思?你想把功勞都算給你的佛祖和菩薩嗎?”

    蘭陵君無奈嘆息:“我何曾有這意思。”

    阿嫣又問:“舒服嗎?”

    蘭陵君猶豫良久,低低‘嗯’了一聲。

    阿嫣微笑起來,看著他高舉頭頂的兩只手,手腕用繩子像征性地系在一起,打了個活結。她目光一轉,替他松綁,誘哄道:“那你就聽話。這次換你綁我,然後我們再來一次……”想起三睡的任務即將完成,她的雙眸變得明亮,帶著點興奮和激動:“你就解脫了,繼續念你的阿彌陀佛去,我也要追逐夢想了。”

    蘭陵君嘆道:“不行。”

    阿嫣擰眉,不悅道:“和尚,你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書生,你練過外功,又有高深的內力護體,區區三次魚水之歡,對你來說,不就是小菜一碟嗎?跟我謙虛什麼。”

    蘭陵君又嘆了一聲,喃喃道:“……疼。”

    阿嫣奇怪地看他:“不是吧?你都這麼大歲數了,童子身破了還會疼的?”

    蘭陵君臉色淡淡的,語氣委婉:“施主,你坐在我的傷口上,有點疼。”

    阿嫣一怔,從他身上下來。

    蘭陵君悶哼一聲,舒出一口氣,容色好看了些,撐著身體坐起。

    阿嫣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口,沉思片刻,開口:“罷了……你這樣子,想來侮辱我,不太可行。”起身,撿起散落在地的衣物,一件件穿回去,頭也不回的問:“和尚,光明寺你是回不去的了,王爺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在那裡等你。以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蘭陵君眉目淡然,平靜道:“尋一間草廟,誦經禮佛。”

    阿嫣穿完衣裳,轉身對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好,那你今晚努力一下,明早你就能如願以償了。”

    蘭陵君喚道:“施主。”

    阿嫣看著他:“怎麼?”

    蘭陵君遲疑一會,低聲道:“你隨我一道走罷。你每日聽我念誦經文,將來……終有一天,你能拋棄心中邪念——”

    阿嫣低笑了聲,似是覺得十分有趣,出聲打斷他:“小和尚,你想渡我成佛?”

    蘭陵君不語。

    阿嫣便笑的更歡暢了,靠在床邊,雙手環胸,盯著他頭頂的香疤,自言自語:“每只狐狸精都有一個妖女夢,想在得道高僧身上試試自己的功力,竟沒想到,原來……每頭禿驢也都有渡妖成仙成佛的遠大志向。”

    蘭陵君神態從容,語氣平緩,勸道:“施主,沉迷於肉體之歡雖得一時好,百年後又留得下什麼?不如同我一道探索生命真諦,佛法無邊——”

    阿嫣瞄向他:“就你剛才在床上的表現,早把你的佛法無邊忘到姥姥家去了。”見對方沉默地皺緊眉,低下頭,眉眼間似有自責和悔意……她不禁笑了笑:“和尚,你對誰都這般啰嗦麼?”

    蘭陵君道:“不是。”

    阿嫣又問:“那是只見了我這樣的妖女,才想開壇布道了?”

    蘭陵君平靜道:“並非如此,只是小僧自從見到施主,便覺得有幾分熟悉……怎麼了?”

    阿嫣忽的變了臉色,緊緊盯著他,靜默片刻,聲音冷沉:“你覺得我熟悉?”

    蘭陵君怔了怔,頷首。

    阿嫣的表情有點古怪,沉默良久,徑直走向梳妝台,拿起那面樣式典雅的古董鏡,拂袖而去,嘴裡念叨了句:“……真要命。”

    蘭陵君看著她的背影,眼眸一片茫然,不知他說錯了什麼,又做錯了什麼。

    等到了院子裡,阿嫣舉起鏡子照自己的臉,有些心不在焉,過了會,低聲問:“系統修好了嗎?”

    老古董悄聲答道:“沒,但也快了。”

    阿嫣看了一眼房屋的方向,眼神難得認真:“那兩道混在一起的神識……是不是已經分開了?”

    老古董肯定道:“是,這個世界結束,應該就能徹底蘇醒。”它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鏡面,語重心長道:“宿主,你終於能知道他們想對你說的話——”

    阿嫣冷哼了聲,不耐煩道:“橫豎就是那幾句廢話,我都能給你背出來,有什麼好聽的?這小和尚覺得我熟悉,定是受我師兄神識的影響——當年,他說我化成灰他都能認得出來,竟不是謊話。”

    老古董問:“你師兄?”

    阿嫣輕描淡寫道:“一頭戴著假發的禿驢。很多年前,他說,他從未見過如我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所以我是生是死,墮入輪回道變成畜生也好,變成蚊蟲螻蟻也罷,他都認得我……唉,這不是重點。”

    老古董好奇道:“所以重點是……?”

    阿嫣又把它舉得高高的,對著鏡面撥動烏黑的長發,神情陶醉:“這雖不是我本來的身體,卻是我精心修整的容貌。由此可見,好看的人總是相似的。”

    老古董:“……”

    又過了幾天。

    根據老古董的暗中觀察,自從知道故人神識蘇醒在望,宿主這幾天便規矩了許多,也不隨便對蘭陵君動手動腳了,反倒是蘭陵君趁宿主不注意,總會望一眼宿主的背影,然後輕輕嘆一聲。

    有一天,正好蘭陵君不在,老古董便向阿嫣打聽:“宿主,你那師兄的性子,和蘭陵君像不像?”

    阿嫣答道:“不像,小和尚比他軟和討喜多了。”

    老古董奇道:“他很凶嗎?”

    阿嫣:“算不上,只是一心修行不問世事,因此不食人間煙火,同門都說他是天仙般的人物,直到遇上我。”

    老古董追問:“遇見你之後呢?”

    阿嫣淡淡道:“遇見我,他就下凡了,還是臉先著地那種。”

    老古董聽的津津有味:“怎麼說?”

    阿嫣沒多少興致,平淡道:“當年,他閉關修行到緊要處,動了情思,心魔深種,金身被破,千年苦修功虧一簣,顏面盡失。”

    老古董嘆道:“好慘。”

    阿嫣沒答話。

    當晚,宿主又開始纏著和尚了。

    蘭陵君潛心禮佛,手捻佛珠,阿嫣趴在他身邊,下巴枕著他沒傷的那條腿,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秋波流轉之間恰似萬朵桃花開,虧得蘭陵君沒睜眼,才逃過那沼澤般危險的目光。

    後來,阿嫣的手不規矩起來,順著他的衣擺探了進去,摸他胸口的鞭痕,問他:“和尚,疼嗎?”

    蘭陵君閉著眼道:“不疼了。”

    可阿嫣的手還留在他身上,比起安撫他曾遭受的傷痛,更像點燃新的火焰。過了一小會,見他只是無聲地薄唇張合,便撒嬌道:“你睜眼看看我……唉,和尚,你的佛祖哪兒有我漂亮呀?我在西天見過他,肥頭大耳,肚子圓滾滾的,又不好看。”

    蘭陵君一雙黑眸睜開細縫,低聲道:“休得胡言。”

    然而,只那一眼,卻不舍得移開目光。

    女子對著他嫣然一笑,明眸似有某種隱秘難言的魔力,勾得人心癢難耐,而他怔忡之間,那雙柔軟微涼的小手早就輕車熟路,褪下他的外衣:“大師,談什麼普渡眾生,你連我都渡不了……來啊。”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握在一起,聲音越發嬌軟無力:“我壞的無可救藥,你快來綁住我的手,選個你喜歡的法子教訓我。”

    蘭陵君額頭上又沁出了汗,眼裡滿是無奈,咬牙道:“施主——”

    阿嫣笑了笑,對著他的眼睛輕吹一口氣:“大師,只說不做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把我喂飽了,叫我再沒力氣出去禍害其他男人,這不就是為民除害麼?”

    蘭陵君耳根發紅:“……口無遮攔。”

    阿嫣挑高眉,佯裝驚訝:“哎呀,你竟然聽得懂?這才幾天……”她笑著勾住他的下巴,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一字一字柔聲道:“真是個好學上進的乖和尚,獎勵你一個懲罰我的機會。”

    蘭陵君素來不是伶牙俐齒的人,如今對上如此無恥的女子,更是無可奈何,只得搖了搖頭,快速的默念經文。

    阿嫣哄他:“來嘛。”

    蘭陵君不語。

    阿嫣輕聲道:“一回生二回熟,睡一次和睡三次,又有什麼區別?左右你都破戒了,幫人幫到底……來嘛。”

    蘭陵君還是不語。

    阿嫣看了他一會,跪在他身邊:“禿驢,你可別逼我。”

    蘭陵君看了看她。

    阿嫣正色道:“你再不乖乖合作,我先把你勾引的欲火焚身,然後棄你於不顧,逼你化身虎狼對我施暴。”

    蘭陵君沉默半天,嘆了口氣:“你為何要將計劃告訴我?”

    阿嫣不耐煩道:“我數到三,你還不答應,我可就開始了。一,二——”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梳妝台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蘭陵君驀地轉身,警惕道:“什麼聲音?”

    阿嫣起身:“沒什麼,東西翻了。”走到梳妝台邊,細細看了一遍,帶著鏡子一道走出去,低頭看了眼古董鏡,輕聲問:“怎麼了?”

    老古董急忙道:“宿主,系統修復好了,我必須通知你。”

    “然後呢?”

    “這次的線索男主是原劇情裡的大反派,傀儡天子高懷秀。”

    阿嫣有點驚訝:“他,大反派?南宮夜不是在他騎的馬上作了手腳,致使他摔成瘸子嗎?還在他面前殺了他爹,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他這麼慘的反派?”

    老古董反駁:“可高懷秀最後成功對南宮夜下了劇毒,差點害死南宮夜,若不是高霜霜偷到宮裡藏的聖藥,救了他,南宮夜就掛了。”

    按照原劇情,南宮夜沒死成,醒來後立刻把高懷秀五馬分屍了,與此同時,他意識到高霜霜對他是真愛,於是他登基的那天,立高霜霜為他唯一的皇後,兩人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這就是原書的結局。

    “對了,宿主。”老古董低低叫了一聲,帶著幾分興奮:“系統顯示,由於你在之前的任務中表現出色,這次給你一個特別的獎勵。”

    “什麼獎勵?”

    “如果你真的不想睡高懷秀,你可以選擇睡南宮夜!怎麼樣,這是不是你見過的自由度最高、最有人性的系統?”

    阿嫣笑了笑,又走回房裡。

    蘭陵君問:“你出去作甚?”

    阿嫣懶懶道:“吹吹夜風,想想事情……我想過了,不睡你了。”

    蘭陵君面頰依舊有些紅,額角的汗水依稀可見。他低下頭,微微嘆氣:“……這就是你的計劃?”

    阿嫣瞥了一眼他的兩腿之間,語氣淡定:“計劃趕不上變化,真不睡你了,你自己解決吧,我不會妨礙你的。”

    蘭陵君愣了愣,只覺得渾身燥熱,說不出的委屈,脫口道:“可我——”

    阿嫣看著他,好心接口:“你不會自己解決?”她面色平靜,走了幾步,拿起桌上的一個橘子,剝開皮遞給他:“喏,道具給你——放心,我不會偷看的,真不行你到外面的茅廁去。”

    蘭陵君沉默半晌,聲音又低又冷,情緒低落:“我從未見過你這等……之人。”

    阿嫣無甚所謂:“那你現在見到了,恭喜你。”

    *

    兩月後。

    皇宮,大內禁地。

    燈火很暗,只有兩盞殘燭,灑下幽暗的光。

    滿室珠光寶氣,入目皆是富麗堂皇的擺設,雕欄畫棟,琳琅滿目——這本應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的居所。

    如今,這裡住的人,名為天子,實為囚犯。

    明黃色的錦帳系了起來,青年黑發垂肩,慵倦地靠在床頭,一條腿曲起,膝蓋上放了一個形容可怖的布偶娃娃,他看著那詭異的小東西,唇邊浮起懶散的笑意,隨手將娃娃翻過身來,背後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他拈起一根細細的銀針,對准娃娃的眼睛,戳了下去,動作緩慢而優雅,容色清貴淡漠,仿佛此刻正在撫琴弄花,而不是……行巫蠱之禍事。

    外面響起女子輕巧的腳步聲。

    高懷秀絲毫不為所動,頭也不抬,喚了聲:“霜霜。”

    高霜霜腳步停住,看見兄長手裡的人形娃娃,駭然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掩住唇:“皇兄……你、你快住手!若是叫人看見了——”

    高懷秀低笑一聲,悠閑道:“若是南宮夜知道了,只怕我性命不保?無妨,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活著。”他偏過頭,看了妹妹一眼,笑笑:“皇妹,行屍走肉,算得上活嗎?”

    “皇兄!”高霜霜堅持,疾步走了過去,將他手裡的娃娃搶走,緊緊攥住,苦勸道:“我在他跟前哀求了那麼久,他才答應放過你,不加害於你……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她長嘆了口氣,目光憂傷而悲哀:“我只想保住你的命,我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嗎?”

    高懷秀淡然道:“殺了他。”

    高霜霜一驚,容色漸漸蒼白:“你、你說什麼?”

    高懷秀的目光輕輕掠過她,唇角勾起一點諷刺的笑意:“天下只有你才能辦到,霜霜……你可以殺了他。”

    高霜霜猛地搖頭:“不……”

    高懷秀冷冷道:“是不敢,還是不願意?他心中有你,縱使他對全天下的人殘忍,對你卻是仁慈的,而且不設防範。只要謀劃得當,你大可以殺了他,報竊國殺父的血海深仇。”

    高霜霜又驚又懼,踉蹌後退兩步:“不……不可以!我怎麼能利用他對我的感情,下毒手害他?這等卑鄙的作為——”

    高懷秀面無表情:“他殺了父皇。”

    高霜霜臉色慘淡,死死咬住嘴唇,只是搖頭,過了會,哭著央求道:“皇兄,你別逼我!我知道他殺了父皇,他害了你,可我……我不能——”

    高懷秀看著她崩潰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哭泣,他的目光很冷,毫無動容,毫無憐憫,最終,他嘆了一聲:“你下不了手。”他的唇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輕聲道:“他殺死了我們的父皇,他害我變成殘廢之人,可你……我的好妹妹,你竟然還是傾心於他。”

    高霜霜驀地抬頭:“不是這樣的。”她說,眼淚流了下來,極度痛苦:“我恨他,我當然恨他!可是皇兄,哥哥……”她一邊哭,一邊哀傷地看著他:“殺了他,真的什麼都解決了嗎?父皇不會死而復生,你……你的腿傷也好不了。”

    高懷秀眼底的諷刺更濃,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沉默一會,對可憐的公主招了招手,柔聲道:“霜霜,過來。”

    高霜霜怯怯地走到床畔,坐在他身邊。

    高懷秀淡淡一笑,抬起手,撫摸她柔軟的頭發:“別哭了,是哥哥不好,是我無能,無法憑自己之力替父皇報仇,才會遷怒於你,對不住。”

    高霜霜心中委屈,眼淚掉的更快,低低道:“……我從沒怪你。”

    高懷秀微笑,聲音冰涼而輕柔:“報仇雪恨這等事,本是我們男兒家該擔起的,以後我再不會對你說這種話了。”

    高霜霜一怔,苦澀的勸道:“皇兄,他答應過我,絕不會動你性命,我信他說的是真的。你……你也罷手吧。他在朝中一手遮天,遠的且不說,皇城禁衛軍統領、京畿營統領全是他的人,你想對付他,猶如蚍蜉撼樹,談何容易。”

    高懷秀柔聲道:“你別多想,不早了,你該回宮休息。”

    高霜霜點點頭,站起身:“皇兄也早點歇著。”

    待得高霜霜走遠了,一名老太監從外面進來,眼裡帶著一絲不忍,恭恭敬敬道:“皇上,攝政王遣人帶來他批閱過的折子,請您用玉璽蓋章。”

    高懷秀笑了一聲,黑眸浮動著陰沉的光影,幾縷黑發散在蒼白的頰邊,陰森森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他怎不把玉璽一道帶回王府呢?多此一舉。”

    老太監嘆道:“皇上,當忍則忍。”

    高懷秀面色淡漠,忽而低嘆了聲:“賀福,這忍字頭上的一把刀——”他抬起一只修長的手,按住左腿膝蓋的位置:“深可見骨,痛至見血。”

    老太監賀福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若是先帝尚在——”

    高懷秀淡淡道:“若非父皇引狼入室,不顧我勸阻,偏要重用那暗藏禍心的賊子,我們高氏一族,何至於淪落至此?”

    老太監心酸不已,暗暗垂淚。

    高懷秀看了他一眼,溫聲安撫:“如今談這些也無用。前天早上,我聽說,攝政王最近甚是心煩,你可知為何?”

    老太監擦干眼淚,頷首道:“應該是為了一幫江湖惡徒。”

    高懷秀皺眉:“幾個小毛賊而已,值得他心煩?”

    老太監忙搖頭:“不,皇上您有所不知,那伙新躥出來的邪教可怕的緊!他們每個人都武功高強,且平白無故的,總是劫攝政王府的貨物,光是劫財也就算了,他們……他們膽子忒大,光天化日之下變賣搶來的贓物,用到手的錢財各處搜刮胭脂水粉、錦緞布匹——”

    高懷秀疑惑:“胭脂水粉?”

    “正是!”老太監嘴上這麼說,但想起攝政王頭疼的樣子,不禁露出冷笑:“那邪教的教主也是個怪人,其它的江湖幫派,不是想稱霸一方當個土皇帝,就是逞凶鬥狠爭奪江湖盟主之位,那位教主的口號卻是……”說到這裡,他咽了口唾沫,神色變得古怪。

    高懷秀問道:“是什麼?”

    老太監慢吞吞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愛美人士俱歡顏,有朝一日,占了攝政王府,立為我教大本營!’”

    高懷秀皺緊眉:“你說的都是什麼?”

    老太監嘆道:“這就是那邪教的創教宗旨,人人都說他們的教主是個瘋子,竟敢挑釁當今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攝政王也是氣壞了,派了好多人出去追殺他們,其中不乏大內高手,軍中精銳,可不管陣仗有多大,最後總是無功而返,派去的人還總是莫名其妙失蹤。”

    高懷秀好笑道:“還有這事?”

    老太監點頭:“可不是,攝政王為此雷霆大怒,懸賞萬兩黃金,換那江湖惡徒的項上人頭。”

    高懷秀靠回到床榻上,淡聲道:“就讓他心煩著吧,直到我……”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說,對面的殘燭忽的熄滅了,沉重的陰影籠罩下來,也就遮去了他眼底利刃般的寒光,還有……嗜血的恨意。

    *

    攝政王府。

    “廢物!都是廢物!”

    南宮夜衣袖一揮,瞪著跪在地上的一眾手下,冷笑道:“不過是江湖上的一個幫派,你們竟查不出他們的底細?本王養你們還有何用?”

    其中領頭的一人膝行向前:“王爺息怒,我等必當竭盡所能——”

    南宮夜冷冷打斷:“別說邪教的頭目……席寒,不是我沒給你機會,後院失蹤的那兩個賤婢,還有地牢裡憑空消失的蘭陵君,快三個月了,你可知他們的去向?”

    席寒額頭上流下冷汗:“屬下無能。”

    南宮夜看著他,半晌,閉了閉眼:“本王再給你一個月時間,若還是沒有結果,提你人頭來見。”

    席寒心中一凜,大聲道:“是,屬下遵命!謝王爺開恩。”

    南宮夜擺了擺手:“下去罷。”

    眾人退了出去。

    婢女奉上一盞熱茶,輕輕放在茶幾上,大氣也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忽聽背後響起冷冽的聲音:“站住。”

    胸腔裡的心劇烈跳動,她轉身,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南宮夜淡淡道:“本王就這般可怕麼?”

    婢女一愣,呆呆地抬起頭:“王、王爺?”

    南宮夜有些出神,過了會,厭倦道:“出去。”

    婢女松了口氣:“謝王爺開恩。”

    門又關上了。

    南宮夜一手斜支著頭,這些天過於忙碌,他到底累了,只是閉目小憩而已,卻久違的夢見了多年前的舊事。

    那是……少年時。

    他早年混跡江湖,結仇太多,有次被人追殺,受了重傷無力抵抗,幾乎就要被人一劍穿胸,關鍵時刻——身後躥出來一個纖細瘦弱的人影,硬是替他擋了一劍,鮮血濺出來,染上他毫無血色的臉頰。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他擊斃了行凶的人。

    少女軟軟倒在他懷裡,茫然睜著眼睛,氣息微弱:“公子……公子……”

    他迅速查看了下她的傷口,替她止血:“放心,死不了。”

    少女張著嘴,吃力的吐出幾個字:“……你、你還好嗎?”

    他冷淡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你只管藏起來,我還不用你來救。”

    少女不知聽清楚沒有,對著他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十分傻氣的笑:“你沒事就好……我、我好怕你受傷……”

    那個人啊。

    南宮夜忽然驚醒,眼前還殘留著少女慘白的容顏,翕動的唇如即將枯萎的花瓣,一向卑微的目光,被不舍和眷戀浸染。

    阿嫣。

    南宮夜扯起唇角,笑意帶著些許諷刺——這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這麼久了,那個卑賤的丫頭到現在還不知所蹤,最大的可能,怕是蘭陵君逃出王府的時候,把她也順道帶上了。

    他幾乎已經忘記生命裡曾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她的失蹤,卻讓他夢見了這一段塵封在時光中的往事。

    他的人生是血光與火光交織而成的。

    童年慘遭滅門之禍,他帶著仇恨長大,整個少年時期都在努力習武,籌謀復仇之事,那是一段晦澀沉重的歲月。

    那個卑微而柔弱的少女,曾是那段灰色記憶中,一點溫暖的亮色。

    她迷戀著他,如飛蛾撲火。

    可他是不喜歡她的,只把她當成貓狗一般的玩物,閑來逗上一會,不喜歡了便撇在一邊,從不搭理。

    南宮夜抬起手邊的茶盞,送到唇邊,才發現茶已經涼了。

    罷了。

    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作甚?

    那個女人就是個賤奴而已,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

    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想起江湖上興起的邪教,南宮夜頓時面沉如水,冷哼了聲,向外走去。

    *

    阿嫣在鄉間小屋住了三月有余。

    老古董的系統修復完,線索男主改人後,阿嫣便催著和尚背上他的包袱,帶著他的盤纏,麻利的走人。

    可和尚不肯走了,她好說歹說,他只當聽不見,一句阿彌陀佛了事,然後繼續賴在簡陋的草席上,念他的經,睡他的覺。

    阿嫣心煩歸心煩,念在破了他的童子身的份上,也沒拿他怎麼的,只不理他,精力全放在壯大自己邪教勢力的正事上。

    終於,時機成熟,踏上征服星辰大海之路的日子來臨了。

    阿嫣吃過早飯,把阿月叫到身邊,又拉住蘭陵君,嚴肅道:“我有話同你們講,你們聽仔細了。”

    阿月點點頭。

    蘭陵君不置可否。

    阿嫣從懷裡掏出一個令牌,只見正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嫣’字,反面則寫了一個稍微小一點的‘美’字。

    她把令牌給阿月,一本正經道:“鑒於你這三個月的優異表現,我決定給你升職,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盛世美顏教的副教主了。”

    阿月歡歡喜喜地收起令牌,問道:“姐姐,這個教是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阿嫣蹙眉:“怎麼可能?我的教眾遍布天下,我每次出去都是去洗腦——不,傳道講課的。反正你以後就會見到了,會有人來聯絡你。”

    阿月訕訕道:“喔。”

    阿嫣又轉向沉默的蘭陵君:“和尚,我知道你無處可去,你死活不肯走,怕是也迷上了我的盛世美顏,如今給你一個機會,我封你為我教的聖子——”

    阿月驚道:“姐姐,我不是聖女嗎?”

    阿嫣擺擺手:“你已經升職變成副教主了,聖子換成他。”

    阿月抿了抿唇,有點不甘願。

    阿嫣看著蘭陵君,繼續道:“以後,你每個月都能領零花錢……你當成香火錢也無所謂,如此我也算對得起你了,我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了,這種待遇,你的前任們可都沒有的。”

    蘭陵君不為所動,只問:“你到底想干什麼?”

    阿嫣道:“我要走了。”

    阿月轉過頭:“去哪兒?我跟你一道去。”

    阿嫣搖頭:“不,太麻煩,我一個人行事方便。”

    阿月嘟起嘴:“姐姐——”

    阿嫣站起來:“就這麼決定了,散會。”

    蘭陵君忽然開口:“等等。”

    阿嫣回頭。

    蘭陵君走到她面前,語氣是肯定的:“你要回帝都。”

    阿嫣沒作聲。

    蘭陵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道:“你要回王府。”

    阿嫣看了看他:“回王府前還得去一個地方,總歸不關你的事。”她嘆了口氣,凝視著他:“和尚,我現在心平氣和的跟你講道理——”

    蘭陵君淡然道:“我知道,你不心平氣和的時候,會叫我禿驢。”

    阿嫣不耐煩了:“總之,不就跟我好了一次嗎?多大點事。多少大奸大惡、十惡不赦之徒,佛祖都能諒解,你不過入了一下地獄,最多也就一個時辰,馬上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了,佛祖會原諒你的。”

    蘭陵君沉默。

    阿嫣轉身便走,可走了一步,袖子一緊,回頭看,竟是被他牽住了。

    蘭陵君輕輕道:“……別走。”

    阿嫣看了他一會,搖搖頭,直接將袖子撕下一片,繼續走向門口,頭也不回道:“送你了——後會無期。”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43 PM

第79章 王府賤妾(八-九)

    皇宮。

    高懷秀下朝後,換了一件黑色的常服,在御書房看了一個時辰的書,老太監賀福望著他的背影,悄悄嘆了口氣,出去端上一盞熱茶,輕輕放在桌上。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變天了。

    窗外下起大雨,賀福忙走過去,關上窗子,避免雨絲斜飄進來。

    高懷秀放下書卷,抿了一口清香的茶,眉心漸漸擰起,一只手習慣性地揉著膝蓋,目光看向緊閉的雕花木窗,自嘲地笑了下。

    賀福略有不忍,低聲問道:“皇上,腿腳又疼了嗎?可要喚太醫前來?”

    高懷秀搖頭,淡淡道:“不必。”

    賀福又勸了幾句,見他態度堅決,便嘆了一聲,退在一邊。

    高懷秀手握書卷,卻有些心不在焉,怔怔出神,過了會,問道:“江湖上的那伙賊寇,如何了?”

    賀福小聲答道:“攝政王已將懸賞額提升到十萬兩黃金。”

    高懷秀唇角勾了起來,眼底冰冷依舊:“然後呢?”

    賀福搖頭,有點幸災樂禍:“沒有結果。攝政王手底下的精銳派出去了好幾批,皆無功而返。”

    高懷秀擰眉,細想了一會,緩緩道:“那伙人……可有干出擾民之事?”

    賀福面色古怪:“他們就整天搜刮街市的胭脂鋪子,似乎沒有別的圖謀,而且都是給了銀子的……對了,最近這段時間,他們經常騷擾帝都有名的文人墨客,才子書生,非得逼著人家也一道入教。”

    高懷秀啞然失笑。

    賀福也笑了,看著這位從小服侍到大的天子,想起他的凄涼處境,不免唏噓:“皇上,您要常笑笑才好,都說笑一笑十年少,您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五啊!”

    二十五歲,即位不足一年。

    他的陛下,卻已歷盡竊國殺父之痛,又成了半殘廢之身,處處受制於人,萬事不能自主,生死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間。

    ——恨只恨生在帝王家。

    高懷秀淡淡一笑,聲音平靜:“賀福,我不求長命百歲,若蒼天開眼……”蒼白的容顏浮起一抹厲色,黑眸中恨意翻湧:“我願用余生壽命,換他南宮夜不得好死!”

    賀福驟然變色:“皇上,隔牆有耳!快別說了。”

    高懷秀閉上眼睛,只是冷笑。

    上朝的時候,他只是坐在龍椅上的傀儡擺設,所有決定都由南宮夜拍板定案。下朝後,他也沒什麼事情,只需要等南宮夜批完折子,他蓋上玉璽。

    今晚,折子遲遲不曾送來,高懷秀正准備回養心殿休憩,剛站起身,賀福面帶憂色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

    那是南宮夜身邊的人,從軍中起就追隨他左右的得力干將,席寒。

    高懷秀的目光,落在席寒腰間的佩刀上——御前帶刀,大不敬之罪。他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微笑道:“席將軍,深夜到訪,不知有何指教?”

    席寒對他俯身行禮,卻不跪地,神情桀驁:“皇上言重了。微臣奉攝政王之命前來,攝政王聽聞皇上多日不曾臨幸後宮嬪妃,十分憂心。”

    高懷秀袖中的手緩緩握起,心頭控制怒火的一根線,被人狠狠扯了一下。可他依然鎮定自若,談笑自如:“攝政王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勞他費心了。”

    席寒面無表情,語氣冷硬:“皇上錯了。開枝散葉、延續皇家血脈,本就是朝堂大事,皇上怎可如此輕視?皇上已年過二十五,卻未有皇嗣,未立太子——不止攝政王,朝中許多大臣對此也頗有微詞。”

    高懷秀笑了笑,一字一字輕聲道:“攝政王乃人心所向,一向就是他說什麼,便有文武百官附和。”

    席寒看著天子清俊含笑的容顏,冷冷道:“王爺也是關心皇上。早生皇子,早立太子,才能定百官之心——這也是您身為大夏天子,當盡的責任。”

    高懷秀雙手攥緊,骨節泛白,唇邊仍然掛著淺笑,頷首道:“攝政王的意思,朕明白了,多謝席將軍不辭勞苦,深夜來傳話。”

    席寒見他往外走,冷然叫住他:“皇上。”

    高懷秀轉身,輕挑眉梢:“席將軍還有什麼吩咐?”

    席寒聽出了他的嘲弄,卻只當沒聽見,漠然道:“麗妃溫柔婉約,知書達理,定能討得皇上歡心——今晚,她已在宮中等候您多時,還請您移駕儲秀宮。”

    高懷秀低眸一笑,嘆息道:“王爺考慮的真周到,連人選都替朕安排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席寒,淡淡道:“朕知道,這就過去……席將軍倘若還不放心,不如隨朕一道去儲秀宮?”

    席寒後退一步,行禮道:“皇上能理解王爺的良苦用心,自然再好不過。微臣告辭。”說罷,微微彎下腰,退了出去,行走間,腰間的佩刀撞在鐵甲上,不時發出一聲響,猶如撞在殿中兩人的心上。

    高懷秀忽然開口:“席將軍且留步。”

    席寒轉身。

    高懷秀問他:“琅琊長公主自從昨夜出宮,就未曾回來,不知——”

    席寒一口截斷:“公主在王爺身邊,十分安全,不勞皇上掛心。”他抱拳又行了一禮,走了。

    高懷秀望著他的背影,眼神轉冷。

    賀福見他走的遠了,老臉現出痛恨之色,低聲道:“攝政王欺人太甚!”

    高懷秀沒什麼過激的反應,抬起桌上的冷茶,飲了一口:“走罷。”

    賀福紅著一雙眼睛,看向他:“皇上?”

    高懷秀笑笑:“愣著作甚?擺駕儲秀宮。”

    賀福脫口道:“您當真要——”

    高懷秀語氣淡然:“麗妃本就是他安排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他在宮中的眼線之一,我今晚不去,明早南宮夜就會找上門。”

    賀福走近他身邊,悄聲道:“皇上,您說,這攝政王好端端的,怎會關心起皇嗣?”

    高懷秀道:“他答應了霜霜留我性命,一時半刻不宜動手,但以他的性情,長久下去,必然不能容我活著。”放下茶盞,輕輕一笑:“他想讓麗妃趁早生下皇嗣……呵,一個無知無覺的嬰兒,比起我,更適合當隨他拿捏的傀儡天子。留下我的一線血脈,霜霜那邊,他也有了交代。”

    賀福大驚:“那您——”

    高懷秀笑了一聲,徐徐道:“他既存了這樣的心思,我自有應對之策。麗妃或宮中的任一女子,都不可能懷上龍子。”

    賀福低著頭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一件事,心驚膽戰:“皇上,您、您吃的那藥,可是絕子的藥?”

    高懷秀只是笑。

    賀福面如土色,怔怔道:“那種藥,服用的久了,可是會再也無法生育的——”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皇上,老奴求您了,您不能以身涉險,您是高家最後的——”

    高懷秀容色冷漠,道:“那又如何?即便生下子嗣,也不過由著南宮夜欺凌,還不如在我身上絕了香火。”

    賀福泣不成聲:“皇上、皇上……您三思!”

    高懷秀搖了搖頭,不再看他,向門口走去。

    夜風一吹,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抬頭,仰望繁星閃爍的夜空,唇邊的笑泛起苦澀,回想起少年時,父慈子孝,他和高霜霜在宮中無憂無慮的生活,只覺得人生真如大夢一場,又如荒唐的戲劇……而他短暫的一生,怕是要以悲劇落幕。

    即使如此……

    他冷笑了下,抬步往儲秀宮走去。

    即使注定不得善終,即使永世不得超生,他也要拖著南宮夜一起下地獄。

    ——這已經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儲秀宮。

    剛進門口,便有帶著甜膩香味的暖風飄來。

    太監尖細的嗓音宣布皇帝的到來,高懷秀走了幾步,抬起頭,看見一名宮裝麗人,笑盈盈地從裡面迎了出來,對著他屈膝一禮,微低著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臣妾參見皇上……”

    高懷秀俯身扶起女人:“愛妃免禮。”

    麗妃羞怯地起身,抬眸,正對上英俊的天子含笑的目光,不覺面上一紅,柔聲道:“不知皇上用過晚膳沒有?妾身備下了糕點和茶水,皇上快來嘗嘗。”

    高懷秀同她一道進內室,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悄聲退下。

    麗妃一雙白嫩的小手倒了一盞茶,遞到男子手中:“皇上,喝茶。”

    高懷秀接過,輕輕嗅了嗅,白茫茫的熱氣升騰而上,模糊了他的眼神,他語氣帶笑:“真香,這等好茶,朕只在麗妃這兒才品過。”

    麗妃羞紅了小臉,嬌怯怯道:“皇上若是喜歡,常來儲秀宮,妾身定會替您備著。”

    高懷秀笑道:“愛妃真是體貼。”

    麗妃但笑不語。

    那一盞茶下去,高懷秀很快全身熱了起來,一向蒼白的臉染上不自然的緋紅,他唇角掛著輕淺的笑,伸手攬住往他身上蹭的女人,並不作任何抵抗,只有那一雙眼睛……始終是冰冷的顏色。

    夜深了。

    就在他抱著懷中嬌柔的女子,放到床上,抬手松開系起的錦帳的剎那——微風拂過,他一怔,看向緊閉的窗戶。

    門窗都是關著的。

    這風……從何而來?

    高懷秀心生戒備,回頭一看,片刻前還柔聲喚著他‘皇上’的麗妃,竟然已經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上空傳來一聲低笑。

    高懷秀驀地抬起頭,下意識後退一步,腳後跟碰到床邊的小凳子。

    對面的橫梁上……有人。

    那是一名穿著赤紅裙衫的女子,形容如少女,眉心一點朱砂紅,妝容十分精致,此刻正微微笑著,眉眼彎彎。

    他見過這一張臉。

    在攝政王府,在玉燕廳,但是那一晚……這人分明是另一種凄慘模樣,蒼白的臉,瘦弱的身軀,跪下對南宮夜磕頭的時候,眼神滿是痴情,撞牆到一半忽然止住,回來又變成了另一番囂張的態度。

    高懷秀眼神清明,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沒有一點動靜。

    巡邏的侍衛、滿宮的奴婢,竟無人發現她的存在。

    “皇上,別看了。”那人開口,聲音懶洋洋的,對他的警惕,對床上昏迷的麗妃,渾然不在意:“我比你來的早。你的妃子在茶裡下春藥前,我就在了,等你等的有點困,先睡了一覺。”

    高懷秀皺緊眉,沉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阿嫣不答話,指著床上的麗妃:“皇上,煩請你把那位姑娘挪挪地方,等下,那是你我要睡的床,她在不方便。”

    高懷秀遲疑,再次看向房門,猶豫是否應該叫人。正在這時,下腹又是一陣燥熱,於是眉心擰的更緊。

    阿嫣看見他的模樣,低低笑了一聲,道:“皇上,別反抗了,你出去瞧一瞧——外頭的人可都睡的香呢,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你的。”

    高懷秀忍著體內的躁動,冷靜道:“你是攝政王府中的——”

    阿嫣打斷他:“你的消息太過時了。”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他面前,斂起笑意,認真道:“正式介紹一下,我是盛世美顏教的教主,阿嫣。”

    高懷秀怔住,愈加懷疑地盯著對方。

    阿嫣奇道:“你沒聽說過我嗎?不可能啊,我已經揚名立萬了,王爺懸賞十萬兩黃金,求我項上人頭。”

    高懷秀腦中靈光一閃:“你是那邪教的教主?!”

    阿嫣皺眉,略有不悅:“邪教?我們是合理合法的教派,你不要亂講。”她解開腰間的衣帶,也不管他驚疑不定的目光,慢聲道:“我正好在帝都辦事,忙完了,本來想去王府找王爺,可他不在,我就只能來找你了。”

    她往前走一步,高懷秀便往後退一步,但他已經在床邊,無路可退,倉促之下,冷不防身體不穩,坐了下來,只能看著女子逼近。

    阿嫣笑了笑,滿室燭火下,那張嬌艷的臉現出揶揄之色:“皇上,你別怕,我是你見過的最講道理的采草大盜。你合作點,好好配合我,我送你一份禮物……”

    高懷秀神情緊繃,開口說了一個字:“你——”便沒下文了。

    女子抱著他,坐到他腿上,柔嫩的粉唇附在他耳邊,低低道:“我送你一座江山——你作夢都想討回來的錦繡江山。”

    高懷秀動也不動,忽然冷笑一下:“你能辦到?”

    阿嫣挑眉,看著他笑道:“皇上,你討厭死了,知不知道質疑我的能力,和質疑我在床上的實力一樣,都會叫我生氣的?”

    高懷秀不語,凝視著那雙近在咫尺、水光浮動的美眸,喉結不覺滑動了下。

    阿嫣抬手輕撫他的臉,柔聲道:“別急,這兩樣,你都能切身體驗。”

    燭火閃了一閃。

    女子褪下外衫,輕軟的衣服落在腳邊。

    錦帳悄無聲息的放了下來,燭火掩映下,兩人的身影覆在一起,交纏難分。

    而躺在地上的麗妃依舊昏沉沉睡去,一無所覺。

    *

    床上的動靜漸止。

    一陣寂靜後,阿嫣掀開錦帳,將簾子系了起來,理了理自己纏亂的黑發。

    床榻上的男子坐起身,自身後擁住她清瘦的肩膀,低笑一聲,又嘆氣:“……你還是第一個敢騎在朕身上的女人。”

    阿嫣用手指梳著長發,淡淡道:“而你是我睡過的皇帝中,技術最差的一個。”回頭,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手,語重心長道:“作為坐擁三宮六院的帝王,你也太生澀了點,以後多練練。”

    高懷秀沉默了一會,自嘲道:“我只是個牽線木偶,南宮夜捏在手裡的傀儡,自然比不得大權在握的皇帝。”

    阿嫣又看了看他:“我答應過你,還你一座江山,便不會反悔,你不用來試探我。”

    高懷秀靜了靜,問道:“你那麼恨他?”

    阿嫣搖頭:“不恨,對他沒什麼感覺。”

    高懷秀擰眉,觀察著對方:“那你為何要與他作對?”

    阿嫣答道:“我要在江湖上興風作浪,壯大我教勢力,他認識我,想殺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要麼睡服他,要麼拔掉他這顆釘子。不巧他今晚不在王府,錯過了第一個選擇。”

    高懷秀沉默。

    阿嫣起身,繞過趴在地上睡覺、一不小心流下哈喇子的麗妃,走到梳妝台邊,凝視鏡中映出的容顏——因方才歡愛過,那一張臉分外艷麗,帶著一點嫵媚的慵懶,煞是好看。

    身後,高懷秀問:“聽說,那晚玉燕廳……之後,你失蹤了一段時間。”

    阿嫣平淡道:“是,不小心睡錯了人,但現在已經步上正軌了,穩得住。”

    高懷秀靜了一會,聲音低沉:“你究竟是什麼人?”

    阿嫣從鏡子裡看著他,柔聲調笑:“想睡你的人、會救你的人——皇上,問那麼多作甚?改天,你就說我是你宮裡的宮女,隨便給我一個名分,讓我待上一段日子。你且放心,待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我便回王府,不會賴上你。”

    高懷秀凝視著女子的背影。

    阿嫣淡聲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皇上還用我教嗎?”

    高懷秀笑了聲,躺回床上,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同過床、共過枕的朋友?”

    阿嫣回頭,對著他笑了笑:“床友。”

    高懷秀好笑,搖了搖頭。

    突然,阿嫣聽到了細碎的聲響,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有人倒懸在外面,無聲無息:“教主。”

    阿嫣靠在一邊的牆上,無視床榻上男人驚異的臉色,問道:“何事?”

    那黑衣人道:“我已奉教主之命,派人將副教主和聖子接回咱們的地方。”

    阿嫣並不怎麼感興趣:“那就好。”

    黑衣人遲疑片刻,又道:“副教主還好,聖子……”

    阿嫣問:“他怎麼了?若他想走,你們便放他離開,不用留他。”

    黑衣人嘆了口氣:“不,聖子總是追問您的下落,還問……您是不是已經回到攝政王府了。”

    阿嫣不耐煩道:“叫他安分點——”瞥了外面隱入夜色的人一眼,吩咐道:“——看住他。傳我的話,他若給我搗亂,我要降他的職,罰他去干他的老本行,外出化緣討飯。”

    黑衣人:“……”

    過了好一會,他重整思緒,又道:“教主,前天帶回來的那兩個讀書人,頗有幾分氣節,抵死不肯入教。”

    阿嫣聽了,嗤笑一聲:“他們寫的文章如何?”

    黑衣人回道:“屬下尋人鑒定過,此二人的才華,在帝都的迂腐書呆子中,堪稱獨領風騷。”

    阿嫣看著他,露出一絲笑容,終於高興起來:“好的很。你保證他們不死就成,過幾天,我尋個日子回去一趟,親自收服他們。”

    黑衣人恭敬道:“是,屬下在樓外樓恭候教主大駕。”

    “去吧。”

    等那黑衣人走了,阿嫣又關上窗,回到床邊,坐在淺淺笑著的男人身旁:“皇上,你一看就是個聰明人,我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

    十天後,攝政王府。

    南宮夜自外歸來,脫下黑色的披風,隨手一扔,身後的侍女忙接住,輕手輕腳地跟著他進到花廳中。

    席寒已經在裡面等候,另外一邊,則坐著一名姿容絕色的少女。

    南宮夜看見他,不等他跪下行禮,揮揮手:“如何?可有那邪教頭目的消息?”目光瞥見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他皺了皺眉,開口:“霜霜?本王不是派人送你回宮了麼?你怎麼在這?”

    高霜霜看見他,站了起來,雙目含淚:“這幾日陰雨天,皇兄的腿定是……夜,宮裡的太醫只聽你的話,你叫他們幫皇兄治傷,他的腿疾一到這等天氣,便會疼的夜裡睡不安穩——”

    南宮夜冷笑道:“那又與我何干?”

    高霜霜咬住下唇,過了一會,開口:“求你……”

    南宮夜看著垂下兩行清淚的少女,面色冷淡,看了一會,他輕笑了聲,眼裡掠過幾許譏諷:“你覺得他可憐?你覺得我殺了你的父皇,便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

    他大笑了幾聲,從少女身畔走過,坐到正前方的太師椅上,語氣陰涼:“高霜霜,你莫要忘記,是你們高家先對不起我!我留下高懷秀的命,已經是仁至義盡,當年……你父皇是怎麼對我們南宮家的?”

    高霜霜臉色蒼白,默默無言。

    南宮夜的眼底浮起濃重的戾氣,一字字清晰道:“他屠殺我滿門,殺了我爹,我娘,我尚在襁褓中的妹妹,還有我躺在病榻上的祖父……那之後,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可知道?每夜都會被夢中的火光驚醒,起來總是一身冷汗。”

    高霜霜動了動嘴唇:“你已經報仇了……”

    南宮夜冷聲道:“你父皇不曾對我南宮一門的老弱婦孺留情,我何須對他的子孫手軟?”他看著少女,目光冷了下來:“回宮去。”

    高霜霜顫聲道:“夜——”

    南宮夜不為所動,抬起一手:“來人,送公主回宮。”

    高霜霜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席寒這才走上前:“王爺。”

    南宮夜平復了下語氣,淡淡道:“怎麼樣了?”

    席寒答道:“月初,帝都又有兩名書生遭人劫持,想是那邪教所為,屬下派人追查……”

    南宮夜轉過頭:“結果。”

    席寒額頭上冒出冷汗,跪了下來:“屬下該死。追查的那幾個人又失蹤了。”

    南宮夜瞳孔收縮,一掌拍在桌案上:“混賬!”

    席寒又重復了遍:“屬下該死。”

    南宮夜閉上眼睛,靜默許久,忽然問:“這兩天,宮中可有什麼消息?”

    席寒恭聲道:“屬下進宮那晚,皇帝在麗妃宮中留宿。”

    南宮夜冷笑了下,淡然道:“很好。等麗妃懷上龍子,高懷秀也沒活著的必要了。”

    席寒沉默了會,又道:“還有……皇帝封了一名宮女為才人,對那宮女寵愛有加。”

    南宮夜問道:“那宮女的底細,你可知道?”

    席寒答道:“十分陌生……王爺,這有點可疑。”

    南宮夜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盞,面無表情道:“後天,待本王從城外歸來,你把那宮女帶過來。”他笑了笑,挑眉:“本王倒想看看,一向不近女色的高懷秀,究竟看上了個怎樣的女人。”

    *

    帝都郊外,樓外樓。

    美顏盛世教大本營。

    房間裡,書生甲把侍女送進來的食盒,狠狠扔到地上,瓜果和一個熱騰騰的包子滾落出來,侍女‘呀’了一聲,遠遠閃避開。

    書生甲臉紅脖子粗,激動的叫喊道:“叫你主子出來見我!憑什麼把我關在這裡?士可殺不可辱,我寧可餓死,也不吃你們邪教的東西!”

    書生乙從床上下來,神情慷慨激昂,站在同伴身邊,高高昂起頭顱,大聲道:“正是如此!我等是有風骨的人,豈可接受敵人之食?爾等宵小之輩,爾等……邪教,終有一天會被官府斬盡殺絕!我們雖倒下了,卻會有後來者替我等報仇雪恨!”

    侍女嘆了口氣,勸他們:“公子,你們為何這般固執?我聽教友們說,從前的那些書生,他們剛開始也這麼說的,只是見了我們教主,他們就變成尾巴搖的比小狗都歡快的跟屁蟲了。”

    書生甲冷笑道:“那是他們意志薄弱。”

    書生乙用力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已有視死如歸的決心,便是來上十個教主,我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書生甲重重哼了一聲:“你們等著,攝政王不會放過你們的,他已經懸賞十萬兩,取你們教主的項上人頭,很快她的頭顱就要掛在城門口示眾了!”

    侍女看著他們,目光帶上一絲憤慨:“攝政王殘忍暴虐,荒唐失德,天下人人皆知,你們不曉得嗎?”

    兩名書生沉默了會,背過身,不再理人。

    侍女冷哼:“不吃就不吃,餓死你們算了。”她剛走出門,看見靠在牆邊的女人,忽然舒展眉宇,笑了起來,急忙跑過去:“姐姐,你可算來了。”

    阿嫣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本教的副教主,不必親自來送吃食。”

    阿月低下頭:“可其它的大事,我、我一竅不通。”

    阿嫣笑了笑,直起身,往屋裡走。

    阿月急道:“姐姐,他們不識抬舉,咱們先餓他們三天,叫他們亂說話。”

    阿嫣沒回頭:“不必,給我半柱香的時間。”

    實際上,別說半柱香了,她進去沒一會,便又出來了,不曾停留,經過阿月身畔,走遠了。

    阿月望著她的背影,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靠近關著兩名書生的房間,恰好看見他們從裡面出來,便止住腳步。

    那兩人神情很鎮定,似乎沒什麼不對。

    他們徑直走到她跟前,停了下來。

    阿月瞪了他們一眼。

    書生甲開口:“這位姐姐,請問會費在哪裡交?”

    阿月:“……”

    書生甲見她不答,又問道:“請問寫幾篇文章,才能晉升為教中小頭目啊?”

    ……

    *

    阿嫣沒想在大本營留宿,此番回來,處理完了重要的事情,便准備出發回宮。穿過前院,還沒出月門,忽見一道暗影閃出來,擋在前面。

    幾名教眾經過,本想向教主行禮,然而一看院中對峙的兩人,感覺氣氛不對,十分識趣地悄悄溜走了。

    於是,庭院中只剩暗夜鳥孤鳴。

    月色涼如水。

    阿嫣開口:“讓開。”

    那人動也不動。

    阿嫣便想繞開他走,與他擦肩而過時,袖子又是一緊。她皺眉:“你這般喜歡收集我的破袖子嗎——”

    那人聲音很輕:“不喜歡。”

    阿嫣站定,偏過頭看他。

    蘭陵君攤開另一只手,手心是一片碎布,他的神色平靜,語氣卻壓得極低:“我不要你的袖子。”

    阿嫣盯著他看了會,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忽然笑了笑:“留頭發了?”又笑了一聲,將袖子從他手中扯回,淡淡道:“——那以後不叫你禿驢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45 PM

第80章 王府賤妾(十-十一)

    夜空中,厚厚的雲層飄過,掩住一輪皎潔彎月。

    院門前的紅燈籠投下飄忽的光,而那白衣的青年背光站立,整個人隱在夜色中,比起上次相見,身形更為消瘦,若非寬大的長袍遮蓋,只會更顯形銷骨立,原本風神俊秀的五官也更為深刻。

    阿嫣問他:“留頭發了,怎麼跟你的佛祖交代?”

    蘭陵君沉默片刻,淡淡笑了笑:“這世間,本無不負如來不負——”他止住,終是沒能說出那個‘你’字,過了一會,他說:“我蓄發了。”

    阿嫣說道:“我看的見。”

    蘭陵君的目光落在地上,默然無言。

    兩人之間隔著濃重的夜色,微涼的風。

    阿嫣開口:“我走了。”

    蘭陵君抬起頭:“施主——”他又停下,看向那紅衣黑發,美艷妖嬈,卻又比誰都狠心灑脫的女人,看了一眼,不舍得移開目光,便想看第二眼、第三眼,見對方已經走到月門邊,他輕輕喚了聲:“……阿嫣。”

    阿嫣停下腳步,回過頭:“還有事?”

    蘭陵君低眸,看著手心那一片碎了的袖子:“你別走了。”

    他盯著那片碎布,看了很久,久到周圍無聲,他以為對方定是走了,便又輕嘆一聲,抬眸,冷不丁撞進女子探究的視線中,於是他微紅了臉,有點無措:“……你沒走?”

    阿嫣臉上淡淡的:“你拉著我的手。”

    蘭陵君一愣,往下一看,這才發現——原本牽住女子衣袖的手,不知何時竟已牢牢握緊她纖細的手腕,掌心的觸感是溫熱柔嫩的肌膚。

    他忙松開,想念一句阿彌陀佛,又覺尷尬。

    阿嫣忽然笑了笑:“和尚——”

    蘭陵君擰眉:“我還俗了。”

    阿嫣道:“叫習慣了。”看著他,又是一笑:“等你頭發長到肩膀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蘭陵君怔住,一時沒回過神來。

    烏雲散去,柔和的月色灑下來。

    這算是……對他的承諾?

    蘭陵君心情激蕩,想說話,喉嚨裡卻似被什麼堵著。

    正猶豫間,又聽對方平靜道:“我花了這麼多心思,費了這麼多力氣,創建我盛世美顏教,豈是一時興起?我早晚會回來享用勝利果實——至於你,既然你不想當和尚了,身為我教聖子,你也要多關心招攬教眾之事,別不出力光吃糧。”

    蘭陵君:“……”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抬頭再看,院子裡早已沒人了。

    *

    皇宮,大內禁地。

    這兩天連日下大雨,高懷秀的腿疾犯了,疼的厲害,成日躺在養心殿的床榻上,無力外出。

    賀福見了著急,實在看不過去,顧不得皇帝的明令阻止,偷偷去了一趟太醫院,誰知進到偌大的太醫院,裡外走了一圈,只見到一名年輕的醫士坐在那裡,手裡執著一卷書,一邊看,一邊打呵欠。

    賀福忙問道:“其他人呢?黃御醫、方御醫,他們都在何處?”

    醫士瞥了他一眼,懶懶道:“兩位先生告病假在家,你不知道麼?”

    賀福又問:“那劉御醫呢?總不至於都病了,連個輪值的都沒有。”

    年輕的醫士明顯認出了老太監的身份,嘴角掛著一點不屑的笑,慢吞吞道:“就是都病了,公公,你也曉得,最近這天氣不好,總下雨,有的人腿疼犯病,有的人留在家中養病,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兒。”

    賀福一聽‘腿疼犯病’幾個字,臉色轉冷,瞪著那滿懷惡意的醫士,聲音尖銳,冷笑道:“這天下到底還是姓高的。”

    醫士嗤了聲:“誰知道還能姓幾天呢?”他執起書卷,懶洋洋道:“公公,若是沒什麼事了,我這還得看書,沒功夫招待您。”

    賀福重重哼了聲,盯著他的眼神像是刀子,拂袖而去。

    醫士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搖了搖頭,語氣輕慢:“一條老狗,再凶有什麼用,又不能咬人……這天下姓高有何用,作主的卻是姓南宮的。”

    賀福回到養心殿,路上走的急,喘著氣,一眼便看見琅琊長公主也往這邊來,紅撲撲的小臉,額角掛著晶瑩的汗,身上穿的是騎馬的裝扮。

    高霜霜見到他,打招呼:“公公。”

    賀福行禮:“老奴見過長公主殿下。”他抬起頭,飛快地瞥了眼少女,又規規矩矩地低下目光,笑問道:“這雨才剛停了一天,公主是從宮外歸來嗎?”

    高霜霜頷首,不甚在意:“出去騎馬了。”

    賀福吞了口唾沫,攥緊顫抖的手:“可是……同攝政王一道?”

    高霜霜這才看了他一眼:“公公為何有此一問?”

    賀福心裡一涼,聽少女這麼說,已知答案,突然便跪了下來,老淚縱橫:“公主,您叫王爺高抬貴手,別這般折辱皇上,老奴求求您了,老奴給您磕頭了……”他當真一連磕了幾個響頭:“皇上的腿疾,若不及時治療,長此以往,只怕這條腿是要——他已經這樣了,王爺還不夠解氣的嗎?為何不讓太醫院的御醫替皇上診治……”

    旁邊的幾名宮女彎下腰,想拉開他。

    高霜霜抬手制止,親自扶他起來,嘆息道:“公公,你起來。我自然知道皇兄的病,可……”話音戛然而止,少女凄然一笑:“我又能如何呢?我求過攝政王,他不允。我也沒其它法子。”

    賀福顫聲道:“只要您在王爺面前多說幾句——”

    高霜霜揮了揮手,讓周圍的人都下去,過了一會,苦笑道:“你有所不知。當年那樁冤案……公公,你應該聽說過的。那的確是父皇害了夜,害了他們南宮家,我問心有愧。如今他對皇兄,已是網開一面。若我在他跟前一直替皇兄求情,只怕……”輕輕咬住嘴唇,懨懨道:“只怕他連我一起恨上了。”

    賀福急道:“公主,您為何要站在他的立場想呢?您想想先皇,想想您的皇兄,攝政王是如何對待他們的!”

    高霜霜臉色一白,正要說什麼,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兩人同時轉身,看見容色慘淡的天子站在門口,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低低咳嗽了幾聲。

    賀福走到那人身邊,想扶住他。

    高懷秀轉頭,淡淡掃了他一眼:“你去哪了?”

    賀福一雙渾濁的眼睛腫著,不敢多言。

    高懷秀神色冷淡:“我說過,不准你自作主張,擅自去太醫院,也不准你在琅琊長公主面前胡言亂語——賀福,朕的話,滿宮的人都不當回事,那就罷了。如今竟是連你也不聽了?”

    賀福又跪了下來:“老奴不敢。”

    高懷秀的笑意帶著些許自嘲:“你有什麼不敢的?”他嘆了一聲,喃喃道:“我是奈何不了你的……我能奈何的了誰?”

    高霜霜小跑過去,扶住他的胳膊,擔憂道:“皇兄,你這幾天好些了麼?我上回托人帶給你的人參,你用著可好?”

    高懷秀笑了笑:“好多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高霜霜道:“那就好……”沉默了會,她靠著兄長,嘆氣:“皇兄,過兩年……時間長了,也許能消解王爺心中的怨氣。說到底,那是他父輩的恩怨,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放下仇恨。”

    高懷秀看著她,只笑了一笑,並不作答。

    一陣沉默後,高懷秀開口:“你騎馬也累了,回宮罷,不用擔心我這邊的事,我的腿傷沒那麼嚴重。”

    高霜霜點了點頭,離開了。

    高懷秀看著少女帶著宮女們遠去,眉眼間神色復雜,說不出是嘲弄,亦或是悲哀。良久,他問賀福:“嚴才人呢?”

    那個女人沒有姓氏,問來問去,只自稱阿嫣,他總不好封她為嫣才人,便取了諧音,封為嚴才人。

    嚴才人本人對這封號是很嫌棄的。

    想到那人,高懷秀唇角的笑意終於變得真實了些。

    賀福答道:“昨兒還在養心殿見過,今早起就沒人影了……”他回想了下,不覺皺起眉:“皇上,您吩咐嚴才人在養心殿侍候,這嚴才人卻總是偷跑到其他宮玩耍,真不懂規矩。”

    高懷秀微微一笑,不見惱意:“隨她去。”他抬頭,望著遼遠的天空,語氣帶著點聽不清晰的寵溺:“總會回來的。”等了一會,他又咳嗽了聲,皺起眉:“賀福……扶我回去。”

    賀福一驚:“皇上?”

    高懷秀面色不變,只是放輕聲音:“膝蓋疼的厲害。”

    賀福長嘆口氣,攙扶著他進養心殿內室,低聲勸道:“皇上,您為何不告訴琅琊長公主呢?如今,也只有長公主在攝政王面前,尚且能說的上話——”

    高懷秀淡淡道:“霜霜的心已偏向他,何必多此一舉。”

    賀福搖頭:“長公主……唉!”

    高懷秀進門,忽然停住,擺了擺手:“下去罷。”

    賀福一愣,抬起頭,只見有人坐在窗下喝茶,見他們走進來,便起身迎上前。他看了一眼難得露出喜悅之色的天子,頷首退下:“是。”

    室內只剩兩人。

    賀福離開時,貼心地關上門。

    高懷秀看了女子一眼,抬手,摸摸她的頭發,戲謔道:“舍得回來了?”站的久了,不免腿上痛楚鑽心,他又皺了下眉,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今兒一整天都沒見你的人影,出宮了?”

    阿嫣答道:“准備的差不多了,回來辦點事。”

    高懷秀問:“何事?”

    阿嫣沒有立刻作答,走到他身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問道:“疼嗎?”

    高懷秀淡淡道:“早習慣了。”

    阿嫣看了看他,語氣平靜:“若時間長了,沒人給你治,正常行走都會成大問題,歷朝歷代,我聽過有瘸了的皇帝,有跛子皇帝,可沒聽過有不能走路的皇帝。”對方目光清澈溫和,她笑了笑:“你心裡很清楚。”

    高懷秀微微點頭:“不錯。南宮夜不會留給我太久的時間,但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太好過。”

    阿嫣對此不予置評,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一小盒胭脂,看了一眼成色,皺皺眉,放了下來:“我要回王府了。”

    高懷秀一怔,目光有些愕然:“你說什麼?”

    阿嫣笑笑:“我不早同你說過麼,我就在宮裡待上幾天,遲早要去和王爺作個最後的了斷,我才好安枕無憂。”

    高懷秀許久不語,面色冷沉,過了好一會,低聲道:“枕著誰家的枕頭?”

    阿嫣看向他,帶著點趣味,柔聲道:“自然是王府的。”

    高懷秀的手抬到半空,忽又停住,指尖有些抖。他扯起唇角,聲音很輕:“所以,先前的話,都是你誆騙我的?”沒有等到他要的答案,黑眸中劃過戾氣,隱隱又摻雜著失望和痛苦:“我身邊都是他的眼線,除了賀福,無一人真心待我,到頭來……你也是如此。”

    阿嫣無聲地凝視他。

    高懷秀的語氣重了點,蒼白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回答朕!”

    阿嫣的眼裡閃過一絲亮光,瞧著竟是高興的:“皇上,你生氣了嗎?”

    高懷秀微微一怔:“你——”

    阿嫣不待他說完,急忙打斷:“生氣了就好。來,趁熱打鐵,趕緊的。”她起身,走到床榻邊,往上面一躺,對他勾勾手:“給你個懲罰我、欺負我的機會,在我身上發泄你的怒氣,快來。”

    高懷秀哭笑不得:“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阿嫣正經道:“你怎麼不憤怒了?這樣不好,要不我再說幾句,氣你一氣。”

    高懷秀低哼了聲,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我身子不好,你多氣上幾句,只怕我就一病不起了。”

    阿嫣笑了笑:“有我在呢,不怕你生病,就怕——”小手撫上他的腿,劃了一個圈,眼中含著一抹笑,眼尾上勾:“——反正只要它在就好。”

    高懷秀刮了刮她的鼻尖,沒好氣道:“這兩天,我的腿疾犯了,欺負你是不成的,還是你自己動。”

    阿嫣搖頭:“不符合規則,不行——都要我自己動了,我還怎麼欲拒還迎,矜持的起來。”

    “你?矜持?”高懷秀笑了一聲,嘆口氣:“那我也沒辦法。”

    阿嫣看著他,皺眉:“……真沒志氣。”坐起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送上一吻,纏綿之際,低聲道:“送你一粒仙藥,止疼的。”

    高懷秀扣住她的細腰,氣息紊亂:“在哪?”話音剛落,他微眯起眼,看著女子近在咫尺的粉唇,不再多言,又親了上去,吻的難解難分。

    終於分開一點距離,阿嫣抹去唇角曖昧的水漬,挑眉:“瞧,仙露瓊漿。”

    高懷秀笑道:“你啊,可真是……”

    他忽的停下來,不可置信地按住自己的膝蓋。

    好像,沒那麼疼了?

    阿嫣催他:“脫衣服。”

    高懷秀沒動。

    阿嫣的目光繞著他轉了一圈:“皇上,實不相瞞,你是我見過的比較上道,比較配合的對像,因此,我本以為,我們可以愉快的合作下去。”

    高懷秀挑了挑眉,等著她往下說。

    阿嫣搖頭嘆息:“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看來,是我想錯了。”停頓片刻,她收起臉上的笑意,平鋪直敘道:“王爺比你強多了。”

    高懷秀愣了一會,慢慢道:“你……說什麼?”

    阿嫣坦蕩蕩地對上他的視線,無視他泛著寒意的目光:“我說,攝政王比你強多了,他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御女無數,去過青樓,逛過窯子,見過大場面,你在他面前,便如黃毛小兒,不堪一擊。”

    高懷秀明知她有意激怒,然而話說到這份上,如此露骨的言語……他終究忍耐不住,顯出幾分怒意。

    阿嫣的語氣很平靜,絲毫不起波瀾:“他深諳房中術之道,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玩的出的花樣,遠超出你貧瘠的想像力。因此,他的女人……”她傾身上前,在他耳旁輕聲道:“……縱使恨著他,卻又離不開他。”

    高懷秀神色沉了下來,望著身邊出奇冷靜的女子。

    她說的是誰,是她自己,亦或是……霜霜。

    高懷秀閉了閉眼,在對方張開嘴,再次吐出傷人的語句前,狠狠吻住她,緊緊抱住她,將她壓向龍床。

    身下的人幽幽嘆了一聲:“你早點合作,我何必多費口舌。”

    高懷秀冷哼。

    阿嫣睜開眼睛,微微笑著:“皇上,你別瞧我嘴上對你熱情如火,我心裡其實是很不樂意的。”

    高懷秀冷聲:“不是欲拒還迎嗎?”

    阿嫣笑了一笑,立刻又斂起愉悅的神情,繼續挺屍裝死。

    *

    分明是雨後寒冷的天,室內卻熱的厲害。

    完事後,阿嫣想起身穿衣,還沒坐起來,又被高懷秀拖了回去,扣進他懷裡,臉頰貼著他汗濕的胸膛。

    高懷秀低聲道:“說。”

    阿嫣說:“熱,你出汗了,我的妝全花了。”

    高懷秀的手臂箍住她,便如鐵鉗一般,素來隱忍溫和的天子,這時意外的蠻橫:“說不說?”

    阿嫣開口:“你出汗了——”

    高懷秀截斷:“說朕是你見過的最厲害的男人,比南宮夜強多了。”

    阿嫣問:“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高懷秀氣結。

    阿嫣安慰道:“沒事,以後你是皇帝,有的是機會練習。熟能生巧,笨鳥先飛,這個道理,在哪兒都能用。”

    高懷秀更為氣悶。

    阿嫣推開他,坐起身。

    屋外,賀福的聲音突兀的揚起:“皇上……攝政王府的席寒大人來了,正在外面求見。”

    高懷秀冷著臉:“告訴他,朕和嚴才人在一起,剛睡下。”

    賀福沉默了一會,又道:“席大人說,他是來接嚴才人的——攝政王聽聞嚴才人伺候皇上盡心盡力,想親自嘉獎一番。”

    高懷秀神色驟變。

    阿嫣反倒不以為然,對他道:“侍寢兩次,我教給你的可不少,皇上,給我升個位份可好?我可以當嫣美人了嗎?”

    高懷秀不發一語,摟住她的腰。

    阿嫣回過頭,看了看他,對屋外的賀福道:“賀公公,勞煩你請席大人稍等片刻,待我服侍皇上起來,這就出去。”

    賀福道:“是,老奴遵命。”

    阿嫣低著頭,穿上外衫,說道:“皇上,你總是自稱為我,連朕都不常用,底氣太弱了點。”

    高懷秀道:“我從不自認為是天子。”

    阿嫣淡然道:“穿的了龍袍,坐的了龍椅,睡的了龍床,便是天子。”她正想起身,男人卻不放手,只能先將他的手拉開,才站了起來,系上腰間的緞帶:“我走了,皇上多保重龍體和龍根。”

    高懷秀涼涼瞥她一眼:“後面那個才是你想說的罷。”

    阿嫣承認:“確實。你我第三次的緣分,我想留在一個特殊的場合,所以還請皇上務必珍重。”

    高懷秀看著她開門出去,黑眸冷厲駭人。

    那是他的女人,雖談不上有多深的情,但好歹是他親口封的才人,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另一個男人帶走。

    此一去,生死不知。

    這個仇,他會銘記在心。

    *

    席寒遠遠看見一名女子從養心殿出來,不曾多想,走上前,開口道:“嚴才人,請——”

    他忽的住口,瞪著那張臉。

    好熟悉的容貌。

    和後院裡突然失蹤的女人,他追查了好幾個月的賤婢,有些相似。

    可也只是相似而已。

    那名叫阿嫣的賤妾,早在試藥後,容顏就衰敗了,整個人憔悴的不成人樣,面黃肌瘦,叫人不忍直視。

    站在他面前的嚴才人,則是面若春花,光彩照人,美艷不可方物。

    他尚在震驚和狐疑中,卻聽女子對著他柔聲道:“席大人,走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47 PM

第81章 王府賤妾(十二)

    回王府的路上,席寒騎著高頭大馬,幾次忍不住回頭,看向馬車微微晃動的簾布,一陣微涼的風吹過,紫檀色的車簾掀起一角,露出一雙小巧的繡鞋,鞋面上的一枝杏花若隱若現。

    席寒皺起眉。

    是他想太多了嗎?

    嚴才人,阿嫣。

    不,不可能。

    深宮禁地,豈是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進去的?

    若說是高懷秀救她的,那就更無可能了,高懷秀自己尚且在王爺的掌控中,宮中遍布王府的眼線,這不,他才剛封這女人為嚴才人,王府就收到了消息……因此,憑他高懷秀如何心思深沉,也無力將那賤婢救出王府後院。

    難道,世間當真有這般相像的兩個人?

    應該是巧合吧,其實細看下來,她們的容貌相差甚遠,嚴才人之貌堪稱國色天香,天下少見,而王爺的那名賤妾,則是尋常小家碧玉的姿色。

    只是巧合罷了。

    席寒定下心。

    *

    攝政王府。

    四月的天氣,剛下過雨,空氣是涼爽而清新的,帶著一點雨後特有的氣味。花廳外的兩株杏花開的正好,粉白色的花朵在枝頭悄然綻放,微風掠過,偶有一兩片花瓣落下來,恰好落在男子的肩頭。

    一襲墨色錦衣,星眸劍目。

    南宮夜本在花廳內等候,只是時間久了,總覺得室內的熏香煩人的很,不若這天然的清風來的清爽,於是他走了出來,一抬頭,看見枝頭的杏花,滿目粉白清麗的顏色,無端便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

    柔弱清秀的花朵,沒有牡丹的雍容,沒有月季的嬌艷,是街頭隨處可見的景色,太平常了,以至於時常被人忽視。

    ——很像一個人。

    南宮夜擰眉,嗤笑了聲。

    不遠處,腳步聲紛至沓來。

    南宮夜漠然看了過去,見是席寒領著一名年輕的女子前來,那女子穿著一件水紅色的宮裝,墨色的長發松松挽了一個髻,顯得有幾分慵懶,身形清瘦纖細,柔柔弱弱,嬌嬌怯怯的,膚色很白,五官尚且看不仔細。

    待得那一行人走的近了,南宮夜忽然神色微變,緊緊盯著席寒身後的女人。

    那人也在看他,抬起尖細可憐的下巴,目光平靜,迎著他的視線。

    南宮夜片刻恍惚,忽然就記起,為何這杏花微風的景色,竟似前塵一夢,總有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那一年早春,鬧市街頭落下一陣杏花雨,骨瘦如柴的女孩跪在地上,才十歲出頭的年紀,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寫滿了驚懼和恐慌,還有說不出訴不盡的凄涼,穿過人群,向他看了過來。

    從此,一向獨來獨往的他,身邊有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早該忘記了。

    席寒剛剛站定,還沒來得及跪下行禮,前方傳來男子冷淡的聲音:“阿嫣。”

    他心中一凜,忙又看向跟在身後的女人,只見那位容色平靜的‘嚴才人’露出些許驚訝之色:“不叫我賤婢和賤人了?”

    語氣很淡,不帶絲毫恐懼。

    南宮夜看著她,冷哼一聲,轉向席寒:“抓到人了?”

    席寒不知說什麼是好,沉默片刻,單膝下跪:“回王爺,這是……宮裡的嚴才人,屬下奉命前去請回府的。”

    南宮夜的神情變得尤為怪異,盯著女子看了一會,冷冷一笑:“嚴才人?”

    席寒噤聲。

    南宮夜一把拽過女子,大手握住她纖弱的肩膀,似要將骨頭都捏碎,他危險地眯起銳利的黑眸,問:“那晚,你是怎麼離開王府的?”

    阿嫣回答:“從正門走出去。”

    南宮夜的聲音冒著寒氣:“你最好說實話——分筋錯骨手的滋味,可不好受。”

    阿嫣看著他,臉色還是那般鎮定,毫無懼色:“再不好受,還能比替你的心上人試解藥難受,比替你擋一劍疼?”

    南宮夜勾起唇角:“果然是你。”

    阿嫣笑了笑:“王爺若是連我都認不出,這記性也太差了點,大好的江山交在你的手上,堪憂吶。”

    南宮夜只是冷笑,過了一會,用力捏住她的一只手,探了探她的脈搏,漆黑深邃的眸中,驚疑不定的神色一掠而過。

    那賤奴的手是他親自廢的,不會有錯。

    可她的手,分明是完好的。

    南宮夜冷靜下來,松開她,語氣泛著寒意,慢慢道:“蘭陵君逃出王府的時候,帶著你一起。”他微微俯身,盯住女人的眼睛:“他給你治好了傷,送你進宮,想要和高懷秀聯手,除掉本王。”

    阿嫣搖了搖頭,笑道:“區區一個只知念經禮佛的小和尚,哪兒來那麼大的本領?王爺,是你高估他了。”

    南宮夜挑眉:“你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阿嫣道:“有,暫時不想告訴你。”

    南宮夜抬起手,手背上有一道猙獰如蜈蚣的傷疤,是他在戰場上的功勛舊傷之一,手指骨節分明,極有力道,扣住女人的脖子。

    阿嫣不曾反抗,只在他還未用力的時候,淡淡道:“王爺,你態度放好一點,我好歹前後侮辱了你的情敵蘭陵君,和你的心腹大患小皇帝。你不給我點賞賜也就罷了,怎動不動就掐我脖子?”

    她的聲音柔軟,眼神卻是冰涼的。

    南宮夜一怔,繼而大笑,擺了擺手,吩咐周圍的人:“都退下!”

    席寒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隨著其他人一道出去,只是走了幾步,不禁又回頭,正好望見那女人也看向他,目光撞在一處,隨即分開。

    他記得這個女人。

    當初試藥尚未成功,這女人的情絲之毒發作,王爺曾叫多名侍衛與她歡好,他位列軍中將領,自然不會去碰這麼髒的奴籍女子,但他曾在旁邊看過。

    這女人很奇怪,她似乎知道反抗無用,所以從不抗拒,從不說話,只有一行行眼淚,沉默地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甚至不會大聲哭泣,啜泣都是沉悶的,壓抑的。

    聽說,這名為阿嫣的女子,曾在王爺身邊服侍多年,早在他從軍步步高升前,就是他的侍女,對他不離不棄,王爺卻舍得狠心至此,不念絲毫舊日情分。

    王爺一向是冷心冷情的人,這也沒什麼。

    可當日玉燕廳的阿嫣,和現在的她,真的相差太多,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而王爺,卻能一眼就認出來。

    當真……全然無情嗎?

    席寒想不透,也不想深思,轉身走遠。

    花廳外,南宮夜和阿嫣面對面站著,又是一陣風掠過,揚起女子額前的碎發,男子的玄色衣袂。

    南宮夜目中滿是諷意:“你同他人有染,還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阿嫣看著他,眼神有點奇怪:“王爺,我以為你有此等癖好,才來向你邀功……當日在玉燕廳,你放著大把的侍女不選,院子裡掃地的大娘嫂子不選,非要叫你的侍妾侮辱和尚……”笑了一聲,搖頭:“……任誰都會誤會你有這等特殊的嗜好。”

    南宮夜面無表情:“賤妾。”

    阿嫣無甚所謂:“賤妾也好,侍妾也好,都是你後院的女人。我這具身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你送給他人享用了。”

    南宮夜的臉色一僵,冷哼一聲。

    阿嫣笑的柔和:“王爺,你這人只有一點好處,愛恨分明,愛的愛到骨子裡,其他人在你眼裡,只如螻蟻,都是賤命一條。”她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當日撞牆時,抬手制止,卻手軟無力的事,聲音更淡:“我與你沒什麼恩怨,只是橫豎要作個了斷,那就還是老規矩——天道恆常,因果輪回。”

    南宮夜輕蔑地笑了聲:“你能有這本事,讓本王遭報應?”他盯著面前的女子,忽然揚眉一笑:“好!……本王就給你這個機會,我倒想看看,你除了有能耐離開王府,還能使出什麼把戲。”

    阿嫣對他一笑,轉開話題:“王爺,你今早騎馬去了?”

    南宮夜皺眉:“你如何得知?”

    阿嫣坦然道:“在宮裡,恰好看見琅琊長公主回來,想來你是帶著她同去。”她低著頭,又揉了揉手腕:“若我猜的沒錯,你去過南宮府的舊址,然後又出城給你父母掃墓了?”

    南宮夜想問她怎麼知道的,轉念一想……

    她當然知道。

    很多年前,陪在他身邊,跟他一同掃墓,一同悼念故人的,是她。

    南宮夜怔怔出神,愣了一會,再看時,對方已經走了。

    那方向是……後院。

    *

    阿嫣就住在她從前的房間。

    南宮夜派了兩名侍衛,十二個時辰輪流盯住她,時刻留心她的一舉一動。他允許她在後院活動,其他的地方,無他的命令,則一律不准出入。

    三天過後,南宮夜傳侍衛前來問話。

    侍衛回稟道:“王爺,阿嫣姑娘平時只呆在房裡,並不外出,有時候,後院的其他女子會來尋她說話,說的也都是一些家常瑣事,沒什麼不妥之處。”

    南宮夜低頭抿一口茶,淡淡道:“她提起過本王麼?”

    侍衛一怔,搖頭:“不曾。”

    南宮夜命令他們出去。

    昨天夜裡,他又夢見了從前的舊事。

    春日的鬧市街頭,經年以前的初遇,風揚起杏花飛舞,那名逃脫牙婆魔爪的女孩,看著他,流下了兩行清淚。

    他皺眉,現出不悅之色,問對方哭什麼,跟著他,難道不比被賣進大戶人家,當任人打罵的丫鬟好?

    她說:“我……我是高興。”

    畫面一轉。

    一間簡陋的小屋,他在院子裡練劍,從早到晚,揮出的一劍又一劍,都帶著徹骨的恨意,隨著汗水流下的,還有傷口迸裂時流出的血。

    少女從房裡出來,看見他赤著上身,胸口纏著的白色繃帶,又染上血色,不禁臉色發白,怯怯地走近他,勸道:“公子……你的傷還沒好,你、你注意身子要緊,明日練也是一樣的。”

    他不理她,只當聽不見。

    少女在旁邊看了一會,坐到台階上,捧著臉嘆氣:“……快沒買藥的錢了。”

    他終於停下手,回頭瞪她一眼。

    少女見他終於不練了,又高興地靠了過來:“公子,你隨我進去,我給你換藥,傷口裂開了,會——”

    他冷聲打斷:“蠢貨。”

    少女沮喪地低下頭。

    他收起劍,也收起眉宇間的飛揚意氣,淡淡道:“總有一天,我會住在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房子裡,用人世間最好最貴的珍品——你卻成天為買藥的幾兩銀子唉聲嘆氣,沒用。”

    少女呆呆的問:“天底下最富麗堂皇的房子,不是皇宮嗎?”

    他嗤笑:“那又如何。”

    畫面漸漸淡去。

    他又看見了那天血色殘陽下,倒在他懷裡的少女。

    她雪色的裙衫被鮮血染紅,呼吸都成了困難,手指是冰涼的,無力的。

    掙扎在生死邊緣,也許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眼裡映出的不是殘陽晚霞,而是他,只有他。

    流年紛紛掠過,支離破碎的畫面換了又換,最終定格在王府的一間廂房中。

    那天,他記得清楚,情絲之毒試藥成功,他少有的大喜過望,對著那名埋沒於王府後院,逐漸老去的女人,露出一個笑容。

    那女人看著他,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落下。

    很多年過去,她變了太多,只有那兩行眼淚,依舊如當年鬧市街頭落淚的少女一般,清澈剔透,默默無聲。

    醒來,南宮夜打碎了一盞冷茶。

    他討厭夢見她,討厭夢見往事。

    早就過去了……所謂的臥薪嘗膽、忍辱負重的日子,他已經熬過去了,現在的他,富有天下,權勢滔天,何人能與他爭鋒?

    那段屈辱的歲月,已經……結束了。

    又過了幾天。

    南宮夜愈加心煩。

    一來邪教的事情總是沒有進展,二來舊夢不斷。

    每次一到晚上,閉上眼睛,那些破碎的畫面便又冒出來,擾亂他的心神,令他總是無法安眠。

    阿嫣依舊待在後院,從不主動來找他。

    南宮夜便將心思動到了高懷秀身上,入宮試探幾次,對方皆是滴水不漏,只說嚴才人是他偶然遇見的宮女,底細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又笑裡藏刀,諷刺他,說這座皇城禁宮,攝政王知道的比他這個當皇帝的多。

    那個男人……終究還是留不得。

    南宮夜坐在太師椅上,撫摸大拇指戴著的一個玉扳指,面無表情。過了一會,他起身,玄色的衣袂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度。

    時隔大半個月,他來到王府後院,停在一間十分陌生的房門前。

    兩扇雕花小窗開著,阿嫣正坐在鏡前梳妝。

    南宮夜不曾進門,走了幾步,靠在窗邊的牆上,忽然開口:“再過幾天,本王准備在府內設宴,招待皇上,到時你也出席。”

    阿嫣沒有抬頭看他:“公主也來麼?”

    南宮夜低笑一聲,道:“不。”

    阿嫣柔聲道:“那就是鴻門宴了。”

    南宮夜抬頭看著蒼藍的天,語氣平靜:“既然你不肯說你是怎麼進宮的,那本王只好讓他來說。”

    阿嫣笑了笑,嘆道:“皇上可真冤枉,他是真的不知道。不過……”

    南宮夜揚眉:“不過什麼?”

    阿嫣起身,走向窗口,兩手撐在窗台上,探出頭看了他一眼:“王爺,你寧願設鴻門宴欺負小皇帝,也不來逼問我,不把我抓去地牢拷問,怎麼……”她看著那名玄衣冷漠的男子,語氣放輕:“……心軟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48 PM

第82章 王府賤妾(十三-十四)

    心軟?

    乍然聽到這陌生的詞,南宮夜覺得分外可笑,才剛動了動唇角,無意間抬頭,忽然看到小窗裡的人似笑非笑的眼睛,笑容便僵在臉上。

    過了片刻,他別過頭,唇角向下撇:“你若想活到再見高懷秀的一天,我勸你管住你的嘴。”

    阿嫣嘆了一聲,雲淡風輕:“從前我倒是能管住,可也不見得活的有多麼自在,還不是任人宰割,王爺隨口一句話,就將我關在柴房等死。”

    南宮夜冷笑道:“本王真想殺你,不過舉手之勞。”

    阿嫣看著他,佯裝驚訝:“原來,王爺竟是格外開恩的了。”

    南宮夜容色冷漠:“就憑你那晚在宴席上的表現,本王將你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你可記得你都說了些什麼?”

    阿嫣習慣性地揉揉已經痊愈的手腕:“記得。公主見我踊躍報名,積極參與侮辱和尚的光榮活動,氣得急怒攻心,不慎暈了過去。”

    她低下頭,凝視著一截纖細的皓腕,輕笑道:“從前公主只是吃醋,王爺便廢我一只手,那天公主昏迷,您也只是關我在柴房,等著餓死渴死,的確算網開一面。”

    南宮夜的胸口有些沉悶,少頃,冷淡道:“你的賣身契在我這裡。別忘了,你的這條賤命,是我買下的。”

    阿嫣點點頭,若有所思:“王爺,還記得你剛買下我那會,說過的話麼?”

    南宮夜想起夜裡總是陰魂不散的夢,故作冷硬道:“不記得,早忘了。”

    阿嫣笑了笑:“是麼。我倒是還能記住一點。”停頓少許,慢慢道:“你說過,跟著你,總比給人家當丫鬟好。現在回想起來,這句話真是錯的徹底,可笑我卻將你視作拯救我脫離火坑的恩人。”

    南宮夜沒說話,雙手漸漸握緊。

    阿嫣喃喃道:“賣給人家當丫鬟,命好一點,跟著個好主子,到了年紀,配給家裡忠厚的小廝,那是最好不過。命差一點,被貪色的老爺少爺瞧上,當個小妾,最差也不過遭善妒的主母記恨,不得善終。”

    南宮夜聽她娓娓道來,只覺得那聲音每說一個字,便會扯動他心上的線,帶出一絲細微的、酸澀的疼。

    他想起試藥時嘔血不止的女人,又想起試藥成功後,那女人眼角的淚。

    原來,他竟記得這般清晰。

    真可恨。

    阿嫣嘆氣,突然低低喚了聲:“公子。”

    南宮夜猛地抬眸,盯住她。

    這個稱呼,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用過。

    阿嫣垂下頭,聲音低沉:“公子將我買了去,您一路平步青雲,我的身份從侍女到賤妾,好處沒得著,這人世間的苦楚,卻受了大半。”又是一聲輕笑,帶著自嘲:“如今想來,可不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南宮夜薄唇微動,但沒發出聲音。

    對於這個女人……這個僅存的,為數不多知曉他過往,見過他最落魄的一面,也見過他風光無限的女人,他無話可說。

    他從沒把她當成人看,一條賤命,便如牲口。

    然而,當他終於願意用一點點時間,聽她說話,聽聽那條賤命背後的聲音,他胸口堵的厲害,心裡沉甸甸的是奇怪而又悲傷的情愫,支離破碎的舊夢充斥了他的腦海。

    身旁,飄來阿嫣輕若風絮的聲音:“公子,高家對不起你,皇上和公主對不起你,這天下對不起你,可我……也對不起你嗎?”

    南宮夜沒有作聲,臉上的肌肉緊繃。

    阿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伸手關上小窗。

    隨著兩扇木窗閉合,最後一絲縫隙被抽離,唯有一聲輕微的嘆息溢了出來,融進風中。

    太陽穴突突直跳。

    南宮夜用手按住,閉上眼睛,沉默片刻,轉身遠去。

    窗內。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執起像牙梳子,一遍遍梳理長發,看著鏡中女子姣好的容顏,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老古董躺在桌子上,小聲道:“他夜裡總是作夢,總是夢見你。”

    阿嫣淡淡道:“我一直是天下諸多男性的夢中情人,很正常。”

    老古董半晌無語,又道:“是你動的手腳嗎?”

    阿嫣回答:“冤枉,我只在自己臉上動手腳,誰有空管他晚上夢見什麼。”

    老古董驚訝道:“那是怎麼回事?”

    阿嫣放下梳子,手指按在齒梳上,反問:“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男人都是很簡單的動物。”抬起微涼的手指,點了點眉心的一滴朱砂:“憑著一張艷冠群芳的臉,走進他的腦子裡,只要他開始想著你,念著你,心裡有了你的位置,很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然後適當提一點往事,撩撥一下感情——接下來,等著他動心就好。”

    老古董問道:“等他動心了呢?”

    阿嫣嘆了口氣:“他不喜歡你,你做什麼都是錯,他喜歡你,你使勁作天作地,拿著刀子戳他心窩,他都覺得你與眾不同。”頓了一頓,又微笑起來:“——是不是可愛的緊?”

    老古董:“……”

    阿嫣拿起它,照著自己的臉,柔聲道:“他既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那就證明,他對我的容貌很是上心……”

    老古董義正言辭道:“膚淺的男人。”

    阿嫣淡淡道:“是。但是懂得欣賞我的美貌的人,我都是喜歡的,可惜王爺錯過了機會,只能當仇人了。”

    老古董忽然有點好奇:“那不懂得欣賞你美貌的人呢?”

    阿嫣哼了聲:“那我要他何用?”

    ……

    過了一天。

    阿嫣早上醒來,天還沒大亮,就聽見院子裡有嚶嚶哭泣的聲音,間或夾在著一兩聲低語,似是有人在安慰那受了委屈的人。

    等了足有半刻鐘,哭聲不曾停止。

    阿嫣起身穿衣,打開門,問兩名侍衛:“怎的了?”

    院子對面,幾名侍妾正站在房門外,一邊敲門,一邊說著安撫的言語,哭聲正是從屋裡傳出來的,聽著甚是凄慘。

    兩名侍衛互相看了一眼,沒答話。

    阿嫣便想回房。

    剛轉身,對面的一名侍妾看見她,急忙走了過來:“阿嫣姐姐,你在正好……你也來勸勸巧惜吧。”

    阿嫣問:“巧惜出什麼事了?”

    那名女子苦笑了下,看著守在門外的侍衛,不知怎麼的,那兩名侍衛似也覺得尷尬,竟走開了些,容她們說悄悄話。她見侍衛走遠了,輕聲道:“昨晚,王爺來後院了,巧惜侍寢。”

    阿嫣怔了怔。

    自從高霜霜吃侍妾的醋後,南宮夜已經很久沒來後院,離解散三千後宮,專寵一人也不遠了。

    阿嫣想到南宮夜素來殘暴,又問:“是王爺把她給睡哭了?”

    對方幽幽嘆了聲:“也不是……今早上,王爺還沒起,琅琊長公主來了,聽說王爺在巧惜房裡,便鬧了起來,王爺為了安撫她,命人擇日將巧惜姐姐賣掉……”

    她說著,心有不忍,拉住阿嫣的手,往巧惜的房間走去:“賣去那種地方,你知道的。快來同我們一道勸勸她。”

    阿嫣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裡,一名女子正伏在床上痛哭,聽見門打開的吱呀聲,轉過頭,臉上滿是淚痕,見是阿嫣,又哭了起來:“姐姐,你本已逃出生天,為何又要回來呢……這裡不是人呆的地方,王爺他……他太狠了。”

    阿嫣開口:“就回來幾天,不會很久。”

    巧惜透過朦朧的視線望著她,搖搖頭:“此番回來,姐姐變了許多,若我有你這樣的花容月貌……罷了。便是有再美的容貌,也敵不過王爺的心腸。姐姐——”

    她忽然睜大眼睛,緊緊抓住阿嫣的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逃出王府的?我求求你,我不想被賣進窯子,我都這年紀了,進了那種地方還不是死路一條?我求你了!”

    她說的凄涼,屋裡的侍妾們也是偷偷抹淚。

    阿嫣聽她說自己花容月貌,正想偷偷問一句,她有沒有興趣入教,屋外響起男子沉重的腳步聲。

    侍衛站在門口,說道:“阿嫣姑娘,王爺有請。”

    *

    王府偏廳。

    高霜霜睜著一雙含淚的美眸,不可置信地瞪著主座上的玄衣男子:“你終於還是碰了其他人,你明明答應過我……你答應過!”

    南宮夜沉默,半晌,他開口:“本王已經下令,擇日便將那賤妾發賣。”

    高霜霜凄然道:“那又如何?傷害已經造成,錯誤已經犯下,你以為輕飄飄的兩句話,就能把事情帶過去?我那麼相信你,可你、可你本性難改,一次次傷透我的心……”

    南宮夜合上眼瞼,面無表情。

    高霜霜搖了搖頭,溫熱的淚水掉了下來,落在唇角,鹹中帶著無盡的苦澀:“夜,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很多事情,我心裡清楚!不止是今天這個女人,你把皇兄的一名妃子帶回府,又是為了什麼?你對我……當真是真心的麼?”

    聽到最後一句話,南宮夜終是有了點反應,睜開眼,唇邊泛起冷笑:“哦?這是你皇兄告訴你的?”

    高霜霜一愣:“不需要皇兄告訴我,我早聽人說了。”

    南宮夜聲音平靜:“那你又知不知道,那名妃嬪,本就是王府的人?”

    高霜霜呆住:“你說……什麼?”

    南宮夜站了起來,冷哼一聲:“本王到現在還沒和他算賬,算他命大。你有什麼臉跑來質問我?”

    高霜霜慘淡的唇蠕動幾下:“你、你在其他女人房裡——”

    南宮夜笑了聲:“那又怎樣?”

    高霜霜幾乎站立不住,手扶住桌子:“你——!”聲線顫了顫,如泣如訴:“我以為……你待我是真心的。”

    南宮夜看著她,自嘲的笑了笑:“本王還不夠真心麼?”他走到少女面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本王為了你,饒了你皇兄的一條狗命,讓你們兄妹二人,繼續享用榮華富貴。當年你父皇殺我滿門時,可曾對我有此恩惠?”

    高霜霜眼裡蓄起眼淚,似是斷線的珍珠,不停流下來。

    他到底無法忘記從前的事。

    殺父之仇,滅門之仇,在他心裡,遠遠重於她。

    南宮夜甩開她,負手而立:“高霜霜,是不是本王對你太好了,令你產生錯覺——”他回頭,目光冰涼:“你不是王府的女主人,更不是本王的妻子,你名為公主,實際上,不過是本王的階下囚。”

    高霜霜慘笑道:“原來……原來。”她點點頭,又笑又哭,眼淚止都止不住,喉嚨裡卻發出絕望的笑:“我以為你還是有一點良知的,我竟以為……原來都是我自以為是的錯覺。”

    她轉身,踉踉蹌蹌地衝了出去,差點撞上剛好走過來的一個人。

    阿嫣回過頭,望著公主跌跌撞撞小跑著遠去的背影,沒什麼特殊的反應,踏進偏廳的門檻,站在門邊,看著正前方的男子。

    南宮夜背對著她站立,另一邊則是沉默的席寒。

    過了一會,席寒小心翼翼開口:“王爺,琅琊長公主這麼回宮,只怕不妥,是否要屬下前去——”

    南宮夜煩躁地打斷:“沒你的事。”

    他知道阿嫣已經來了,卻不想回頭。

    昨晚,他為何要在巧惜房裡留宿?

    他又夢見童年舊事了,這次卻不是旖旎的風月,也不是那個卑微怯懦的女人,而是熊熊火光,老管家抱住哭泣的他,死命地奔跑,遠離那座燃燒的宅院。

    身後,尖叫聲、痛哭聲,此起彼伏。

    老管家捂住他的眼睛,對他說:“別看——小少爺,別看,別聽。”

    他把老管家的手拽了下來,瞪著血紅的眼,回頭死死望住那一片火海。

    怎能不聽?怎能不看?

    那是他的父母,他的妹妹的哭聲!

    他是否……對高家,太過心慈手軟了?

    因為高霜霜,他心軟了,可他怎麼對得起九泉下的父母,妹妹?怎對得起南宮家無辜慘死的一百余口人?

    他決不能再退讓。

    身邊傳來一聲茶杯輕輕放在盤中的脆響,如珠玉落銀盤。

    南宮夜驀地轉身,看見那名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了,自顧自品著一盞茶,只當他和席寒不存在。

    他哼了聲:“放下。那不是給你的茶。”

    阿嫣看了一眼屋外:“你的客人走了。”

    南宮夜道:“那也不是你能碰的。”

    阿嫣笑了笑,放下茶盞,不同他一般計較。

    南宮夜沉著臉落座,吩咐侍女奉上熱茶,看著悠閑自在的女人,揚起眉:“本王今天得到一條十分有趣的消息,所以請你一起來聽。”

    阿嫣點頭:“好啊。”

    南宮夜臉上現出一絲諷笑,轉向席寒:“說。”

    席寒站了出來,對著主座上的人道:“屬下派出的探子昨夜回來了,經過數月堅持不懈的努力,他們排除萬難,終於查出了邪教首領的廬山真面目!——有畫像為證,絕對錯不了。”

    南宮夜唇角揚起,看了阿嫣一眼:“聽清楚沒有?”

    阿嫣盯著席寒,目光流露出幾分興趣:“這倒是真有意思。”

    南宮夜冷笑:“除了高懷秀那小子,還有一個人,我也是不會放過的。他救了你的性命,想必你對他的感情頗深。”

    阿嫣看也不看他:“先說那個頭目的事,我想聽。”

    南宮夜重重哼了聲,對席寒道:“說下去。”

    席寒拿出一幅簡陋的畫像,抖了開來。

    那上面是一個成年男子的肖像,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麻衣,頭發短短的,還沒長齊,雙手合十,是僧人行禮的手勢。

    席寒把畫像交給南宮夜,鄭重道:“王爺,那邪教的頭目,就是當日逃出王府的蘭陵君,他對您心存怨恨,所以創建邪教伺機報復。這幅圖,就是我們的人,趁他外出招攬教眾的時候,偷偷畫下的。”

    阿嫣輕輕笑了一聲,眉眼彎起:“還真出去招攬教眾啦……小和尚雖然不聰明,倒是很努力。”

    南宮夜聽見她的笑聲,轉過頭:“你還笑的出來?”

    阿嫣道:“為什麼不?”

    南宮夜看著手中男子的畫像,好久沒說話,突然手指用上幾分內力,直接將那畫像震碎。他看著阿嫣,道:“我既然查到他的身份,離他的死期,也不會太遠了。”他又停了一會,揚手灑掉碎片,厲聲道:“他蓄發還俗了,那代表——你和他,果然有過奸情!”

    阿嫣平靜的與他對視:“王爺,你這麼激動作甚?我又沒否認過。”

    南宮夜氣結,胸膛起伏不定,神色更為陰沉:“後天晚上,高懷秀就會過來赴宴,等到那時,本王要你親眼看著他死在你面前,本王要親手折斷他的雙臂,令他受盡世間痛苦而死!”

    阿嫣看了看他:“隨便啦。”

    南宮夜咬牙道:“你莫以為本王是隨口這麼一說——”

    阿嫣走向他,抬起一只手,南宮夜下意識的往後閃開,她笑了笑,那只手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隨便,你高興就好。”

    “……”

    “至於那和尚……”阿嫣放下手,奇道:“你們為何認定頭目一定是他?”

    南宮夜嗤了聲,冷笑道:“除了他還會有誰?他嫉恨本王得到了霜霜,又恨本王折辱於他,所以策劃這一場陰謀。”

    阿嫣慢慢道:“可他不像那麼有夢想的人——”

    南宮夜冷聲截斷:“從他劫走你的那刻起,他早已不是當年光明寺中的蘭陵君。倒是你……”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女人,胸口又覺得沉悶起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樣蠢。你以為他是什麼好人?他用完你,把你送進宮,就是想籠絡高懷秀,可笑你始終看不出他的陰險意圖。”

    阿嫣嘆氣:“我是真的看不透。我只知道,我走的時候,他好傷心的。”

    南宮夜脫口道:“那是裝的。”

    阿嫣點頭:“你說是就是吧。”等了一會,又問:“王爺,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回去了,你忙你的殺人大業。”

    南宮夜看著她走向門外,忽然道:“阿嫣。”

    女人站定,回身看他。

    南宮夜籠在袖中的手握了起來,臉上卻沒什麼表情,開口,嗓音略顯低沉:“世間男子皆是如此……蘭陵君擅於偽裝,高懷秀只是無能。”

    阿嫣皺眉:“我聽不太懂你的意思。”

    南宮夜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有點啞:“若他們有本王一半的實力,對你會是另一副模樣。你以為他們對你的好,不過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

    阿嫣總算聽明白了,笑笑:“王爺的意思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不好,他們也沒好到哪兒去。”

    南宮夜不語。

    阿嫣便又笑了一聲:“這道理不用你教我。在我心裡,你們都是浮雲過客,過上幾十年,我一個都記不住。”

    南宮夜一滯,還想再說,對方已經走了,他只好把氣都發泄在茶盞上,摔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

    夜裡,後院寂靜無聲。

    直到後半夜,阿嫣的房裡才有了一點輕微的聲響,老古董豎起兩只耳朵,聽見關門的聲音,小小聲喚道:“宿主,是你回來了嗎?”

    阿嫣不曾點燈,坐到梳妝台前:“是。”

    老古董松了口氣:“你去哪裡了?這大半夜的不見人。”

    阿嫣漫不經心:“去了兩個地方,先回了一趟樓外樓大本營——”

    老古董接口:“提醒蘭陵君,叫他小心點?”

    阿嫣道:“不,叫他們趕緊的制作一批新的令牌出來,早上後院裡的巧惜誇我好看,我覺得她有入教的潛力。”

    老古董:“……”他緩了一會,又問:“還有一個地方呢?”

    阿嫣沉默了一會,突然低低笑了,拖長語調:“去了王府的庫房,拿了一件好玩的東西,留著後天晚宴助興。”

    她抬起手,透過稀薄的月光,隱約可見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真叫人期待。”

    老古董疑惑道:“這是……”

    阿嫣抿唇一笑:“情絲之毒。”放下瓶子,小心藏好,又道:“試出來的解藥被我毀了。”

    老古董更加奇怪:“宿主,你到底想干什麼?”

    阿嫣看了它一眼:“——考驗愛情和友情的時候到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0 PM

第83章 王府賤妾(十五-十六)

    京郊樓外樓。

    美顏盛世教大本營。

    深夜,庭院的樹上掛滿紅色的燈籠,正中央的空地站了足有上百名教眾,許多人手裡都執著火把,火光照亮了一張張滿懷期待而又振奮的臉,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眸望向最前方的右護法。

    那是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頭上還戴著米色的方巾,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同跟在他身後的幾名魁梧武者相比,顯得更加斯文瘦弱。

    阿月站在角落裡看著,有些好奇,問身邊的人:“他入教還不足月,姐姐怎麼就把他封為右護法啦?”

    那名教眾答道:“回副教主,聽說是教主親口封的——此人雖然十分沒用,連掃院子的大娘都打不過,還曾被養在後院的大白鵝追的抱頭亂竄,但他寫的一手好文章,還擅長畫人像,教主說他是個優秀的人才,於是破例提升他為右護法,命他負責教眾的動員工作。”

    阿月點點頭:“原來如此。”

    這時,只見右護法高高舉起一副畫像,振臂一呼:“教主在上——”

    畫像栩栩如生,落筆巧妙,畫的正是一名迎風而立的紅衣女子,眉眼精致,眉心點著一滴血色的朱砂,分明是嬌柔纖弱的身影,偏生舉手抬足之間,自有一股風流態度,氣勢如虹。

    底下的人群騷動起來。

    眾人紛紛單膝下跪,如同暗色的浪潮起伏,他們齊聲唱誦道:“教主美顏盛世,千秋萬載!吾等誓死追隨教主左右!教主花容月貌,傾絕天下!吾等甘為教主馬前卒,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阿月也半跪在地上,高高興興地呼喊口號,往旁邊一看,只見樹下的白衣男子直挺挺站著,顯得極為格格不入,燈籠投下的光柔和了他的眉眼,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似真似幻的光芒中。

    “喂。”

    阿月皺起眉,叫了他一聲,又拉住他的衣角,催促他:“大師,你快跪下來,你身為我教聖子,怎的這麼不懂規矩?”

    蘭陵君一怔,低頭俯視她,微微搖頭。

    阿月嘆氣:“大師,不是我總愛說你,可你這麼不上道,很快會被姐姐降職的,到時連你的聖子之位都保不住,那可怎麼辦是好?”

    蘭陵君神色淡然:“跪佛祖,跪師父,跪父母——”

    阿月哼了聲:“姐姐就跪不得麼?”

    蘭陵君面色一紅,輕輕道:“不是現在。”

    正說著,教眾的山呼聲漸漸輕了下去,右護法將畫交給一邊的手下,正色道:“明天就是我教的大日子,待得教主鏟除心腹大患、平定四方——”

    有一名江湖人士模樣的大漢站出來,激動道:“教主若有用得著的地方,我李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右護法點了點頭,對他的熱情十分贊賞:“說的好,精神可嘉!但是教主說了,那等小事,不需他人插手,你們的責任,是將教主的美貌宣揚出去,直至天下盡知!攝政王南宮夜那狗賊,四處污蔑教主的美名,竟說教主是邪教的頭目——兄弟們,我們是邪教嗎?”

    眾人齊聲道:“不是!”

    右護法大聲道:“我們是聖教,肩負神聖的使命!從後天起,你們分批出去,在各處的布告欄張貼我教的宣傳單。還有,奉教主手諭,加緊趕制下一批的教眾令牌,教主等著急用!”

    眾人又道:“是!吾等定不辱使命!”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阿月轉身,見蘭陵君還是站在樹下,一臉凝重的表情,便過去問他:“你怎麼了?總是悶悶不樂的。”

    蘭陵君低聲道:“有些擔心女施主。”

    阿月挑眉:“頭發都長出來啦,還叫什麼女施主——要叫教主!”

    蘭陵君輕嘆一聲。

    阿月看了他一會,抱著雙手,忽然道:“我剛才想通了……你說你現在不跪姐姐的畫像,那是等著以後夫妻跪拜吶?”

    蘭陵君驀地抬起頭,不知所措,臉上迅速的紅了起來。

    阿月睜大眼睛:“還真叫我說中了?大師,你好不要臉吶,姐姐忙著平定四方,忙著將我教發揚光大,救天下可憐女子於水火之中——你呀,你倒好!光想著男女私情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虧得姐姐還封你當聖子!”

    蘭陵君沉默了很久,耳根到臉頰泛起淺淺的紅色,過了會,他開口:“阿月姑娘——我想,教主創立本教,應該不是為了救天下可憐女子於水火之中。”

    阿月哼道:“反正姐姐要把王府後院的姊妹們都救出來,你讀了半輩子的佛經,又救過誰?你自己都是我姐姐救的。”

    蘭陵君又不說話了,低著頭。

    阿月撇了撇嘴:“再說了——就算姐姐要成婚,那也得全部教眾公平競爭,憑什麼一定是你?”上下看了對方兩眼,搖頭:“你嘴不甜,不會寫文章,不會畫畫,只能排在百名開外……死心吧,姐姐寧可娶我,都不會要你的。”

    蘭陵君:“……”

    少女轉過身,走遠了。

    蘭陵君依舊站在樹下,樹上的燈籠散發出溫暖的光,將地上暗色的影子拉的老長,夜風一吹,光影飄忽。

    他遙遙望著帝都的方向,嘆了口氣。

    *

    皇宮,大內禁地。

    少女穿著單薄的中衣,伏在一床錦被上,整整哭了一個時辰,哭得乏力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高懷秀站在床邊,伸手摸了摸被子和枕巾,都是潮濕的。

    他低頭,少女憔悴的臉上依稀殘留著未干的淚痕。

    室內很安靜,宮女和賀福都站在一邊,不敢作聲。

    半晌,高懷秀轉身離開,一直走到琅琊長公主的寢宮外,才停住腳步,唇邊溢出一聲苦澀的嘆息。

    賀福悄聲道:“皇上,長公主這是——”

    高懷秀淡淡道:“霜霜從王府回來後,便是這樣子,好些天了,不肯進食,成天只是哭泣。”

    賀福憂心道:“公主千金之體,只怕長此以往,身子熬不住。”

    高懷秀面無表情:“我也沒有法子,難道還叫人去王府請攝政王過來麼?”

    賀福心神一凜,不再多說。

    主僕二人回到養心殿。

    高懷秀靠在床榻上,閉目小憩。賀福本以為他睡著了,正想替他蓋上薄被,忽見他又睜開眼睛,問道:“幾時了?”

    賀福答道:“還早,不到午時。”

    高懷秀頷首:“晚上攝政王設宴,我早些過去。用過午膳,你便叫人准備出宮。”

    賀福一怔:“那也太早了。”

    高懷秀沒說話。

    賀福點點頭:“老奴知道了。”他出去傳話,沒多久,又回來了,納悶道:“無緣無故的,攝政王為何會在府中設宴招待您?這次連長公主都不請——”他心口一驚,壓低聲音,駭然道:“該不會……皇上,這酒宴您去不得,可要三思吶!”

    高懷秀笑笑,不以為然:“去留能由我作主麼?”

    賀福只覺得毛骨悚然,定了定神:“那,那至少帶上琅琊長公主。有她在,攝政王興許還會有所顧忌。”

    高懷秀低笑一聲,抬眸掃了他一眼:“方才霜霜是什麼樣子,你沒看見嗎?你把南宮夜想的太好了。”

    賀福心裡一上一下的,手心冒出汗。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服侍高懷秀用過午膳,正想再和主子商量如何才能逃過晚上這一劫,外頭有人來報,琅琊長公主來了。

    高霜霜的兩只眼睛紅紅的,像委屈的小兔子,一進來,撲到高懷秀身邊,沉默了好些時候,扁了扁嘴,輕輕道:“皇兄。”

    高懷秀微微一笑:“這是怎麼了?”

    高霜霜聽見兄長溫柔的問候,忍不住又泛起心酸:“你說的對,他……他是喪盡天良的,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高懷秀搖了搖頭,問道:“那天你去王府……見到什麼了?”

    高霜霜咬住柔嫩的嘴唇,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原來……原來他從前對我說的話,全都是假的!他可以輕易的就和其他女子在一起——”

    高懷秀忽然臉色一變,聲音沉了沉:“他和誰在一起?”

    高霜霜被他的語氣嚇到,愣住:“……皇兄?”

    高懷秀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神情過於狠厲,忙斂住眼底的戾氣,柔聲道:“你方才所說的女子……是誰?”

    高霜霜掉下兩滴眼淚,搖搖頭:“我不知道,反正是他後院的侍妾之一。”

    高懷秀心涼了一半。

    高霜霜又道:“我離開王府的時候,還碰見了你的那名妃嬪。”

    高懷秀怔了怔,脫口道:“不是同一個人麼?”

    高霜霜茫然道:“什麼?”

    高懷秀意識道妹妹口中的‘侍妾’不是阿嫣,舒出一口氣,總算安心了:“沒有。你是說,南宮夜又開始寵幸後院的女子了?”

    高霜霜心中劇痛,含淚道:“他都是騙我的……說什麼心悅我,說什麼對我好,到頭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高懷秀淡淡笑了笑:“不對。”

    高霜霜抬頭:“皇兄……”

    高懷秀神情莫測,黑眸溫柔,隱隱卻又有血光浮動:“這江山,不會改的。”

    *

    攝政王府。

    阿嫣打開衣櫃,想從中選一件順眼的戰袍,今晚穿去酒宴,足以艷驚四座,可挑來挑去,原主的衣裳實在少的可憐,稍微能看的就更少了,最後只好選中一條湖藍色素淨的長裙。

    這是南宮夜第一次出征歸來,送給原主的。

    那時他終於初步實現復仇計劃,高興的很,不止給家裡添了許多新的家具,也送了原主一件禮物。

    這條裙子,直到死,原主都沒舍得穿,平時只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

    午時已過。

    阿嫣坐在梳妝鏡前,拿起老古董,正想看看自己有沒有長皺紋,需不需要作出細微調整,忽聽窗外有人道:“快到晚上了。”

    她走過去,打開窗,抬頭看了一眼正午刺目的太陽:“王爺,您被日頭曬糊塗了?這還早著呢。”

    南宮夜淡淡道:“快了。”

    他靠在雪白的牆壁上,低頭把玩一枚玉扳指,怔怔出神。

    阿嫣又坐回鏡子前,細細地描眉。

    過了一小會,南宮夜開口:“你不替他求情麼?”

    阿嫣問:“替皇上?”

    南宮夜譏刺道:“你不是他的嚴才人?就這般無情無義?”

    阿嫣敷衍道:“隨你怎麼說。”

    南宮夜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你對他是不上心的,高懷秀也好,蘭陵君也好,你這麼蠢的女人,認准了一個人,又怎會移情。”

    阿嫣聽見他的話,懶得評價。

    南宮夜轉身,靠在窗口,看著女子執筆描眉,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獨自在院中練劍,有時候累了,過來拿台階上的水壺,偶然一抬頭,便會看見窗戶裡對鏡梳妝的少女。

    彼時他們生活不寬裕,沒有買多余的胭脂水粉的錢,她只是拿著木梳,一遍遍梳順烏黑的長發。

    眼前似乎又有杏花飄過。

    歲月無痕。

    南宮夜清了清喉嚨,喚她:“阿嫣。”

    阿嫣偏過頭:“有話說。”

    南宮夜猶豫片刻,緩緩道:“高懷秀是我的心腹大患,他表面上順從於我,實則心懷怨恨——”

    阿嫣道:“那是自然,你殺了他爹。”

    南宮夜冷冷道:“他爹殺了我一家。”

    阿嫣點點頭:“這是你們的恩怨,你說的有理。”

    南宮夜繼續道:“他一直在暗中尋找機會對付我,所以,我不能留下他的命——這本就是他們高家欠我的。”

    阿嫣看著他,問:“然後呢?”

    南宮夜又沉默下來,過了很久,才道:“等到事了……我說過,總有一天,會住在天下最好的房子裡,記得麼?”

    阿嫣答道:“有點印像。”

    南宮夜板起臉,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他背過身,淡淡道:“……你也可以住在裡面。”

    阿嫣問道:“當御膳房裡的燒火宮女嗎?”

    南宮夜一滯,轉過身瞪她:“誰說讓你當宮女的?”

    阿嫣沒什麼表情:“原來不是啊。唉……”嘆了口氣,唇角彎起一點笑意:“都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到我這裡,那就是,王爺往高處走,我往低處流,你也別怪我想歪。”

    南宮夜沒好氣道:“這次是往高處走。”

    阿嫣放下描眉的筆,轉過頭,臉上竟然沒有笑意,這一刻,顯得十分認真:“我替一個人謝謝你。”

    南宮夜皺眉:“誰?”

    阿嫣輕嘆道:“一個曾經很喜歡你,視你為畢生驕傲,自己慘了一輩子,到死卻只想你能長命百歲的傻女人。”

    南宮夜愣了愣:“你——”

    阿嫣起身,打斷他:“王爺,我要小睡一會兒保存精力,晚上的宴席,想來你我都會很累的。你也趁早歇一歇吧。”

    *

    幾個時辰後。

    夕陽西下,暮色籠罩大地。

    一輪彎月掛在枝頭,寒星點點。

    夜微涼。

    同樣是在玉燕廳,絲竹聲中,美人起舞,翩翩彩袖迷人眼。

    幾名衣衫單薄、香肩半露的侍女端著翡翠酒盞,上前斟酒,先是主座上的南宮夜,然後才輪到下首的高懷秀,而在大廳的另一邊,站著席寒等幾名帶刀侍衛。

    高懷秀只在進來的時候,掃視一圈四周,目光飄過戎裝肅穆的王府侍衛,接著便對他們視若無睹。美人纖纖玉手斟上一杯清酒,他謝過,舉起來,一飲而盡。

    南宮夜看著他,冷笑了下。

    過了一會,舞姬跳到第二支舞,一名穿著湖藍色長裙的女子姍姍來遲,對著南宮夜低頭行了一禮。

    高懷秀微微眯起眼。

    南宮夜笑了笑,抬起手,周圍的樂聲戛然而止。他盯著那名極為美貌的女子,慢聲問道:“怎的這會才來?是不是本王離開後……”他停了一停,又道:“……你睡的太沉,起晚了?”

    高懷秀袖中的手握了起來,黑眸暗色的光影湧動,面上依然維持著輕淺的笑容。

    阿嫣行過禮,站直身子,很自然的便在高懷秀身邊落座:“沒來遲。這前半場戲肯定沒意思,不看也罷。”

    南宮夜沉下臉:“你坐在那裡作甚?”

    阿嫣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站著?”

    南宮夜不悅道:“過來。”

    阿嫣答應的痛快:“好。”

    起身時,目光正好撞上高懷秀。

    她眼底浮起一絲笑意,對著他點頭:“皇上,好久不見了。”

    高懷秀溫聲道:“是……很久了。”

    阿嫣問道:“別來無恙否?”

    高懷秀不答,輕輕嘆了一聲。

    阿嫣若有所思:“看來自別後,你過的不太好。”抬起頭,看了看面色鐵青的南宮夜,又轉回來看著年輕的帝王:“不要緊,今晚你就能解脫了——王爺親口說的,不會有假。”

    高懷秀見她轉身欲走,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當真這般……你就在旁邊眼睜睜看著?”

    南宮夜瞳孔收縮,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杯盞叮當作響:“放肆!高懷秀,你以為你在對誰的女人動手動腳?!”

    高懷秀不看他,恍若未聞,也沒放手。

    絲竹樂聲早已停了,舞姬和琴姬面面相覷,瑟縮在一邊。

    席寒對著她們作了個退下的手勢,她們得到命令,松了口氣,一個個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氣氛變得凝重。

    高懷秀沒等到答案,手指用上幾分力,柔聲道:“是生是死,是解脫是折磨……你是作壁上觀,置身事外,還是——”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手心沁出冷汗。

    阿嫣低頭,看著他,算作安撫:“放心,我會參與其中的。”

    高懷秀微微一笑,放開手。

    阿嫣走到主座那人的身邊,坐了下來,倒了一杯酒,不疾不徐地飲上一口。

    南宮夜的注意力從她臉上轉開,霍地站了起來,走到傀儡天子的面前,嘴角挑起一絲殘酷的笑:“高懷秀——本王留你一條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心中到底懷的什麼心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否認也沒用。”

    高懷秀嘆了口氣,語氣依舊溫和:“事到如今,我也沒想否認。”

    南宮夜眯起眼,緊緊盯著他,負手而立,手指按住冰冷的玉扳指:“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今夜……等著你的是什麼。”

    高懷秀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南宮夜,你若是問心無愧,你若是覺得所作所為皆是理所應當,為何不把霜霜帶來?非得避開她,你才敢對我下手?”笑意一絲一縷從他漆黑的眼裡抽離,他的聲音冷漠:“——懦夫。”

    南宮夜一字一字道:“你會為你說的話付出代價。”

    高懷秀又倒了一杯酒,抬起來,晃了晃:“多說無益——動手罷。”

    席寒等人紛紛拔出佩刀,團團圍住手無寸鐵的皇帝。

    冷鐵出鞘的聲音,在無聲的夜裡,分外清晰,直擊人心。

    刀光劍影,蓄勢待發。

    阿嫣掀起酒壺的小蓋子,掌心的一粒藥丸悄無聲息地掉了進去。她晃了幾下酒壺,又倒出一杯酒。

    等了好半天,南宮夜總算有下一步的動作了,他旋身,疾步走過來,看見她正在晃動杯中酒,不禁重重哼了聲:“你倒是還有閑心喝酒。”

    阿嫣看了他一眼:“我不喝……這杯敬王爺。”

    南宮夜看著她。

    阿嫣站了起來,將那杯酒雙手奉上:“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從落魄貴族到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這一路不好走,屍山血海,荊棘叢生——終於,只差最後一步,皇城金鑾殿上的龍椅,天下之主的位子,就都是您的了。”

    南宮夜扯起唇角,接過那杯酒飲下:“……算你識相。”

    高懷秀冷眼看著他們,並不說什麼,握住酒杯的手是冷的,呼吸有些亂,黑眸陰沉沉的,看不清晰他的心思。

    南宮夜又走了回來,許是今晚喝了不少酒,他的臉色不如平時蒼白,而是泛著一層淺淺的紅,眼裡則有刻骨的恨意蟄伏:“高懷秀,你可知道,當年……你的好父皇,是怎樣對待我親人的?我們南宮家曾為你高家的天下立過多少汗馬功勞!到頭來,只是幾句奸人的讒言,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那一場火——”

    他咬牙,隔著一張桌子,抓住高懷秀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那一場火,燒的好旺啊,半邊夜空都染紅了……你可知,我母親才剛誕下一女,我的小妹還未足月!我的祖父曾隨著你父親征南伐北,落下多少傷病?而當他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行將就木之際……等來的是什麼?”

    高懷秀閉上眼睛:“若當年我是父皇,不會犯下此等錯。”等了片刻,他睜眼,平靜道:“可你當著我的面,殺我父皇,這仇,我也忘不了。”

    南宮夜大笑:“是,是!……冤冤相報,本就沒有解脫之法。想要了結,除非你們高家死絕,一個都不留。”他偏過頭,看著高懷秀,徐徐道:“至少,男丁都要死絕了才好。”

    高懷秀眼角的余光瞥向另一邊。

    阿嫣已經站了起來。

    他便深吸一口氣,淡然道:“動手。”

    南宮夜放下他,接過席寒遞來的刀,正想一刀斬斷他的胳膊,突然硬生生止住,側耳細聽——夜風中,似有兵刃相接之聲。

    同時,席寒也聽見了,神色劇變,當先衝出門,喝道:“出什麼事——”

    話音戛然而止。

    那是……從院子外傳來的。

    廝殺聲、慘叫聲,還有紛亂的腳步聲。

    有一名渾身浴血的侍衛跌跌撞撞闖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王爺……大、大事不好了!京畿營的杜將軍……他、他造反了!他帶人衝進王府,就快打進來了!”

    南宮夜愣住,震驚過後,目眥欲裂:“他敢!”

    席寒渾身的肌肉緊繃,質問道:“來了多少人?”

    這話不必問了。

    那名受傷的侍衛尚未開口,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壓過刀劍相擊之音,傳了進來:“京畿營統領杜天震救駕來遲,請教主恕罪!”

    席寒和南宮夜雙雙僵住,動也不動。

    無邊夜色亮起火光。

    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停止。

    一名虎背熊腰、身穿鐵甲的大漢龍行虎步闖了進來,身後跟著數十名手執兵刃的京畿營的將士,他們整齊地排成一隊,將玉燕廳圍的水泄不通。

    南宮夜看著那個男人,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杜天震,本王待你不薄,你這算什麼意思?”

    杜天震濃眉倒豎,義正辭嚴道:“你圖謀不軌,欲挾天子以令諸侯,以下犯上,論罪當誅!我等此番前來,正是為了救皇上,清君側,除奸佞!”

    數十名將士異口同聲道:“清君側,除奸佞!清君側,除奸佞!”

    聲震雲霄。

    席寒擋在南宮夜面前:“杜天震,我看你是忘恩負義——”

    “呸!”杜天震不屑地冷笑,指著南宮夜:“攝政王倒行逆施,殘暴不仁,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今我奉教主之命替天行道,我勸你們速速束手就擒!”

    南宮夜推開席寒,冷冷看著對方:“教主?”他臉上現出異樣的笑,低聲道:“原來……竟是我小看了高懷秀。說!”抬頭,死死瞪住那戎裝的將軍:“你是何時與高懷秀接觸的?他如何能逃過本王的眼線,成為邪教的頭目?!”

    杜天震大怒:“你他娘的才邪教!你這麼侮辱我們盛世美顏聖教,老子宰了你!”

    身後傳來幾聲輕笑。

    南宮夜轉身。

    阿嫣站在高懷秀身前,正在幫他撫平衣襟上的褶痕,唇角帶笑:“宮裡那時候,你總問我忙什麼,如今你可知道了?”

    高懷秀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阿嫣放下手,笑道:“我忙著出去傾倒眾生啊……”

    說罷,回頭,看著驚疑不定的南宮夜和戒備的席寒,微微一笑:“王爺,我不早就同你說了麼?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和尚,哪有這等遠大的夢想,這等通天的本領……膽敢與你作對?”

    南宮夜沉默了很久,額角冒出冷汗。

    終於,他開口,塵埃落定的語氣,不帶絲毫懷疑:“……是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2 PM

第84章 王府賤妾(十七-十九)

    “是你救蘭陵君離開地牢。”

    “是你創立邪教,在江湖上興風作浪。”

    “是你只身潛入皇宮,伙同高懷秀,演了這一場戲。”

    “是你策反杜天震,命他今晚出其不意,攻進王府。”

    “全都是你,一直是你!”

    ……

    南宮夜每說一個字,臉色便蒼白一分,眼眸中,最初還有熾熱的怒火燃燒,冰冷的寒光掠過,最終只剩黯淡的黑。

    他心裡清楚,大勢已去,即便想方設法通知扎營在帝都外的手下,也是為時已晚,回天乏力。

    如今,淪為他人俎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是他。

    滿院的將士手持火把,熊熊烈火,連成一片,正如那一年的火海。

    冥冥中,一切難道都注定了?

    他說話時,阿嫣始終安靜的聽著,等他說完了,才從高懷秀身邊走開,走出玉燕廳,站在院子裡。

    杜天震一見她,雙目放光,屈膝跪下:“屬下參見教主!教主美顏盛世,千秋萬載!教主——”

    席寒不可置信地瞪住那甘願跪地叩首的彪形大漢,怒道:“杜天震,你他娘的瘋了?你知道你跪的是誰麼?這個女人只是王府裡的一名賤妾——”

    杜天震怒不可遏,拔刀出鞘,帶血的刀刃指向他:“混賬!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在我們教主面前大放厥詞!看老子不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席寒咬了咬牙:“你真是瘋的厲害……你睜開眼睛看看!”

    杜天震呸了一口,眼睛瞪的像銅鈴:“老子心裡跟明鏡似的,眼睛也亮的很,是你和狗賊南宮夜膽大包天,妄圖謀朝篡位。這也就罷了,老子還能忍忍,可你們對教主出言不遜,這在教中是大不敬的重罪!”

    席寒氣得恨不能嘔出血來:“那等邪教,如何值得你為此背信棄義,對王爺刀劍相向?你別忘了——”他冷笑起來:“——你的京畿營統領是誰給的?”

    杜天震也冷笑:“老子的京畿營統領,是老子一刀一刀拼出來的,是戰場上衝鋒陷陣,拿命換回來的。”

    席寒點了點頭,目光冷厲,輕蔑道:“忘恩負義。”

    “這麼看來……”女子柔媚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些許笑意:“席大人倒是個知恩圖報,有情有義的忠臣。”

    席寒依舊擋在南宮夜跟前,戒備地望著周圍的人。

    阿嫣笑了笑,並無靠近他們的意圖,看著杜天震,道:“杜將軍,方才你口號還沒喊完,叫席大人打斷了。”

    杜天震忙又跪下:“正是!教主美顏盛世,千秋萬載!教主花容月貌,傾絕天下!”

    阿嫣聽的高興,笑了一聲,手一揮:“好!你今晚立下大功,改日我賜你一副親筆簽名的畫像。”

    杜天震感動得熱淚盈眶:“屬下謝過教主!教主的大恩大德,屬下沒齒難忘。”

    阿嫣撥開額前垂落的幾縷黑發,火光映照下,姿容艷絕:“後院的那些女子,全都帶過來。”

    杜天震立刻吩咐人去辦。

    阿嫣又道:“皇城禁衛軍的馬統領那邊,可有消息?”

    杜天震答道:“教主要的人,馬統領前些時候已經帶到,現就押在外面。”

    阿嫣吩咐道:“請進來。”

    杜天震道:“是!”轉身,對著旁邊的侍衛揮了揮手。

    少頃,一名身著淺粉色宮裝,柔弱而又絕美的少女,被幾名侍衛帶了上來,她眼裡含著受驚過度的淚,看起來怯生生的,見到南宮夜,目光一亮,一句‘救我’還沒出口,看清了此刻玉燕廳的形勢,又嚇得說不出話。

    院子裡都是盔甲染血、手持火把、腰佩長刀的將士。

    當中站著一名虎背熊腰,目光如炬的大漢。

    高懷秀走了出來,微微一怔:“霜霜?”

    高霜霜看見他,眼淚流了下來,哭道:“皇兄,他們也、也把你一道抓來了麼?這是怎麼回事……”

    高懷秀不答,看向阿嫣,對方卻沒看他。

    過了一會,士兵帶著足有二、三十名惶恐不安的侍妾過來,整個院子裡站滿了人,每個人心裡想的不同,但都是同樣的恐懼。

    唯獨阿嫣一直很平靜,見侍妾們到了,開口:“杜將軍,你和其他人留在院子裡等候。來人,把琅琊長公主請進去,還有這些女子——”抬手,指向不知所措的侍妾:“也都請進玉燕廳。”

    杜天震遲疑道:“教主,只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阿嫣渾不在意:“無妨。”

    杜天震還欲再說,見阿嫣抬手制止,便嘆了口氣,傳下命令。

    等人都進去了,阿嫣看向席寒和南宮夜:“王爺,席大人,請——這裡人多眼雜,有些事情,還是在裡面解決的好。”

    席寒皺緊眉,神情戒備。

    南宮夜勾起唇,冷笑一聲,沒說什麼,抬步走了進去。

    阿嫣看著身邊的帝王,道:“皇上,請。”

    高懷秀低聲道:“你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阿嫣看著他,神色坦然:“方才,我把時間留給你和王爺,讓你們好好清算舊賬,可你們實在太磨嘰了,簡簡單單的一件事,非得說個沒完,一直到杜將軍打進來,都沒能解決。”

    高懷秀挑眉:“很簡單麼?不見得。”

    阿嫣淡淡道:“當然簡單,王爺殺了你,絕了高家的血脈,便可高枕無憂。可他滿腹苦水,傾訴欲太強,導致錯過機會。”

    高懷秀有些氣悶:“你也知道他想殺我,萬一杜將軍來的不及時——”

    阿嫣打斷他,轉身往回走:“總之,我和你們不同,現在,我要算我的賬了。”

    玉燕廳的大門,緩緩關了起來,阻斷了杜天震等人的視線。

    南宮夜的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看向門口的女子:“你膽子未免也太大了。杜天震不在,誰來保護你和狗皇帝?”

    席寒同樣握緊了刀柄,等待最佳的發難機會。

    侍妾們三三兩兩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他們。

    高霜霜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南宮夜身後,見有他保護,稍微安心了一點。

    阿嫣沒看他們,也不理廳內的任何人,走到最前方的主座,拿起桌上的酒壺,緩緩倒出一杯酒,又將一個小小的瓶子放在酒壺邊。

    南宮夜神色微變。

    阿嫣回頭看他,聲音平靜:“王爺,這個東西……認得嗎?”

    南宮夜顯然是認得的,因為他的手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方才,大敵當前,面對滿院子殺氣騰騰的將士,面對喊打喊殺的杜天震,他都沒有顫抖,此刻,他的眼裡卻有了畏懼的影子。

    阿嫣笑了笑:“看來,王爺認識。這是情絲之毒。”

    高霜霜尖叫了一聲,驚恐地捂住嘴。

    她飽嘗情絲之毒的苦,最知道這藥的可怕之處,如今在這裡見到,不由得大驚失色,脫口而出:“你、你想干什麼?”

    阿嫣看了她一眼,搖頭:“公主錯了,不是我想干什麼,而是……我已經干了什麼。剛才王爺飲下的這杯酒,酒裡便有此毒。”

    南宮夜臉色變了又變,寒聲質問:“你是如何得到的?”

    阿嫣淡淡道:“我連杜將軍都能策反,想拿到王府庫房裡的東西,不是輕而易舉麼?倒是你,這麼害人的東西,還留著作甚?最終害慘了你自己。”

    南宮夜倒退一步,扶住桌案,問出了和高霜霜一樣的話:“你到底想干什麼!”他的手指漸漸收緊,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桌面瞬間裂開一條縫,他狠狠地瞪住不遠處的女子,咬牙切齒:“你既然恨我,何不直接取我性命?對我下情絲之毒,這等下作之事,你所圖為何?!”

    阿嫣語氣無波無瀾,靜靜道:“王爺,掌權者濫用權力,草菅人命的同時,早應作好天道輪回,終有一天遭報應的准備——這是暴君應該有的心理素質。況且,論下作,你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不必謙虛。”

    南宮夜神情僵硬,過了很久,他點點頭,看著阿嫣,又看了看高懷秀:“我知道了……這是你們聯手策劃的,是不是?我折辱過他,所以你現在反過來——”

    阿嫣及時打斷他:“不,不。王爺,你又誤會了。我早就說過,你和他的仇怨,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我不插手——我只討我的債。”

    南宮夜一怔,心裡發怵:“……試藥。”

    阿嫣搖了搖頭,還是那般平淡的語氣:“那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該恨你的人,已經投胎轉世。”放下藥瓶,一步一步走了下來:“可是王爺,我和你是有仇的。”

    南宮夜抿緊唇,手又放在劍柄上。

    阿嫣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上沒有表情,眉心的一點朱砂紅,艷麗如血:“王爺,我不是左撇子。”

    南宮夜愣了愣,狐疑道:“那又如何?”

    阿嫣冷笑:“那問題可大了。你廢了我的右手——”一只手習慣性地揉揉纖細的手腕,目光的溫度驟然下降:“我不是左撇子,慣用的是右手。那一晚,我企圖撞牆,萬一來不及停住,你可知結果是什麼?腦漿迸裂,鮮血飛濺,也許鼻子都會撞塌了!”

    南宮夜仍然不明所以。

    阿嫣拂袖,走了幾步,停下,聲音帶上怒意:“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更有美若天仙,醜如夜叉——這不是我要的死法。這是其一,其二……因為你,因為這只綿軟無力的手,足有好多天,我只能用左手化妝,眉毛曾畫歪了一筆,多虧那傻和尚總愛閉著眼睛念經,沒看到。”

    玉燕廳裡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南宮夜和其他人一樣,許久都未曾反應過來,當他回神時,只覺手腕劇痛,冷汗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他咬緊牙關,將一聲慘叫吞了回去,偏過頭一看,那女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邊,行如鬼魅,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已經廢掉他的一只手,骨骼碎裂之聲,令人毛骨悚然。

    席寒一驚,揮刀斬了過來。

    阿嫣閃身避開,腳步一頓,轉身點住他的穴道。

    席寒身子一軟,無力地跪到地上,神智卻是清醒的,因此格外恐懼。

    這般身手,根本不是後院一名賤妾應該有的,甚至遠高於他和王爺。

    這女人,究竟是人是鬼?

    阿嫣在眾人或震驚或畏懼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走回大廳中間,轉過來,看向冷汗直流的南宮夜:“王爺,情絲之毒的解藥和配方,已經被我毀了,不信的話,你等下大可以親自去看……你不用那麼害怕,我是給你下了毒,但這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你和公主不是因此結成良緣的麼?”

    高霜霜慘白的臉紅了紅,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阿嫣不介意,微微笑了笑:“解藥已經毀了,那就按照上次的方法,再試出來即可。只是試藥是件苦差事,江湖上沽名釣譽的‘神醫’太多,上回那些藥還留了不少……有的藥,會令你渾身如墜火獄,有的藥,會讓你半身不遂,幾日幾夜不能自理,有的藥,則會令你嘔吐不止,甚至於吐血昏迷……”目光在席寒和南宮夜的臉上來回繞了一圈,笑意更濃:“這一點,王爺和席大人再清楚不過,對不對?”

    沒有人答話。

    阿嫣拿起酒壺,晃了晃,倒出一杯酒,轉向眾人:“那麼,誰願意出來以身試藥?”緩緩走到半跪在地的席寒跟前,俯身:“席大人最是有情有義,忠心耿耿,不如你來?到時毒發,必須行男女同房之禮,以大人的姿色,也許會有年過半百,喪夫已久的潑辣寡婦願意一試。”

    席寒盯著那杯酒的眼光滿是畏懼。

    阿嫣只當沒看見,把酒杯湊到他唇邊:“席大人?來吧,為了證明你的忠心,區區一杯毒酒而已,有何可怕?”

    席寒死死抿緊唇,渾身顫抖。

    阿嫣挑眉,輕笑了聲:“怕了?唉……主僕之情,知遇之恩,不過如此。”

    席寒面如死灰,渾身緊繃。

    阿嫣站起身,又走到高霜霜身前,舉杯:“公主?為了證明你對王爺的真心,為他試出解藥,你是願意的,對嗎?”

    高霜霜嘴唇顫抖,臉色發白,看了一眼那杯透明的酒,眼睛如被刺到,目光立即移開,抬手掩面:“你拿開!快拿開!我再也不要……我寧可死,我也不會再中這毒。”

    阿嫣笑了一聲,看著一動不動的南宮夜:“王爺,你瞧,公主愛你愛的願意委身殺父仇人,卻不肯替你試藥,救你於水火中。”

    高懷秀往前一步:“阿嫣——”

    阿嫣冷聲道:“住口。我想折辱一個人的時候,輪得到你來插嘴?”回眸,看了他一眼:“還是你也想來試藥?”

    高懷秀不再多言。

    阿嫣又轉向角落裡的侍妾們,問:“你們也是不願意的了?”

    這些侍妾都見過阿嫣試藥時的慘況,心有余悸,哪裡敢主動服下情絲之毒,紛紛搖頭,滿是抗拒。

    阿嫣沒有為難她們,走向南宮夜。

    “王爺,你說,你怎麼活的就這麼失敗呢?你愛的女人,你信任的手下……到頭來,無一人願意為你涉險。”

    南宮夜還是沒有說話,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只有自眼底升起的諷刺之色,逐漸彌漫開來,籠罩住整張臉孔。他忽然大笑起來,邊笑邊退,最後癱坐在椅子上,依舊笑個不停:“……本王這一生,怎就過成了這樣?”突然,他止住,目光泛起一絲迷茫,喃喃道:“從前,有人會願意。”

    阿嫣看著他,過了會,承認:“對。很久以前,有個女人,為了你心愛的公主,無聲地承受了試藥的苦,最終試藥成功,還會因為你的喜悅,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南宮夜抬起頭,語氣是肯定的:“你不是她。”

    阿嫣頷首。

    南宮夜倏地站了起來,神色有點駭人,厲聲道:“她在哪裡?你易容成她的模樣,那你一定見過她,她——”

    阿嫣對他的突然暴起,並不意外,更不害怕,直視他的眼睛:“王爺,全世界都背棄了你,所以你終於想起那個沒有負過你的人了?何苦呢?人活著不珍惜,人死了,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前塵皆忘,就算你悲痛欲絕,她也不會知道。”

    南宮夜搖頭,目光渙散:“不、不會的……她沒有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她沒有死……”

    阿嫣淡然道:“人世間的法則雖然殘酷,勝在公平。不是每一種辜負,都有後悔和重頭再來的機會。”低下頭,唇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天道恆常,對誰都是這般,神魔仙妖,凡人自然也是。”

    她轉身欲走,南宮夜追上幾步,女子的長袖一揚,他忽然軟軟地倒下,和席寒一樣,全身無力,只有頭腦是清醒的。

    阿嫣走回高懷秀身邊,回頭,看著南宮夜,語氣帶著回憶的悵然:“我記得……初來乍到,便是在這間玉燕廳,王爺想看我侮辱小和尚,我自願請命,奈何陰差陽錯,沒能滿足王爺的這個願望。”

    南宮夜恍惚的神思,終於變得清明了些:“你想如何?”

    阿嫣凝視著他,微笑:“……滿足你吶。小和尚有什麼好看的?在你身上,都能給你念出一聲阿彌陀佛,掃興的很。”

    南宮夜的心底生出寒意。

    阿嫣對著高懷秀伸出手,柔聲道:“皇上,你要的江山,我還給你了,我要的春風三度……該你還債了。”

    高懷秀挑起眉,似有幾分驚色:“在這裡?”

    阿嫣平靜道:“這麼大的地方,牆壁上地板上桌上椅子上,任你選……哦,對了。”轉向呆滯的侍妾們,對著最左邊的一名女子道:“巧惜,你帶著妹妹們回房,把公主也帶上,可得看好了,若是人跑了,到時唯你是問。”

    那人呆了呆,站了出來,雖然不明白目前的情況,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被王爺賣進窯子了,心下歡喜,點頭若搗蒜:“是!”

    阿嫣對她一笑:“你辦妥這件事,等我出來,封你為本教沉魚落雁壇壇主。”

    幾名侍妾拖著又哭又鬧的高霜霜,帶著她從側門退了出去。

    阿嫣又看向年輕的帝王:“皇上?”

    高懷秀嘆了一聲:“……虧得你能想出來。”

    阿嫣道:“我有傾國傾城之貌,顛倒眾生之技術,從來無所畏懼,倒是你……皇上,害怕麼?”細眉擰了擰,笑的有些不懷好意:“就你這樣子,還非逼著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男人——”

    高懷秀抬手掩住唇,輕咳了聲。

    阿嫣笑笑。

    高懷秀搖了搖頭,又嘆口氣,彎腰抱起她,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下,又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一室旖旎春色。

    桌案擋住,只能看見女子起伏的背影,發髻散落,絲絲縷縷的黑發披散下來,隨著兩人的動作,輕輕搖曳。

    女子的手放在衣襟上,欲露出半邊香肩,被高懷秀及時按住,嗓音壓抑:“不許。”

    阿嫣哼了一聲,埋怨:“這能看得見什麼?”

    高懷秀把她按在懷裡,低笑:“什麼都看不見才好。”

    南宮夜起初只覺得渾身發冷,過了一會,聽到那些曖昧難言的喘息,身體不爭氣地熱了起來,即使緊緊閉上眼睛,堵住耳朵,不願去看,不願去聽,可依舊……他咬住牙,恨不得咬碎牙齒,頭上又冒出汗。

    良久,他睜開眼睛,略顯朦朧的視線中,恰好看見那女子回眸望向他,白玉般的肌膚透出幾許誘人的粉,黑眸如墨玉,偏又有清澈的秋水流動,眉心一點朱砂,微微張開的紅唇,唇角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媚入骨髓。

    他聽見女人的聲音:“好了……皇上,我和你兩清了。我和王爺……”停了一下,又道:“一只手,一劑藥,也已經了結。”

    阿嫣從皇帝的身上下來,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支白玉釵,不甚在意地理了理纏亂的黑發,又理了理衣裳,拍平裙子上的皺痕,一步步走下台階:“接下來,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祝你們好運——江湖不見。”

    高懷秀也站了起來,一想還沒穿戴整齊,忙又背過身,只喚道:“阿嫣。”

    阿嫣沒理,揚聲對院子裡的人道:“開門!”

    玉燕廳的門徐徐向兩旁展開,露出外面的血色夜色火光,也露出……那名站在門外,白衣勝雪的青年男子。

    阿嫣看到他,倒是吃了一驚:“和尚,你來作甚?”

    他沒作聲。

    杜天震在後面插話:“教主今夜剿滅逆賊南宮夜,聖子擔心您的安危,因此前來……”他看一眼阿嫣,又看了看那個總是沉默而溫和的教中‘聖子’,咽了口唾沫,聲音淡了下去。

    火光熾烈,可蘭陵君的臉色卻是蒼白的。

    阿嫣問他:“你在這裡多久了?聽到什麼沒有?”

    蘭陵君依舊沉默。

    阿嫣看了他一會,正想離開,忽然站住,又盯著他看了片刻,奇道:“和尚,剿滅逆賊之日,便是我教名揚天下橫掃江湖之時……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

    *

    皇宮,天牢內。

    最裡面的一間囚房,周圍足有六、七名獄卒巡邏看守,森冷的柵欄內,一名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人靠坐在角落的草堆上,他的囚衣遍布血痕,觸目驚心,亂發落在額前,臉上都是血污,根本無法分辨原本的五官,根本無法分辨……他曾是權傾朝野,萬人之上的攝政王。

    南宮夜抬起一只血跡斑斑的左手,淡淡地看著指甲全無、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個女人廢掉他的一只手,高懷秀則要了他的一條腿,命人日日拷打他。

    幾日前,重新穿上明黃色龍袍的年輕帝王,看著狼狽的他,幾句輕飄飄的話,定了他的命運:“南宮夜,你當年沒有取朕的命,朕今日也不會殺你,你害的朕變成半個殘廢,朕只要你一條腿……從今往後,你便呆在天牢中,等你的情絲之毒發作,朕會叫幾名僕婦過來幫你解毒,你就這樣過上一輩子。”

    聽聽……滿口的朕。

    從前,那個沒用的男人根本不敢如此自稱,對著下賤的閹人,都只敢自稱為我。

    一朝得勢,這嘴臉當真礙眼。

    這是玉燕廳後的第三天。

    也是,他的毒發之日。

    南宮夜靠在冰冷潮濕的牆壁上,恍惚間,看見了年幼時的他,父母都在身邊,祖父對他給予厚望,還有……他的小妹妹,那個小小的嬰孩,見了他,便會露出天真無邪的笑,仿佛在對他說,哥哥,哥哥。

    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啊。

    他只希望這一刻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長大後,便是無休無止的噩夢,深埋心底的恨,令他的血液燃燒……他恨著高家,恨著這個天下,恨著每一個人。

    杏花飄落的年華,他遇見一個出身卑微的奴籍少女。

    那個人總是小聲的叫他公子,腦子有點笨,沒什麼野心,心底眼底,似乎只裝的下他一個人。

    那個人為他擋過仇人的一劍。

    那個人跟著他,從簡陋的木屋,一路到帝都權利的中心,攝政王府。

    那個人埋沒於王府後院眾多美貌侍妾中,一點點枯萎,一點點老去,歲月無聲,她也一直無聲無息,直到因為照顧高霜霜,她又出現在他面前。

    南宮夜的眼睛有點紅,微微顫抖的手遮住刺痛的雙目。

    曾有個人,拿真心待他,而他嫌那真心廉價、卑微,一如她的身份。

    如果,當年,他放棄復仇,帶著她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上平凡夫妻的生活,他們的結局又會如何?

    如果,他沒有愛上高霜霜,殺了老皇帝後,早些除掉高懷秀、高霜霜,甚至於高氏一族所有的嫡系子孫,如果他將那個傻女人立為皇後……是否會有不同的結局?

    果真如此,他們的孩子都會很大了吧,他夢裡的烈火和血色,他的仇恨和憤怒,也許可以真正的平息。

    “人活著不珍惜,人死了,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前塵皆忘,就算你悲痛欲絕,她也不會知道。”

    那個女人是這麼說的。

    南宮夜的頭靠在牆上,干裂蒼白的唇邊,溢出一聲疲憊的嘆息。

    這一生,錯過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他一向不是瞻前顧後的人,定下目標,便會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走到底。

    可是,人生的末路,他恍惚的視線中,又飄起了那年鬧市街頭的杏花,紛紛揚揚的一場花雨,粉白淡雅的花瓣,迷了眼目。

    少女流著淚,輕聲道:“我、我是高興……”

    他抬起手,透過虛無的空氣,似乎能觸摸到少女柔軟的黑發,沙啞的聲音,念出那個遲了太久的名字。

    “阿嫣。”

    *

    深夜,御書房。

    高懷秀從書卷後抬頭,怔了怔:“你說什麼?”

    下首那人只得又重復一遍:“皇上,逆賊南宮夜,於今夜在牢中自盡,撞牆而亡,獄卒制止不及,發現時,已經氣絕身亡。”

    高懷秀點了點頭。

    燭影下,年輕的帝王面無表情,眼底並無喜色,唇邊也無笑意。

    仿佛,只是聽見了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

    *

    一年後。

    琅琊長公主年歲漸長,高懷秀挑選了一名年少有為、文武雙全的世家子為駙馬,將長公主許配於他。

    高霜霜不願意,自南宮夜死後,她便心灰意冷,成天吃齋念佛,為南宮夜祈福,對兄長頗有不滿,鬧了好幾回。

    可這次,不管她怎麼鬧,高懷秀都沒退讓。

    婚禮如期舉行。

    高霜霜本來就不情不願,大婚當夜以淚洗面,看著駙馬,想的卻是南宮夜。而那世家子早知道公主曾和逆賊有染,也是心存芥蒂,同床共枕後,發現她果真不是處子之身,更是心冷。

    婚後,夫妻感情淡漠。

    高霜霜因為早年中過情絲之毒,壞了身子,加上夫妻並不和睦,甚少行房,婚後三年,始終未能懷上孩子。

    駙馬一家人越來越著急,念在高霜霜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親妹妹,貴為長公主的份上,又不敢公然納妾生子。

    又過了好些時候,漸漸的,駙馬在相好的丫鬟慫恿下,起了歹意。

    成親後的第四年,高霜霜於公主府暴病而亡,死因不明。

    高懷秀聽後震怒,命人徹查到底,最後查出來竟是駙馬所為,便重責了駙馬一家,可惜人死不能復生,悲痛之余,只能命人厚葬公主。

    至於高懷秀自己,這些年來不曾舉行選秀大典,後宮還是以前那樣,除了廢除麗妃和王府出來的幾名嬪妃的名分,懲治了她們,其余一切未變。

    每個月,總會有不少大臣上書,請皇上早日立後。

    奏折堆成了小山,高懷秀只當不存在。

    大臣們急的不得了,只好向皇帝身邊的紅人賀福公公打聽。

    賀福看著他們,攤了攤手:“皇後?皇上心裡自然早有人選。”

    大臣們急忙追問道:“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既然有了人選,更該早日舉行大婚才好!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看中的女子,豈有不答應之理?賀公公,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賀福長嘆口氣,又低哼了聲,轉身走了:“有什麼法子呢?人家在江湖上發展邪教,興風作浪,快活的很!”

    大臣們:“……???”

    *

    阿嫣的日子的確很快活。

    每天醒來,接受教眾的朝拜,唱誦聲響徹雲霄,每天晚上,阿月坐在床邊,清脆悅耳的聲音讀著教中文人寫的贊美文章,一直讀到阿嫣睡著為止。

    這日子,當真再好不過了。

    當然,除了那個總是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教中的聖子。

    他的頭發長了出來,如今已能束起玉冠,遠遠瞧著,便是翩翩公子美郎君的模樣。

    然而,自從那天晚上,在王府的玉燕廳外,阿嫣見他莫名其妙紅著眼眶掉淚,便對他敬而遠之,有多遠躲多遠。

    他不肯離教,她便派他去最邊緣的地帶招攬教眾,每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上幾面。

    蘭陵君找她說話,她的回答永遠只有兩個模板。

    “不想聽。”

    “不,拒絕。”

    第五年。

    生活雖然美好,但阿嫣已經實現了所有的夢想——占地為王,將原來的攝政王府,設為盛世美顏教大本營,教眾遍布天下,信者無數。

    她想離開了。

    這一天,阿嫣梳好頭發,還沒對老古董開口,忽然聞到一陣怪味,捂著鼻子站了起來,驀地推開門:“哪兒來的公狐狸騷氣?熏死本教主美麗的鼻子了……”

    外面站著一名侍女,手裡提著一只籠子。

    裡面關著一只紅毛狐狸,正警惕地望著她。

    侍女見教主面色不悅,急忙拿著籠子走開一段路,才道:“回教主,是宮裡的賀公公托人帶來的,說是皇上給您的東西——”

    阿嫣怔了怔,眼眸中的情緒復雜,漸漸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漫開。

    侍女見教主笑了,暗地裡松了口氣,繼續往下說:“皇上還說……您見了,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能不明白麼?

    阿嫣擺了擺手:“帶出去,找個地方放了,然後快拿熏香過來,在院子裡點著,去去味道。”

    侍女領命而去:“是。”

    回到房間,關上門,老古董探出小腦袋,好奇的問:“宿主,高懷秀這幾年都沒什麼聲氣,怎麼突然想起請你進宮敘舊了?還給你送一只狐狸來?是想給您作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嗎?”

    阿嫣嗤笑:“高懷秀?”

    老古董愣住:“對啊……怎麼了?”

    阿嫣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眼底又泛起漣漪,似笑非笑:“那怎會是高懷秀……”停頓片刻,低頭,看向老古董:“恭喜你,其中一道神識徹底醒了。”

    老古董大驚:“難道……高懷秀是……!”

    阿嫣的面容很平靜,坐下來,開始往臉上抹胭脂:“早說了不是高懷秀,現在宮裡的那個人,是我的表哥。”

    多少年了,不曾相見。

    魔界禁殿如山如海的信件,一封未拆。

    華容,一別經年,終於……到了相見之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4 PM

第85章 青媚狐(一)

    夜已深。

    養心殿外,兩名小太監一邊守夜,一邊打盹,偶爾一陣夜風吹過,他們便醒過來,望一眼寒星點綴的夜空,眼皮又開始打架。

    室內,老太監賀福站在身著常服的帝王身後,他年紀上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夜色溫柔而寂靜,四周悄無聲息,他左右無事,見皇帝手執一卷書,只是一頁一頁的翻,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一陣香風吹過,燈影一閃。

    賀福驀然驚醒,脫口道:“誰在那裡?”

    帝王翻過一頁紙書,淡淡道:“沒人,夜晚風大。”

    賀福四處看看,殿內的確沒有旁人,他定了定神,說了一句‘皇上恕罪’,走過去關上窗。

    帝王道:“你退下,歇著去罷。朕今夜留在養心殿就寢。”

    賀福開口:“皇上——”

    帝王的語氣不容置疑:“下去。”

    賀福只得告退。

    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裡面只有認真讀書的帝王,可是……他的鼻子一向靈敏,年紀大了也是如此。

    這裡有股奇異的幽香。

    濃艷卻不刺鼻,幽深而又柔媚。

    怪了。

    門關上了。

    帝王又翻過一頁紙,目不斜視,唇邊卻泛起一絲笑:“還不下來?”

    雕花木窗上方的橫梁上,垂下一雙女子的玉足,雪白小巧,再往上,便是衣擺下若隱若現的纖細小腿,襯著赤紅的衣料,更顯膚白勝雪。

    女子柔軟如水的聲音,從上空飄了過來,帶著幾許埋怨:“虧得你能想出來……給我送一只發情期的公狐狸,那騷味差點沒熏的我暈過去,滿院子都是它的味道。那小東西還在籠子裡撒尿,臭死了。”

    帝王微微一笑,抬起頭。

    分明還是高懷秀的清俊眉眼,隱隱卻又不同,那雙細長的眼眸深處,湧動的是猩紅而妖異的光。

    他放下書卷,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封面,語氣含笑:“聽說,魔界的長離太子想娶你為妃?”

    一雙玉足在半空中前後晃動。

    女子眉心一點朱砂,長發垂在背上,眉眼如畫,唇若丹朱,聞言又是一笑,眉梢眼角盡是不屑:“小蝶告訴你的?”

    帝王淡聲道:“我知道是假的。”

    女子挑眉:“那你還問?”

    帝王平靜答道:“只是想聽你親口說一遍。”

    眼前忽而掠過紅色的影子。

    阿嫣從橫梁上縱身躍下,正好不偏不倚落在書案前,低頭看了眼他壓在手下的書,目光落在封面幾個大字上,微微一怔,繼而微笑起來:“聊齋志異?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不嫌膩煩啊?”

    華容柔聲道:“一本書看幾千幾萬年,一個人想幾千幾萬年,不會變的。”

    阿嫣沒有說話,盯著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看了許久,突然開口:“長離太子找到鏡子,帶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你和師兄為了爭搶古董鏡大打出手,勝負不分,雖然各自在鏡子裡留下神識,卻導致鏡靈沉睡多年。”停頓片刻,嗤笑一聲:“華容,你根本不是明慈的對手,竟然最終能和他打個平手……你易容成我的模樣迷惑他了,是不是?”

    華容聽了,神色不動,聲音越發柔和,似是試探:“怎麼,心疼了?”

    阿嫣揚了揚眉:“這麼多年了……你見過我心疼男人嗎?”

    華容抬起手,將她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柔聲道:“我一直相信,當年仙冥界和天狐族開戰,你後來選擇回族中參戰,是因為我受傷了,你心疼。”

    阿嫣看著他,笑了笑:“你高興就好。”

    華容嘆了一聲,又問:“他醒了麼?”

    阿嫣皺眉,搖搖頭:“不知道,幾個月不見了。”

    華容似是有點驚訝:“他不是在你的邪教裡?”

    “華容。”

    這兩個字,語氣明顯和先前不同,正經了許多。

    阿嫣坐在桌案上,偏過頭看他,眼裡不帶溫度:“高懷秀不認識我,和我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偶爾說錯話也就罷了。憑你我的關系……”赤著的玉足點了點他的胸口,接著往下移,停在他下腹處:“……你再敢把我的聖教叫錯名字,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華容捉住她的腳,掌心溫熱:“有多不客氣?”

    阿嫣微笑:“總之不是你想要的那種。”

    華容依舊握著她的腳,接著眉心微微擰了起來:“你的鞋子呢?夜深風寒,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阿嫣嘆了口氣:“只聽過女人年紀大了會變的啰嗦,原來男人也一樣。”

    華容低著頭,唇角向上揚起,眼底卻滿是苦澀:“一別經年……太久了。”他沉默了很久,又重復一遍:“太久了,阿嫣。”

    阿嫣沒什麼表情,問他:“你的神識何時在高懷秀身上蘇醒的?”

    華容說道:“有點早。”

    阿嫣平淡道:“五年前的那一晚,王府的玉燕廳,我對南宮夜下情絲之毒的時候,對不對?”

    華容並不反駁,只問:“怎麼猜到的?”

    阿嫣輕輕蹬了一下腿,掙脫他,又用足尖輕輕踢他小腹,眸中笑意閃爍:“高懷秀便是再荒唐,也斷然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同我歡好……能陪著我一起瘋一起浪的,除了你,還能有誰?”

    華容輕哼了聲:“既然知道,那還一走五年杳無音信?”

    阿嫣皺眉:“胡說八道。我的美名遍傳天下,教徒遍布這片土地的每個角落——你夢裡的杳無音信。”

    華容失笑。

    阿嫣從桌子上下來,赤足走了幾步,轉身:“這許多年,我在曼陀羅宮,你總寫信叫小蝶帶給我——”

    華容淡淡接口:“你一封都不會看,也許全燒了,我知道。”

    阿嫣奇怪的看他:“那你還寫?”

    華容輕笑:“信裡什麼都沒有,只是白紙。你這個人忘性太大,我不時常提醒你,找點微薄的存在感,過上幾百年,你能把我的名字都忘干淨。”

    阿嫣笑了出聲,感嘆道:“華容,世間知我者,唯你一人。”

    然而,他聽見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他的神色很復雜,表面永遠是七分溫和兩分淡然,還有一分隱藏在面具背後的妖氣,而在雙眸深處,在他輕輕一瞥之間,流露出的,卻是經久不絕的悲哀。

    過了一會,阿嫣斂去笑意,看向他:“老古董說,你當年在鏡中給我留了幾句話,是什麼?”

    華容淡然道:“說了你也不會聽。”

    阿嫣點頭:“算你識相。”

    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阿嫣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撫上他的臉頰,慢慢道:“華容,我們沒緣分。”靜默一會,唇邊溢出一聲嘆息,聲音低了下去:“……我們總是沒緣分。”

    *

    回到從前的王府,如今的聖教大本營,已是黎明時分。

    才剛進後院,打開房門,正在床邊打瞌睡的阿月便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抬頭,看見是阿嫣,愣了愣,忙站起身:“姐姐,你可算回來了!你走了以後,聖子突然回到教中——”

    阿嫣皺起眉:“他不是在沙漠裡招攬教眾麼?”

    阿月點了點頭,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趕回來了,灰頭土臉的……哎呀,姐姐,大漠的太陽真了不得,快把他曬成黑炭了!他問我,你在什麼地方,我說你進宮了,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從馬廄裡牽了一匹馬,看樣子是想進宮找你,我跟著出去,眼看著他騎馬走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騎馬回來了。”

    阿嫣心不在焉道:“我在宮裡沒見著他。”

    阿月說:“我問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干嘛又跑回來……他說,他沒想好怎麼跟你說,讓他想好了再進宮。你說這人是不是個傻子?後來,他又說今天還沒打坐,還沒念經,自己回房了。”

    阿嫣心想,這估計也是徹底醒了……不行,還是趁他沒念完經,趕緊的結束這個世界,省的又要聽他嘮叨。於是,便對阿月敷衍道:“我困了,想睡覺——時辰還早,你也回去歇著。”

    阿月頷首,善解人意道:“那我先走了。”

    女子退了出去,反手輕輕關起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

    阿嫣走到梳妝台前,拿起老古董,催促道:“快結束——”

    可惜話沒說完,門外響起幾下叩門聲,沉悶死板的聲音,當中間隔的時間都是一模一樣的。

    見沒人答應,外面那人又敲了敲門。

    還是沒有聲響,終於,那人開口:“我知道你在裡面。”

    阿嫣低哼了聲:“想清楚要說什麼了?”

    那人沉默,過了好久,才道:“……沒有。”

    阿嫣拿著古董鏡,照著自己的一張臉,心情稍微好了點:“那你來干什麼?”

    那人回答:“這次出去,在漠北招攬到二十一名教眾。”

    ……

    阿嫣覺得奇怪。

    照理說,明慈師兄是西天年輕一輩弟子中的翹楚,無論是道行還是法力,都遠在華容之上,沒道理華容都蘇醒了,他還沒有。

    可他的神識如果醒了,他還提什麼招攬教眾?

    難道……

    經過這幾年在教中的經歷,他發現當盛世美顏教的聖子,日夜膜拜她的美貌,比起吃齋念經,有意義多了?

    這麼一想,阿嫣高興起來,推開門出去:“師兄,你——”看見外面一張黝黑的臉,愣了愣:“——你誰啊?”

    那人又剃了光頭,皮膚曬得又黑又粗糙,眉眼有點熟悉……他這鬼樣子,既不像豐神俊秀的蘭陵君,更不像芝蘭玉樹的明慈。

    他看著阿嫣的臉色,嘆了口氣:“師妹,是你叫我去漠北的。”

    阿嫣聽到‘師妹’兩字,便轉身往回走:“你不會作好防曬措施嗎?大清早的,嚇我一跳。”

    明慈跟著她走了進去,想了想,輕輕關上門,看著在鏡子前坐下,兀自描眉的女子背影,喚道:“……小師妹。”

    阿嫣淡淡道:“叛出師門了,叫我阿嫣就好。”

    明慈雙手合十:“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又來了!”

    阿嫣忽然轉身,瞪他一眼,用眉筆指著他,威脅:“禿驢,我最討厭你對著我阿彌陀佛,最討厭你對著我念經,你要再啰嗦——我就把你的醜事全抖出去,到時三界所有人都知道,西天濟宗座下大弟子明慈大師,當年金鐘罩神功練到第十重,走火入魔重傷吐血,修煉多年的金身功虧一簣,只是因為你看到我在蓮花池中修習媚術,從此以後總是浮想聯翩,幾千歲的老處男了,還春夢不斷。”

    明慈的臉曬的太黑,也就看不清他是臉紅了,還是臉色發白,最終,他嘆氣,語氣極淡:“你不必說了。”

    阿嫣又哼了聲:“知道怕了?”

    明慈接著道:“師父和師弟們早已知曉。”

    阿嫣怔了怔,聳聳肩:“不關我的事……我一直在曼陀羅宮,可沒對誰宣揚過你的醜事。”

    明慈淡淡道:“我說的。”

    ……

    半晌,阿嫣展顏一笑:“那就謝謝你了,替我宣傳我的媚術有多高明。”

    明慈上前一步:“師妹,如今回頭不遲。聖珠已經物歸原主,我也已經說服父皇和母後,不再追究當年天狐族盜我仙冥界聖物之事。可你若還要對你舅舅動手,勢必觸怒眾神之巔的上神——”

    阿嫣捂住耳朵,有些著惱:“了不得了不得,小禿驢變成老禿驢,還是改不了愛對狐狸精說教的壞毛病。老古董,趕緊結束這個世界!”

    老古董怯怯道:“宿主——”

    阿嫣厲聲道:“快點!”

    視線逐漸模糊。

    隱約聽見一聲嘆息,是從那僧人的方向傳來的,他說:“你進宮了。我勸你,你不肯聽,他勸……你也不聽麼?”

    阿嫣看著他,離開這個世界前,留下最後一句話:“和尚,你繼續吃你的齋念你的經愛你的菩薩和佛祖,我有我要做的事情,而這一切……全都與你無關。”

    *

    魔界,曼陀羅宮。

    禁殿內。

    老古董呆呆地望著那名姿容傾絕天下,風華無雙的女子。

    梳起一直披散著的長發,換上干淨的盛裝華服,那人抬起手,看著自己的裙子,轉了幾個圈,隨著衣袂翩然飛舞的,還有肆意而張揚的笑,如此奪目。

    阿嫣眉眼含笑,拿起鏡子細細地凝視自己,神色自是無比陶醉,抬手撫摸吹彈可破的臉頰:“可想死我了……你想不想我?想不想我呀?”說著說著,唇幾乎貼上冰冷的鏡面,嚇的老古董大叫起來,她才作罷,心滿意足道:“好了,容貌已經恢復,接下來……便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老古董猶豫了好一會,小心翼翼道:“你想報復的人……是你舅舅?”

    阿嫣看了看它:“是。很奇怪麼?”

    老古董遲疑道:“他是你親人吧……你不是說過,你在世上只剩一個妹妹了麼?”

    阿嫣淡然道:“只是恰好有血緣關系的仇人。”

    老古董沉默。

    阿嫣看著它,笑了笑:“世間最可怕的,不是殺人的劍,而是人心——這是他教會我的道理,可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多少年來,一次又一次,親手毀掉自己的容貌。

    那一座荒山野嶺中的孤墳,埋葬著她母親殘破的屍骸。

    此仇不報,今生永無寧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6 PM

第86章 青媚狐(二-四)

    這是留在魔宮的最後一個夜晚。

    老古董早就睡著了,睡得太酣,竟然打起了呼嚕,疑似口水的東西,順著鏡面流淌下來,煞是可笑。

    阿嫣一直坐在梳妝台前,低頭看著它, 微微一笑。

    今夜,無法入眠。

    總覺得,應該干點有意義的事。

    比如,回顧一下生命的長河中,那些早已模糊、早已淡去的故事。

    *

    阿嫣的父親是妖狐一族的將軍,母親則是天狐族的貴族之女,早年曾有狐族第一美人的美名。

    千年以來,妖狐族和天狐族互相敵視。

    天狐族自視甚高,雖然身為天生媚態的狐精,卻自比為仙,不屑與擅長以美色惑人的妖狐為伍。妖狐族則覺得天狐族裝腔作態,形容可憎,總拍仙界和神界的馬屁,實在厚顏無恥。

    因此,這一樁姻緣,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看好。

    可在阿嫣幼時的記憶裡,父親和母親始終非常相愛,父親只有母親一個妻子。

    婚後第二年,阿嫣出生,又過了好幾年,母親生了一對玉雪可愛的龍鳳雙胞胎,男孩取名為小楠,女孩取名為小蝶。

    從十歲起,阿嫣便跟隨族中的長老修煉媚術——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又經過妖狐族長老的悉心調教,她注定是傾倒眾生的尤物,小小年紀在族中便有很大的名氣,許多長輩對她給予厚望。

    某位長老曾經感慨道:“唉,這麼多年了……終於,我族又要出一名禍國殃民的傾城妖姬,重新舉起我族美顏盛世傾絕三界的大旗。”

    這一度是阿嫣的人生目標。

    母親玉娘對此是不贊同的,總是勸她:“阿嫣,這樣不好。”

    阿嫣便回答:“可我喜歡。”

    玉娘嘆氣,深深擔憂:“在我們天狐族——”

    阿嫣看她一眼,膩在她懷裡,撒嬌:“娘,你都嫁到妖狐族來了,入鄉隨俗嘛。”

    玉娘又嘆了口氣,搖搖頭:“你這孩子。”

    這時候,小楠和小蝶便會過來,一同靠進母親溫暖的懷抱中。

    小楠總是向往地看著長姐,奶聲奶氣道:“姐姐……等我長大,帶我一起出去玩,下山找小姐姐玩。”

    阿嫣捏了捏他軟嘟嘟的臉,笑道:“姐姐是去找小哥哥玩的。”

    小楠傻乎乎的笑了:“小哥哥不好,小哥哥沒小楠好。”

    阿嫣撲哧一聲笑出來,又揉著他的小胖臉玩。

    小蝶雖然只比哥哥晚出生一會兒,性子截然不同,文靜乖巧,十分懂事。待母親帶著小楠走了,便拉住姐姐的衣角,有板有眼道:“姐姐,你聽娘的話,娘說了,你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姬,你就注定孤獨終老了,不然就會被上界的神仙、西天的佛祖當成妖孽收走……”

    阿嫣若不阻止她,她能說上整整一天。

    真是個啰嗦話多的孩子。

    *

    原本,一切都很好。

    直到十八歲那一年,深夜。

    妖狐族皇室一脈二太子,率領眾多兵將,團團圍住他們的家。

    火光照亮半邊夜空。

    二太子朗聲宣讀父親的罪狀,一條一條,說他通敵叛族,說他出賣族中機密給遠在桃源的天狐族,說他娶敵族之女,實為天狐族的奸細……說的再多,真正的罪狀,其實只有一條。

    ——功高震主。

    人間也好,仙妖神魔六界蒼生,無論在何處,這都是足以致命的死罪。

    更何況,父親娶了天狐族的母親。

    父親很平靜。

    他彎下腰,抱了抱他的三個孩子,對阿嫣說:“照顧你的弟弟妹妹。”

    然後,他又擁抱了妻子,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照顧好孩子。等下我出去,拖住他們,你趁亂帶孩子們離開,去桃源,去找你哥哥。”

    玉娘渾身顫抖,不能自已,眼淚不停地掉下來:“不行,要走一起走,夫君,我不能沒有——”

    父親搖頭,目光冷靜而溫柔:“玉娘。”他喚母親的名字,聲音輕柔,卻又無比決絕堅定:“為了孩子,你必須堅強。”

    最後,他深深看了一眼家人,轉身離開。

    高大的背影,堅定的步伐。

    ——那是定格在阿嫣心中的畫面。

    父親在那一晚的火光中力戰而死,再也沒回來。

    但他成功拖住了二太子的人馬,母親才能帶著阿嫣姐弟三人離開,一路被追殺,一路逃命……後來真的躲不過了,母親決定一人引開追兵。

    臨走前,玉娘緊緊握住阿嫣的手,一字字道:“阿嫣,娘去引開他們……別怕,帶著你的弟弟妹妹,繼續去桃源,聽見了嗎?保護他們,娘……娘在桃源等你們。”

    阿嫣容色蒼白,眼圈泛紅。

    記憶中,那是她一生僅有的幾次掉淚。

    她問:“娘,真的嗎?”

    玉娘眼中淚光閃爍,唇邊卻帶著笑,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發:“當然,舅舅會來找我們的,等你到了桃源,就能見到娘了。乖……”眼淚無聲掉落,她閉了閉眼,狠下心離開:“活下去,阿嫣,一定要活下去!”

    為了這句話,阿嫣帶著弟妹,翻山越嶺,歷盡險阻,終於……離桃源只隔著一座山,翻過這座山頭,便是天狐族的領地。

    最苦的時候,阿嫣受了重傷,把僅剩的一點干糧留給弟妹,小楠當時便哭了,紅著眼睛,恨恨道:“終有一天……終有一天,等我學成了本領,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他們所有人!姐姐、姐姐……嗚……”

    他撲進阿嫣懷裡,泣不成聲。

    才不到十歲的孩子,深深感到了恨意。

    就在那時候,二太子追了上來。

    阿嫣看著那名騰雲駕霧而來的男子,恐懼一點點吞噬了心髒,身體遭受重創,行動已經很困難,她推開小楠,咬牙道:“帶小蝶走,翻過山頭就是桃源,你去天狐族,帶舅舅來救我。”

    小楠斷然拒絕:“我不走!姐姐,我保護你——”

    阿嫣死死瞪住他:“我不是在問你,我是在命令你……”見半空中那人越來越近,嗓音嘶啞:“……走啊!”

    可小小的孩子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再也不願意離開長姐,矮小瘦弱的身軀擋在阿嫣面前,張開雙臂,雙目帶著刻骨的恨,對著那漸漸逼近的男子大喊:“不許靠近我姐姐!”

    “哦?這是他的兒子?”二太子俯身,饒有興致地看了眼男孩,緩緩道:“斬草需除根……留不得。”

    他抬起手,握住男孩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看著他在半空中亂蹬,然後,手上微微用力,猛地捏緊。

    “小楠——!”

    “哥哥——!”

    男孩歪著頭,四肢軟軟地垂了下來。

    已經氣絕身亡。

    阿嫣的手腳冰冷,臉色慘白,心髒像是被人忽然插了一把刀,血肉模糊,頭腦卻快速的反應過來,吃力地伸出手,一把抱住已經嚇得呆住的妹妹,附在她耳邊低語:“小蝶,姐姐等一會拖住他,你看准機會,往那裡跑……不要回頭,聽見了嗎?——不准回頭!”

    小蝶止不住的顫抖:“可是姐姐……我怕。”

    阿嫣用力抱了抱她:“沒事的,舅舅和娘在桃源等你。”

    小蝶瑟縮了下:“……你呢?”

    阿嫣沒有說話,放開了懷中的女孩。

    她腿上受了重傷,站不起來,便只能爬,一點一點,爬到那個人跟前。

    二太子沒有對她出手,似乎在欣賞她此刻的狼狽和無助。

    最後,阿嫣停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又坐起來,看著面前的男子,微微偏著頭,雖然憔悴的不成人樣,姿態卻是嫵媚而風流的:“太子殿下,男丁必須斬草除根,女兒家的,不必下那麼狠的手罷,留著更有用處,不是麼?”

    二太子大笑,甩開男孩的屍體,看著她,嘲弄道:“素聞阿嫣姑娘的大名,早就想見見你……為了活命,你真是什麼都干的出來。”

    阿嫣幽幽嘆了一聲:“是人都想活下去,沒什麼奇怪的。”

    二太子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望著那一張難掩麗色的臉,那一雙流光暗轉的眸子,忽然有片刻的恍惚:“……帶你們回去,當本太子的妾室,也無不可。”

    阿嫣低聲笑道:“那就多謝太子殿下了——”突然揚起聲音,厲聲道:“就是現在,小蝶,走!”

    與此同時,手舉起,粉末飛揚。

    二太子痛叫一聲,知道那發光的粉末必定有毒,咬牙切齒的咒罵了一句,將少女往旁邊一甩。

    阿嫣撞在石頭上,咳血不止,無法維持人形,露出狐狸本體。

    二太子一只手捂著眼睛,晃了晃腦袋,過了好一會,視線總算清晰了,他冷笑一聲,拔出劍,指向小狐狸的頭顱。

    阿嫣不看他,也不看那泛著寒芒的利劍,仿佛懶得多看一眼。

    “賤人,你找死!”

    二太子高高舉起劍,正要斬下時,一條散發出奪目銀光的白綾,冷不丁從斜地裡刺了出來,悄無聲息地繞上寶劍,稍一用力,劍刃寸寸斷裂。二太子大驚,連退幾步,抬頭看著那從天而降的女子。

    那是一名素衣黑發的女子,打扮的十分普通,只是容貌極美,絕非凡間所有,尤其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更非一般仙子所能企及,那般仙姿玉容,只能是……神族的女子。

    二太子心中驚駭,定了定神,上前抱拳行禮,試探道:“晚輩乃是妖狐一族二太子狐淵,在此清理門戶,鏟除族中逆賊,不知……尊駕何方神聖,為何無端出手,阻攔晚輩?”

    白綾收了回來,纏在女子纖細的手腕上。

    她低著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輕輕柔柔的聲線,毫無起伏:“既然已經出手,已經阻攔,你又問這許多作甚?……走罷。”

    二太子咬了咬牙,權衡輕重,到底不甘心:“敢問前輩姓名?”

    “姓名?”女子看了看他,笑了笑:“素瀾。”

    二太子驟然失色,忙屈膝行了一禮:“原來是神族天女駕到,天女恕罪——”

    女子轉過身,又重復一遍:“走罷。”

    二太子連連點頭:“是,是。”

    等到退至遠處,狐族的兵將圍了過來:“太子殿下,她只有一個人而已,即便是上界的仙子,我們未必——”

    二太子冷笑著打斷:“什麼仙子?素字輩,那是眾神之巔的神族公主,看她的發髻和裝束,多半已經許給天帝座下四王族子弟……不是我們能招惹的起的人。”

    眾人吃了一驚:“上古獸族四王?那是咱們老祖先的老祖先啊……”

    二太子回頭望一眼,盯著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哼了一聲:“走!”

    那些人走了,素瀾跪坐下來,忽然又抬起頭,看向一個地方,招了招手。

    小蝶慢吞吞地走了出來,接著加快腳步,撲到阿嫣面前:“姐姐,姐姐你別嚇我……”

    阿嫣動了動唇:“沒事。”

    她抬眸,看著那名美麗的神族帝女,只覺得對方容顏清麗絕俗,眉梢眼角卻有無法消散的愁緒,總是郁郁寡歡。

    原來,竟連九天之上最尊貴的天女,也不快樂麼?

    天地為熔爐,眾生皆苦。

    素瀾替阿嫣療傷,又問小蝶,她們是不是要去天狐族所在的桃源。

    小蝶說,是。

    素瀾微笑道:“我送你們去……雖然我法力低微,只要不碰到特別難纏的人物,應該不會有事。”

    小蝶驚訝道:“仙子姐姐若是法力低微,那、那我等豈非螻蟻,不堪一擊?”

    素瀾又笑了笑,搖頭:“在神魔兩界真正的高手面前,我連十招都撐不住。”她輕輕嘆了口氣,用法術變了兩只可愛的小狐狸,逗小蝶開心,溫聲道:“姐姐學的法術,大多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小蝶說道:“可那個壞人好怕你。”

    素瀾淡淡道:“神族威嚴尚在,我夫君——”笑意染上幾許諷刺,低低道:“——他神通廣大,我跟著沾光罷了。”

    阿嫣一直沒說話,只在傷勢緩和了一點,不再流血後,小聲說了句:“……多謝恩人出手相助。”

    素瀾搖頭:“不必。”

    阿嫣能變回人形了,素瀾便陪著她,本想將小楠就地埋葬,阿嫣不願意,固執地把弟弟冰冷的屍體背在身上,蹣跚地走路。

    素瀾嘆息一聲,召喚祥雲,送她們到桃源入口。

    在那裡,阿嫣看到了一名高大的男子,五官莫名的熟悉,而在他身後的,是母親。

    玉娘驚喜地飛奔過來,笑中帶淚,叫了聲‘阿嫣’,又叫‘小蝶’,然後……喜悅的目光移向長女背後的男孩,見他臉色死灰一般的黯淡,一點聲息也無,整個人如被震住,動也不動,過了很久,顫巍巍的喚了聲:“……小楠。”

    阿嫣看見母親,還來不及感受失而復得的喜悅,一顆心便沉入冰窖,蒼白著臉,輕聲道:“娘,對不起。”

    *

    從那一天起,母親待她便很冷淡。

    阿嫣心底總覺得,母親會這樣,是因為她沒能按照約定,照顧好弟弟,是因為弟弟死在她的面前,她身為長姐,眼睜睜看著,卻無力阻止。

    可她從來不說。

    母親不怎麼理她,她便也不跟母親說話,寧可找舅舅。

    舅舅是天狐族的大長老,位高權重。

    很多年前,舅舅救了一只全家落難的小狐狸,收為義子,後來,這只小狐狸長大了,修煉成人形,號稱狐族第一美男子。

    他叫華容。

    舅舅對阿嫣很好,比起華容和小蝶,他似乎特別偏心阿嫣,有好東西,總是第一個給她,教他們三個人練功的時候,也會對阿嫣格外用心。

    阿嫣修習過媚術,到了天狐族也不肯放棄這門看家本領。於是,初來乍到,時常被天狐族同輩的人嘲笑,她不是軟和的性子,誰嘲笑她,她該還嘴還嘴,該動手動手,鬧到不可開交,舅舅總會幫她說話,三言兩語解決一場糾紛,寧可被人暗地裡說護短偏心,也絕不懲罰她。

    阿嫣失去了父親,又與母親心存芥蒂,漸漸的,對舅舅越來越依賴。

    放眼天下,只有舅舅對她最好。

    當然,華容也是好的,凡事都向著她。

    她和別人吵架,他站在旁邊,搖著扇子乘涼,時不時會說上幾句風涼話:

    “表妹所言極是。”

    “表妹說的對。”

    ……

    他的皮相好,深受族中上至千百歲,下至十歲女狐狸的厚愛,每到這種時候,對方便會委屈的叫起來:“華容哥哥太偏心了,還講不講道理?阿嫣是妖狐族來的外人,你總幫著外人說話——”

    華容搖起扇子,指向說話的人,一本正經的糾正:“錯了。”扇子一轉,勾起阿嫣的下巴,一雙帶笑的桃花眼迷死人不償命:“……是內人。”

    阿嫣挑眉,擋開他的扇子,反手去捏他的臉:“表哥好不要臉,誰想當你的內人了?我的夢想是成為禍國殃民的妖姬,不迷倒一打昏君,顛覆幾個朝代,我才不罷手,你想頭上長滿草原,盡管娶我呀。”

    華容輕笑,柔聲哄道:“不要緊。嘗遍世間男子的味道,才知我是最好。”

    阿嫣‘嘖’了一聲。

    如果不幸吵著吵著動手,那華容也會幫她,扇子時不時的亂飛一下,不是敲在敵對那人的頭上,就是絆倒那人的腳。

    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和華容在一起,似乎是順理成章的。

    他是全族最貌美的少年。

    她是全族最貌美的少女。

    天生一對。

    他們名為表兄妹,實則更像青梅竹馬,平時眉來眼去慣了,一來二去的,也就真的勾搭上了。

    阿嫣在他身上練媚術,練房中術,偶爾也拉著他一起雙修。

    華容很樂意當試驗品,從沒有怨言,對她幾乎是予取予求的寵溺。

    每隔幾個月,阿嫣會出桃源一次,獨自下山游玩,如果有順眼的對像,便會將修煉已久的媚術,用到實戰上。

    華容從來不跟著,也從來不過問她下山後干了什麼。

    就像阿嫣從不問他在族內族外,到底有幾個老相好。

    這是他們的默契。

    玩歸玩,玩膩了就收心。

    ……當時,都是這麼想的。

    華容這人只有一個改不掉的壞毛病,總不肯好好穿衣服,一件簡單的綢緞錦袍,非得給你露出半邊肩膀,或者大半的胸膛,他還從不束發。於是,展現在天狐族眾多飢渴的女狐狸面前的,便是一幅美人圖——慵懶的美人披著松垮垮的衣裳,黑發垂在蒼白的肌膚上,精致清瘦的鎖骨若隱若現,說不出的誘人。

    阿嫣起初不覺得什麼,久而久之,卻覺得不對勁——他總讓別的狐狸精飽眼福,豈不是顯得自己很吃虧?

    後來,有一次,他又亂穿衣服了,阿嫣問他:“這麼愛給人看啊?”

    華容挑了挑眉,眼神一勾:“你……不喜歡?”

    阿嫣點頭:“當然。”說著,她把外衣脫了下來,只穿著肚兜,高高興興地走到幾只男狐狸面前,回頭對他揚眉一笑:“——露的比你多!有什麼了不起的?”

    華容:“……”

    他快步走了過來,撿起衣裳把她包住,神色嚴肅:“看不見也就罷了……在我面前,不准這樣。”他嘆口氣,有些無奈:“以後,誰都不露了,嗯?”

    阿嫣笑著看他一眼。

    華容淡淡道:“我不是跟你商量。”

    阿嫣便有些不耐煩:“知道了。”

    過了幾年,阿嫣的修為到了一定的程度,某天深夜,舅舅傳她只身一人前去,鄭重的對她說,他決定把族中最高級的秘法傳授於她,這門心法只能由女子修煉,已經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秘籍修復完畢,族中那麼多資質上佳的女弟子,他卻選了擁有妖狐族一半血統的她,成為這門心法的主人。

    煉容心法。

    當時,阿嫣只覺得受寵若驚,對舅舅更是又敬又愛,心存感激。

    只有他,事事都想著她,總把最好的留給她。

    這是一門奇怪的心法。

    開始修習後,阿嫣的修為和法力提升飛快,只在短短數月間,便將包括華容在內的同輩弟子遠遠甩開,照這個速度,如果能練成第十重心法,她將成為狐族有史以來,第一個躋身三界高手前列的人。

    這是何等的殊榮。

    但是,更主要的……

    那晚父親離去的背影。

    那天小楠慘死的畫面。

    全都深深刻在心上,至死難忘。

    她要找一個人報仇。

    等報完仇……

    她想起她的恩人,九天之上的帝女眉心深鎖的愁緒,便恍惚的想,如果可以的話,她也能報恩,幫素瀾上神解決她的煩惱。

    無論如何,她必須練下去。

    於是,阿嫣沒日沒夜的修習煉容心法,一度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玉娘對她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奇怪,從冷淡變成了排斥。

    當母親以為她看不見的時候,總會看著她的背影出神,可她一旦轉頭,母親便會移開視線,板起臉,冷冷地走開。

    阿嫣想,沒關系的,等她報了仇,母親就會原諒她了。

    來日方長。

    三十年的光陰匆匆而過。

    那天,阿嫣終於突破煉容心法第四重,從緊閉的密室出來,正好看見小蝶,便打了聲招呼。誰知妹妹回頭,看到她的臉,‘呀’的尖叫了聲,手裡捧著的銀盆猝不及防摔到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姐姐……你、你的臉……”

    阿嫣皺眉,找了面鏡子,拿起來一看,愣住。

    那是……她的臉嗎?

    從額頭到下巴,一道道血痕貫穿其上,猙獰可怖。

    鏡子從手裡掉了下去。

    阿嫣去找舅舅,他也吃了一驚,但是安慰她,沒事的,只要吃幾粒塑顏丹就可以治好了。

    正如他所說,服用兩天的塑顏丹後,容貌很快恢復如初。

    阿嫣松了口氣。

    那時,她雖然喜愛自己的美貌,卻遠達不到經年以後重視的程度。她生來貌美,擁有的太輕易,便不太珍惜。

    又過了十年,她突破煉容心法第五重,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卻更為嚴重。

    這次和上次不同,毀容時,她分明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但她沒有動搖,直到突破瓶頸,才出密室。

    這一回,她服用了足有半月的塑顏丹,才勉強恢復到最初的容貌。

    華容意識到了不對,幾次三番勸她:“阿嫣,你不能再練下去……這根本不是什麼秘法,這是妖術。”

    阿嫣調侃:“狐狸精本就是妖,你也把自己當成神仙啦?”

    華容眼底全無笑意:“欲速則不達,你修為提升如此之快,必定會付出代價,現在看來,代價就是容顏盡毀……義父為何讓你練這門妖法?不行,阿嫣,你——”

    阿嫣笑了笑,不以為然:“到那時候,你盡管再找一只年輕貌美的狐狸精,我又不會攔著你。”

    “阿嫣!”

    那是第一次,華容對她說話時,用了嚴厲的語氣。

    阿嫣沉默,過了會,開口道:“別在我面前說舅舅的壞話。”

    華容輕嘆一聲,將她擁進懷裡,低聲道:“義父救了我的性命,我早就發誓一生效忠於他,我比任何人都不願意質疑他……可是阿嫣,你真的不能練下去了。”他俯身,抵住她的額頭,輕輕道:“聽話。”

    阿嫣閉了閉眼:“……突破第六重。”

    華容擰眉:“阿嫣!”

    阿嫣堅持:“就練到第六重,然後我下山辦一件事,等事情辦妥,我不練了。”

    華容沒作聲。

    阿嫣笑了笑,抱住他,抬眸凝視他的臉,目光帶笑:“表哥,我的容貌不是恢復了嗎?趁現在還沒毀,多看兩眼。”

    華容氣的夠嗆,用扇子點了點她的眉心:“你這叫往人的傷口上撒鹽。”

    阿嫣靠在他的懷裡,臉貼著他的胸口,悶悶的笑了一聲:“我是說真的……真有那麼一天,你盡管移情別戀,這是我選的路,我不攔你,更不會怪你。”

    華容自嘲的笑了下,淡淡道:“不可能的。”

    阿嫣看著他。

    華容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表妹,你要記住——從來只有你不要我,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

    深夜。

    妖狐族王宮。

    今晚二太子在好友府中對飲至盡興時,已經晚了,回宮後實在醉的厲害,沒有和嬪妃小妾共赴雲雨的心思,只想早點躺到床上歇息。

    剛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沒一會,後頸突然一陣劇痛,他下意識地張大嘴,想痛叫出聲,卻驚恐地發現……他不能發出聲音。

    二太子伸出顫抖的手,觸碰疼得死去活來的地方。

    那是……啞穴。

    在那個位置上,他摸到鋒利的薄刃,只是輕輕劃過,手指即刻被割出一道口子,血流不止。

    那、那是什麼東西?

    刀片?匕首?

    二太子全身都在哆嗦。

    這是夢嗎?

    如果是夢,為什麼痛楚又是這般真實且無法忍受。

    “太子殿下……”二太子聽見一道女子宛轉的聲線,低柔嫵媚,可又冷的像寒冰,自角落的陰影處傳了過來:“唉……這才幾年,就不認識了麼?當初還說要納我當小妾,我以為你有多喜歡我,原來就是隨口說著玩的。”

    二太子疼的冷汗直流,無助地張著嘴,用盡力氣想嘶吼,奈何只能干瞪著眼睛,喉嚨裡發出沙啞的赫赫聲。

    女子笑了笑,從陰影裡走出來:“二太子,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呢。這麼多年以來,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年復一年,我只要作夢,夢裡都是你……華容都沒這個待遇。”

    “我總在想,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我該怎麼對你,才能解我心頭恨。”

    “狐淵,你欠我兩條人命,兩筆血債。可你只有一個人,怎麼才能還兩個人的份呢……嗯?”

    女子離他越來越近。

    二太子掙扎著,向床裡瑟縮,見躲不掉,狠了狠心,咬牙翻了個身,跌下床,他手腳並用,試圖爬向門外。

    一只繡鞋踩在他的手上,來回碾了兩下。

    喀啦啦幾聲向,骨骼盡碎。

    二太子痛暈了過去。

    可是很快的,他又蘇醒過來,朦朦朧朧的視線,映出女子蒼白的臉,容顏如雪,而那一雙眼睛……充滿了恨意和冷冷的嘲弄的眼睛,似曾相識。

    他見過。

    那一天,在桃源附近,在一只受傷後顯露原形的狐狸眼裡,見過。

    他突然知道了她的身份。

    於是,他體內的每一根血管,都流淌著無盡的恐懼。

    每一滴血都是冰冷的絕望。

    “殺我爹,當著我的面,擰斷小楠的脖子……那時候,你可想到會有這一天?”

    二太子想求饒,奈何開不了口,只能哀求地望著拔出短匕首的女子。

    “我不會讓你輕易死的。”女子蹲下身,看著他,一字字緩緩道:“今夜還長的很,太子殿下。”

    *

    妖狐族二太子狐淵於宮中暴斃,就死在他自己的房間裡,死相奇慘無比,明顯死前曾遭受過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

    這消息傳到桃源,阿嫣正在幫小蝶的指甲塗上蔻丹,聽了也沒多大反應,反倒是小蝶嚇了一跳,急著想站起來。

    阿嫣拉住她:“別動,塗歪了。”

    小蝶有點恍惚,喃喃道:“二太子,不就是那個……”目光忽然染上喜色,看著長姐,笑了起來:“姐姐,他死了,他竟然死了!真是太好了,蒼天開眼,爹爹和小楠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阿嫣嘆氣:“只可惜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換不回爹和弟弟。”眼神冷厲如刀刃,聲音冰冷而堅硬:“……這麼一想,還是虧了,就該把他剝皮抽筋,一刀刀活剮了他才對。”

    小蝶一愣:“姐姐,你說什麼?”

    阿嫣搖搖頭:“沒。坐下來,還剩兩個手指沒塗完呢。”

    當天晚上,舅舅宮裡的人請她過去,她剛走到殿外,遠遠的就聽到爭吵聲,不禁停下腳步。

    那是,舅舅和母親。

    “……你想送阿嫣去西天濟宗座下修行?!妹妹,你是怎麼想的?阿嫣是狐妖,你送她去念什麼佛經?這不是笑話麼!”

    “……妖狐族二太子暴斃,你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萬一要是查出來了……”

    “……那又如何?狐淵該死。”

    “……便是該死,也不能由她出手,那好歹是妖狐一族的太子!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事,豈容兒戲?再者說,阿嫣動不動便和人起爭執,甚至於大打出手,她性子太急躁,長此以往如何是好?”

    “……我覺得阿嫣便很好。”

    “……哥哥,你總是縱容她,這次你必須聽我的——”

    玉娘和大長老吵到一半,驀然回首,忽見女兒站在殿門口,臉上帶著幾分嘲弄的笑,不覺漲紅了臉。

    大長老皺眉,吩咐周圍的人都下去。

    阿嫣渾然不覺,只是一直看著母親,沉默好久,緩緩吐出幾個字:“娘,你就這麼想趕我走?”

    玉娘別開臉,淡淡道:“去西天修行,於你而言,是難得的機會。”

    阿嫣面無表情:“狐淵殺了爹,殺了小楠,他難道不該死?我殺了他,一報還一報,何罪之有?”

    玉娘冷聲道:“若是引得狐族內戰,你能擔負的起麼?”

    阿嫣想也不想,脫口道:“到了那時,我自會一死以謝天下,又不會連累你,你怕什麼?娘——”喉嚨有點發澀,她轉過身,心灰意冷:“小楠死了,為何你恨的是我,卻不是狐淵?”

    玉娘看了一眼大長老,欲言又止,半晌,嘆息道:“走罷,別在這裡吵著你舅舅。”

    母女二人沉默地走了一路。

    阿嫣的院子到了。

    玉娘停下來,猶豫多時,低下頭,艱澀道:“阿嫣,別回來了。”

    身邊的人抿緊唇,快步往前走。

    玉娘抬頭,望著女兒的背影,喃喃重復了遍:“……千萬,別回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7 PM

第87章 青媚狐(五-七)

    阿嫣到底還是去了西天。

    臨行前,華容幫她一起准備行李,橫豎就幾件衣服,聽說西天規矩多,帶的還都是最樸素的衣裙,以素色為主。

    阿嫣瞧著心煩,干脆往床上一扔,站在窗口,看著滿園秋色發呆。

    華容撿回她拋下的衣物,整齊地疊好,放起來,頭也不抬道:“西天都是幾百年幾千年不開葷的和尚,性子多有古怪,你去了以後,切記不可太放縱。”

    阿嫣沒回頭:“說人話。”

    華容便道:“少招蜂引蝶,都是禁欲久了的男人,經不起你挑逗。”

    阿嫣突然笑了一聲,轉過身看他,喚道:“表哥。”

    華容挑眉:“怎麼?”

    阿嫣搖搖頭,戲謔道:“你是越來越小心眼愛計較了,從前那個對我說嘗遍天下男子味道,才知你是最好的華容,哪兒去了?”

    華容微微一怔,站起身走了過去,輕嘆道:“……年紀大了。”

    阿嫣脫口道:“說你還是說我?”

    華容好笑:“說我,你永遠青春貌美,可以了嗎?”

    阿嫣笑了笑,沒答話。

    華容抬手輕撫她的臉,眉間染上郁郁之色:“我是真不想你去,非走不可麼?”

    阿嫣覆上他的手背,答道:“不會太久的,我這德性,你自己清楚,西天的大和尚能容得下我才怪。”

    華容微笑,又嘆了一聲,擁緊她:“這麼些年了,世間傾城紅顏看遍,其實也沒什麼意思。等你回來,我們……”

    說到這裡,沒有下文了,只是手臂逐漸收緊。

    阿嫣沉默了會,開口道:“好,就我們。”

    *

    西天濟宗是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胖和尚,笑起來不止有雙下巴,更像三下巴、四下巴,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彎彎的,瞧著便讓人忍俊不禁。

    他給阿嫣取了個法號,明貞。

    阿嫣一聽就不肯了,當場鬧起來:“姑奶奶八百年前就不貞了,你才貞呢。”

    濟宗笑道:“徒兒真愛瞎說,你芳齡未滿百歲。”

    阿嫣怒道:“聽人說話學會撿重點!”

    濟宗摸摸她的腦袋,語重心長道:“為師對你給予厚望,西天女弟子甚少,你資質如此之好,將來有望成為第一位將我佛門發揚光大的女弟子——”

    阿嫣皺眉:“我還是更希望成為青史留名的狐狸精。”沉思片刻,忽然又展顏笑了起來,便如春花綻放,聲音又甜又膩:“師父,你把我趕出師門可好?這樣我回去也有個交代……唉,你瞧我長的如花似玉,有我在,你的這些光頭小和尚們能念經嗎?我不想當尼姑,我只想當狐狸精,你快趕我走罷!”

    可濟宗笑呵呵的,就是不允。

    阿嫣便在西天呆了下來,雖然討厭濟宗老和尚給的貞節牌坊法號,但對師門的其它待遇,還是比較滿意的。

    凡間這千百年盛行佛教,供奉濟宗和尚的廟香火旺盛,他的小日子過的也好,廟宇樓閣,不比隔壁眾神之巔的帝宮差上多少,吃的當然是素齋,可是他有幾個手藝堪比大廚的好徒弟,每天變著法子的弄好吃的給他……他甚至偷藏了幾壇佳釀,不喝,只偶爾戳一個小孔,聞聞味道。

    師門只有一個女弟子。

    阿嫣的師兄們許是幾十年上百年沒見過女人了,見了她不是驚訝過度的痴呆樣,就是面紅耳赤說話結巴,有趣的很。

    阿嫣習慣了煙視媚行的狐妖作態,說話總帶著幾分輕軟的挑逗,行走起來便是腰肢輕擺,一顰一笑皆是令人臉紅心跳的風情。

    到了西天,心裡記著華容的話,多少收斂了點,但有時還是狗改不了——不,狐狸精改不了發騷,總喜歡逗著人玩,免不了偶爾拋個媚眼,占點口頭便宜。

    看著那些光頭師兄窘迫而害羞的樣子,她想,這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直到有一天,聽師兄們說,大師兄要出關了。

    大師兄法號明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有大半年的時間在閉關修煉,剩下那小半年的時間,三分之一用來和師父探討佛法,三分之一用來考查師弟們背經的進度,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他照樣用來修行,只是換個地方而已。

    同門師兄弟對他既敬又怕。

    濟宗門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他收的弟子,一概不問出身,所以同門弟子只以法號相稱,背景皆成謎。

    但是,有兩個師兄偷偷告訴阿嫣,大師兄是帶發修行的俗家弟子,家世顯赫,之所以能看出來,是因為他平日裡穿的衣物雖然看似樸素無華,但是根據他們長久以來的細心研究,每一件都價值不菲,用的法寶靈器就更加壕無人性了,隨便拿出來一樣,盡顯低調的奢華。

    最後,那位師兄好心勸阿嫣:“師妹,等大師兄出關了,你記得有多遠躲多遠,你不知道……他有潔癖,鼻子很靈的。”

    阿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聞了聞:“不是吧,我只有狐騷味,沒有狐臭味,不至於礙著他。”

    師兄:“……”

    事實證明,到底還是礙著了。

    那天大家都在食堂打飯,今天的素齋不錯,阿嫣多喝了一碗豆腐湯,正巧有個相熟的師兄路過,便央求他幫她再帶一碗過來,語氣自然是甜甜軟軟的——然後,自入門以來,她第一次見到了那位活在傳說中的大師兄。

    他是佛門弟子,瞧著卻更像隔壁家修仙的道長。

    最初的印像,便是一塵不染,如雪的白。

    僧衣是白色的,束發的帶子是白色的,他的膚色也是不見陽光的蒼白,唯獨一雙眼睛一頭青絲,是深沉如墨的黑。

    兩種顏色涇渭分明,對比明顯。

    他的神情也很容易讓人想到天山之巔的皚皚白雪。

    純粹的冷。

    一眨眼的瞬間,他身形一晃,出現在阿嫣的面前,對視一眼,他開口,聲音也如山澗泉、冰上雪:“你既已拜入師父門下,便該遵守門規,何以放浪形骸,褻瀆我佛門清淨地——”

    阿嫣心思飛轉,暗想,現在和他當眾鬧一場,興許老和尚看不過眼,就會把她趕走,這樣正好能名正言順地回桃源。

    此計甚妙。

    於是,阿嫣站起來,指著他,柳眉一豎,語氣還是那般低柔宛轉,隱隱卻含著嘲弄挑釁:“明慈師兄,你好不講道理呀!我本來就是狐妖,道行全用在迷惑男人上,你說我放浪形骸……想叫狐狸精不發騷,便如逼良為娼,逼母豬上樹,師兄,妓院你肯定沒逛過,那你會教母豬爬樹嗎?”

    沒等他回答,她哼了一聲,斜睨他一眼:“不會啊?那你非得來煩我作甚?我又不對你放浪形骸!再說了,這滿屋子的小禿驢,就你一個留頭發的,你這麼喜歡你的佛門清淨地,你怎的不跟老和尚學學,剃光頭發,穿衣服露個圓滾滾的肚皮——你這麼愛好你的皮相,一看就六根不淨,佛祖會生氣的。”

    說完,過了好久,都沒一點聲音。

    師兄們震驚地看著她,好些人忍不住吞了吞唾沫,念一句‘阿彌陀佛’。

    最終,明慈留下一句‘我不是’,轉身就走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看見,大師兄剃掉長發,燒了戒疤——不知是第一次動手,技術生疏,或是心中實在氣不過,他頭頂還割破了好幾個口子。

    阿嫣看見他,高興地拍手:“啊呀,小禿驢,叫你剃頭發,你還真變光頭啦?——真聽話,要不要姐姐獎勵你一個香吻?”

    大師兄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離開。

    從此以後,明慈許是自認口拙,甘拜下風,見了她都繞道走,不與她一般見識。

    阿嫣也不理會他,只是覺得可惜,都鬧成這樣了,老和尚只當沒發生過,依舊樂呵呵的,半句不提讓她走的話。

    一日日的,就這麼拖了下去。

    練功的時候,阿嫣還能提起幾分精神,到了念經打坐……師兄們在敲木魚,在阿彌陀佛,她手裡捧著經卷,念著念著就睡了過去。

    老和尚不管她,師兄們讓著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大師兄,有時會看一眼她的方向,神色間頗為不贊同。

    阿嫣是不理他的,若他想開口對她說教,他說一句,她罵一句禿驢,直到他忍受不了侮辱,默默地走開。

    十年後,他又默默地蓄起頭發。

    同門都說,大師兄的造詣極高,他可是近萬萬年來,唯一千歲左右,就能修成金身的弟子——金身已成,代表他半只腳踏入飛升的行列,已經是半佛之身。

    阿嫣問:“金身有什麼用?”

    師兄回答:“那可是大大的好!夏天不怕熱,不出汗,蚊蟲不近,冬天不怕冷,不會凍傷——對戰時的好處就更不用說了,金鐘罩鐵布衫神功,刀槍不入,一個打四個不虛的,不過我們是佛門子弟,不談打打殺殺的俗事。”

    阿嫣聽了很是感興趣,纏著師兄教她。

    師兄不允,她又去纏著老和尚,說他偏心,只教小禿驢,不教她。

    濟宗依舊笑呵呵的,心平氣和道:“明貞,並非為師偏心,你明慈師兄是用千年童子身修煉,自然一日千裡,進步飛快。可你……”

    阿嫣了然,失望道:“我身經百戰,修不成的了。唉,早知如此……”想了一會,忙搖頭:“不成,早知如此,我也不干,誰愛當千年童子誰當去。”她看著師父圓滾滾的肚子,笑問:“大師兄是千年童子身,師父,那你豈不是萬萬年童子身了?”

    濟宗笑道:“胡鬧。”

    *

    百年後。

    阿嫣在西天待足了一百年,就算平時再偷懶,佛經也能勉強背上幾卷,師父又收了幾個師弟進來,師門文試的時候,她也不是最後一名了。

    日子過的平淡又枯燥,但也沒什麼不好的。

    除了每次外出斬妖除魔,老和尚總喜歡把她和明慈分到一起。

    她覺得大師兄是個假正經的呆子,禁欲千年,心理八成不正常。明慈覺得她是迷惑人心的妖女,站著不動,狐騷味都能傳到幾百裡外。

    西荒殺妖皇之後,他們名聲大噪。

    不止是同門,就連西天乃至於三界的許多人,都知道濟宗座下有兩名得力弟子,總愛把他們放在一起談論,仿佛他們是一對行走江湖斬妖除魔的搭檔。

    ——沒勁。

    直到那一天,東海有惡龍出沒,驚擾沿海漁民。

    眾神之巔的帝宮數次催促東海龍王收服自家親戚,不知出於什麼緣由,龍宮遲遲沒有動靜,這個活便落在了明慈和她的頭上。

    出征的路上,還是一路無話。

    相看兩相厭。

    明慈總是面無表情,少言寡語。

    她覺得明慈連可愛都談不上,毫無逗弄的興趣,便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可那惡龍壽長五千年,十分難纏,明慈對上它都很吃力,更別說阿嫣,纏鬥多時,兩人都受了不輕的傷。

    惡龍傷了一只眼睛,因而勃然大怒,一爪子掀翻阿嫣,驀地衝向一邊重傷倒地、仍在咳血的明慈。

    阿嫣沒辦法,是真的沒辦法,只好運轉起煉容心法,擋在他面前,硬生生抗下了惡龍一擊,接著趁惡龍不防,反手用盡全力刺出一劍,穿透堅硬的鱗甲,正中龍心,滾燙的血濺了一臉。

    臉上一陣刺痛。

    阿嫣不用拿鏡子看,都知道怕是又毀容了。

    惡龍雖然伏誅,她受傷也不輕,趴在地上半天動不了,明慈過來背起她,尋了一處荒無人煙的海島休養生息。

    阿嫣背靠岩壁,喘息了會兒,抬起手,慢吞吞地弄亂頭發,用垂下的發絲,遮住臉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接著看了一眼對面——那和尚慘白著臉,唇角還掛著血漬,又在閉目打坐,嘴裡念念有詞,旁邊放著他的降魔杖。

    仰起臉,透過一縷縷亂發,眯眼看著天空。

    ——已經到了他每天雷打不動念經的時辰。

    阿嫣瞧著他,等他念完了,便開始發牢騷。

    “我說你武器選什麼不好,選根棒子,你以為你的降魔杖是孫猴子的金箍棒,重達上萬斤嗎?敲那惡龍幾下,不痛不癢的……換把鋒利一點的菜刀,早捅死了那條狡猾的海龍。”

    “你不是練成了金鐘罩鐵布衫的金身?關鍵時候為什麼不頂用?他尾巴一甩,你又飛出去吐血了。”

    “我不要在這裡,我不想跟你們和尚玩了,我好端端的一只狐狸精,大寫的妖怪,憑什麼要跟著你們出去降妖除魔?若是被其它妖怪知道了,豈不是要罵我吃裡扒外?我還要不要面子了?”

    “我要回家,我要問舅舅要塑顏丹……煩死了,小禿驢,你——”

    抬眸,看見他正站在眼前,背著陽光,說幾個字,嘴角還會流出點血:“師妹,你那邪功……別練了。”

    阿嫣嗤笑:“你以為我想練呀?”

    他便不說話了,坐下來替她療傷——他自己都半死不活的,還浪費靈力幫她治傷,他真的是個傻的。

    阿嫣看著他,難得不叫他禿驢了,問他:“你這算報恩?不用的。”

    明慈閉著眼睛,沒有說話,他的手和她貼在一起,掌心溫暖寬厚。

    周圍泛起淡淡的金光。

    阿嫣見他又低低咳了幾聲,血絲從唇角沁出來,不由皺了皺眉,強硬地收手,阻斷他療傷:“都說了不用,我出手不是為了你。”

    明慈睜開眼眸,嗓音有些沙啞,咳了一聲,道:“是因為師父,我知道。”

    阿嫣笑了笑,坦然道:“是,因為老和尚……他雖不說,可他教我的傳我的功法,全是針對我修煉的煉容心法,他既費心救我,我便也不能看著他的弟子出事。”睨了他一眼,又道:“我不愛欠人的,老和尚那般看重你,我救你一命,算是報了他的恩。你快養好傷,帶我回家,我要拿塑顏丹。”

    明慈垂眸,沉默片刻,問道:“你為何會修煉這等陰狠的心法?”

    阿嫣的手不自然地握緊,冷冷道:“與你無關。”

    世間總有那麼幾個……明知存在著欺瞞,也不願意去質疑的人。

    養好傷之後,明慈也沒聽她的話,送她回家,而是帶著她回到西天。

    阿嫣固執地用頭發遮著臉,寧可裝鬼嚇唬人,也不給人看她的樣子。

    老和尚費了好大一番力氣,甚至借用了幾樣別人的法器,嘗試了足有十種法子,才總算把阿嫣的臉恢復到原樣。

    阿嫣便又高興起來,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東海之後,她和明慈的關系稍有好轉。

    偶爾在路上碰到,叫一聲師兄,叫一聲師妹,也就這樣而已。

    有一天晚上,阿嫣半夜睡不著,想起夜裡老和尚也不大愛睡覺,總喜歡捧著那兩壇只能聞不能喝的酒,便想去找他說話,誰知走到師父的院子外,透過半掩的門,竟然看到師父在訓話。

    那個總是樂呵呵傻笑的師父,竟然在疾言厲色的教訓人。

    對像還是他們這一輩萬裡挑一的優等生明慈大師兄,他低著頭,容色蒼白依舊,目光望著地上,看不清神色。

    阿嫣很是意外,站住腳步。

    裡面的人立刻發現了她的存在,看了過來,師父還好,明慈一見是她,突然愣住,緊接著臉泛起不自然的顏色,轉過頭,對師父沉默地行了個禮,匆匆走開,身影快的如風,轉瞬便消失了。

    阿嫣往後看了看,他的背影早已不知所蹤。

    莫名其妙。

    不遠處,濟宗長長嘆了口氣:“是劫難逃,是劫難逃……”

    阿嫣一怔,結合方才明慈古怪的表現,身經百戰情債無數的她,很快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跑到老和尚身邊,小聲問:“他是嫉妒我資質好,潛力比他高,還是看上我了?”

    濟宗只是嘆氣,摸摸她的頭,喚道:“小狐狸。”

    阿嫣眉開眼笑——只要他不叫她明貞,不管叫她什麼,她都是高興的:“在呢。”

    濟宗苦笑道:“是劫難逃吶。”

    阿嫣哼了聲:“那也是他的劫,你對我念什麼?我在下界是逗過幾個假正經的酒肉和尚,可大師兄老是凶我,又悶,不討我喜歡,我從沒逗他。”她瞥了眼師父圓滾滾的肚皮,又撲哧笑了出來:“老和尚,實話與你說罷,我在桃源有個相好的,長的可好看了,帶出去特別有面子,下次介紹你認識。”

    濟宗搖了搖頭。

    那以後,阿嫣又想回桃源了,行程就定在下月。

    過了幾天,她聽說明慈閉關修煉金鐘罩神功第十重,便動起腦筋,准備在回去前,練一練荒廢已久的媚術,這萬一久不回去,華容不甘寂寞,被厲害的女狐狸精憑本事勾去了,她可以憑看家本領把他先勾回來,然後再甩掉,繼續找下個相好的。

    後山很偏僻的地方,有一座蓮花池。

    和尚是不會去那裡露天沐浴的,平時都是阿嫣在用。

    於是,阿嫣到了蓮花池邊,褪下衣衫,走下去,池水很淺,只到膝蓋,清澈見底。

    西天的蓮花四季盛開,水中紅蓮和白蓮皆有。

    她在水中修習媚術,時隱時現,青絲在水中散開,絲絲縷縷。

    只可惜四周沒有妖物,只能以沒有生息的蓮花和石子為目標練習,沒有參考對像。

    時間一長,阿嫣嘆了一聲,心想是太久不練了,功力不足從前的七八成,這樣下去,真會丟盡臉面。

    她不氣餒。

    第二天,她繼續來。

    第三天,她繼續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她終於有了點感覺,歡喜地笑了出來,笑到一半,聽見身後一聲悶響,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阿嫣找了很久,才找到隱匿在仙草仙木深處……在那裡,有個和尚蒼白著臉倒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唇邊全是血。

    難怪……放眼如今的師門,也只有他和師父,可以不被她發現,藏那麼久。

    老和尚說的對,她真的是他的劫。

    其他人都要靠本事勾的,只有他,她連小手指都沒動一下,陰差陽錯的,他都能看見她在池子裡練媚術。

    這是一種怎樣的運氣。

    阿嫣穿完衣服,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把他拖回他房裡。

    明慈三天後才醒。

    正好阿嫣拿藥進來,看見他躺在床上,目光空洞,便問他:“你不是在閉關修煉嗎?怎的跑到蓮花池去了?”

    明慈面無表情,聲音很輕:“……那就是我閉關的地方。”

    阿嫣奇道:“在蓮花池後面?”

    明慈合上眼瞼,低聲道:“離池子近。”

    阿嫣問道:“所以?”

    明慈沉默很久,又輕嘆一聲,才道:“閉關多日,太髒。離池子近,出關後,可以及早沐浴梳洗。”

    ……

    好像有人說過,大師兄是有潔癖的。

    阿嫣把藥放在他的枕頭邊,算是安慰他:“行了,你撐了七天,身為男人,你已經很不錯了。是我貌美傾城風騷妖艷人見人愛,不是你好色,定力不夠。”對方不語,她又道:“你的金身——”

    明慈淡淡道:“無妨。”

    阿嫣挑眉:“我沒記錯的話,你修煉了千年吧。”

    明慈始終不曾看向她,又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忽然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低低重復一遍:“無妨。”

    阿嫣叫他:“和尚。”

    明慈回頭。

    阿嫣的臉上沒有笑意,直視著他的眼睛:“老和尚是我師父,但我從來沒有清心寡欲當尼姑的覺悟。我有個老相好的——”停頓了下,接著說下去:“雖然他隨時可能甩了我,我也隨時可能甩了他,可我們以後也許會成親,生下一只三界六道最美麗的狐狸精。”

    明慈神色不動,又轉了回去:“……是麼。”

    阿嫣看著他,說:“是。”

    *

    阿嫣回桃源的那天,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早知道,應該通知一聲的。

    她先去了家裡,見小蝶不在,便去找華容,沒想他們兩個正好在一起。

    華容的臉色十分冷淡,小蝶已經紅了眼圈,神色依然倔強而固執。

    “……你到底想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她回來。”

    “如果姐姐一輩子不從西天回來呢?”

    “不會。”

    “她現在都不是阿嫣了,她叫明貞,入了西天便是入了佛門,她也許都不喜歡男人,只想當尼姑了。”

    “你覺得可能麼?”

    “西天那麼多的和尚,姐姐最愛逗著人玩,沒准早挑了一兩個順眼的收為男寵,過的逍遙快活。”

    “即便這樣,過上兩年,她也會膩了,照樣會回來。”

    “你如何能確定?”

    “就憑我不信西天能有比我好看的男人。”

    “……”

    最後,小蝶是哭著走的。

    人剛跑遠,華容冷淡的聲音便揚起:“下來。”

    阿嫣縱身躍下,從窗口跳了進來,抬起手,左右聞聞:“在西天待了那麼久,天天被檀香熏,我還有味道嗎?”

    華容低頭倒茶,沒看她。

    阿嫣走過去,從身後抱他:“生氣了?”

    華容問:“你幾年不回來了?”

    阿嫣咳嗽了聲,臉貼在他背上:“本以為老和尚很快就會趕我回來……下次每隔十年,我會記得回桃源一趟。”

    “下次?”華容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意,拉開她的手,轉身:“你還要回去?”

    阿嫣猶豫片刻,點下頭。

    華容笑了笑,冰冰涼涼的笑意,襯著他那雙妖異的桃花眼,比女子美上三分的臉,便有幾分掩不住的邪氣:“東海伏惡龍,西荒誅妖王……跟人家一道行俠仗義,很開心啊?”

    阿嫣摸到他腰間的扇子,握在手裡,用來勾他下巴:“別鬧,我可是一百年沒開葷了。”

    華容輕哼。

    阿嫣便用扇子挑開他的衣襟:“不信?試一下你不就知道了。”

    華容按住像牙骨扇的另一頭:“我不是和你鬧著玩的,你准備在西天待多久?”

    阿嫣沉默了下,又抱住他,在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待到我有能力的時候……我想帶小蝶和娘離開。”

    華容身形僵了僵。過了會,他開口,沒好氣道:“你那妹妹,心眼多的很。”

    阿嫣笑了笑,不以為意:“誰都知道舅舅之後,下任大長老就是你。小蝶只想找個人依附,我們是妖狐族來的外人,族中很多人對我們看不順眼,想必那丫頭受了不少委屈。”

    華容沒作聲,等了好一會,他咬了下她的耳垂,輕問:“真當了一百年的尼姑?”

    阿嫣瞪他:“我騙你作甚?”

    華容笑:“你能有這麼乖?”手順著她的背脊往下,捏了捏:“……嗯?”

    阿嫣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起來,微微嘆息:“這麼沒面子的事情,若不是見你酸的厲害,你以為我想說?”

    華容低笑。

    纏綿之際,阿嫣才想起來,便問道:“你呢?”

    “我如何?”

    “你這幾年是山珍海味吃遍,還是專挑幾道喜歡的小菜慢慢品?”

    華容埋首在她頸窩間,悶悶笑了兩聲,慢悠悠道:“……這麼沒面子的事情,我是不會說的。”

    阿嫣揚起唇角,雙手攀附著他的肩膀,悶哼了聲。

    人間諸多逍遙事,最快樂莫過於共赴巫山……

    她的金身,怕是一輩子都沒毅力練出來的。

    *

    這次回西天後,阿嫣下定決心,開始認真修行,平時對師兄師弟們也規矩了許多,看見新進門的師弟闖禍,偶爾還會擺出大師姐的架子說兩句。

    佛門心法有許多和經文相關,為了能將所學融會貫通,她只好大段大段背誦枯燥的佛經。

    每隔十年,必定回桃源一次。

    有次碰到了舅舅,他問她:“在西天,過的還好嗎?”

    阿嫣點頭:“好。”

    舅舅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說了句‘那就好’,便走了。

    阿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百年不見,他蒼老了許多,甚至……已經有了一兩根白發。

    自從修習煉容心法,去過西天以後,阿嫣眼界開闊許多,心裡早已清楚,舅舅術法上的造詣不算高,修為也只是一般而已。

    而他的資質……華容都遠超出他。

    凡人只有百年壽命,飛升成仙之後,若修為足夠支撐的起,便能得數萬年的壽命,可這不等於永生,所以仙界的人還在拼命的修煉,總想擁有上神的修為,到那時,才勉強能說一句壽與天齊。

    舅舅的修為不高,最多只有數千年的壽命。

    他……老了。

    *

    到西天將近七百年時,有一天,老和尚算到她的劫難將至。

    老和尚說,是死劫。

    六界蒼生命裡都多多少少有劫數,修仙問道之人的劫數更多,阿嫣不怎麼在意,反正是福非禍,是禍躲不過。

    可有個人卻很在意。

    眾神之巔的祈天台祝禱快到了,就在那幾天,天選帝女素瀾公主從神界過來,不知為了什麼事想求濟宗解惑,濟宗不在,她本想離開,卻聽負責接待她的弟子道:“公主請留步。”

    開口的是明慈。

    阿嫣跟在他身邊,心裡格外緊張……許多年了,這是她唯一覺得緊張的一次,她認出了她的恩人,恩人卻沒認出她。

    七、八百年了。

    她從重傷狼狽的狐妖少女,變成了西天的女弟子,帝女沒認出來也難怪。

    素瀾有點驚訝,看著那瞧著冷面冷口的僧人。

    明慈平靜道:“弟子有個不情之請,公主祈天台祝禱在即,我師妹……”他沒看見阿嫣,皺了皺眉,把縮在後面的她拉了過來:“師父算到我師妹死劫將至,可否請公主代為祈福,求蒼天消解此劫?”

    素瀾若有所悟:“原來是這樣。”她苦笑了下,道:“實不相瞞,每次祈天台祝禱,所求十件事項,能有一半成真便是不易,我會盡力一試。這個——”摘下掛在脖子上的一個玉墜,交給阿嫣,溫聲道:“這是我父皇送予我的,足以承受盤古開天辟地的一擊,希望能保你平安。”

    阿嫣道:“我不能——”

    素瀾笑笑,搖頭:“收下罷,難得有緣,在這裡也能見到你。”

    阿嫣這才明白,原來對方……竟是認出來了。

    等素瀾公主走了,阿嫣正想問明慈話,一回頭,他人早不見了。

    後來,祈天台祝禱,西天的人也去湊熱鬧,阿嫣就混在其中。

    天選帝女孤身一人立於高台上,衣袂飛揚。

    旁邊有幾名仙界來的上仙,看見天女祈禱,不住地贊嘆眾神之巔的公主果然是天人之姿,不同於凡俗女子。

    可時隔多年,阿嫣又見到帝女,在她眼底眉心,看到的依然是一成不變的郁郁寡歡之色。

    這些年來,身在西天,聽到的神界八卦也不少。

    真是諷刺。

    站在九天之上,為眾生祝禱,她自己……卻過的那般不幸。

    正想著,身旁有人道:“在想什麼?”

    阿嫣轉頭,看見是明慈,便道:“在想下次我臉皮應該厚一點,求帝女答應我,如果我的臉又毀了,她幫我祈禱蒼天,讓我永遠美顏盛世。”

    明慈搖了搖頭:“你的臉皮已經夠厚了。”

    阿嫣驚訝:“哎呀,禿驢,你什麼時候都會說這種話了?”

    話出口,才發現,自從她潛心認真修行後,已經很久沒關注他了,平時一道出去執行師門任務,也刻意保持距離。

    明慈沒說話。

    九天之上,風聲凜冽。

    帝女長袖飄飄,立於高台之上,雲霧彩霞深處,若隱若現。

    阿嫣看著,突然開口:“很小的時候,我想,如果我能像她一樣……如果有她那麼高強的本領,尊貴的身份,便不會有任何煩惱,不用眼睜睜看著——”想起小楠,不覺沉默下去,很久之後,才嘆了一聲:“原來,即使是眾神之巔的帝宮天女,也不能活的隨心所欲。”

    天地為熔爐,眾生皆苦。

    *

    那之後,阿嫣依舊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明慈卻不放棄,還在找辦法消解她的死劫,弄的阿嫣都有點不好意思,勸他幾次,說死劫不是天劫,解不開的。再後來,師父叫她去西荒待上幾十年,不要出來,許能躲過一劫。

    阿嫣起初不肯。

    西天也就罷了,還有大雄寶殿和素齋,西荒?那就是個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她不想去過茹毛飲血的生活。

    可是師父發話,明慈為首的同門勸了又勸……和尚念經的功夫,當真了不得,能把死人念活,也能把阿嫣這樣的妖怪念死。

    阿嫣怕了,自己收拾了行李,速速前去西荒避難。

    在那裡,阿嫣收了幾個小弟,叫他們沒事便給自己射大雕,捉魚,烤來吃,用不著茹毛飲血。

    可就算這樣,過了二十年,阿嫣也受不了了。

    她去妖狐一族的山頭轉了一圈,買了最新款的狐狸精裝扮,准備接著回西荒發呆數星星。

    就在離開酒館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消息。

    天狐族和仙冥界開戰了。

    據說,天狐族派人潛入仙冥界,謀劃數十年,偷取了他們的鎮界之寶,仙冥界帝君大怒,交涉幾次,對方死活不肯認,於是大戰一觸即發。

    仙冥界一直在外游歷的太子煜奉命回去參戰。

    天狐族眼看就要落敗。

    那些人還說……

    天狐族大長老的義子義女,於三天前重傷垂危。

    舅舅是沒有義女的。

    他只有一個外甥女還在桃源。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2:59 PM

第88章 青媚狐(八-九)

    曾經世外仙境一般的桃源,如今已是滿目狼藉。

    阿嫣是在夜裡回來的,到了桃源的入口,回首望去——穿過中間交戰的無人之境,便是仙冥界的陣地。

    仙冥界,神界以下一等一的勢力,一度曾是眾仙之首。

    天狐族怎會去偷他們的東西,舅舅也不管管……瘋了麼。

    可查看了幾個天狐族大將的傷勢,進到華容寢宮後,阿嫣才是真的驚了心。

    他們的傷都在緊要的位置,卻不致命,養足幾年就好,問題在於動手的人的招數、武器,傷口的情況,刻意饒過一命的手法……不可能會有第二個人。

    難怪,當年師兄說,那人出身顯赫,所穿所用皆是寶物。

    仙冥界的太子,自然是家世極好的。

    真是宿命的冤家。

    華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傷口在胸膛左側,離心口很近。

    深夜,他醒過來,看見燈火下,靜靜坐在床畔的人,一怔,剛一開口,便咳嗽起來:“咳咳咳……你回來作甚?”

    阿嫣替他掖了掖被子:“在妖狐一族的山頭,聽到他們幸災樂禍的談話,說天狐族和仙冥界打起來了,這次怕是要被上仙滅族,拍了人家那麼多年的馬屁,到最後還不是落個慘淡下場。”

    華容淡淡一笑,又咳嗽幾聲,才道:“見過義父和玉娘了嗎?”

    阿嫣搖頭:“沒。”

    一陣沉默。

    紅燭燃盡,燭火閃了閃,滅了。

    阿嫣起身,又點亮一盞,回來坐下:“你們偷了人家什麼東西?”

    華容轉過臉,唇角的弧度,說不清是諷刺或是苦澀:“義父說沒偷。”

    阿嫣問:“我不管舅舅怎麼說,我只問你……到底偷了沒有?”

    華容靜默良久,輕嘆一聲:“義父指天發誓,以性命擔保,他絕對沒有派人去偷仙冥界的寶物。身為人子,我不能——”他皺了皺眉,容色更為慘淡,不再往下說。

    阿嫣苦笑:“那就是真的偷了。說罷,是什麼東西?”

    華容看了她一眼:“我可什麼都沒說……咳咳。”

    阿嫣只問:“仙冥界的寶物,是什麼?”

    華容眉宇皺的更緊,手按在胸口,緩緩道:“鎖魂珠。”

    阿嫣一愣:“這東西不是用來保存先祖殘魂的嗎?對舅舅有何用處?”

    華容神情肅穆,低聲道:“不,平常的鎖魂珠的確如此,但是仙冥界的聖物鎖魂珠,裡面留有仙冥界歷代界主的殘魂和靈力,是他們帝君用來修行的寶物,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因此仙冥界王室一脈的壽命,遠超出其他上仙,接近上神。”

    阿嫣的手有點冷,寒意從指尖滲透進肌膚。

    她想起舅舅頭上的幾根白發,逐漸蒼老的眉眼。

    長生不老,壽與天齊。

    這八個字的吸引力,有時更勝於江山社稷。

    凡間有帝王傾盡國庫之力煉丹續命,仙界有大能者為了續命法寶自相殘殺,神界有上神為了逃脫天劫煞費苦心。

    到頭來,也就那兩個字,活著。

    ——誰都想活下去,誰都怕死。

    阿嫣嘆了口氣,數千年來,第一次感到疲憊……這一切,都令人厭倦。

    良久,她開口,問:“小蝶傷的重嗎?怎麼回事?”

    華容擰眉:“當時我在同敵方主將周旋,無心顧及其它,她化妝成狐族兵將偷偷跑到戰場上,見我落了下風,便想來幫我……”停了一會,他看著女子艷絕塵寰的臉,又看向她手腕上一串菩提子佛珠,語氣陡然轉冷:“放心,她傷的不重,她偷襲仙冥界的太子煜,對方本已對她出招,後來又及時收手了,現在只是受驚過度,在床上躺兩天,休養好了就沒事。”

    阿嫣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小蝶和她長的有七分像。

    戰場上人多,那笨和尚不是見了女子會憐香惜玉的人,怕是混戰之中認錯了人,因此才沒下重手。

    華容低低咳了幾聲,心裡微微的疼,按在傷口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了幾分力,他被這痛覺驚醒,這才平靜下來,淡聲道:“太子煜用的是降魔杖,招式之一是西天不外傳的佛門法印……你認識嗎?”

    阿嫣又點頭,平靜道:“認識,打不過。”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更覺無盡的煩悶和厭倦,嘆息道:“打不過啊……”安靜了一會,忽然喃喃道:“也不是……他現在沒有了不敗金身護體,非要交手,未必真的會輸。”

    華容輕哼:“你真舍得跟他打?”

    阿嫣瞥他一眼,涼涼道:“……都半死不活的躺病床上了,還有心思酸,你這幾年醋喝太多了吧?”

    華容笑了笑,對她道:“手拿來。”

    阿嫣伸手。

    華容用力握住,拉起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似是滿足了,微笑著低眸,沉默片刻,倏地開口:“走。”

    阿嫣皺眉:“什麼?”

    華容的聲音又低又急:“你去了西天,入了佛門,不再是天狐族的人,桃源發生什麼都與你無關。走!”

    阿嫣松開他的手,站起來:“我娘和小蝶還在——”

    華容咬了咬牙,硬撐著坐了起來,手按住傷口,咳出一口血,壓低聲音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眾神之巔必然會追查事情的因果,理虧的是我們……你回來又能怎樣?你想上戰場,跟你西天的師兄交手?西天還能容下你麼?快走……咳,你聽我的,太子煜傷人卻不殺人,桃源不至於滅族。”

    話音剛落,外邊便響起了腳步聲。

    阿嫣看了看神色微變的男子,對他搖搖頭,向外走去。

    一名眼熟的彩衣侍女站在門口,恭恭敬敬道:“阿嫣姑娘,大長老在宮中等候多時,還請姑娘過去一趟。”

    阿嫣頷首:“帶路。”

    大長老一人獨坐殿中,比起上一回,他的形容更為蒼老,更為憔悴。

    阿嫣見了他,想起當年剛到桃源,母親冷著她,族裡的人冷眼待她,只有舅舅和華容始終護著她,心中不忍,喚了聲:“舅舅。”左右環視,又問:“老狐王呢?”

    大長老嘆氣:“狐王已經到眾神之巔,向天帝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那仙冥界帝君和太子煜實在可恨,不肯罷休,非要將我桃源子民屠戮殆盡!”

    阿嫣猶豫了會兒,開口:“鎖魂珠是人家的東西……還回去罷。”

    大長老瞪大了眼睛,驀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問她:“竟連你也不信我?阿嫣,在你的眼裡,舅舅是會貪圖仙冥界寶物的人嗎?我養你長大,待你如親女,而如今……你也懷疑我盜了鎖魂珠?”

    阿嫣的手在袖子裡握緊:“我不管是誰盜的,你也好,狐王也好,這不重要。只要把鎖魂珠還回去,了結這樁事情就夠了!”

    大長老閉上眼睛,長嘆一聲,心灰意冷:“罷了,你信不信都隨你。阿嫣,你長大了,羽翼已經豐滿,有你自己的主見,舅舅管不了你……你想眼睜睜看著桃源變成一片灰燼,眼看著我和華容戰死,也都由著你。”

    阿嫣轉過身,不作答。

    大長老走到殿門前,指著外面,苦笑道:“你回來的時候,難道沒有看到嗎?多少人為桃源流血受傷,多少人性命垂危!而你在哪裡?你在西天……佛祖教你的仁慈心腸,就是對自己族人的生死存亡視之不見,冷眼旁觀?”

    阿嫣依舊不說話,只捏緊了雙手,難受的厲害。

    大長老看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終於又是一聲嘆息,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輕輕道:“阿嫣,舅舅待你不薄。”

    阿嫣渾身一震,時間在此刻靜止。

    半晌,她抬頭,淡淡道:“我知道了。”

    人活在世上,總要還債的。

    *

    次日一早,天公不作美,電閃雷鳴。

    這樣的天氣,對阿嫣來說,分外應景。

    她穿上黑色的鎧甲,束起長發,位列狐族眾將之首,開戰前,首先捏碎了手上戴著的七百年菩提子佛珠。

    那是濟宗一派的師門信物,佛珠碎裂,如自願叛出師門。

    然後,她單膝跪下,向著西方三叩首。

    就這樣吧。

    阿嫣想,她是不能用老和尚教的法術殺人的,可當初所學的狐族術法淺薄,戰場上狐媚子妖法沒用,讀心術之類更是無用武之地,想要破釜沉舟、贏回一局……只能重操舊業,用煉容心法。

    都是命。

    她突然明白舅舅的用意了。

    如果她那時沒去西天,呆在族裡,安分的練下去,突破煉容心法第八重以上……別說是太子煜,就算仙冥界帝君親臨,也沒什麼好怕的,只要眾神之巔的帝宮不多加干預,她甚至可以正大光明的帶兵攻進仙冥界,搶奪鎖魂珠。

    眾神之巔忙著和魔界開戰,多半不會搭理下界的小打小鬧。

    有了鎖魂珠,舅舅至少可以多活數萬年。

    心裡越來越冷。

    煉容心法只能由族中女子修煉。

    心法第一章記載,越是貌美的女子,修煉起來越容易,容貌絕色者,事半功倍。

    ——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局。

    可是,沒有回頭的路了。

    敵軍將領看見陌生的女將,紛紛感到奇怪,互相詢問她的來歷,唯有銀甲黑發的太子煜,倏地變了臉色——算不上震驚,更像一種‘果真如此’的無奈與苦澀。

    明慈早知道她是狐狸精,只是不知是哪座山頭的,見她的作風,總以為更像妖狐族的野狐狸。

    那天看見小蝶,他猜到了七分,不想相信,如今卻是不得不信。

    東海伏惡龍,西荒誅妖王。

    七百年並肩除魔衛道的情誼。

    最終,免不了各自為營,同門相殘的結局。

    “喂,那什麼太子。”阿嫣叫他,舉起手中長劍,烏雲壓城,傾盆大雨下,那長劍依然映出冰冷的寒光:“開刃見血——我不會留情,你也別手軟。”

    明慈沒出聲,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雷電。

    大戰開始。

    阿嫣抱著大開殺戒,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決心上的戰場,然而事與願違,將近全部的時間都和明慈纏鬥在一起,在濟宗門下待過的弟子都知道,大師兄最是難對付,因為他特別抗打……就算沒有金身護體,他還是抗打。

    尤其在他招招重在防守,幾乎不進攻的情況下,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阿嫣以前師門武試就最討厭遇上他,現在更討厭,周圍打的如火如荼,而這邊打了一個時辰,毫無進展,她心煩了,罵他:“禿驢,你是烏龜嗎?整天不是護頭就是護尾,你那麼畏畏縮縮的,怎麼不護襠呢!我要動真格的了,你的金身已經沒了,不想死的話,趁早拿出真本事!”

    明慈看著她,無奈地嘆氣:“你……不用告訴我的。”他又抬起頭,看了眼烏雲密集的方向,神色有點古怪,仿佛在等待什麼,目光轉了回來,望著阿嫣,淡淡道:“好,這次只攻不守,一招定勝負。”

    阿嫣見他語氣認真,雙手結印,一看就是殺招,便不敢懈怠,運轉起煉容心法第六重,冰冷的雨打在臉上,緩解了灼熱的痛。

    電閃雷鳴,風起雲湧。

    明慈周身金光大盛。

    阿嫣眼底湧起猩紅的妖光,自眼底擴散開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光暈中。

    忽然,雙方同時發難,赤紅的光和金光衝撞在一起,互不相讓,半空中一聲炸裂巨響,地動山搖。

    仙冥界和天狐族的將士都停下手,怔怔地看向半空。

    在那裡,巨震後的塵埃和煙霧蒙住視線,只能看見紅光依然耀眼,金光卻已經淡去。

    仙冥界眾將的心寒了一半。

    塵煙深處,阿嫣死死瞪著對面的銀甲將軍……穿的人模人樣,可他在她眼裡,一直是個帶發修行的假和尚,長了頭發的假正經禿驢。

    此時,他容色慘白,唇角慢慢沁出血絲,順著下頜一滴滴落下,胸口已被鮮血染紅,一柄長劍貫穿胸背。

    可他的神情卻很平靜,喃喃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阿嫣的手在發抖,腦中混亂一片,不敢拔劍,只是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回過神後,便是大驚大怒:“去你的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親口說的只攻不守……你這麼生生挨一劍,圖什麼?!你以為我會跟你一樣手下留情?我是妖!你他娘的忘了嗎?第一次見面,你就說我放浪形骸……我一直是妖怪,戰場上刀劍無情,你都打了這麼久的仗了,現在犯什麼慈悲為懷的毛病?!”

    明慈低頭,輕嘆了聲,見她的手顫抖不止,便自己抬起手,將那把閃著寒光的利劍,從胸口一點點抽了出去。

    血濺三尺。

    劍掉了下去,不知落在何處。

    半空中垂直落下,連一聲響都聽不見。

    他一步一步,蹣跚地走過去,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嗓音沙啞:“師妹,東海之後,這是第一次……你對我說這麼多話。”

    阿嫣往後退了一步。

    面對海中惡龍,面對西荒妖王,她都沒退過半步,此時此刻,面對唇染血色,銀色戰甲大半浸透鮮血的師兄,她卻想退後了。

    明慈神情柔和,伸出手,緩緩地、吃力地解下她束發的紅繩,青絲垂落,他輕輕弄亂了她的長發,用幾縷遮住她遍布猙獰血痕的臉頰。

    終於,他又笑了一下,柔聲道:“……看不見了。”

    他記得清楚,當年從東海回去,她裝了足有數月的披發女鬼,只是為了不讓人看見毀掉的容貌。

    阿嫣又退了一步。

    明慈捂住傷口,眉宇輕擰,低聲道:“我父皇正在病中,弟弟年紀尚小,我去後,仙冥界會暫時退兵,百年內,不會再動干戈,可你的邪功,不能再練下去,切記——”

    阿嫣搖頭,聲音發顫:“你……去後?你去哪裡?不會……他們說了,你是西天這一輩的佼佼者,造詣極高,一劍而已,又沒直接捅你心髒,回去養幾個月就好了,你怎麼說話的——”

    明慈微微一笑,再次抬頭望天,突然皺了皺眉,道:“師妹,走罷。”

    阿嫣動也不動。

    天空中雷聲漸響。

    明慈神色驟變,倏地揮動金色的降魔杖,逼開她,厲聲道:“走!”

    大雨衝散了半空中的煙塵。

    於是,兩邊的人都看見,太子煜銀甲染血,純白的披風獵獵作響,黑發在風中揚起,他用降魔杖逼開那位狐族女將,後者剛剛退到幾米遠,當空一道雷電劈下,正中太子煜,瞬間撕裂神、仙、人三界的壁壘,將他打落凡塵。

    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是……天劫。

    阿嫣看著那人消失,腦中有片刻的空白,醒過來之後,剛才發生的一切,一幕幕,一幀幀,所有的細枝末節,在眼前飛速掠過。

    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抬頭看向雲層深處。

    他說話的語氣,比起勸誡,更像交代後事。

    他……他早知自己的天劫將至,他早就知道!

    為了她命裡的死劫,他求素瀾公主的祈天台祝禱,他挖空心思,試盡一切方法,替她消解命中劫數,他勸她去西荒避世,就算被她屢次拒絕,也不肯放棄,日夜念叨,百折不撓,直到她受不了了,自己卷鋪蓋走人。

    而自始至終,他的天劫將至,他知道,卻一字未提。

    九天神雷降下前,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居然是幫她把頭發弄亂,遮住臉上的血痕,說的最後幾句話,是勸她別再修煉邪功。

    這個傻子。

    *

    太子煜渡劫而去,仙冥界退兵了。

    天狐族上下軍心大振,歡欣鼓舞。

    阿嫣沒等到老狐王從神界回來,只在確定華容的傷勢無礙後,便離開了桃源,臨走前,順手盜走了一件東西。

    本想帶母親和小蝶走,但小蝶還在臥床養病,暫時無法遠行。

    阿嫣只身下山。

    她想,這輩子,她可能不會回來了。

    西天去不得,桃源也不能回,妖狐族更是一言難盡。

    阿嫣去了人間,尋了一處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山頭,占地為王,一邊慢慢地搜刮靈器法寶,想方設法恢復容貌,一邊當起了快活賽神仙的山大王,憑借大能者的實力和易容出的盛世美顏,收了一隊小弟,給自己端茶遞水。

    有一天,閑的無聊,躲在樹上眯著眼小憩,突然聽見遠處有車馬聲。

    “我說……車裡這小白臉長的還行,細皮嫩肉的,可他是個全身不能動彈的殘廢,你帶他回去獻給大王,有什麼用處?”

    “不是大王,是大王的女兒。”

    “大小姐?”

    “對……兩天前,我在我家那條小河邊找到他,當時他趴在河灘上,奄奄一息,快死了,我一見他,想到大王正在招婿,便打定了主意——”

    “他這樣的,當上門女婿都不夠格,只能當個壓寨夫郎吧。”

    “管他呢,沒准小姐看上了呢?”

    “可他殘廢,全身癱著不能動啊!”

    “那有什麼?小姐能動啊!”

    “……你也太重口味了。”

    原來是隔壁山頭的人。

    阿嫣正沒勁的很,聽見他們的話,來了興致,攔住馬車,幾鞭子趕跑隔壁山頭王麻子手下的嘍啰,笑吟吟地走近,喊出了山賊通用的口號:“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胭脂水粉——罷了,你都渾身癱瘓了,估計沒有胭脂水粉。”

    她用鞭子的末端挑開車簾,笑道:“小郎君孤身行路危險的很,深山野林多有妖怪出沒,你沒聽說過夜深狐妖——”

    看見車裡的人,話說不下去了。

    冤孽,冤孽。

    那人一動不動躺在軟墊上,一雙眼睛倒是睜著,一瞬不瞬盯著她,毫無血色的薄唇動了動,看那口型,第一句是師妹,第二句又是他娘的阿彌陀佛。

    阿嫣馬上放下了車簾。

    老和尚說的賊對,是劫難逃。

    如今看來,不止是禿驢的劫,她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把落難的明慈師兄帶回山寨,寨裡的小弟們都當他是她搶回來的壓寨夫郎,她嚴肅的澄清了一次,表示他是她從廟裡請回來念經的和尚,只是很不幸,走到半山腰摔了下去,殘了。

    小弟們不信。

    阿嫣不管他們,給明慈安排了一間房。

    他傷的很重,從桃源仙境摔落人間,骨頭和筋脈斷了一半以上,九成修為作廢,生活不能自理。

    阿嫣給他找了個性情溫婉的良家小姑娘,為了照顧他的心情,還特地讓小姑娘扮成小尼姑的樣子伺候他。

    可他抵死不從。

    小姑娘想替他擦身,他企圖咬舌自盡。

    阿嫣便開始了長達數十年備受煎熬的還債生涯。

    臭和尚毛病一大堆。

    吃素就不說了,口味淡,吃不下寨子裡虯髯大漢做的飯菜,阿嫣只好按照師門的標准,每天幫他准備三餐。

    他每日有雷打不動的打坐念經時辰,現在他沒法打坐,也沒法讀佛經,便要阿嫣朗讀給他聽,今天《清心經》,明天《金剛經》,後天恨不得把西游記都給他讀上幾遍。

    他有潔癖,現在不能閉關,自然需要日日洗漱,阿嫣倒是不介意幫他擦身,可他非叫她閉著眼睛幫他擦,不准看。

    阿嫣氣結,指著他罵:“禿驢,你以為你有什麼好看的?橫豎兩條胳膊三條腿,姐姐見過的少嗎?”

    明慈只是紅著臉,不說話。

    最後,阿嫣還是忍了下來,用黑色的布帶遮住眼睛,反正以她的能力,遮不遮眼睛,都能看得清……起初,偶爾氣不過,便在他大腿上捏一把,聽他倒吸一口涼氣。後來,她發現這不劃算……因為他腿上淤青了,還是得她幫他上藥,當然,蒙著眼睛上藥。

    阿嫣煩他,每天早上默念一百零一遍,老天爺開眼,佛祖開眼,菩薩開眼,趕緊的讓他好起來。

    於是,除了塑顏美容的靈丹,阿嫣也給他找重塑修為的仙藥。

    明慈對此倒是無甚所謂。

    千年修為毀於一旦,換作其他人,不瘋也得氣到內傷,可他不在意,就像當年他的金身被毀,他也只說了兩個字,無妨。

    過了十年,在阿嫣的不懈努力下,她的臉已經基本能看了,她高興的很,神采飛揚,問明慈:“和尚,你什麼時候能動彈下?”

    明慈一怔,答道:“眼睛和嘴能動。”

    阿嫣不耐煩道:“我知道,我是問別的,什麼時候能動?”

    明慈便沒聲氣了,臉色慢慢泛起紅色。

    阿嫣瞪他:“禿驢,你亂想什麼?我知道你別的地方也能動……”瞥他雙腿間一眼,嗤笑一聲:“放心,我不圖你的寶貝。你到底什麼時候能起來?我傳功給你。”

    明慈道:“再過幾年。”

    阿嫣只好接著等下去。

    這幾年,寨裡的人對明慈的稱呼,從‘那個癱子’、‘那個廢人’,變成‘大王瞧上的男人’,再變成‘大王的男寵’……直到如今,已經變成‘小相公’。

    阿嫣糾正了他們幾次,可他們私下還是亂叫,她便不管了。

    這幾年,她忙著恢復容顏,大多時間用來對著鏡子梳妝,對著鏡子心疼自己的臉,漸漸的,竟然對臉生出幾分相惜之情,越來越愛不釋手。

    每天除了照顧明慈,就是坐在鏡子前,和自己的臉培養感情。

    年歲漸長,越發偏執。

    寨裡的人當面也叫明慈‘小相公’。

    他聽見了,他嘴巴能動,能說話,可他從沒說什麼。

    又過了十年,阿嫣收到一封小蝶的親筆信。

    信中說,當年仙冥界和桃源開戰,眾神之巔已經查明真相,的確是天狐族理虧在先,又說帝宮已經派來天兵天將,欲捉拿當初重傷仙冥界太子,導致太子煜渡劫而去,屍骨無存的女將。

    阿嫣不在,母親只得替她頂罪。

    舅舅和帝宮交涉,帝宮表示,只有阿嫣來交換,才能放母親自由。

    信鳥是阿嫣自小養的,知道怎麼在茫茫三界找到她。

    阿嫣看著那封信,讀了兩遍,燒了。

    她一夜未睡,坐在房裡看著鏡子發呆,次日一早,天未亮,她翻箱倒櫃,找出來當初從桃源偷走的東西,藏在袖子裡,然後去小廚房,做早飯。

    這一頓飯,做了足有兩個時辰。

    天都大亮了,阿嫣才從廚房出來,臉色蒼白,難掩倦色,端著一碗粥,走進明慈房裡,這次倒是很溫柔,喂他吃的時候,還替他把粥吹涼了。

    明慈的臉又有點紅。

    吃完,阿嫣把袖子裡小小的玉盒拿出來,放在他的枕邊。

    明慈一愣,脫口道:“這是——”

    阿嫣平靜道:“鎖魂珠,還給你。”

    明慈怔怔道:“你是如何拿到手的?”

    阿嫣嗤了聲:“偷的唄,反正還給你了。”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喃喃道:“我誰也不欠……還完你的債,除了我的臉,我誰都不欠了。”深吸一口氣,轉身道:“和尚,我要走了。”

    明慈下意識問道:“去哪裡?”

    阿嫣笑了笑,沒答話。

    沉默了好一會,明慈微紅的臉忽然變得蒼白,眸中掠過幾許驚懼之色,緊緊盯住她,冷聲問:“你給我吃了什麼?”

    阿嫣不語。

    他又問:“你給我吃了什麼!”這次語氣已經很重。

    阿嫣皺了皺眉,輕描淡寫道:“一碗粥,你沒長眼睛嗎?”

    “粥裡,粥裡……”

    阿嫣笑了一聲,看他一眼,搖搖頭:“真是個傻和尚,下次可記住教訓啦?女人喂給你吃東西,別亂吃……七百多年狐妖的內丹,我的修為,還給你了,雖然比你少了幾年……好歹我伺候了你二十年,你有多麻煩,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們兩清了。”

    她轉身便走,剛打開門,天光透進來,身後響起‘咚’的一聲悶響。

    回頭,見是那人掙扎著翻身,摔到了地上,起不來。

    她沒去扶他,轉過頭。

    明慈咬牙道:“你去哪裡?”

    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想往前爬,想夠到她,可是……徒勞無用。

    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只能聽著她說出那兩個幾乎要了他命的字。

    她說:“送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3:01 PM

第89章 青媚狐(十-十一)

    桃源。

    小蝶坐在燈下,心不在焉地繡一只香囊,不小心針扎到了手指,一陣細微的疼痛。她低頭,吮去指尖沁出的血珠,微微嘆息一聲,望著打開的窗戶出神。

    已經七天了。

    ……母親還沒回來。

    那天早上,玉娘離家前,臉色蒼白,神情極為凝重,握緊她的手,一遍遍嚴肅地囑咐她:“小蝶,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你都不能叫你姐姐回來,聽清楚了嗎?”

    她茫然的問:“娘,為什麼?”

    玉娘搖搖頭,只對她道:“你答應娘,千萬不能找你姐姐!”

    母親緊緊握住她的手,握得她的手指生疼。

    最終,她點了點頭。

    玉娘松了口氣,摸摸她的頭發,決然轉身離去。

    那以後……七天了。

    小蝶又嘆了口氣,心中忐忑,將繡繃放到一邊,捧著臉發呆。

    突然,門口有名侍女喚她的名字,說是舅舅叫她過去。

    小蝶整理了一下妝容,隨著那位侍女進宮,還未走近殿門,便聽到舅舅的訓斥聲,她怔了怔,頓住腳步,遠遠望著殿中相持不下的兩人。

    大長老目光震怒,瞪著容色冷淡的男子:“你竟敢如此忤逆我?……華容,這麼多年以來,義父是怎樣待你的?”

    華容看著他,平靜道:“義父待我,養恩重於天。”停了片刻,又道:“可義父所求之事,請恕我無能為力。我不知道阿嫣在何處,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聯絡她。”

    大長老冷笑:“當真如此?”

    華容頷首,語氣無波無瀾:“當真。”

    大長老看見殿門前的小蝶,皺了皺眉,揮手:“你先下去。”

    華容低頭行禮,緩緩退到門口,與小蝶擦肩而過的瞬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說了句:“……記住你娘的話。”

    小蝶愣了愣,轉身看他,卻見他已經走遠了。

    大長老對她招了招手,道:“小蝶,過來。”

    小蝶怯怯上前,叫了一聲:“舅舅。”

    大長老微笑,慈祥地拍拍她的手,忽然又皺緊眉,顯得十分苦惱,嘆氣道:“你娘已經許久不回家了,對嗎?”

    小蝶眸色一暗,無聲地點了點頭,咬住嘴唇。

    大長老盯住她的眼睛:“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小蝶搖頭。

    大長老走了幾步,回過頭,苦笑道:“小蝶,仙冥界的聖物鎖魂珠……是你姐姐偷走的。”

    小蝶大驚,驀地抬眸:“不可能!”

    大長老長嘆:“我也不願相信。可眾神之巔的帝宮來使,便是這麼說的。”

    小蝶連連搖頭,飛快的道:“舅舅,這裡面一定有誤會……帝宮來使在哪裡?我去與他說,姐姐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大長老的語氣更為苦澀:“來不及了。你娘……”他猶豫很久,不再往下說。

    小蝶急了,追問道:“娘怎麼了?舅舅,你快跟我說啊!”

    大長老低頭不語,半晌,他又看向小蝶,沉痛道:“玉娘怕帝宮會下三界誅殺令——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小蝶攥緊了手,臉色發白:“不知……”

    大長老又嘆了一聲,一字字清晰道:“三界不容,神佛共誅。阿嫣闖了大禍啊!”

    小蝶眼裡湧起水霧,又驚又怕:“那、那娘她——”

    大長老背過身,淡淡道:“玉娘背著我,獨自去見帝宮的人,妄圖替阿嫣頂罪,但很快被人識破,如今她被帝宮來使扣下了——他們說,只有拿你姐姐來換,才會放了玉娘,不然……”

    小蝶身子一顫,慌張道:“不然……怎麼樣?”

    大長老閉上眼睛:“女債母償。”

    小蝶晃了晃,扶著旁邊的架子才站穩。

    大長老走了過來,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小蝶,舅舅和你一樣,不信你姐姐會盜取鎖魂珠,為今之計,唯有將阿嫣找回來,親自和帝宮的人解釋清楚,才能解開這一場誤會。”

    小蝶方寸大亂,想起母親交代的話,又不知如何是好,便低著頭,不說話。

    大長老繼續道:“天帝垂憐眾生,豈是不講道理的昏君?只要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當面對帝宮來使解釋一遍,事情便能圓滿解決……可這得阿嫣親自出面。”

    小蝶依然不語。

    大長老探究地看著她,過了一小會,唇角浮起一絲微不可覺的笑,很快又隱去,神色還是那般慈愛:“小蝶,舅舅老了……過幾年,華容便會接任族中大長老之位。他也不小了,早該成家,以後他身上的擔子重,需要一個賢內助從旁輔佐,阿嫣是愛玩愛鬧的性子,怕是安定不下來……舅舅自小看著你們長大,你最是善解人意,如果你能和華容一起——”

    小蝶呼吸一滯,手指捏住衣角。

    大長老也不逼她,靜靜地站了許久,才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無用。鎖魂珠的事情不能妥善解決,便如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會斬落……仙冥界遲早卷土重來,絕不肯罷休,到時我桃源還是逃不過生靈塗炭的厄運。”

    冗長的沉默。

    大長老耐心地等待。

    終於,小蝶垂眸盯住腳尖,輕輕的,緩緩的,說出幾個字:“我試試。”

    *

    阿嫣歸來的那天,晴空艷陽,正是好天氣。

    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剛進桃源山的入口,前後左右的退路便被封死了,四個方向各有一名天狐族的高手嚴陣以待,四周隱匿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人,肯定更多,只是她不知道——修為給了別人,她也就沒有了眼光四方耳聽八方的實力。

    阿嫣笑了一聲,站定。

    前面,大長老一行人緩緩走了過來,最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臉色發白,神情慌張的小蝶。

    沒看到華容,她松了口氣。

    總算舅舅還有幾分良心,定是派人把他看住了。

    阿嫣看著他們,心裡猜到了七八分,開口問道:“小蝶的那封信,裡面到底有幾句是真話?”

    小蝶猛地抬起頭,目光落在阿嫣臉上,便如著了火,立刻移開。

    阿嫣不看她,只盯著站在眾人前方的黑袍男子。

    大長老沉默地望著她,眼神竟然帶著幾分痛惜,過了很久,答非所問:“阿嫣,舅舅曾經拿你當親女兒看。”

    阿嫣蹙眉,性子裡不耐煩的一面又冒出了頭,冷笑道:“已經到了這時候,你覺得有意思嗎?……算了,你不說,我來說。”她深吸一口氣,看著他道:“帝宮來人是真的,但來的不是天兵天將,只是前來交涉的文官。你把一切推到我頭上,說是我盜取了鎖魂珠,引起仙冥界和天狐族之戰禍,讓我出來替你頂罪。娘沒有去帝宮,而是在你手上,為了騙我腦子不好使的傻妹妹把我叫回來,你把娘關了起來——舅舅,我說對了多少?”

    大長老依舊沉默,突然,他唇角動了動,露出一絲笑意,嘆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早就知道。”

    阿嫣笑了笑,眉眼之間,沒有失望,亦不顯得痛苦,坦蕩而清明:“接下來,你待如何?想把我交給帝宮,還是……干脆動用私刑滅口?”看了看兩旁的狐族高手,唇邊溢出一聲輕嘆:“……看來是後者。”

    大長老走向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鎖魂珠,我可以饒你一命。”

    阿嫣大笑:“舅舅,你真當我是小孩子哄騙?鎖魂珠給了你,你再將我滅口,回頭對帝宮說我雖伏誅,卻已丟失了鎖魂珠……這寶貝,還不是落到你自己口袋裡?”

    大長老搖頭嘆道:“你是真的聰明,可太過聰明,未必是件好事。”他轉身,看著一名狐族大將所站的位置,淡淡道:“你可知,你現在已經步入桃源的殺陣中,只要我一聲令下,便是神魂皆毀,灰飛煙滅?”

    天狐族的殺陣,布置在桃源山的入口,由四名大將各守一方。

    ——這是用來和闖進桃源的敵人殊死一戰的陣法。

    阿嫣低笑一聲,抬眸:“舅舅,你真看得起我。”

    大長老面無表情,徐徐道:“我們不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決定權在你。”

    阿嫣攤開雙手,笑意染上眉梢眼角,甚至帶著點惡意的挑釁:“動手罷……怎麼,不敢殺我?還在打鎖魂珠的主意?”

    大長老走近,目光掠過一抹戾氣,壓低聲音道:“你若執意如此,我不殺你,卻有其它方法對付你——你的一身修為,就此廢了太可惜。”

    阿嫣彎起眉眼,笑得越發張揚:“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唉,不是我不肯給。”她嘆了口氣,裝出幾分悔意,可那演技漏洞百出,假的明顯:“鎖魂珠,我給了別人,我的一身修為,也給了別人。不信?你大可試試。”

    大長老神色一僵,片刻後,滔天怒火從眼底湧起,轉瞬間吞滅一切,臉容變得猙獰而扭曲:“我收容你們母女三人,我教導你術法,我悉心栽培你……而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他點了點頭,嘴角勾起冷笑:“好……好!既然如此,你我恩斷義絕!眾將聽令——”

    話音未落,一道翠色的身影從旁閃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名追兵。

    玉娘站在阿嫣面前,張開雙臂,臉色是慘淡的白,身上帶著傷,顯然是經過一番爭鬥後逃出來的。

    阿嫣怔了怔,喃喃道:“娘……”

    玉娘看著黑袍的兄長,雙目泛紅,哀求道:“哥哥……哥哥你饒了她罷——”

    大長老皺眉,冷冷道:“你來這裡作甚?回去!”

    玉娘閉了閉眼,輕輕道:“我是不會走的。”

    大長老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暴起,冷聲笑道:“早在你把她送去西天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想陪你女兒一起死,我成全你,我成全你們!”

    阿嫣心口一緊,拉開玉娘,怒道:“七百多年了……七百多年你當成沒我這個女兒,對我視而不見,這會兒跑來演什麼母女情深?走開,我不要你陪我一道死,等我到了黃泉地府,我要告訴爹爹……告訴他,你是怎麼對我的——”

    大長老陰沉的聲音響起,慢聲慢氣道:“你還盼著能到鬼界的陰曹地府?殺陣一起,寸草不生,你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三魂七魄盡碎。你死了這條心罷!”他雙臂高高舉起,喝道:“眾將聽令,起陣!”

    阿嫣冷哼一聲,她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他說什麼,她都不怕,可玉娘在這裡,她卻慌了,又去推她:“說了不要你陪,我早習慣了生死一人獨行……走開,你有別的好女兒,管我死活作甚?!”

    可她沒有了修為,憑這點微弱的法力,根本無法強迫玉娘離開。

    玉娘定定地凝視著她,抬手輕撫她的臉頰,眼裡淚光隱現,微微一笑,輕聲道:“阿嫣,如果還有一線希望,如果……活下去罷。”她張開雙手,抱住身體僵硬的女兒,柔聲重復道:“……活下去。”

    殺陣起,罡風肆虐。

    在那一道道如刀光、如劍影的透明風刃中,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在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中,在眼前漸漸漫開的血霧中……阿嫣看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也如此刻,被母親抱在懷裡。

    那時,她說:“活下去,阿嫣,一定要活下去!”

    母親轉身離開,帶走了二太子的追兵。

    風停了。

    遠處不知是誰在撕心裂肺的慘叫:“娘——!姐姐——!放我過去,姐姐!!!”

    阿嫣無力地伏在地上。

    筋脈寸斷,遍體鱗傷,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的皮肉。

    她變回了狐狸的模樣,只覺得渾身冰涼,血液從體內一點點流走……睜開眼睛,咬緊牙關,抹去眼前的血污,透過血色的視線,她看到不遠處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已經辨認不出原樣。

    她慢慢地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指甲摳出幾道血痕,拼盡全力想往前爬。

    一步,兩步……就快到了。

    就在這時,小小的爪子被人用腳踩住。

    她抬頭,冷冷地看著那個黑袍男子。

    大長老倒是有些吃驚,自言自語道:“怎會……殺陣一起,絕無生還的道理。”他低下頭,冷笑了聲,拔出腰間的佩劍:“罷了,沒死透,我便送你一程。”

    他用劍尖指著小狐狸的頭顱,緩聲道:“阿嫣,你可知道,為何你娘這麼些年來,對你冷淡至此?”他笑了一笑,又搖搖頭:“當年,玉娘求我收留你們母女三人,她是我妹妹,我自然願意收留她,可你們算什麼東西?妖狐族的野種,也配留在我桃源的地界?玉娘一直求我,一直求……我就對她說,好,我答應,作為條件,她的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其中一個必須交給我來教導,將來我要做什麼,她都不能多嘴。”

    冰涼的劍尖下移,在小狐狸的臉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阿嫣目光空洞,不曾看他。

    大長老接著道:“那時你們窮途末路,命懸一線——玉娘有三個孩子,犧牲一個,救兩個,似乎也是值得的。你猜她選了哪個?”

    阿嫣閉上眼睛。

    大長老陰笑了一聲,道:“她當然會選你。小蝶柔弱無能,而你……小小年紀,跟著妖狐族學那些見不得人的狐媚子功夫,上不得台面。”他厭惡地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冷哼道:“若不是看在你是修習煉容心法的最佳人選的份上,我多看你一眼都覺得不值!”

    “玉娘選了你,自此以後,見到你便心虛,只得避開你。後來,你聽了我的話,開始修習煉容心法,初現容貌盡毀的症狀,玉娘後悔了,舍不得你練下去,竟然背著我去西天求濟宗老僧,想讓你入佛門修行。”

    大長老說到這裡,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具認不出原本面貌的屍體,語氣冰冷:“沒想到,濟宗會答應收一只野狐狸為徒。西天那邊發話,我不好不放行……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劍尖移到小狐狸的頸項間,頓了頓。

    “阿嫣。”大長老緩緩舉起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太讓我失望。”

    正欲揮劍斬下對方的頭顱,身後忽然一聲輕響,大長老警惕地回頭看去,什麼都沒看見,等到轉過頭來,卻發現……寶劍的劍刃竟然瞬間化成齏粉塵埃,風一吹,散的干淨。

    他手裡只剩劍柄。

    “什麼人?!”

    大長老心中大駭,左右環視,卻見不遠處,有一人緩步走近。

    身披純白如雪的大氅,容顏清俊絕塵,墨發披肩,那人是少年的模樣,周身有淡淡的仙氣繚繞不去,可他眼底……卻是猩紅妖異的光。

    大長老急忙飛身而起,退出好遠,才敢看著他,試探道:“你是——”

    剛說幾個字,那人身後忽然出現幾名黑衣人,其中一人冷然道:“放肆!區區一只狐妖,也敢直呼我們少主為‘你’?”

    大長老聽他的口氣,心裡一沉。

    狐族的人將他們團團圍住。

    那位少主低笑一聲,對四周的狐族將士視若無睹,繼續一步步往前走,便如閑庭信步一般的從容。他看了一眼方才說話的侍從,柔聲道:“紅英,這是你不對……桃源的天狐族,那是帝宮的忠臣良犬,豈會將我魔界看在眼裡。”

    大長老等人神色劇變。

    長離太子忽然停住,俯身,撿起地上的一個玉墜,收在手心中。

    承受殺陣之力後,原本光潔的血玉,已經裂開了兩條縫,光澤盡失。

    他微微皺眉。

    “……還給我。”

    嘶啞的聲音。

    長離太子轉身,看著趴在地上的一只小狐狸,淡淡一笑:“這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麼得來的?”

    阿嫣看著他,動彈不得,便固執地伸出手,攤開:“是我恩人的東西……還來。”

    長離太子一怔。

    半晌,他眉眼柔和下來,輕嘆道:“……別的公主下凡救人,她總是偏好救動物。”抬眸,遙望天界帝宮的方向,沉默片刻,輕聲道:“同救一個人,也算緣分。”

    他轉向大長老,容色淡漠:“人,孤帶走了。你們有何不滿,孤在魔界曼陀羅宮,恭候各位大駕。”

    大長老僵住了,大氣不敢喘。

    魔界曼陀羅宮,孤……他竟是魔界的太子。

    長離太子不再看他們,揚起手,看著狐狸低低道:“走罷。”

    阿嫣只覺得一陣風襲來,將她卷入其中,就人事不知了。

    *

    醒來,便是在魔界曼陀羅宮的禁殿,長離太子的地方。

    那位容貌可比謫仙的太子,據說是素瀾公主的前男友,病的不輕,公主幾萬年前就另嫁他人,他卻死活不肯放棄,總想攻進眾神之巔,把自己的女人搶回來,為此倒是十分上進,大半時間用來修煉。

    他不怎麼理會阿嫣,偶爾會叫人過來,告訴她一點外界的消息。

    比如,天狐族將所有的過錯全推到她頭上,說她已經畏罪潛逃,自甘墮落,投奔魔族麾下。帝宮針對她,下了三界誅殺令,從此三界不容,神佛共誅。

    比如,天狐族大長老不死心,沒有了鎖魂珠,他東整西整的,湊出一堆寶物,續了好些年的命。

    比如,她的妹妹從桃源跑了過來,天天在殿外哭個不停,好不可憐。

    比如,仙冥界太子歸位,原來他沒死在九天神雷下。

    比如,眾神之巔的素瀾公主喜歡上了跳六道輪回台,動不動便跳一下,後來終於消停了,乖乖的回蒼龍王宮和她夫君過日子。

    比如,神魔兩界暫時停戰,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

    阿嫣只是聽著。

    她又開始修習煉容心法。

    每突破一層,毀掉容貌,便想方設法的恢復過來,然後繼續練下去。

    一次次親手毀掉自己的臉,又一次次瘋了一樣的修復。

    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她要殺一個人。

    這次,是真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什麼三界誅殺令……便是眾神之巔獸族四王親自來攔她,她拼個你死我活,也一定要把那人給殺了。

    終於,百年千年萬年……到底過了多久,她早算不清了。

    煉容心法第十層已成。

    可惜她的臉已經不成人樣,憑自己的能力,無法修復完全。

    於是,她找到長離太子托人帶回來的古董鏡,和那小東西做了一個交易,通過完成數個世界的任務,重新恢復了相貌。

    接下來……

    就到了算賬的時候。

    *

    天亮了。

    宮門一重重打開。

    阿嫣把古董鏡揣在懷裡,走下台階,眯起眼,望著魔界總是晦暗的天空。

    有人從左側衝了出來,看見她美貌更勝以往的臉,大喜過望:“姐姐!姐姐你沒事了?你沒練那個邪功?太好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阿嫣看著那盛裝的女子,微微一笑:“我不想聽。”

    小蝶愣了愣,並不氣餒,想去抓她的手:“姐姐,舅舅快死了,華容親口說的,不會有假——他、他自取滅亡,得報應了。你別走了,好嗎?留下吧……他是天狐族的大長老,你身上已經背著那麼多罪名,把他殺了,帝宮會怎麼對你?你——”

    阿嫣甩開她的手,走了幾步,回過頭,望著妹妹的臉蛋,平靜道:“小蝶,天上地下,我只有你一個親人。”

    小蝶心中一酸,擦擦眼角的淚水,用力點了點頭:“姐姐。”

    阿嫣笑笑:“你一向懂得為自己爭取,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從今以後,你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她轉身離開,淡淡道:“替我對長離太子道一聲謝,我對血洗眾神之巔沒興趣,他想討他的謝禮,改天來找我快活一夜倒是可以。”沉默一會,看著楚楚可憐的妹妹,留下最後一句話:“——魔宮凶險,好自為之。”

    小蝶怔怔地站在原地,醒過神一看,對方早已走遠。

    她孱弱的身軀晃了晃,倒在禁殿前的台階上,冰冷的眼淚湧了出來。

    *

    桃源。

    萬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回首已是百年身。

    終究,物是人非。

    阿嫣站在桃源山的入口,駐足凝望前方,停留片刻,身影一晃,只是一個剎那,便已到了宮殿前。

    往裡走去,一路都沒有侍衛。

    只在舅舅的寢宮前,看到了一人,身著天狐族大長老的玄衣長袍,經年不見,容顏俊美,一如當年容貌冠絕三界的妖孽少年。

    阿嫣看著他,笑了笑:“接任大長老之位了?”

    華容也在看她,不答,沉默良久,啞聲道:“他還有一口氣在。”

    阿嫣頷首:“那就好。”

    華容見她走了過來,低聲道:“不能等上這半柱香的時間?”

    阿嫣停步,側眸看向他,挑眉道:“華容,你們好像都誤解了一件事。”唇角的笑意一點點淡去,聲音輕軟而冰涼:“我不是要他死,我是要親手殺了他——你想攔我,我可不會手軟。”

    華容扯動唇角,薄唇輕啟,卻沒說出什麼。過了會,他才開口:“他在裡面,人我都調走了——這件事,不會傳到眾神之巔。”

    阿嫣看了看他:“哦,謝謝。”

    內殿光線幽暗。

    一閃閃窗戶緊閉,而在重重簾幕後……床榻上躺著一名氣若游絲的老人,須發皆白,瘦骨伶仃。

    他看見進來的人,渾濁的眼眸倏地瞪大,滿目驚恐,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響,嘴唇不住地抖動,顫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著對方。

    阿嫣看著他,看了很久,微笑道:“是我回來了,舅舅……不是你作夢。”

    老人的身子都在顫抖,嗓音嘶啞干枯:“來人……來人……”

    阿嫣勾起唇角,微微彎腰,饒有興致地俯視他:“舅舅,你瞧,我的臉美麼?我費盡千般心血,終於練成了你要我學的煉容心法,本想著這次回來,在桃源大開殺戒,便是屍山血海,也要手刃你……沒想到,華容不管你,狐王也不管你了。”

    “帝宮——不會放過你——”

    阿嫣看了他一眼,搖頭:“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是多關心你自己吧。”

    她倏地出手,將那衰弱的老人提了起來,拖著他走到鏡台前,抓住他花白的頭發,看著鏡子裡映出的老者恐懼莫名的臉,淡淡笑道:“你平生最是怕死,我便讓你親眼看清楚,死個明白。”

    老人臉容扭曲,涕淚俱下,哀求道:“阿嫣……阿嫣,舅舅快死了,不用你動手,我就——”

    阿嫣若有所思地點頭:“是啊,不用我動手,你就快死了,不過是早半個時辰,晚半個時辰的差別……可即便這樣,你還是寧可多活半個時辰。”她抬起右手,慢聲道:“這人世間的確好,值得留戀,但你無福享受——再見了,舅舅。”

    殿中響起慘烈的哀嚎。

    寸寸骨骼斷裂,受盡痛苦而死。

    塵歸塵,土歸土。

    一報還一報。

    *

    阿嫣從殿中出來,神清氣爽。

    那玄衣黑袍的男子還站在殿前,如同一尊俊美無儔的雕塑。

    阿嫣經過他身邊,對他略微點了點頭。

    擦肩而過的瞬間,聽見他說:“阿嫣。”

    她站住,沒有回頭。

    他也不看她,一直望著前方,沉默半晌,終是轉了回來,眉心緊擰,聲音低啞,又喚了一句:“……表妹。”

    阿嫣對著他一笑,平淡道:“表哥,我們沒緣分。”

    男子容色如雪,雙目卻是血紅的。

    裡面那個慘死的人,曾經救過他一命,是他宣誓過永生永世效忠的恩人,他的義父。

    站在他眼前的,是他今生最愛的女人。

    阿嫣揚起一手,身影一晃,便已消失無蹤。

    “走了,勿念。”

    *

    老古董從阿嫣懷裡探出頭,一看他們是在天上飛,立刻又縮了回去,怕怕的問:“宿主,我們……我們現在去哪裡?”

    阿嫣答道:“不知道。”

    老古董有點崩潰:“這算什麼答案?”

    阿嫣笑了一聲,低頭看它:“往下看看。”

    老古董苦著臉道:“……我恐高。”

    阿嫣哄它:“就看一眼。”

    老古董眼睛眯成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垂眸看了眼,微微一愣。

    他們飛的也不是很高。

    而在雲霧之下……

    青山綠水,秀麗人間。

    阿嫣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幾分飛揚的意氣:“從此之後,賞遍人間美景,走遍大好河山——三界任我行,豈不逍遙自在?”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3:03 PM

第90章 番外之誤佛(一)

    眾神之巔帝宮之主終於易位,先帝下凡歷劫,前東宮太子正式即位,與魔界達成停戰協議,雙方暫止干戈。

    不打仗了,新任天帝閑下來,便琢磨著,是時候把父皇丟下的陳年爛賬理一理,天牢裡該赦免的好人放了,該處刑的壞人殺了,還有幾個發出去以後便石沉大海的三界誅殺令,也該清算。

    其中,就有一只狐妖。

    那狐妖曾在西天修行七百余年,最後卻叛出師門,不僅盜走仙冥界的聖物鎖魂珠,還在桃源山外重創太子煜,最後又跟天狐族撕破臉皮,隨同魔界太子遠走高飛,徹底和以神界為首的光明勢力敵對。

    此後多年,行蹤不定。

    據說,這事發生後,西天的濟宗老僧很是傷心,以至於他的光頭師兄師弟們, 紛紛跑來安慰他:“並非你教導無方,實在是物種差異,天性所致——白眼狐狸注定是養不熟的,這也沒辦法……節哀。”

    濟宗嘆一聲,並不多言。

    奇怪的是,那狐妖的罪行如此嚴重,仙冥界帝君對於追究責任,捉拿凶犯歸案,卻表現的興致缺缺,而那桃源山頭的天狐一族,原本還來眾神之巔哭訴過幾回,換了一任大長老後,對此事也是絕口不提,態度冷淡。

    天帝雖然感到奇怪,但剛即位,樣子還是要做足的——總得讓下界的小弟們知道,帝宮憐憫眾生,不會不管他們的死活,在需要炮灰的時候才想到他們。

    於是,為了充分體現帝宮重視的程度,天帝將追殺狐妖的任務,交托給四王之首的青龍族太子。

    才過了三天,沉嬰太子便帶回一粒散發出難聞狐騷味的內丹,自稱狐妖已經伏誅,有內丹為證,臭氣熏的帝宮文武天官一個個臉色難看,天帝只得宣布放假三天,等味道去了再上朝。

    此事蹊蹺。

    奈何眾人對青龍一族多有忌憚,礙於面子,沒人敢去質疑以性情乖戾、心狠手辣聞名於三界的沉嬰太子。

    這事就這麼算了,反正仙冥界不追究,天狐族也不追究。

    三界誅殺令就此作廢。

    然而,時隔幾天,卻有人去了蒼龍王宮鬧事。

    *

    老古董撒開小短腿,氣喘吁吁地溜進門。

    阿嫣正在打包桌上的行李,一件件收入乾坤袋中,看見它,招了招手:“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在這兒住膩了,咱們換個山頭住兩天。”

    老古董擦擦鏡子上流下的汗水,跳上長椅,喘息道:“宿主——”

    阿嫣瞥它一眼:“我不是你的宿主了。”

    老古董汗顏:“叫習慣了。”眼珠子轉了轉,正色道:“說正經的,宿主,我聽過路的精怪說,天上出大事了。”

    一根短短的小手指指向天空,欲言又止,見對方並不追問,有些氣餒。

    過了一會,它嘆口氣,捧著臉道:“前些時候,仙冥界太子去蒼龍王宮,找沉嬰太子打了一架,不知所為何事……總之鬧的很大,一個是仙,一個是神,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聽他們說,那位膽大包天的太子也是古怪,剛到蒼龍王宮,第一句話就說,說……”

    幾句話說的太長,口干舌燥。

    阿嫣倒了一杯茶遞給它。

    老古董接過,咕咚咕咚喝下,長出一口氣:“他說,他自知不是沉嬰太子的對手,可他今天也不會走,他不能當真讓那個人死後被人奪取內丹示眾,天上地下,卻無一人替她出頭。”

    阿嫣沒什麼反應,拿起一卷畫,頗為陶醉地欣賞了一會,問古董鏡:“你可知這是什麼寶物?”

    老古董疑惑地搖頭。

    阿嫣得意的笑道:“我聽說南海有一畫師妙筆生花,便把唐子明寫給我的文章,帶去給他看,叫他一邊照著文字,一邊看著我的臉,替我畫畫——你瞧瞧,可不是一筆一畫都充滿了才情!”

    老古董氣結:“你、你倒是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阿嫣平淡道:“聽見了。所有人都聰明,就那和尚是個一根筋的傻子,不奇怪。”

    老古董長嘆一聲,意有所指:“他以為你死了。”

    阿嫣不答話,小心翼翼地把一本本抄寫的小冊子,放進乾坤袋中。

    老古董好奇地探頭去看,見封面上寫的幾個字,瞬間無語:“宿主……這些唐子明寫給你的文章,你每次搬家都得帶上嗎?”

    阿嫣頭也不抬,嚴肅道:“當然,這可是我的精神食糧,以後萬萬年的歲月,一切都會淡去,就這些文章,將永垂不朽。”

    老古董:“……”

    整理完了,准備出發。

    老古董伸出小手,讓阿嫣把它抱起來,一邊問:“這次去什麼地方?”

    阿嫣並不作答,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走了好長的路,才低頭瞧著它:“小古董。”她叫它,忽然笑了起來:“——想不想去看鼻青臉腫的和尚哭墳吶?”

    *

    四月芳菲,山上的桃花開的正好。

    一陣疾風吹過,桃粉色的花瓣簌簌飄落,有幾片輕輕落在白衣僧人的肩頭。他渾然未覺,只是看著眼前荒廢的山寨,怔怔出神。

    他曾在這個地方待了二十年。

    當時他躺在床上,便如一個廢人,目光所能及的,不過是一方小小的天地。

    可他是知足的。

    二十年,對於凡人而言,是多麼漫長的時光,可對他而言……太短暫了。

    他平生以修佛問道為己任,以為人生最快樂之事,莫過於讀經念佛,斷絕七情六欲,便能心清如鏡。

    那二十年,他活的像凡人,並且對這樣的生活多有留戀。

    為何……不能再長一點呢?

    多一天也好,一個時辰也好,他想留下一個人。

    那人脾氣實在不好,卻老老實實地服侍了他二十年。

    其實,即便他動彈不得,可那些經文,千百年以來,他早已銘記於心,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聽誰誦讀……想讓她念,不過是擔心她內心戾氣過重,傷人傷己。

    但那人總是生氣,偶爾念的煩了,會對他使壞,把佛經偷偷換成《金瓶梅》,聲情並茂地朗誦,還會一分為二,用男聲女聲對話。

    見他紅著臉窘迫不已,她又高興起來,用那卷淫書敲敲他的頭,哼著小曲離開。

    他不懂她,從未懂過。

    可他……心裡有她。

    那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棄的人,便是終生不得入西天佛門,依舊無悔。

    她死了。

    那位容貌極其俊美冷酷,眉眼卻總帶著一抹陰沉氣息的青龍族太子,當時是這麼對他說的:“你想來送死,孤大可以成全你,只是——在此之前,你不先去替那狐妖收屍嗎?”

    沉嬰太子說,她死在這座山頭。

    明慈抬頭,望著寨門。

    這裡早已荒廢了,久無人居住。

    他走了進去,當真在一處角落中,找到一座無名荒墳,孤零零的,只豎了一塊石碑,上面什麼都沒寫。

    目光落在冰冷石碑上的瞬間,心口倏地一陣抽痛。

    他皺眉,緩緩俯身,腿一軟,在墳前坐了下來。

    四月的晴天,一樹樹桃花,連成十裡桃林,美不勝收。

    看在他的眼裡,卻是滿目山河成傷,桃林如血。

    以至於,憑他的修為,居然沒聽見有人接近。

    “小郎君孤身行路危險的很,深山野林多有妖怪出沒——吃了一次虧不長記性,還想被人搶去當壓寨夫郎呀?”

    那麼熟悉的聲音,那麼熟悉的言語,穿過記憶,在耳邊響起。

    他閉上眼,苦笑——原來,悲痛欲絕時,真會產生幻聽,不只有練功走火入魔後才會如此。

    可那道聲音忽然冷了下來,帶著幾分不滿:“喂,和尚!你在替誰哭墳?”

    明慈一怔,緩緩地,遲疑地睜開眼睛。

    有人從樹上躍下,停在他面前。

    紅衣墨發,像極了……像極了當年劫下馬車,挑開車簾,笑嘻嘻看著他的女土匪,那笑容只有一瞬間,她看見車裡是他,便沉下臉,嫌棄地走開了。

    當真……不是夢麼。

    他輕輕喚了一聲,如若夢囈:“師妹。”

    阿嫣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顯然對那座孤墳更有興趣,上下看了幾遍,對懷裡的古董鏡道:“做戲做全套……青龍族太子給我立了個無字碑,還是我來填上罷。”

    她彎下腰,指尖用上幾分力,在石碑上刻下兩行小字。

    死因:

    美死的,勿念。

    才剛寫完最後一筆,身後有人靠了過來。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檀香,沉靜淡雅,溫暖而干淨。

    阿嫣以為他要抱她——這樣的場面,抱一下似乎是正常的反應。

    可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停住不動,過了一會兒,又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便放下了。

    耳旁響起他的嘆息:“……是真的。”

    阿嫣回頭,見他的眼眸隱約泛紅,容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唇邊卻帶了一絲淡淡的笑……笑中透著無盡的苦澀和委屈。

    明慈抬起頭,望向天邊,喃喃道:“沉嬰太子沒有殺你……可他為何要騙我,說你已經死了,還要我替你收屍?”

    阿嫣斜睨他一眼,涼涼道:“也許是見你太蠢,讓人自然而然的想要作弄罷。”

    明慈又是一愣,看著她,笑意更深:“……是真的,那就好。”然後,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耳尖微紅……漸漸的,那顏色滲透到了他耳根、臉頰。

    阿嫣問他:“你和人家打架了嗎?”

    明慈點點頭。

    阿嫣又問:“受傷了?”

    明慈微笑道:“還好,我的金身已成,無礙。”

    阿嫣有點驚訝,接著又釋然了。

    這麼久了,她把煉容心法練到第十層,他自然也能重修金身。

    只是……

    阿嫣想起什麼,看著他的眼神便有些驚奇,來回打量著他:“哎呀……算算年月,那可不得萬年的童子身了?……了不起,佩服佩服。”她盯著他越來越紅的臉,眉眼彎了起來,調笑道:“恭喜你呀,離師父的境界又近一步。”

    *

    明慈不急著回仙冥界,阿嫣也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他們收拾了一下房屋,在寨子裡住下來。

    期間,阿嫣時不時的失蹤個兩三天,帶著老古董,外出搜刮胭脂水粉、衣裳首飾,但最後總會回來。

    過了兩個月,進入夏季,天氣變熱了。

    山間蚊蟲特別多。

    每天晚上,老古董一邊揮著短短的小手臂,不勝其煩地拍開鏡子上的蚊子,一邊羨慕又眼紅地看著床帳後的人。

    宿主的那位師兄有著不敗金身。

    ——夏天不怕熱,不出汗,蚊蟲不近,冬天不怕冷,不會凍傷。

    宿主是狐狸,便是有萬年的道行,照樣是十分吸引蚊蟲的騷狐狸,於是,她干脆把枕邊人當成了降溫驅蟲的抱枕用。

    在她睡著以後,老古董經常可以聽見男人低低的念經聲。

    不停的念,不停的念——果然煩的很,難怪宿主在西天呆了七百年,一聽和尚念經就頭痛。

    起初,那和尚總是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後來,那和尚開始念:“成親了才能行周公之禮,成親了才能行周公之禮……”

    但是他悶了幾個月,也沒能向宿主提成親的事。

    老古董十分愉快的發現,他們雖然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但是始終沒有任何少兒不宜的舉動。

    這對宿主來說,簡直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活久見。

    老古董當然是很開心的。

    ——沒有單身狗喜歡整天看人秀恩愛,單身的鏡子當然也不喜歡!

    *

    阿嫣是真的喜歡金身的功用,後悔當年在西天,沒有學這門實用的技能。

    雖然早八百年前就沒了童子身,但她也是可以練的啊,慢一點有什麼關系,對於重要的事情,她的耐心足夠用。

    她開始纏著明慈,哄他,叫他教她。

    明慈自然是願意的。

    可是,漸漸的,阿嫣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啰嗦的和尚最近不啰嗦了,有時候看著她,總會不由自主的嘆氣。

    夜裡,她抱著他,像抱著冰塊,耳旁也總會響起他的嘆息聲。

    他變得越來越憂郁。

    終於,有一天晚上,他又在那裡一個人唉聲嘆氣,阿嫣受不了了,對他說:“你再嘆氣,我踢你下床。”

    明慈便抿起唇,過了很久,低聲道:“師妹。”

    阿嫣皺眉道:“叛出師門很多年了,勿念。”

    明慈閉嘴安靜了一會,輕輕撫上她的長發:“……師妹。”

    阿嫣眼睛睜開一條縫,不耐煩地瞪他,卻見清涼的月光下,他眼圈微紅,愣了愣,奇怪道:“禿驢——你莫不是哭墳哭上癮了,這是作甚?”

    明慈垂眸,聲音很輕,明顯底氣不足:“成親罷。”

    阿嫣看著他。

    半晌,只聽他又說:“再不成親,過了夏天,或者等你練成金身——”話音戛然而止,他背過身,低低道:“——你就不抱我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3:04 PM

第91章 番外之誤佛(二)

    過了小半個月,老古董跟著阿嫣,又換了一個豪華的山頭暫住。

    這次直接換到仙冥界的天宮。

    和尚在東宮劃出一個清幽的小院子,嚴令禁止任何閑雜人等入內,用來給宿主居住,老古董聽說可以在仙界修行,原本是大大的高興,可一進到內院,心情有點復雜,看著那白衣僧人的眼神,也帶上了深深的憐憫。

    真可憐。

    院子裡張燈結彩,掛著好幾個紅燈籠,窗戶上貼滿了大紅的囍字。

    映入眼簾的,皆是醒目的紅,尤其是寢室內,錦被繡著百子千孫圖,床單繡著一對恩愛的鴛鴦。

    正如凡間哪對新婚眷侶的新房。

    和尚對他父皇母後說,他在外頭娶了妻子,也已經帶了回來,但是不給人看,只能他一個人看。

    話剛出口,氣氛十分尷尬。

    帝君和仙後不停地追問,逼著他說出‘妻子’的來歷。

    和尚一句話不願多說。

    以至於他母後無奈之下,連這樣的話都問了出來:“煜兒,你至少告訴我們,那……那位姑娘,是姑娘罷?她是活人對嗎?不是一尊泥菩薩?”

    和尚點頭:“是人。”

    ……

    仙後想去東宮見一見素未謀面的兒媳婦,其實她沒什麼特殊的要求,只要那姑娘能滿足三個條件,她就知足了。

    一,活的。

    二,女的。

    三,不是佛像或菩薩變的。

    真的要求不高。

    什麼種族都無所謂,凡人也行。

    可和尚鐵了心攔著不讓,於是只得作罷。

    等帝後一行人走了,和尚那位年少的弟弟拉著他,壓低聲音勸道:“皇兄,你若是不想跟母後安排的亂七八糟的公主相親,可以對父皇說一聲,讓他幫著推掉就是,何苦編造這般可笑的謊言?”

    和尚拍拍他弟弟的肩膀,只說了句:“你有嫂嫂了。”

    太子燁:“……”

    當時老古董躲在一邊看見,只覺得和尚腦子不清楚,怕是得幻想症了,他家人的擔憂倒是情有可原。

    那天,在山寨裡,為了哄宿主同他成親,他確實離開了一趟,從仙冥界帶回來一件巧奪天工的嫁衣。

    宿主見了十分歡喜,穿在身上,翻出一本小冊子,一本正經對他道:“和尚,這是我在鏡中世界穿梭時,一位舉世無雙的大文豪寫給我的文章,題目就叫《夢中的婚禮》,在他夢境裡,我穿著紅嫁衣嫁給他——”舉起雙手,低頭看著美輪美奐的裙子,笑道:“——你瞧,就是這個樣子。”

    和尚在那裡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宿主坐在梳妝台前,認真地描眉塗胭脂。

    和尚在那裡夫妻對拜。

    宿主想著趁熱打鐵,不能浪費了這一身精心的打扮,於是騰雲駕霧,連夜飛去南海找知名肖像畫畫師了。

    臨走前,看一眼那和尚,搖搖頭,丟下一句:“你高興就好。”

    可和尚就是認為,他們已經拜過堂,成為正式夫妻。

    他把宿主帶回仙冥界,帶回天宮。

    老古董在這裡住了一段日子,對他們的‘新婚’生活,有一種微妙的同情。

    和尚身為帝君之子,身居東宮之位,卻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每天除了打坐念經,就是傳法講座。

    是的,萬年的歲月過去,和尚已經有了宗師之名,自己收徒了。

    和尚對他的徒弟們提過幾次,說他們有個小師娘——徒弟們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們寧可相信日出西方,母豬上樹,也不信清心寡欲的師父會娶妻,更加無法想像……菩薩以外,師父會對怎樣的女子多看兩眼。

    ……難不成,師娘長的特別像菩薩?

    而阿嫣……

    在山上,因為天氣熱,因為蚊子多,她還會抱著和尚睡。

    到了仙冥界,她搜刮來許多的養顏美容法寶,又從下界代購了一堆的面膜化妝品,自此便對和尚沒了興趣,整天閉關美容,一個人關在密室裡,整天不是修煉金身,就是樂此不疲地鼓搗她的那張臉。

    這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一個月也見不上幾次面。

    老古董起初有點幸災樂禍,高舉秀恩愛都得死的大旗,後來見那純情的和尚實在可憐而不自知,對他們只剩一聲嘆息。

    這還不如娶個菩薩泥像呢。

    至少能看,能摸。

    宿主……

    唉。

    *

    仙冥界民間盛傳,帝君長子——那位前去西天修行千年,一心想入佛門的太子煜,終於修佛修得走火入魔,婉拒三界媒人介紹的各族美貌公主,娶了一尊菩薩佛像,供在東宮,自稱已經成親。

    一時傳為笑談。

    然而,天宮帝後,以及他們的兒女們,並不覺得這有何可笑。

    時隔一年多,他們還是沒能見到太子煜活在傳說中的妻子,幾次派人去東宮打探,皆無功而返。

    帝君和仙後更加肯定,兒子定是在東宮養了一尊佛像。

    兩人甚至為此爭吵起來。

    仙後哭的淚眼婆娑,責怪帝君,太子煜年少時,送去什麼地方不行,非得送去西天,這下可好,他八成是痴呆了。

    帝君反口指責仙後,說都是她和下界無知婦人一般,想孫子想瘋了,整天安排相親,太子煜忍無可忍,才會出此下策。

    吵到最後,幾乎大打出手。

    某次,趁太子煜外出傳布佛法,仙後攛掇著小兒子,叫他溜進東宮,見一見東宮太子妃的廬山真面目。

    太子燁推脫不得,苦著臉偷偷接近那座生人勿近的院落。

    穿過月門,兩扇大門虛掩。

    太子燁輕輕躍起,無聲無息地落在玉石台階上。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推門——才剛推開一條縫,裡面傳出一聲女子輕柔的笑,說不出的柔媚,如綿軟的羽毛,掃過心尖。

    他心神一晃,差點跌進去。

    緊接著,門縫中飛出錦緞長袖,恰好打在他肩膀上,將他推出幾米遠,摔了個大跟頭,赤紅柔軟的袖子即刻收回,將兩扇門合起,空氣裡留下淡淡的幽香。

    一道慵懶的女聲散漫道:“敷面膜,勿擾。”

    太子燁愣住,繼而清醒過來,驚喜莫名,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找到帝後,激動道:“父皇,母後……是女的,活的!會用袖子打我,還會說話!”

    仙後滿臉欣慰,拍著胸脯,眼中湧出感動的淚水:“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還是能盼著有孫子的。”

    帝君冷哼一聲,問小兒子:“你那嫂嫂用什麼招式打你的?”

    太子燁努力回想,慢吞吞道:“看不太出來,太快了……倒是有點像以前,我在東宮掛著的幾幅佛祖畫像上塗鴉,皇兄用來教訓我的招式。”

    仙後的笑容僵在臉上。

    帝君長嘆一聲,負手而立。

    仙後樂極生悲,又哭起來:“夭壽啦……本宮為何這麼命苦?煜兒……他、他當真娶了一尊修成人形的泥菩薩像,還會用佛門的術法……我這輩子都抱不上孫子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蒼天無眼啊……”

    帝君心煩氣躁:“行了行了,別鬼哭狼嚎的,自降身份。”

    仙後冷笑:“這還不都怨你?若不是你送他去西天修行……”

    於是,又開始第一千零一遍的老調重彈。

    一個月後,西天濟宗門下來了一位弟子,說是過兩天師門有事,請大師兄回去一趟,正好太子煜的弟子遇上難題,也來請師父賜教,兩人便一道同行,在東宮門口,碰上埋頭走來走去的少年。

    太子燁倒霉,又被母親打發來探信,可到了東宮門口,害怕像上次那樣挨打,始終不敢進去,看見過來的兩個光頭,如同見到了救星,跟他們打了招呼,一起進去,心想,這樣就算挨打,也不是他一個人遭殃,拖兩個墊背的和尚,甚好甚好。

    在那座院落前,西天來客用千裡傳音,通知了大師兄。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

    明慈從裡面走出來,剛下台階,忽然聽得內室一聲女子尖叫。

    他一驚,身形一飄便已回去:“怎麼了——”

    話音未落,本應在密室裡閉關美容的妻子,冷不丁出現在他面前,氣色不佳,眉眼帶幾分怒意。

    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會,松口氣:“沒事就好。”

    “沒事?”

    阿嫣挑高眉,冷聲道:“和尚,你看著我。”

    明慈便看著她。

    阿嫣湊近了一點,給他看她的臉:“你看清楚!”

    明慈擰眉,不明所以。

    阿嫣氣道:“你看見了什麼?”

    明慈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答道:“你的臉。”

    阿嫣咬牙:“還有呢!”

    明慈:“你的眼睛——”

    阿嫣氣極,指著額頭上的一個小紅點:“你可知這是什麼?!”

    明慈微微一怔,脫口道:“蚊子包?”

    阿嫣大怒:“你個蠢和尚,氣煞我也!”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恨恨道:“我長痘了,我臉上長痘了。”

    明慈便安慰道:“許是你面膜敷太多——”

    阿嫣打斷:“我精通此道,怎可能會因為這種幼稚的原因長痘?思來想去……只能有一個原因。”

    明慈嘆了口氣,看著外面站成石像的三個人,輕咳一聲,哄道:“你先回去,我過會回來幫你想法子。”

    阿嫣盯著他的眼睛,壓根聽不進他的話,微微冷笑:“陰陽不合,以至於內分泌失調。都是你成天只知念經打坐,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就剛才,我在密室裡,你還在外面念……有完沒完了?我一聽你念經就想離你遠遠的,沒了花好月圓巫山雲雨的興致。你念的自己成了萬年童子身不要緊,把我也念成性冷淡了怎麼辦——”

    明慈臉色微紅,不好在人前喚她‘師妹’,也不能喚‘阿嫣’,只得低聲道:“你乖點,聽話,先回去。”

    阿嫣眼角余光瞥見外面的幾個人,突然展顏一笑,嘆道:“和尚,這整座宮殿都是飢渴的男人,就你一個念佛念傻了的呆子。”沉默一會,向前一步逼近他,眯起眼威脅:“我警告你,你等下若還不識相——我明天睡你爹,後天睡你弟弟,大後天……你真叫我不高興了,我連你娘你妹妹都能拐上床!”

    外面,太子燁嚇得腿一軟,摔倒在地上,驚恐地瞪著他們。

    明慈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別鬧了,回房等我。”

    阿嫣輕哼,轉身就走。

    明慈走了出來,對癱在地上、呆滯的弟弟伸出手,道:“起來,你嫂嫂說笑的。”

    太子燁自己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了出去。

    明慈看向西天來的師弟,開口道:“師——”

    那位師弟抬起一手,表情復雜:“大師兄,你什麼都不用說,我明白。”他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用傳音入密道:“我這就回去跟師父報告喜訊,還望師兄改天記得帶小師妹回來一趟,大家牽掛的很。”

    明慈:“……”

    最後只剩下那位前來求教的弟子。

    他好久才醒過神,看著明慈,神色很難形容,悲喜交集:“師父,弟子原本還在猶豫,是該當一名俗家弟子,亦或是遵從本心,六根清淨,入我佛門……如今看來,女子猛如虎,當真可怕,弟子這就削發去了。”他看一眼門內,哆嗦一下,意味深長道:“師父,您……多加保重,弟子告辭。”

    “……”

    回到房裡,只見他的妻子又坐在梳妝台前,拿起古董鏡,對著額頭上的那顆痘照來照去,如有深仇大恨。

    阿嫣從鏡子裡看到他,頭也不回:“脫衣服。”

    明慈臉一紅,低頭咳嗽了聲:“……這是白天。”

    阿嫣不耐煩道:“你哪兒來的那麼多規矩?成親前不行,白天不行——死禿驢,是不是還得挑個良辰吉日給你破身?”

    明慈臉色更紅,過了好半天,才輕聲道:“再過兩個時辰,等我念完經。”

    阿嫣:“……”

    看一眼窗外的日頭,嗯,是他雷打不動的念經時辰。

    阿嫣忽然不生氣了,散開發髻,用梳子輕輕梳發,望著鏡中的自己,隨意道:“好,你管你念,我就在這裡聽。”

    明慈松了口氣,雖然知道她八成不懷好意,但也沒有多想,盤腿坐下,閉上眼睛,手裡捻一串佛珠,默念經文。

    他聽覺異常靈敏,才念了幾句,便覺不對。

    睜眼一看,立即又緊緊閉上,無奈道:“師妹……”

    阿嫣褪下一件外衫,往旁邊一扔,柔聲笑道:“大師,都說了叫你念經,別管我……我又不封你的嘴。天氣那麼熱,我想脫兩件衣服都不行?”

    明慈眉宇緊皺,低低道:“……不熱。”

    阿嫣輕嘆一口氣,含著幾許埋怨:“那是你有金身護體——大師,我可不像你,容我提醒你一句,我是狐狸精,本來就是易熱的體質,有時候狐狸尾巴不小心露出來,可就更熱了……”

    明慈只覺得有什麼輕輕掃過他的腳趾,來回幾遍,癢癢的……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低頭看了眼,卻是一條火狐毛茸茸的尾巴。

    他一滯,更加無奈:“……師妹!”

    阿嫣抬手放在唇邊,掩住一聲嬌笑,收起尾巴,走到他身邊,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管你念經……專心點,佛祖在看著呢。”

    明慈也想。

    但是根本不可能。

    那人就在他身後,咫尺之間的距離。

    她的手從他的肩膀往下,勾起他的衣襟,只一下的功夫,白色的長袍從他肩上滑落,可他不覺得涼,反而渾身發燙。

    仿佛金身在此刻失去了作用。

    她輕輕吻他耳後,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肌膚上,引起一陣陣的顫栗,那般細膩輕柔的吻,漸漸移向他的臉頰,最後停在他的唇邊。

    一滴汗珠從他額角滾落。

    她伸出舌尖,舔去。

    呼吸愈加粗重。

    阿嫣半個嬌軟的身軀伏在他懷裡,帶笑的眼看著他,便如看著已經落入陷阱的獵物,十分的愜意。

    紅唇自他薄唇而下,順著他的下巴、喉結一路吻下去。

    直到他身子一僵,心跳如鼓,幾乎就要從胸腔裡破出來。

    佛珠從手中落下,掉在地上。

    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抓著床褥,骨節分明。

    阿嫣嘆一聲,笑他:“放松點,和尚……還真當自己是小姑娘,害怕吶?”

    明慈臉上燙的厲害,半天沒睜眼,喉結滾動一下,閉著眼啞聲道:“……阿嫣。”

    阿嫣抬頭看著他:“干什麼?和尚,你要現在還裝假正經,那就沒意思了,你看你的身體都已經——”

    明慈依舊雙目緊閉,聲音低啞而壓抑:“——繼續,別停。”

    *

    太子燁見到父母,躊躇良久,想著總不能把嫂子的原話說出去,那太驚世駭俗了,只怕老年人承受不住。

    於是,他看著母親期待的眼神,斟酌字句:“真的是女人,活的……肯定不是泥菩薩變的,有點凶。”

    仙後急道:“怎麼個凶法?”

    太子燁為難:“她……她……”他看了帝君一眼,不再說下去。

    帝君清了清喉嚨,走開。

    太子燁瞥一眼他的背影,走近兩步,小聲道:“回母後,嫂嫂……她逼著皇兄同她行房,威逼利誘,可怕的很。”

    誰知仙後卻是大喜,又開始拍著胸脯感動莫名:“好的很,好的很,煜兒那性子,就該有個凶點的媳婦管著他,這兒媳婦定是個能干的好孩子……哎呀,我還是能有孫子的!”

    太子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5-5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5-5 03:07 PM 編輯

第92章 番外之誤佛(三)

    待在天宮的第二年,老古董交了幾個朋友,其中就有一只上知天文,下知各路小道消息、八卦秘聞的花仙。

    小花仙告訴它,最近仙冥界興起一個神秘的門派,因為他們教眾的行為詭異,又被人稱之為邪教。

    聽說他們的教主是名美貌的女子。

    聽說他們好幾次集資代購下界的化妝品和保養品。

    聽說他們總是三更半夜的聚會,喊一些例如‘美顏盛世’、‘花容月貌’的奇怪口號,還經常舉辦隆重的書畫比賽。

    老古董有點心虛,有點感慨。

    它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邪教是怎麼來的。

    起因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上。

    今年起,宿主在天宮待的厭倦了,時不時便會捎上它,出去小住十天半月,一同游山玩水,賞遍三界美景。

    每次離開前,和尚都會替宿主准備行李。

    每到這時,那瞧著冷冷淡淡、出塵脫俗的和尚,便會顯出幾分惆悵的情緒,默默地收拾東西,疊幾件衣服,發一會兒呆,然後偷偷看一眼坐在鏡子前的宿主,見對方沒心思理會他,只能輕輕嘆息一聲。

    以前,阿嫣對他說過:“不用幫我整理東西,我出門都是別人買單。”

    和尚聽了,神色更為郁郁寡歡:“……男人麼?”

    阿嫣答道:“不一定,有時候可能是女人,我不挑剔。”

    和尚低著頭,不去看她,聲音很輕:“銀兩衣物都有,你帶著,出門在外……不要找別人買單。”

    阿嫣看他一眼,轉過頭,並不多言。

    這次的情況也差不多。

    清早,陽光正好,阿嫣突然通知和尚,她准備出門遠行。

    和尚又開始擺出那張欲言又止,悵然若失的臉,問:“這次去多久?”

    阿嫣想了想,回答:“短則幾天,長則幾月。”

    和尚垂眸,不語。

    半晌,他轉身進房,給她准備行李。

    阿嫣坐在鏡台前梳妝。

    過了一會,只聽身後傳來悶悶的聲音:“……別去桃源。”

    阿嫣覺得奇怪,難得回頭正眼瞧他:“我為什麼要去桃源?”

    思索片刻,隨即了然。

    她笑了一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彎腰問道:“怕我找老相好敘舊?”

    和尚不答,等於默認。

    阿嫣盯著他看了一會,笑了聲,搖搖頭,走回梳妝鏡前坐下:“我真想去,你又攔不住,成天想這些有的沒的,不過庸人自擾——和尚,你好歹在西天待了千年,又是修佛的,想開點。”

    這個答案並不能安慰人。

    和尚的臉色有些蒼白,怔怔出神。

    阿嫣修補完妝容,滿意地點點頭,走了過來,不拿他放在手邊的小包袱,只拍拍他肩膀,算作道別:“我走了,保重。”

    和尚抬眸,看著她,仍是欲言又止。

    阿嫣轉身離開,走一步,停住。

    和尚牽住她的袖子。

    阿嫣回眸:“還有話?”

    和尚慢慢地松開手,搖頭,低聲道:“……沒有。”

    阿嫣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和尚坐在床邊,瞧著像發呆,神色間卻流露出一抹悲傷。

    ——失魂落魄的。

    老古董想,那表情像極了被拋棄的犬類動物,真是可憐的不得了。

    只有在宿主走後,他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當著宿主,他是說不出幾句實話的,連難過和不舍都藏在眼底。

    “喂,禿驢。”

    和尚一怔,下意識的抬頭,見到他所謂的妻子去而復返,立在門口,不禁眉眼染上喜色:“你……”

    阿嫣指了指屋外:“你念經的時辰到了,今天不阿彌陀佛嗎?”

    和尚搖搖頭,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鄭重其事道:“師妹,往後你缺錢,同我說一聲,你想要什麼,我買。”

    阿嫣淡淡道:“說人話。”

    於是,和尚又低下眉眼,聲音放輕:“……別去桃源,別找其他男人。”

    阿嫣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覺得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很是有趣,忽然將他推到床榻上,傾身向前:“這麼怕我出去傾倒眾生?”

    和尚沒說話,嘆了口氣。

    阿嫣附在他耳邊,軟聲道:“那……以後只對你一個人發騷,好不好?”

    和尚的臉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如夕陽落下時天邊的雲霞。磨蹭半天,他點了下頭。

    可是,下一刻,阿嫣便沒事人般的直起身,挑了挑眉,往外走去,留給他一個絕情的背影:“想的倒美——那是不可能的。”

    和尚很失望。

    老古董跟著宿主在外面浪了七天,等回來的時候,聽說和尚病了。

    阿嫣奇怪,老古董也奇怪。

    和尚已經練成不敗金身,怎會那麼嬌貴。

    但他確實病了,而且因為他的怪癖,不讓人近身,病了也是獨自一人躺床上,實在沒力氣下地,便餓著肚子,反正也餓不死。

    天宮的醫仙來看過兩次,將病因定為憂郁成疾。

    老古董和它的宿主都很無語。

    阿嫣既然回來了,侍疾的重任,又落到她頭上。

    頭一天,和尚病的神思恍惚,阿嫣喂他喝粥的時候,他倒是立刻反應過來,電光火石之間,倏地出手,扣住她的脈門。

    阿嫣開口:“放手。”

    和尚徹底醒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蒼白的額頭上蒙著一層細密的冷汗,看清楚了身邊的人,舒出一口氣,疲倦道:“……師妹。”

    阿嫣舀了一勺白粥,送到他唇邊。

    和尚卻不肯喝,抿著唇,眉心擰起一條線。

    阿嫣不耐煩了:“又怎麼的?”

    和尚沉默一會,遲疑道:“你在裡面……沒放什麼罷?”

    阿嫣怔了怔,心裡覺得好笑,暗想他這是記仇,上回碎了內丹放粥裡給他喝,想必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她看他一眼,閑閑道:“青菜蘿蔔干。”

    和尚微微頷首,薄唇張開。

    阿嫣喂他吃完,摸摸他的額頭,見沒有大礙,搖頭嘆道:“平白送你七百年的修為,你不歡天喜地放鞭炮,卻跟防賊似的。”

    和尚凝視著她,趁她不注意,那眼神便流露出一抹眷戀,低低道:“金身毀了可以重塑,修為沒了可以再練,你沒了……我怎麼辦。”想起陳年舊事,又是一陣驚心,他低著頭,悶了會兒,伸手握住妻子:“師妹,你答應我,不會有下一次。”

    阿嫣猶豫了會兒,到底沒抽出手,多少給了他幾分面子:“我又不是慈善家,若不是事出無奈,誰想送你修為。”

    和尚微微一笑,輕輕‘嗯’了聲。

    老古董算著日子,和尚病了足有大半個月。

    以它一介靈器之身,都看了出來,這不太正常,八成是裝病撒嬌。

    宿主看沒看出來,它不知道,但是這二十來天,她沒戳破就是了。

    和尚總是在自以為沒人發現的時候,偷偷盯著她看一會,等她發現了,又收回目光,強作鎮定。

    幾次下來,阿嫣對他道:“我不會念經給你聽的,死了心。”

    和尚無奈地笑了笑,語氣柔和:“好,不念。”

    阿嫣又道:“給你擦身也不蒙布條——像個傻子。”

    和尚臉上泛紅,輕聲道:“成親了……不用蒙布條。”

    阿嫣看他一眼,搖搖頭走開。

    等和尚的病好了,阿嫣便又准備出門。

    和尚依然不出聲阻攔,只問:“這次……又要幾天?”

    阿嫣見他又想賢惠地替自己准備行李,皺了皺眉,開口阻止他:“別忙了,就在仙冥界,走不遠。”

    和尚愣了愣,眼底的愁雲散去,忽然輕輕擁住她,嘆一聲:“……師妹。”停頓片刻,沒頭沒腦的添了句:“……我就知道。”

    老古董很懷疑,他到底知道什麼。

    他明明什麼也不知道。

    宿主見他開壇布道,收徒子徒孫供他差遣,十分眼紅,重建邪教的心早已蠢蠢欲動,如今時機成熟,經營不到半年,便把盛世美顏教仙冥界分舵發揚光大,變成一股來自民間的可怕勢力。

    後來,就連和尚的徒弟們都知道了。

    有一天,和尚在家裡讀佛經,老古董一邊聽,一邊百無聊賴地拿著小抹布擦拭鏡面,過了會兒,外頭來了幾名弟子,說是有重要的事情找師父商量。

    “……師父,那邪教來勢洶洶,行蹤隱秘,大肆招攬教眾,著實令人擔憂。尤其是他們的教主,至今身份成謎,不知建立此等古怪的教派,所圖為何?……多半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還是趁早查清楚的好。”

    和尚語氣平靜,一針見血道:“是你們師娘。”

    眾人:“……???”

    和尚看了看他們,又道:“不必擔心,教眾的身份沒那麼好領的,沒有一門書畫技能傍身,亦或是口拙不善言辭者,她都不喜歡。”他背過身,唇邊溢出一聲惆悵的嘆息:“……為師至今沒領到令牌,你們就更沒希望了。”

    眾人:“……”

    *

    過了段時日,明慈把妻子帶回了西天。

    事前免不了易容喬裝打扮一番,到了師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不叫阿嫣的名字,也不提往事,多是問他們過的可好……其實瞧著大師兄那春風滿面的樣子,也知道過的肯定不錯。

    臨走前,濟宗留下阿嫣單獨說話。

    濟宗問她:“你師兄待你可好?”

    阿嫣嘆氣,嘀咕:“老和尚教出來的小和尚,悶死了。”

    濟宗呵呵笑兩聲,說道:“知足常樂。”

    阿嫣瞪他一眼,又嘆氣:“你那徒弟,除了體力特別好,持久耐用外,就沒別的優點了。可是男人光有體力,技術跟不上,那有什麼用?”說罷,瞥一眼老和尚圓滾滾的肚子,搖搖頭:“……說了你也不懂。”

    濟宗卻耐心的勸她:“你師兄好學,先天資質好,你可以教。”

    阿嫣:“……”

    後來,從西天回仙冥界,沒走出多遠,身後忽然有人喚道:“大師兄,留步!”

    他們停下來,轉身。

    來的是一位相熟的師弟,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簡陋的木盒子,遞給明慈,看一眼阿嫣,道:“這是師父給你的新婚賀禮,讓你送給你的妻子。”說完,行了一禮,駕著雲遠去。

    那個木盒子又破又舊。

    阿嫣好奇地瞧著:“打開看看,老和尚送你什麼寶貝了?”

    明慈笑了笑,柔聲道:“是送你的。”

    裡面是一串菩提子佛珠。

    正是濟宗一脈的師門信物,像極了當初她在陣前碎掉的那一串。

    阿嫣怔住,好久沒說話。

    半晌,她面無表情地接過來,握在手裡,不發一語,向前疾行。

    旋身而去的剎那,明慈見她眼圈微紅,不禁出聲道:“師妹——”

    阿嫣冷聲打斷:“閉嘴。”

    明慈追上去,語氣溫柔,低聲道:“好,我閉嘴。”他從身後擁住女子,收緊雙臂,聲音更輕:“閉嘴,不看……只抱抱你。”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83.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