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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坐酌冷冷水 -【古代農家日常】《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2:53 PM     標題: 坐酌冷冷水 -【古代農家日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19-8-8 12:30 PM 編輯

【書名】:古代農家日常

【作者】:坐酌冷冷水

【內容簡介】:

  有克父之名,被爺奶嫌棄,還是假“男丁”一枚,穿越而來的農學碩士杜錦寧表示不怕:

  先寫話本,進學堂做個學霸,再來分家。迴圈養殖,嫁接果樹,改良稻種,做個古代“袁隆平”也不錯啊。

  某男:兄弟,我完了,我好像患上了斷袖之症。

  杜錦寧:錯!你那是眼瞎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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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2:55 PM

第一章 不同

   冷,徹骨的冷!雖然今日出了太陽,也沒有下雨,但吹在身上的冷風,卻還是刺骨地往穿了幾年沒有一點暖氣的棉襖裡鑽。

    冷杜錦寧還能忍受,最要命的是肚子刮肚的餓意。除了早上喝了半碗玉米糊糊,這一天下來,她都沒有進食。

    她可能是歷史上被餓死、死得最窩囊的穿越者了。

    杜錦寧嘲諷的笑笑。她放空思維,抬起頭來望天,仰頭卻看到了幾枝棗樹枝丫。在寒風中搖來擺去的枝丫上,竟然還掛著一個未發育完全卻不肯落地的幹癟的小果,思維不自覺地想起穿越前自家冰箱裡的蜜棗,清甜可口,啃一口就「嘎 」脆,她覺得自己更悲催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只有十歲的手,深深地嘆了口氣。

     「當」一聲,院門被推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飛跑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婦人「咚」地跪到杜錦寧身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大聲地哭嚎起來︰「爹,爹,寧哥兒的病還沒好,您怎麼忍心讓她冒著寒風跪在冰冷的地上?她是你的親孫子呀。」

    「哭,哭,哭什麼哭?我還沒死!」被厚厚的棉簾擋住的堂屋裡傳來一陣男子的咆哮,「我杜辰生教育子孫,還輪不到你一個婦道人家插嘴。再哭,你也給我跪一個時辰。」

    杜錦寧回過神來,趕緊推了推身邊的婦人︰「娘,您趕緊起來,我沒事。我已經好了。」又喚氣喘吁吁剛進門的小姑娘,「四姐,你快把娘扶起來。」

    「我不起,娘陪著你跪。」陳氏一把甩開杜方惠的手,把杜錦寧摟得緊緊的,「你要再凍出個好歹,你叫娘怎麼活?」說著,嗚嗚的哭著。大概是顧及到堂屋裡的人,哭聲被壓抑得極小。

    棉簾一陣聲響,堂屋裡出來個人,五十來歲年紀,身上穿著一件褐色細布棉襖,外面是石青色褙子,頭上的髮髻梳理得極為齊整,看不到一根亂髮,卻是杜錦寧的祖母牛氏。

    她嚴厲地看了抱作一團的陳氏和杜錦寧一眼,冷聲道︰「陳氏,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再胡鬧,寧哥兒就得再加跪一個時辰。」

    陳氏身子一抖,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婆婆。

    「娘,您起來吧,我真沒事。」杜錦寧趕緊又推了推陳氏。

    陳氏低頭看看杜錦寧,痛苦地閉了閉眼,慢慢鬆開了她,在杜方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做錯事,就要讓他知道錯。爹一直教導我們,書是聖賢之物,是萬萬不能被糟踐的。」一個女聲從旁邊一間屋子裡傳來,緊接著,一個跟陳氏年紀相仿的婦人掀了簾子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氏,「三弟妹,寧哥兒糟踐了書,被罰跪一個時辰,而且還被分成了兩個時段來罰,爹已經夠疼寧哥兒的了,你還要怎樣?你在這院子又哭又鬧的,莫不是想讓外人看咱家的熱鬧?」

    牛氏看看大開著的院子,外面似乎還有過路的人往裡探頭探腦,她臉色頓時一沉,對陳氏喝道︰「今晚你跟蕙姐兒都別吃飯了,趕緊給我擔水去。不挑滿兩個水缸,就別回來了。」

    杜錦寧向來是個沉穩的性子,前兩日驟然穿越到古代,重生到一個十歲孩子的身上,接收了原主的記憶,發現自己還是女扮男裝,除了母親陳氏和大姐,全家似乎沒人知道她是個女子;而且,三房在杜家,處境十分艱難,雖然她是個受不得氣的性子,為了陳氏和幾個姐妹好,她一直不敢聲張。即便病略略好些便被祖父揪到院子裡來跪下,她都硬生生受了下來。她準備好好地瞭解這個家的情況、瞭解一下世情再作打算。

    然而這時候看到陳氏和杜方蕙要因她而被懲罰,她就受不了了。她天生是個護短的性子,記憶裡陳氏和杜方蕙對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以說是拿生命護著她,她既承接了這個生命,就一起承接了原主的親情,需得護好她的親人。

    她抬起頭朝堂屋方向喊︰「祖父,孫兒有一事不明,還請祖父為孫兒解惑。」

    這話一出,院子裡都靜了靜,原先還想說話的杜家二伯娘姚氏半張著嘴,愣是沒有發出聲音。

     「當」,堂屋的棉簾被掀開,一個穿藏青色棉長衫的老人從裡面出來,面容清瘦,神情嚴肅。

    他的目光看向了杜錦寧,一言不發。緊接著他一步步下了台階,走到杜錦寧面前,緊緊地盯著她,神情冷厲。

    杜錦寧被這人那懾人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緊,眼神茫然,不知剛才她說話哪裡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杜辰生開了口,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無悲無喜。

    杜錦寧定了定神,問道︰「孫兒想問,同是孫子,大哥、二哥、四哥都能念書,就只孫兒不能念,甚至連碰一下書都是大罪,這是為何?」

    這是杜錦寧穿越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同是杜家男丁,大房、二房的孫兒被祖父母疼愛,吃飽穿暖之餘,還能有機會去念書。可杜錦寧在這個家裡,卻是個多餘的存在——公中沒有她的口糧和供給,她能活這麼大,全是靠陳氏和幾個姐姐從自己的口糧裡省下來養活的,一任衣著用具,皆是如此。

    不光她與杜家孫輩待遇相差甚大,便是她的母親和姐姐們,在這個家裡過的也是牛馬一般的日子,與大伯母、二伯母和堂姐的境遇天差地別。她們不光要幹男人才幹的重活、累活,而且還要時常遭受杜老爹和杜老太的責罵與苛待。

    可要說是她女扮男裝被發現後的責罰,卻又全然不是。在原身的記憶,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沒有性別概念,她自己都以為她是個男的,她跟幾個姐姐是完全不同的,她渴望能像幾位堂兄一樣生活。而在記憶裡,她洗澡換衣都是母親陳氏和大姐杜方菲包辦,從不假他人之手,在她四歲那樣的夏天,杜方蕙見母親和大姐太忙,想幫她洗澡,被陳氏惱怒之下打了一個巴掌。

    因著這個,陳氏為何要慌稱她是男的,記憶裡自然是一無所知。而三房為何在家中地位如此之差,她在記憶裡也得不到答案。

    她只得把這話給問出來。

    這話一出,院子裡更安靜了。連原先時不時咳嗽一聲的牛氏,都壓下了喉嚨的不舒服。

    「為何?」杜辰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不知為何,杜錦寧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絲嘲諷和冷意。

    他抬起眼看,直視陳氏,那淩厲的眼神把陳氏嚇了一大跳,後退之間差點把杜方惠撞倒。

    「他不知道,你可知曉?」杜辰生的聲音冰冷。

    「知、知曉。」陳氏結結巴巴地回道,嘴唇抖動著,一滴眼淚從眼眶裡滑落,滴到打了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衫上。

    「等回屋,你告訴他。」杜辰生冷聲說完,轉身上了台階,步伐不急不徐,掀簾進了堂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2:57 PM

第二章 溫暖

    牛氏掃了三房母女三人一眼,也跟著進了屋。

    「哼。」姚氏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一口唾沫吐在了杜錦寧身旁,「小兔崽子,病了一場竟然還改了性子,敢這麼跟你祖父說話,還真是有娘生沒人教。」

    「當啷」,堂屋裡的人不知弄掉了什麼,發出一聲脆響。

    「你……」原本垂著頭的陳氏抬起頭來,盯著姚氏,眸色帶著一抹殺人般的赤紅。

    姚氏後退半步,似乎有些害怕,不過隨即又覺得自己這表現丟人,上前一步,走到陳氏面前,厲聲低喝道︰「怎的,你不服?有種你就帶著你這喪門星滾蛋。」

    陳氏顫抖一下,後退兩步離姚氏遠了些,垂下眼瞼,緊抿著嘴,再不說話。

    姚氏見狀,又冷笑一聲,不屑地斜睨了娘母三人一眼,這才轉身回了屋。

    杜錦寧見陳氏渾身顫抖,而且似乎有越來越抖得厲害的趨勢。她生怕她有個好歹,趕緊對杜方蕙道︰「四姐,你快扶娘回屋歇一歇。」

    杜方蕙上前扶住了陳氏,低聲道︰「娘,咱進屋歇一歇。」一面說著,一面朝院子四處看了看,見四處的棉簾垂著,紙糊的窗口似乎也沒人窺視,她拉著陳氏靠近杜錦寧,身子一矮就將兩個東西塞到杜錦寧手裡,旋即就扶陳氏回了院子裡最矮小的那間屋子。

    杜錦寧摸著手裡橢圓形的帶著體溫的鳥蛋,轉頭望著瘦削得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杜方蕙,心頭一暖,差點掉下淚來。

    等杜錦寧被杜方蕙和砍柴回來的大姐杜方菲架著回屋時,她的腿已快沒知覺了,頭也暈暈沉沉的難受。倒是一直餓得讓她生不如死的肚子,或許有了那兩個小小的鳥蛋充饑,或是餓過頭了已不知道餓了,倒沒什麼感覺了。

    杜錦寧迷迷糊糊間覺查到陳氏一面哭一面用不知什麼東西在她膝蓋上用力搓,搓得熱熱的十分舒服,腿上的知覺也慢慢回來了。杜方菲用溫柔的聲音哄著她喝了一點粥,又喝下了一碗藥,不知不覺間,她就沉沉睡去。

    再睜開眼,已是第二天早上。同屋住的陳氏已下地去了,外間住著的大姐、三姐、四姐似乎也出去了,屋子裡靜悄悄的。

    她爬起來,感覺到身子已沒有了原先的那種沉重,站起來走了幾步,腿和膝蓋似乎也無礙,感慨於這具身體的年輕易恢復,心裡也輕鬆下來。

    終於不用一穿越過來就死翹翹了。

    雖說古代的生活條件很差,杜老爹這些所謂親人很可惡,她也捨不得她在現代的房子車子與工作,但好死不如賴活著,她是珍惜生命的人,她在現代已遭車禍死了,能在古代撿回一條命,那就好好活著,且要活得精彩。

    屋子實在太小,兩張小小的床之間只有一條連轉身都困難的過道,再沒有活動的空間。確認自己的腿無礙,杜錦寧就在床上坐了下來,眼楮落在了床頭之間那個掉了一隻腿被陳氏用木柴撐起的木桌上。那裡放著一個碗,碗裡是半碗玉米糊糊。

    杜錦寧擔憂地嘆一口氣。

    這一定又是母親和姐姐們給她省下來的。母親和大姐、三姐每日要去離村很遠的地方種地,四姐除了砍柴和採豬草喂豬,還得打理菜園子。她們是一年到頭不得歇的,每日清晨就出去,天黑了才回來。辛苦勞作一天,每天的食物僅僅就是早晚各一碗玉米糊糊。就這,她們還得從嘴裡省下一口吃的,養活杜錦寧。否則,杜辰生和牛氏能看著她活活餓死,因為杜錦寧在這個家裡是沒有口糧的。

    至於為什麼杜家老兩口要虐待親孫子,連飯都不給吃,杜錦寧還不清楚。

    肚子那股難受的勁兒又上來了,杜錦寧知道這是餓的,她端起碗,一口口地吃起玉米糊糊來。她吃得很慢,讓自己餓過頭的腸胃慢慢適應食物的流入,同時也盡量減少那種腹肌感,以極小的攝入獲得最大的腸胃滿足,這現代的減肥經驗用在此時此地,讓她覺得諷刺得可笑。

    將玉米糊糊吃完,肚子裡有了東西,她精神好了很多。

    放下碗,她忽然想起昨晚迷糊中喝的那碗藥。

    藥?哪來的藥?

    要知道,原身生病,病得快要死了,杜辰生和牛氏都捨不得花一文錢請村裡郎中來看一看,抓一劑藥吃,這才有了她的穿越。這一回怎麼會大發善心,出錢讓陳氏抓藥?

  “呯”,院裡一聲響,杜錦寧忙直起身子,朝那窄小的漏著寒風的窗戶看去,便見杜方蕙頭髮上全是草,衣服上也是草屑,她的腳下是一擔柴,顯然是她剛從山上砍下來的。她搬弄著把它們一捆捆豎著放在墻根上,趁著有陽光曬乾了好用來燒火。

  杜錦寧知道杜方蕙定然要回屋來看她的,趕緊在床上坐好,再扯了那滿是補丁的被子蓋在腿上。

    果然,不一會杜方蕙就躬身進來了,見杜錦寧睜著大眼楮,桌上的碗也空了,她頓時笑了起來,輕聲問道︰「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嗎?」

    杜錦寧搖搖頭。

    杜方蕙用冰涼的手在她額頭上摸了摸,又問︰「喉嚨疼不疼?腿疼不疼?哪裡不舒坦?」

    「沒有,都好了。腿也沒事。」杜錦寧道。

    「在屋裡閑著,別到處亂跑。你病剛好,可別再染了風寒。」杜方蕙叮囑道,又從懷裡掏出兩顆鳥蛋,塞到杜錦寧手裡。

    見杜方蕙要走,杜錦寧忙扯住了她的衣角︰「姐,昨晚,哪來的藥?」

    杜方蕙腳步一頓,卻是沒有回頭。她站在那裡靜默了好一陣,這才道︰「這你就別管了,別再生病讓娘操心就好。」說到後面,聲音帶了些哽咽。說著,她快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杜錦寧一眼。

    杜錦寧眨了眨眼,蹙了一下眉頭。

    她望瞭望窗外,見杜方蕙又出去了,院裡沒什麼人,決定出去走一走,瞭解瞭解情況。她可不是苟且偷生、得過且過的人。在現代她早早失去了父母,仍然掙出了一片天。如今帶著前世的記憶,沒理由這輩子整日受別人的氣,過得窩囊。要是有機會能改變現狀,她一刻都不想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0 PM

第三章 聽聞

    如今是最寒冷的季節,沒什麼事別人都窩在家裡不出門。杜錦寧輕手輕腳地走了院門,望著參差不齊、新舊不一的村落,空蕩蕩的泥土路沒有一個人影。她猶豫了一下,轉身朝村東頭走去。

    在原身的記憶裡,從東邊走出村子,後面就是一片荒地,連接著一座大山,陳氏和杜方菲、杜方苓就在山腳下開荒種玉米。杜家在村裡日子過得不錯,那也是外表的不錯。實際上即便是杜老頭和牛氏,一年中也有小半年的時間需要吃玉米糊糊和玉米餅。而這些玉米全都是陳氏母女幾人種出來的。在村的西頭,杜家還有十來畝種水稻的水田,是杜老頭和杜老二一家耕種勞作的地方。現如今是寒冬,快要過年的時季,玉米和水稻早已收了,杜老頭、杜老二等人都閑在家裡。唯有陳氏母女幾人,還得在山腳下種蘿蔔白菜,好由杜老二賣到離這裡三十里遠的縣城去,為杜家換些零用錢。

    在記憶裡搜尋到這裡,杜錦寧的腳步頓了一頓。

    三房母女整日勞作,一年到頭不得閑,不光吃的最差、住的破屋、穿的都是補丁,她生了病,杜老頭和老太太竟然不願意花一文錢抓藥請郎中,才有了她的穿越。三房到底在這個家裡造了什麼孽被這樣虐待,這又是怎樣一個奇葩家庭?

    還有,陳氏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隱瞞了她的性別,讓她變成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寒冬裡大家沒事都不出來溜達,這一路杜錦寧都沒遇上人。待她走出村口,走到蜿蜒流過村邊的那條河時,就聽見橋下洗衣服的兩個女人在那裡敘話。

    「……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喲,好好一個大姑娘,被嫁給一個只會打人的傻子。虧得她是親孫女,這樣不被當人看。那杜家老三家的,難道是個蠢的,一房人做牛做馬就算了,如今眼睜睜看著自己親生女兒被這樣糟踐,也不吭一聲?」

    聽到「杜家」兩個字,杜錦寧停下了腳步。

    這村裡,只有杜辰生和杜寅生兩兄弟家姓杜,而杜大老太爺杜寅生只有兩個兒子,很顯然,這「杜家老三家的」說的應該是她的便宜老娘陳氏。

    「唉,有什麼法子?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兄弟病死?杜家大姐兒也是沒法,她要不答應這門親事,杜老頭杜老太就不出錢給她兄弟看病抓藥。眼看兒子就要病死了,杜老三家的還能怎麼的?她也是顧得了兒子就顧不得女兒。」

    「作孽哦。」這個聲音明顯年輕一些,她壓低了嗓音道,「阿婆,我嫁到這村裡沒多久,到底這杜家老頭老太太為何這麼不待見三房一家?」

    「還不是……」蒼老聲音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繼而高聲道,「寧哥兒,你不好好在家裡躺著,跑出來做什麼?」

    杜錦寧看著仰起頭看她的王婆子,心裡十分遺憾。

    她靦腆地一笑︰「王阿婆,我去找我娘。」

    「家去,趕緊家去。」

    王婆子就住在杜家的右邊手,平日裡十分同情陳氏母女幾人。這會子看到杜錦寧病未好就跑出來,她不由從橋下站起身來,爬了幾步台階,上到橋頭上拉著杜錦寧的胳膊就往回拽,「你這病還沒好,好不容易你娘求爺爺告奶奶為你求了一副藥吃好了,要是再病了可怎好?趕緊地家去。」

    杜錦寧此時心裡亂得很,也沒心思四處亂走了。她順從地往回走,一面道︰「王阿婆,我這就家去,您別拽了。」

    王婆子這才放開拎著的杜錦寧的衣領,用力揮了揮手︰「趕緊家去趟著,別再凍出病了。」

    「哦,好。」杜錦寧應了一聲,撒開腳往回跑。直到跑到村頭看不見人了,她才停住了腳步喘粗氣。

    這具身子的身體實在太差,跑這麼幾步路都氣喘吁吁。杜錦寧喘了好一會兒,這才平息下來。

    她的心裡已亂成了一團。

    杜方菲要嫁給一個只會打人的傻子?因由是為求杜老頭杜老太出錢給她看病抓藥?

    杜錦寧腦子裡浮現出一張嬌俏溫柔的臉來。在原主的記憶裡,大姐於她就像是另一個母親,陳氏要幹活,她是杜方菲一手帶大的。她被杜老頭杜老太責罵,被杜家老大、老二家的孩子欺負,都是杜方菲護著她。可以說她在艱難的環境下能活到這麼大,大部分都是杜方菲的功勞。

    如今杜方菲為了她,竟然答應嫁給傻子。

    杜錦寧心頭堵堵的十分難受。

    王婆子她們說的傻子她知道,是村西頭一戶孟姓人家的兒子,名叫孟強的。孟強長得人高馬大,卻不好好種田做事,整日跟著鎮上的一群無賴混。前些年在鎮上打架,被人打破了頭,變成了傻子。要是真傻倒還罷了,偏偏還喜歡打人,前頭家裡給他娶了個媳婦,被他打死了。也不知哪時他見了杜方菲一次,心心念念就要家裡給他娶進門。只是陳氏哪裡肯?尋死覓活地不同意,杜老頭杜老太怕村裡人說他們逼死三房的人,這事便放下了。

    誰知道她一場病,竟然讓杜方菲和陳氏答應了這樁親事。

    想到這裡,杜錦寧心裡如有一團火般熊熊燃燒。她在現代是孤兒,最為珍惜親人的情誼。要是眼睜睜讓杜方菲為了她毀了自己的一生,她寧願不活了,將這條命還回去。

    望著冷冽蕭瑟的村口,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的那股怒火強壓下去。她決定先回去,把身子養好,也好理一理思緒。她就不相信她身為一個孤兒都能在現代打下一片天,如今帶著三十年的閱歷重活一次,還能活到狗身上去。杜方菲的婚事想來也不是這一兩天,還有時間想辦法解決。

    她回到杜家時,正踫到姚氏從房裡出來夾炭火。看到杜錦寧,她「喲」了一聲,滿臉譏諷地道︰「寧哥兒這是出去溜達了?你娘她們在田裡,你怎麼不去看她們?」

    杜錦寧輕瞥她一眼,沒有理會,直接打開門進了三房的屋子。

    這姚氏是原身和她最厭惡的人,沒有之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1 PM

第四章 震驚

    屋子裡一片冰冷。

    三房所住的屋子黑暗狹窄、陰冷潮濕。這裡是南方,並沒有砌炕的習慣,大家在冬日裡唯有圍著炭盆取暖。杜老頭和大房、二房都有炭火取暖,門口遮著厚厚的棉簾。唯獨三房既沒有炭火,門是薄薄的能透風的木門。杜錦寧脫了衣服躺到床上,扯過又硬又薄的被子,蓋在身上。只是半天都沒有暖。她爬起來穿好衣服,在屋子裡跳了幾十下,感覺身子暖和了,再上床去,衣服也不敢再脫,捂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些了,這才脫了那件又薄又硬的破棉襖躺了下去。

    她躺在床上靜靜地想心事,不知不覺間又迷糊地睡了過去。

    一個時辰後,杜錦寧睜開了眼。她是被餓醒的。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格外容易餓。只是此時只是中午,一直到晚上陳氏她們回來才能吃飯。她在床上躺不住,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想去村東頭的學堂裡看看。

    原身打小被家中長輩責罵,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性子,平日裡沉默寡言。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前些日子摸了一下堂兄的書。因為她渴望念書,在不用幫母親幹活的時候,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去村東頭的學堂附近遊蕩。杜家大老太爺杜寅生身為童生,在村裡是十分有身份有地位的,每當村裡辦紅白喜事,他坐的都是上席。這便成了原身景仰的存在,他認為伯祖父能有這樣的地位,跟他念書取得功名有關。所以他十分渴望念書,想通過這樣的途徑來改變自身的處境。

    而穿越者杜錦寧,是很贊同原身的觀點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即便這是一個杜錦寧並不熟知的朝代,但社會的秩序跟中國古代十分相似,讀書人在社會上有著十分崇高的地位,她也唯有通過讀書,才能改變自己,改變她們三房的地位和處境。

    但是,贊成歸贊成,她的想法卻又跟原主不同。她的性別可是女子,如果她真的去參加科舉考試,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滿門抄斬的欺君大罪,所以這科舉她是萬萬不能參加的。想要念書,也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挑起家裡的矛盾,好讓三房從杜家脫離出來。要知道在這年代念書是很費銀錢的。姚氏之所以老是挑事,無非是擔心杜家二老改變態度,讓她也念書罷了。如此一來,姚氏那榆木腦袋的兒子想要念書就不容易了;二來,她也好借著識字的機會賺些錢財。如今她年紀太小還瘦弱不堪,身上還沒有一文錢,要做生意或是幹點別的,哪那麼容易?借著念書的機會,弄一套文房四寶來,幫人抄抄書,或是寫一兩本話本去賣,起碼能改變一窮二白的狀況。

    杜方菲為了一點藥錢不得不把自己賣了,還不是身無分文鬧的嗎?

    想明白了這些,她顧不得外頭寒冷,縮著脖子出了門。

    這時已是下晌時分,河邊已沒有了洗衣的人。杜錦寧縮頭縮腦地走了好一陣,等過了河又走了一段,身體才感覺暖和起來。

    她抬起頭朝四周望瞭望,只見眼前已是一片農田。此時是冬季,田裡只剩下了一茬茬的稻穀被割掉後的禾根,以及被摞成一堆的金黃色禾蒿。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一陣孩子的讀書聲從遠處傳來。

    杜錦寧循聲望去,發現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像是祠堂一般的建築裡傳來的。她心裡一喜,快步朝祠堂走去。

    她行事不敢魯莽,沒有從祠堂的正門進去,而是圍著祠堂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處比較合適的窗戶,朝裡面看去。

    只見一群年紀從七八歲到十幾歲的男孩子坐在一張張條桌前,面前放著一本書。坐後頭的大孩子低著頭兀自看著書念念有詞,年紀小的正搖頭晃腦,齊聲朗讀。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總有那上課不專心喜歡東張西望的學生。

    杜錦寧正踮著腳,想看清楚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學生的書上的字,就聽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杜錦寧。」

    她抬起頭,就對上了兩雙黑溜溜的眼眸。

    「王有根,李寶樹。」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

    那兩孩子一激淩,趕緊轉過頭去,正經危坐。杜錦寧也趕緊將身子一縮,蹲到了窗戶下的牆根處。

    「先生,是杜錦寧。他剛才在窗戶外面探頭探腦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杜錦寧咬了咬唇。這是姚氏的兒子杜錦壽的聲音。原主就是想看看他的書,被罰跪在院子裡一天,最後發燒生病。杜錦壽的娘姚氏似乎還嫌不夠,不停地說各種帶刺的話,挑得杜辰生夫妻倆對三房越發不滿,根本不管杜錦寧的死活,原主才離開了人世。

    雖說杜錦寧借此有了重生的機會,但對於姚氏及杜錦壽,她是十分厭惡的。此時,又是杜錦壽壞了她的事。

    她正想是不是趕緊開溜,一雙穿黑色棉鞋的腳出現了在她的眼前。她抬起頭,正對上一張跟杜辰生相似的臉。

    「伯、伯祖父……」她嚅嚅地喚了一聲。

    「寧哥兒,你怎的跑這兒來了?」杜寅生溫聲道。

    看著杜寅生和善的面龐,杜錦寧心頭一跳,直覺機會來了。她低下頭,小聲道︰「我、我也想念書。」

    杜寅生似乎知道她在家裡的處境。他長嘆了一口氣,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我、我能背下剛才他們念的。」杜錦寧抬起頭來,希翼地望著杜寅生,眸子晶亮。

    杜寅生一愣,看著她,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終是沒有說出口。

    杜錦寧也不等他再說什麼,直接把剛才孩子們讀的那段《三字經》背了一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這、這是你剛剛聽到後背下來的?」杜寅生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杜錦寧用力點了點頭。

    杜寅生沉吟片刻,道︰「我念一遍,你記好了,一會兒考你。」說著,他開始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2 PM

第五章 責怪

    念到這裡,他停下,示意杜錦寧背一遍。

    他教的是蒙學,內容只有《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杜錦寧剛才背的《三字經》沒準是先前聽孩子讀的時候記下來的,不作數。而《大學》卻是他從未在學堂裡講過的。以此來考校杜錦寧,再好不過。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杜錦寧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杜寅生有些口音,她不敢全部背正確,故意念錯了兩個字。

    隨著她的背誦,杜寅生的眼楮越來越亮,臉上也越來越驚喜。這些內容相當拗口,他以為杜錦寧即便資質不錯,能似是而非地背上兩三句就不錯了,卻不想這麼長一段句子,她竟然能囫圇背下來,而且幾乎沒有錯誤。

    要不是杜錦寧是他看著長大的,而且這孩子的處境他十分清楚,杜辰生的三個孫子也沒學到四書五經,他都懷疑是不是杜錦寧事先背過《大學》的內容了。

    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想,他又換了一本書,這回念的是《中庸》裡的句子了︰「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

    這一回不等他示意,杜錦寧就主動背了起來︰「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這一回,她沒有背錯一個字。

    杜寅生看向她的眼神已像看稀世珍寶一般了。他鄭重道︰「晚上我去跟你祖父說,讓他送你來念書。」

    「可、可是,祖父知道了,會懲罰我的。」杜錦寧聽到「祖父」二字,害怕地縮了縮身子,結結巴巴地道。

    杜寅生嘆息一聲,摸了摸她的頭︰「不怕,一切有伯祖父。」他轉頭看了屋子一眼,再低下頭,看向杜錦寧,聲音異常的溫煦︰「你先家去。外面冷,別再病了。病了就不能上學堂了。」

    杜錦寧點點頭,起身慢慢走了幾步,再回頭,杜寅生仍站在原地。見狀,他朝她笑了一下,揮了揮手。

    杜錦寧也笑了起來,抬起胳膊用力朝杜寅生舞了一下,抬腿朝村子裡跑去。

    跑到村口,她再回頭,杜寅生已不見了。杜錦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眼看向藏在雲層裡的太陽,這幾日被杜家沉悶的氣氛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的心,一下子開闊了許多。

    她轉過身,一步步地朝村裡走去。不過路過杜家時,她沒有進去,而是沿著那條道一直朝前走,直到把村子都逛了一遍,這才回到杜家。

    這個村子名叫桃花村,因村東頭種了一片桃樹林而得名。村子並不大,只有百來戶人家,雜姓。從房屋的檔次與新舊來看,杜辰生這一家,似乎在村子裡還算是有錢的。而隔壁杜寅生的屋子,比杜辰生住的更高大,只是外牆的磚看起來比較陳舊,好像是老屋。這老屋雖陳舊,但雕梁畫棟的,比杜辰生家更顯氣派。

    回到杜家附近,杜錦寧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門口張望,卻是杜方苓。杜方苓今天只有十三歲,卻已長到了一米六幾,比杜方菲還高上一點,也不知道在嚴肅缺乏營養的情況下,她是怎麼長的。

    杜錦寧疑惑,不知道今天怎麼會是杜方苓回來。

    因為杜方蕙是打柴采豬草,外加打理菜園子,有時候中午會回來一趟。這也是陳氏叮囑的,留杜錦寧一個人在家裡她不放心,杜方蕙便回來看看,順便給杜錦寧帶著吃的。

    杜方苓看到杜錦寧,也不打招呼,轉身進了院門。直到杜錦寧隨著她一前一後進了屋裡,她才冷冷道︰「你不聽娘的話,在家裡躺著,跑哪兒去了?」

    杜錦寧微蹙著眉頭,沒有說話,直接爬上床上去躺著。

    自打她醒來,杜家三房這些人裡,陳氏和杜方菲拿她當命根子,杜方蕙也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唯獨這個杜方苓,像是她欠了她一般,每次看到她,不是出言嘲諷就冷眼相待。在陳氏和杜方菲面前還收斂些,背著兩人,她對杜錦寧就更沒好聲氣。

    杜錦寧自已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誰要對她好,她自然一片赤誠回報;誰要對她不好,她也加倍奉陪。所以對這個待她不善的三姐,她也懶得理會。

    「你……」杜方苓見杜錦寧竟然不理自己,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杜錦寧道,「你除了跟我們使使脾氣,還能有什麼能耐?沒能耐你去摸什麼書?現在好了,為了你,大姐都要嫁給傻子了,你倒好,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大冷的天還四處閑逛。我、我……」她說著,走了過來,揚起巴掌想要扇杜錦寧,可巴掌舉了半天,卻是沒有落下。她用力一跺腳,轉身就要出去,卻與正要進門的杜方蕙撞了個滿懷。

    「三姐,你怎麼回來了?」杜方蕙用袖子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笑著問道。

    杜方苓一眼就瞥到杜方蕙手裡捧的鳥蛋,頓時一瞪眼︰「你又爬樹去掏鳥蛋了?你不記得去年你從樹上摔下來的事了?當時你跟娘保證過什麼,你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杜方蕙趕忙點頭,「這個是在很矮的樹上掏的,真的。」說著又解釋道,「弟弟身子不好,我給他補補。」

    杜方苓回頭掃了杜錦寧一眼,冷笑一笑,問道︰「你四姐冒著從高樹上摔下來的危險,自己一個也捨不得吃,巴巴地捧回來給你,你可有什麼報答她的?」

    杜錦寧沉默地望著她們,一言不發。

    杜方蕙一見就皺眉,問杜方苓道︰「你又罵小弟了?他哪裡惹著你了?你整日對他沒個好聲氣。」

    「他哪裡惹著我?他哪裡都惹著了,不光我,還有你,大姐,娘,誰他都惹著了。」杜方苓說著,一轉身出去了。

    杜方蕙趕緊走到床前,將手裡掏著的兩個鳥蛋遞給杜錦寧,笑著安慰她道︰「你別聽三姐的,她嘴上對你凶,其實很疼你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3 PM

第六章 借機

    杜錦寧卻只拿了一個,對杜方蕙道︰「姐,你也吃。」

    杜方蕙正要說話,門外忽然竄進來個人,一把搶過杜方蕙和杜錦寧手中的鳥蛋就往外跑。

    杜方蕙趕緊起身,一把揪住那人。

    這人卻是姚氏的兒子杜錦壽。他們上學的時間倒跟現代比較相似,都是上午和下午各上一次課,中午歇息一個時辰。這會子正是放學時間,大概是杜方苓和杜方蕙在門口說的話讓這小子聽見了,這會子便來搶奪鳥蛋吃。

    「給我。」杜方蕙唬下臉向杜錦壽道,卻不敢去奪他手裡的鳥蛋。

    「不給。」杜錦壽一說完,揚起小臉就朝外面叫喊,「娘,杜方蕙搶我的東西。」

    「在哪裡,在哪裡?」胖胖的姚氏以與她不相稱的矯健身姿地出現在了門口,看到杜方蕙拿著杜錦壽的胳膊,不問青紅皂白地沖過來,劈頭就給了杜方蕙一個耳光,「你個鬼丫頭,敢搶我家壽哥兒的東西,我打死你。」

    杜方蕙觸不及防,完全被打了個正著,臉上頓時浮現出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血來。而且她表情呆滯,也不知是耳朵被打聾了,還是被打成了腦震蕩。

    「姐……」杜錦寧肝膽欲裂,撲上去便對姚氏拳打腳踢,「你打我姐,我打死你,打死你……」

    記憶裡,大姐杜方菲對她最為維護;但重生這兩天來,卻是杜方蕙在精心照顧她,杜錦寧哪裡能看著她挨打無動於衷?再說,這兩天她看著姚氏作妖,挑三窩四,早已拳頭癢癢,想給她來上幾拳了,這會子得了機會,可不得死命朝姚氏身上招呼?

    杜錦寧這原身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又營養不良,就跟棵豆芽菜似的,本沒什麼力氣。但杜錦寧在現代時跟過一個師傅練過一段時間武術,平日裡打上三四個成年男子不成問題。她如今雖力氣不濟,但打人的技巧還在,小拳頭只管往姚氏讓人疼痛的地方卻又不方便察看的地方招呼,把個五大三粗的姚氏揍得跟殺豬一般「嗷嗷」直叫,大呼「救命」。

    牛氏聞聲從屋裡出來的,被杜錦寧這瘋狂勁兒嚇住了,不敢上前,只站在台階上喊道︰「你幹什麼?快住手!」

    「住手!」原在屋裡看書的杜辰生也出來了,看此情形,怒喝一聲。

    杜錦寧好容易得了機會,哪裡能輕易罷手?她對杜辰生和牛氏的喝斥置若罔聞,仍然跟瘋了似的往姚氏身上招呼。這幾天的憋屈她要是不發泄出來,她整個人就要憋壞了。

    姚氏不高,卻十分敦實,整日裡好吃懶做,身材越發橫向發展。她那身量比三個杜錦寧還要大。可無奈杜錦寧就專往她胸前、腋下、腹部擊打,瞬間的疼痛讓她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待得這股疼痛稍退,新的疼痛又來了,她除了呼痛喊救命,全無他法,只能抱頭縮成一團,跟個沙包似的任由杜錦寧擊打踢踹。

    此時已是晚飯時分,路上行走的村人比午時要多,姚氏那殺豬一般的呼求聲又十分有穿透力,路過的和附近的村民都湧了過來,朝杜家宅子張望,還對著院裡的幾人指指點點。

    「唉,看看,這杜家三房被逼成什麼樣了?寧小子這麼膽小的一個孩子,都跟瘋了似的會打人了。要是不被逼到沒有了活路,哪會這樣?」

    「可不是。要是真看不慣他們,把他們三房分出去就算了嘛,何必一面叫人給他們當牛作馬,一面又不給人活路。你們聽說了沒有?這寧哥兒大冷天地被罰跪院子,病得快死了,杜家大姐兒沒辦法,只得答應了孟傻子的婚事,杜老太才拿出錢來請郎中給寧哥兒看病。你說說,這還是親祖母嗎?村頭的王地主對佃農都沒那麼狠心。」

    「杜老太這做法雖過了些,卻也能理解,誰叫寧小子克死了他爹呢。好好一個秀才公,可惜了。」

    「克什麼克?沒聽接生婆說嗎?寧哥兒是那杜三郎死了之後才生出來的,哪裡就能克著他了?」

    「可要不是聽到陳氏生產,杜三郎會連夜從縣裡趕回來翻了車,年紀輕輕就喪了命嗎?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因為寧哥兒?」

    ……

    這些人開始還竊竊私語,可說著說著就大聲起來。杜錦寧正一心一意要把姚氏一次打怕,讓她不敢再整日針對三房母女,沒聽見這些人的議論,可杜辰生和牛氏卻把這些議論聽了個正著。

    兩人頓時就沉下了臉。

    杜辰生原不是想管二兒媳婦的事的,這二兒媳婦為人粗鄙,又好吃懶做,他打心裡也是厭棄的。如今見她一個五大三粗的婦人被一個小孩兒打成這樣,他在心裡連罵好幾聲「蠢貨」,越發地不願意搭理。

    可這會子聽得這些人拿他家的事來嚼舌根,口口聲聲說他跟牛氏不慈,他便不耐煩起來,走過去一把揪住杜錦寧的衣領,反手一個耳光扇到了杜錦寧臉上,罵道︰「喪盡天良的東西,連長輩都敢打,還有什麼你不敢幹的?今天我就打死你,也好給我那苦命的兒償命。」說著,又是一個耳光扇過去。

    牛氏則配合著在一旁哭嚎起來︰「我可憐的誠哥兒,你死得好慘啊。寒窗苦讀你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眼看就能做舉人公了,卻被這小崽子克死了啊。」

    「唉,也是可憐。」

    「可不是?所以,杜老頭杜老太苛待三房母子幾人,也是情有可原……」

    旁觀的眾人看牛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同情心又偏向了另一邊。

    杜錦寧哪裡是吃虧的性子?猝不及防下挨了杜辰生一巴掌,感覺耳朵嗡嗡作響,早晨鬆動的牙齒也被打掉了,心裡已是十分懊惱了,哪裡還願意挨杜辰生的第二掌?不過她深知古代對孝道的看重,她對姚氏動手還能說姚氏欺人太甚,畢竟姚氏的風評不好,雙方的親戚關系還隔了一層;可要是對杜辰生也拳打腳踢,不管什麼原因,她都要被村裡人唾棄,往後想要扭轉這壞印象,怕是難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在杜辰生第二掌來臨時,她權衡了利弊,將頭一偏,讓臉蛋輕輕挨了一下,便口吐鮮血,身子順勢往邊上一歪,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4 PM

第七章 裝死

    她這勢借得十分好,不光是外人,便是杜辰生都以為是自己一巴掌把杜錦寧打暈了。實在是這小子太瘦小了,風一吹就能倒的樣子,他這一巴掌也用了些力氣,杜錦寧被打暈,也很是正常。

    「弟弟,弟弟……」杜方蕙大驚,撲到杜錦寧身上,顫抖著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像感覺不到出氣,心裡一慌,頓時大哭起來,「弟弟,你賠我弟弟性命,弟弟……」

    原還在竊竊私語的眾人俱都一靜,膽戰心驚地看向了杜辰生。

    祖父打孫子,這沒什麼可說的。可是直接把人給打死了,那這事就鬧大了,更何況,杜家還一直有苛待三房的做法,眾人心裡的天秤,直接朝杜錦寧這邊傾斜了,而且還傾斜得十分厲害。

    有那同情心和母愛泛濫的,已忍不住抹起淚來︰「可憐喲,這孩子……」

    「陳氏回來,怕不得一頭撞死。這怕是要害死幾條人命了呀。」

    「哎,怎麼就鬧成這樣……」

    有那好心的,趕緊吩咐兒子、孫兒去請郎中;也有人轉頭就往村東頭跑,去給陳氏報信。

    陳氏和杜方菲、杜方苓母女三人原已挑著一筐白菜和蘿蔔從村東頭回來,路上正遇見下了學往家走的杜寅生。彼此打了招呼,杜寅生正要跟陳氏說說杜錦寧上學的事,就見平日裡跟杜方苓要好的一個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陳氏道︰「三、三嬸兒,你快回去……看看吧,寧哥兒……好像被他祖父打死了。」

    「什麼?」陳氏肝膽俱裂,差點沒暈倒,晃了晃才站穩了身子,渾身僵硬地盯著鄭桃兒道︰「你、你說什麼?」

    杜方菲卻是二話不說,扔下肩上的擔子就往家跑去。

    杜方苓把擔子往邊上一放,一把扶住了母親︰「娘,咱們先回家。」

    「對對,先回家。」陳氏踉蹌地往前跑,可哪裡跑得動?要不是杜方苓和鄭桃兒扶著她,她就要軟倒在地。

    杜寅生聽得此話也是十分震驚。好不容易杜家出了個讀書天才,這要是被杜辰生打死了,那他真要捶胸頓足了。

    他也頓不得安慰陳氏,提起長衫拔腳就往杜宅跑。

    兒子性命攸關,陳氏此時哪裡許自己倒下?也咬著牙在杜方苓和鄭桃兒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一行幾人一前一後地跑到了杜宅附近,就見杜宅門口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村人無聊,平時就沒什麼消遣,冬日裡更是無所事事。此時聽說杜辰生將他那個克父的孫子打死了,便都擁過來看個究竟,嘴裡還議論紛紛。聽那說話,大多都是同情杜家三房母子的。

    此時見杜方菲和陳氏一前一後過來,他們俱都十分同情,紛紛道︰「趕緊回去看看寧哥兒吧,唉……」大家還自發地給幾人讓了道。

    杜方菲和陳氏進了院子,便看到杜錦寧仰面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如紙,唇邊地上還溢著鮮血。杜方蕙撲在她身上,哭得幾欲斷氣。

    「我的兒……」陳氏身子一軟,就直接暈了過去。

    「我、我跟你們拼了。」杜方菲紅了眼,拿過倚在牆角上的扁擔,就要朝杜辰生和姚氏沖過去。站在最前面的幾個老娘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嘴裡勸道︰「菲姐兒,別沖動,好歹那是長輩,不能打。」

    「是啊是啊,你得想想你娘。你弟弟出事了,你要是再有什麼好歹,你叫你娘怎麼活?」

    杜方菲渾身顫抖,兩眼血紅的望著杜辰生,那眼神裡能淬出毒來。

    杜辰生此時也異常後悔。他倒不是後悔打死了杜錦寧,而是覺得這件事給杜家的聲譽帶來了不好的影響。豈不見眾人的紛紛議論,都是在譴責他嗎?偏他還不能跟這些人辯解什麼。人命大過天,雖然因為杜錦寧是他孫子,官府不會拿他治罪,但他不慈的名聲怕是洗刷不掉了。這對他三個孫子的前程會產生很不好的影響。他們往後考上了秀才,這件事就會成為詬病,被別人攻訐。

    他厭惡地看了躺在地上的杜錦寧一眼。

    這孩子死了都不讓人安寧,還真是來杜家討債的,悔不當初一把將他溺死!

    杜錦寧躺在地上,卻是十分的不好受。

    這可是數九寒冬,泥地上寒冷似冰。她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不一會兒就渾身冰冷,凍得受不了。這讓她也後悔起來,覺得不該使出這樣的笨法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她這條小命可是大姐杜方菲用自己的終身換來的。要是再病了,以古代的醫療條件救不過來,那她豈不是虧大發了。

    不過事情已進行到這個程度了,再怎麼的她也得這麼一動不動地躺下去,否則前功盡棄,她更虧慘了。

    至於郎中來了怎麼辦,這方面她一點也不擔心。她可是個老實怯懦的孩子,怎麼會裝死呢?她被杜辰生一巴掌扇得暈死過去,杜方蕙年小,又關心則亂,以為弟弟死了,造成了大家的誤會,這很正常是吧?怎麼能怪她們呢?要怪,也只能怪杜辰生沒有一丁點慈愛之心。

    「讓讓,大家讓讓,郎中來了。」院外傳來一聲高呼。

    圍觀的人群頓時讓出一條道來,不一會兒,一個五十來歲的瘦老頭兒到了杜錦寧跟前,在她的頸脖動脈處按了按。

    杜錦寧摒住呼吸,一動不動。

    郎中是鄰村的,姓莫。他拿了脈後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沉重道︰「這孩子,情況怕是不好。」

    陳氏本已醒了,聽得這句話,復又暈了過去。

    「先把她抱到床上躺好。」郎中又道。

    杜方菲跟陳氏一樣,聽到郎中那話有如五雷轟頂,魂不守舍,可見鄰居家一位好心的大叔想要去抱杜錦寧,她如同瘋了一般,拔開人群沖了上去,一把摟住了杜錦寧,嘴裡淒然地叫道︰「寧哥兒,寧哥兒……」

    圍觀地眾人見了,都同情地嘆息;「唉,真可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6 PM

第八章 吝嗇

    站在人群中間被擠來擠去的杜寅生,眼看著這一幕,一股剜心般的疼痛從心髒處傳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不願意再睜開。

    杜方菲懷抱著杜錦寧,腳下卻怎麼也站不穩,還是一眾婆子媳婦攙扶著她,進了三房所住的屋子。

    看清楚杜家三房所住的由廢棄牛棚改建而成的破舊屋子,再回頭看看其他人所住的高大寬敞明亮的屋子,眾人看向杜辰生和牛氏的目光越發的鄙視和疏離。

    虎毒不食子,雖說有出色的幼子被克死的緣故在裡頭,但十年來這樣遷怒和苛待幾個可憐的婦孺,杜家二老頭和老太太的心腸還真是冷硬如鐵,沒有絲毫的人情味。待自家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外人呢?

    「放在床上,其他人都出去,老夫要給他施針。」莫郎中叫道。

    原先杜錦寧在河邊遇見的王婆子就住在杜家隔壁,平素裡是個十分熱心的人,最同情陳氏和杜錦寧的遭遇。聽得這話,她揮著蒲扇般的大手,對眾人道︰「出去吧,都出去吧。屋子矮小,容不得這許多人。」

    跟進來想看熱鬧的眾人這才退了出去。

    莫郎中便也不管其他,拿出針來給杜錦寧紮了下去。

    這針灸的針看起來又粗又長,可紮下去卻不見怎麼疼痛。杜錦寧本做好了準備,不讓自己有絲毫的表情,此時見不怎麼痛,心裡這才放鬆下來。

    留了一會兒針,莫郎中將針取了出來,又吩咐杜方菲給他磨墨,寫了一張藥方,這才抬起頭來,朝外面問道︰「前兩日為了給小哥兒抓藥,杜家大姐兒應了孟家的婚事;現如今又要花錢抓藥,杜老頭你怎麼說?」說著他的目光往杜方苓的臉上瞥了瞥,復又看向杜辰生。

    杜方苓身子一僵,驚恐地看向陳氏,嘴裡叫了一聲︰「娘……」聲音裡盡是哀求之意。

    方才甦醒不久的陳氏身子一晃,差點沒再暈厥過去,眼淚忍不住簌簌而落。

    手背手心都是肉,她捨不得杜錦寧死,也不願意把女兒往火炕裡推。當初要不是杜方菲背著她去找了牛氏,許了婚事借了錢來,她定然是做不來拿女兒的終身換「兒子」性命的。

    這會子叫她如何是好?

    眾人聽了,一陣嘩然。

    杜方菲為了給幼弟抓藥,答應嫁給孟傻子的事,還沒在村裡傳開。這會子眾人聽到這話,看向杜辰生和牛氏的目光更加復雜。要說杜錦寧克父,害死了剛中秀才的杜雲誠,杜家二老恨他還可以理解。可杜方菲好好一個孫女,還是杜家二老的長孫女,怎麼的就礙了他們的眼,要把她嫁給喜歡打人的孟傻子,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嗎?杜家二老的心,到底還是不是肉做的,怎麼的就那麼黑呢?

    杜辰生和牛氏被眾人看得不自在,掀開棉簾進自己屋裡去了。眾人找不到鄙視的對象,看到杜寅生,就忍不住對他道︰「杜老夫子,你就不能管管這邊的事?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兩條。」有人糾正道,「現如今又是一條。」指的是杜方菲。

    「可不是,再這樣下去,杜家三房五條人命,怕是一個也活不下來。」

    「再有什麼仇什麼怨,也不能這樣不拿人命當回事啊。咱們桃花村,可向來是民風純樸、和睦安寧的。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都沒臉見人了,別的村不拿咱們當笑話啊?往後咱們村的小子娶媳婦,怕是都得受影響。」

    「是啊是啊……」

    杜寅生聽得這些話,那臉簡直黑成了鍋底。

    桃花村村子雖不大,人口不多,口碑卻很好,原因無他,蓋因這裡打六十年前起,本村的落弟秀才見科舉無望,就在村裡辦了私塾。因收的束不多,便有不少村人送兒子過來念書。雖說念書的孩子並沒多少人因此而取得了功名,最有出息的就是杜錦寧死去的父親杜雲誠,年僅二十三歲就中了秀才,但因著識了字,他們大多能在縣城找到不錯的活計。

    因著這個原因,越發引得大家爭相念書識字,村裡能吃得上飯的,戶戶都願意送孩子來念幾天書,識上幾個字。故而桃花村整體的素質都要比外村好,經濟條件也比別村強許多,引得其他村子十分羨慕。而且因村裡束收得比縣裡便宜許多,不管是隔壁村子,還是更遠些的村落,都有送孩子過來上學的。為著此事,桃花村人走出去,都是十分自豪的,自然也越發地要維護村裡的聲譽。

    現如今桃花村杜夫子的親弟弟,如此地心狠手辣,虐死親孫子、孫女,桃花村的名聲怕是要一落千丈,杜寅生自己,也沒臉在私塾裡任先生了。

    他也不打招呼,掀簾進了杜辰生的屋子,一個耳光扇在了杜辰生的臉上。

    「哥……」杜辰生被打懵了,捂著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杜寅生。

    他們兄弟感情一向很好,便是小時候調皮鬧矛盾,哥哥都不曾打過他。現如今老了老了,他都已五十多奔六十的年紀了,卻還挨哥哥的耳光,這怎不叫他震驚。而且,還當著眾人的面,這叫他往後如何在村裡自處?

    那等掀了簾子往裡看熱鬧的,看到這一巴掌,不由暗暗叫起好來。

    「先拿錢出來給寧哥兒抓藥,其他事一會兒再說。」杜寅生黑著臉道。

    杜辰生也知道今兒這事做得過火了,引了村人的全體不滿,也不敢再說什麼,轉頭就吩咐牛氏拿錢。

    牛氏卻是不情不願,嘴裡嘟嘟囔囔,開櫃子取了錢,一個個地數了兩遍,遞了十文錢過來。

    杜寅生氣得七竅生煙,對著杜辰生喝道︰「一條人命,就值十文錢?你們要是不想在這兒呆,趁早滾出桃花村。」

    杜辰生也氣這老婆子沒有眼色,平日裡吝嗇小氣些倒也罷了,如今當著全村人的面,還這麼地小氣巴拉,那不是給人落下話柄,讓人再一次看笑話麼?

    他朝牛氏吼道︰「拿一百錢出來。」

    牛氏一聽一百錢,頓時不幹了,對杜辰生回吼過去︰「家裡哪裡有一百錢?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前兒個給壽哥兒交束那三百文,還是年哥兒在城裡借的呢。如今家裡統共就剩了十五文,愛要不要。」說著,又從袖子裡摸出了五文,扔到了地上,轉身氣咻咻地進了裡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07 PM

第九章 溫暖

    「這杜家,統共這點家當,誰信唄。」看熱鬧的眾人紛紛搖頭。

    村子就這麼大,誰家日子過得怎麼樣,大家就沒有不知道的。

    杜家老太爺是外村來的,一來就花大價錢建了寬宅大屋,還買了五十畝田地佃出去,實是個有錢人。杜辰生跟杜寅生一起上的學堂,屢試不中,他也不耐煩再念書,就去縣城裡的酒樓做了賬房,也積攢了些家底。後來老人過世分家時,他就起了這麼一處跟老宅一樣氣派的大屋。如今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不再做事了,但大兒子杜雲翼卻接替了他的活兒,每月收入都是不低的。杜家老二杜雲年雖好吃懶做,但膝下只一個兒子,負擔也不重。杜家三房一群婦孺,卻也不是吃閑飯的,杜辰生名下的二十來畝田地都是她們在耕種侍弄,每年種出來的糧食菜蔬,完全能供全家老小嚼用。

    也因此,杜辰生等人住著大屋,穿著體面,隔上十天半月就買些葷腥改善生活,平日裡在村裡受人艷羨,十分自得,這會子說沒錢拿出來給孫子救命,簡直就像是一個大笑話。

    杜寅生已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杜辰生道︰「好,好,你別後悔。」說著,他走了出去,對著擠在人群裡看熱鬧的老伴蒙氏道,「拿兩百錢來,給寧哥兒看病,不夠再拿。實在沒錢就叫人去城裡找昌哥兒想辦法。」

    蒙氏跟生性吝嗇的牛氏自來處不到一塊兒去,因此今兒出了事,她也只擠在人群裡看熱鬧,並不上前幫忙。這會子聽得自家老頭兒發話,她二話不說,應了一聲就轉身出去了。

    杜寅生不再進杜辰生的屋子,轉身去了杜錦寧屋外,叫人請了莫郎中出來,道︰「只要把我這佷孫救活,要用什麼藥你盡管使,藥錢我出。」

    莫郎中點點頭,遞了手中的藥方給他︰「那你便叫人去抓藥罷。不過話要先說清楚,這副藥用了人參等貴重藥材,沒有三百錢下不來。你叫人多帶些,現在藥貴,我怕三百錢還不夠。」

    杜寅生接過藥方,看也不看,先吩咐一個孩子︰「去跟你師娘說,叫她拿五百錢。」又將藥方遞給他身後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春哥兒,你跟你爹趕車去縣裡,車錢回來一塊兒算。抓藥的時候你看著些,別叫夥計抓錯了,誤了大事。」

    那鄭仲春是鄭桃兒的雙胞胎哥哥,其父鄭林是趕車的,算算時間,現在是他下工回來吃晚飯的時間,應該在家。鄭仲春接了藥方,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跑。可還沒動身,就聽屋裡一陣驚喜的叫聲︰「醒了醒了,寧哥兒醒了。」

    原來這屋子壁薄透風,十分不隔音,屋外莫郎中和杜寅生這一番話,都聽進了杜錦寧的耳朵裡。聽得要花三百錢,她哪裡還裝得下去?如果這錢是杜辰生那老頭兒出的倒也罷了,可杜寅生跟這事又沒關系,無緣無故花了他的錢,她於心不安。如今的物價她不清楚,三百錢到底值多少她沒有絲毫的概念。但筆債好還人情難還,要是今兒個杜寅生真花了幾百錢把她「救活」,陳氏和杜方菲幾人怕是要背一輩子的人情債。

    所以,她不得不及時的「甦醒」過來。

    聽得屋裡說「醒了」,莫郎中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滿意地笑容。不過他很快就斂了笑,先跟杜寅生道了聲︰「先等等,我看看再說。」說著推門進去,先給她拿了脈,然後跟杜錦寧對視一眼,趁人不注意跟她眨了下眼楮,然後便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摸著鬍子點頭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杜錦寧的瞳孔瞬間睜大了一下,旋即心裡放鬆下來,臉上若有所思。

    她輕咳了兩聲,虛弱地對莫郎中道︰「我無礙,不用抓藥了。我、我不想花錢。我大姐……」

    她話沒出完,但誰都聽得出她是什麼意思。上次她高燒不退,杜方菲把自己的婚事許了出去,換了點錢來給她抓藥。這一次,她是不願意再花錢看病了,否則二姐的婚事怕是也得許出去。

    跟著進屋的杜寅生臉色又黑了幾分,對杜錦寧道︰「寧哥兒別怕,這次是伯祖父給你拿錢,你把病治好了再說。」

    杜錦寧搖搖頭,很堅定地道︰「不用,我好了。」

    莫郎中出聲道︰「別急別急,讓我再看看。」說著,伸出手指,搭在了杜錦寧的手腕上。

    不一會兒,他收回手去,點頭道︰「不錯,這醒來了就好了。」轉頭對杜寅生道,「不吃藥也行,慢慢調養幾天也能恢復。」

    杜寅生雖說在私塾裡做先生,但收入並不高,而且他兒子還在念書考秀才,平日裡開支也甚大,拿這五百文錢出來,他的妻子蒙氏的臉色就不大好看。此時聽莫郎中說不用吃藥,他便也沒堅持,只是交待杜錦寧︰「有病就得看病,要是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一定要跟你娘說,再請了莫郎中來,萬莫強支撐。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你娘你姐姐們。」

    「是,多謝伯祖父。」杜錦寧對杜寅生很是感激。

    陳氏也抹著眼淚一個勁地對杜寅生表示感謝。

    杜錦寧醒來,杜家的事也算得告一段落,這時候也是該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了,村裡人都紛紛散去。杜寅生卻留了下來,去了杜辰生的屋子,對他道︰「你可知道,寧哥兒身具過目不忘之資。」

    「什麼?」杜辰生抬起頭來,詫異地望向大哥。

    「今天他路過我私塾,聽得裡面的孩子背《三字經》,張口就背了出來,一字不錯。」

    杜辰生實在不想再聽關於杜錦寧的任何事,沒等杜寅生說完,他就打斷道︰「這有什麼?私塾裡整日念三字經,壽哥兒回家也念,便是個牛都聽會了,他會背也不算什麼。」

    見弟弟這樣,杜寅生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我發現他這樣,便拿了《大學》、《中庸》裡的句子來考他。這些可是我沒在私塾裡說過的。我只念一遍,他就能把整段話背得一字不錯。這孩子,確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11 PM

第十章 相談

    杜辰生先是詫異了一下,旋即皺眉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雲翼、雲年他們三個,我就不多說了。你的兩個兒子是什麼樣子,你最清楚。我們家的雲昌,差不多三十歲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以榜末的位置考了個秀才,想要再進一步,著實不容易。小的一輩,程哥兒、德哥兒也跟著我念過幾年書的,他們什麼資質,我最清楚;壽哥兒就更不用說了,能識得幾個字,往後去城裡找個事做,就不錯了。就他們這樣,咱們家能指望誰去?現放著寧哥兒這天生讀書的料不培養,難道你就不想家裡出個舉人、進士,光宗耀祖,風風光光地回老家去,完成父親的遣願?」

    杜辰生仍低著頭,默不作聲。

    杜寅生皺了皺眉,低喝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吭聲!」

    杜辰生這才抬了抬眼皮,道︰「我對他都這樣了,我就不相信他心裡沒有怨恨。到頭來我花了錢,栽培出一個對我心懷恨意的人,我圖什麼?」

    杜寅生愕然地看著杜辰生,旋即沉默,久久沒有說話。

    他知道弟弟說的很有道理,換作誰,知道對方對自己心懷恨意,不先要了他的性命就已不錯了,哪裡還肯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培養他?這不是養虎為患麼?

    可讓他舍棄杜錦寧,卻又不甘心。

    他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打今兒往後,你對他和他們那一房好些,緩和緩和關系,也看看這孩子的心性。要是他是個記仇的,這事就不提了;要是他性子是個寬厚的,能理解你的喪子之痛,咱們就再提供他讀書的話?雖說他年紀大了些,都十歲了,再不上學怕是來不及了。但以他的資質,便是比別人遲上一年半載的,想來也沒問題。」

    見杜辰生只管低著頭不答應,杜寅生就知道他不情願,當即便沉下臉來︰「你要清楚,就算沒有資質不凡這一條,有了今兒的事,寧哥兒的事我也是要插手的。這已不光是你一房的事了,你虐待親孫子親孫女,不光程哥兒、德哥兒他們說親的時候影響甚大,我沒臉再做孩子們的先生,便是雲昌取得的功名都要受到詬病。現在村裡誰不對你指指點點?對自己的親孫子尚且沒有半點慈愛,別人還能指望你對別人好?咱們杜家的名聲都被你毀得一乾二淨了,我要不插手,這個桃花村咱們就別呆下去了。」

    今天村裡人的議論和別樣的眼神,杜辰生也是受夠了。他也是要臉面的人。他們杜家有些家底,他跟杜寅生兄弟兩人都曾念書識字。他資質不行去做了賬房先生,杜寅生則考了個童生,做個私塾先生也甚體面,兄弟兩個名下又各有二十來畝田地,在村裡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便是裡正也不敢不給他們面子。

    可今兒個出了這樣的事,平日裡尊重他奉承他的那些人,背地裡不知如何嚼舌根呢,這讓他一想起就心頭煩躁。

    況且杜寅生說的也是實情。

    「那你說,怎麼辦?」他悶聲道。

    見弟弟沒有一條道走到黑,杜寅生的臉色便緩了緩,道︰「首先,菲姐兒的婚事,你明兒個趕緊去退了,收了人家什麼聘禮,當著眾人的面還回去;其次就是住的地方,雲翼他們也不常在家住,就算偶爾回來,程哥兒和德哥兒兄弟倆也能住一間,你把一間屋子騰出來,給老三媳婦和菲姐兒她們住;寧哥兒十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也不能老跟母親、姐姐住在一起。壽哥兒不是一人住一間嗎?你在他房裡再鋪張床,讓寧哥兒跟他一間。另外,就算你不想跟他們一起吃飯,這米糧菜蔬也得跟你們一樣,不要區別對待,落人話柄。」

    杜辰生家一共九間好房子,正屋三間,杜辰生兩口子住一間,一間做會客及一家子吃飯的場所,另一間則是杜辰生平時坐臥寫字算賬的地方,順便還在那裡教導三個孫兒。東西廂各三間,東廂三間住著杜雲翼夫婦倆及他們的女兒杜方芷、小兒子杜錦德;西廂三間,兩間是杜雲年夫妻倆和杜錦壽住,一間則住了大房的大兒子杜錦程。

    原先三房也佔了兩間好房的,可杜雲誠死後,杜辰生和牛氏在逼陳氏溺死杜錦寧不成,就把他們一房趕到了牛棚裡。牛對於農家人來說金貴,當初杜家便把牛棚建在了院子裡。後來城裡出身的大兒媳婦張氏嫌臭,便叫二老在外面建了個牛棚,這個牛棚收拾幹淨後就廢棄下來了,正好給了三房容身之所。當初陳氏為保杜錦寧性命,也不敢跟公婆抗爭,領著幾個女兒老老實實搬去了牛棚,這些年對牛棚敲敲補補,便住到了如今。

    杜辰生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變,道︰「房子、糧食都好說,可這婚事既已說定,哪有那麼好退的?就算我答應,牛氏也不會答應。」

    「你這人……」杜寅生指著杜辰生,恨鐵不成鋼,「要是她不答應,你就休了她。否則你們一家就滾出桃花村。」說著,他也懶得再理會杜辰生,一甩袖子就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牛氏是個只進不出的貔貅性子,她嫁進來幾十年了,杜寅生難道還不知道?但杜辰生也不是振不起夫綱的,只要他下命令,杜寅生就不相信牛氏能死 著不把聘禮拿出來。可杜寅生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說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杜雲昌的名聲會受影響,他這個私塾先生也不好再當下去,杜辰生卻仍只顧著那點子聘禮,不把哥哥一家的死活和前程當回事,這讓杜寅生實在寒心。

    杜辰生在村裡有些臉面,除了他自己家境殷實之外,全靠著杜寅生。杜雲昌可是秀才,便是跟縣令也能說得上話的。村裡像杜雲翼這麼大的三四十歲的當家人,可有許多都是跟著杜寅生念過書,喚他一聲「先生」的。要是杜寅生放出風去跟杜辰生一家斷絕來往,杜辰生一家在村裡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杜辰生站起身來,長嘆了一口氣,起身進了裡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13 PM

第十一章 能分出去嗎?

    裡間跟客廳就隔了個簾子,杜寅生的話,牛氏在裡屋聽得一清二楚。見老頭子黑著個臉進來,她便知要說什麼了,不待杜辰生說話,她便嚷嚷道︰「其他都好說,嫁婚的事休想。」

    杜辰生即下了決心,便不容牛氏反駁。他兩眼一瞪︰「你也聽大哥說了,要不休了你,要不咱們一家都搬離桃花村。你選一樣吧。」

    「他又不是皇帝老子,憑什麼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牛氏氣道,「咱們就不走,難道他還能叫衙門來趕咱們出去不成?」

    杜辰生今天本就窩了一肚子火了,見老婆子還敢跟自己 嘴,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老娘們,頭髮長見識短。」

    「你打我?啊,我不活了。」牛氏往地下一坐,便哭嚷起來。

    「不活就去死。離了你這吝嗇娘們,我好多著呢。」

    「杜辰生你這沒良心的,我給你生兒育女,侍候你吃侍候你喝,你就這樣對老娘!你別以為只有你杜家有人,我牛家也不是吃素的。你要鐵了心退婚,就等著我佷兒們來砸門吧。」牛氏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拿了個包袱皮就要收拾東西回娘家。

    牛氏家就是隔壁村的,家裡兄弟好幾個,膀大腰粗的佷兒也有七八個,人丁單薄的杜家完全不夠看,這是牛氏的底氣,杜辰生平素也不敢招惹的。這會子見老婆子要回娘家搬救兵,杜辰生頓時慫了,一把搶過牛氏手裡的包袱皮,吼道︰「回什麼娘家?七老八十了還天天往娘家跑,也不怕你佷兒媳婦們嫌棄你?行了,婚事一會兒再說,叫老二家的趕緊弄飯吃。」

    「哼,餓死你老頭子。」見老伴語氣雖凶,言語裡卻有了退意,牛氏這才得勝似的扔下手裡的衣服,從衣襟裡取下鑰匙開了櫃子,量了些糧食出來,準備叫姚氏做飯。

    杜辰生見狀,忙又道︰「拿些米給三房,叫他們自己做,免得礙眼。」

    牛氏一聽,不樂意了︰「統共就這麼些糧食,如今田裡荒著,還沒開始種稻穀吶,哪裡來的那麼多米?給了他們,你老頭子喝西北風去?」

    「先給幾斤,以後再說。」杜辰生道。

    牛氏這回不敢不聽話,嘴裡嘟嘟噥噥,手下還是稱了兩斤米,一並拿出去了。

    三房那低矮的屋子裡,陳氏正對著躺在床上的杜錦寧抹眼淚呢,見得婆婆黑著個臉進來,將手裡拎的一個布袋往她懷裡一扔,嘴裡罵道︰「真是一群討債鬼,我是欠你們的。」說著,轉身出去了。

    陳氏捧著那個布袋,愣了愣神,這才將布袋打開,看到裡面白花花的米,心裡一驚,望著牛氏的背影道︰「這、這是……」

    杜方菲在灶間燒了一碗水來喂杜錦寧,伸頭看到是白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剛我看伯祖父從祖父屋裡出來,想是他說了什麼,祖母拿出來給寧哥兒補身子的,收著吧。」

    陳氏正不知如何給從鬼門關回來的杜錦寧補身子呢,這袋白米倒送得及時。生怕杜方苓姐妹做得不好,她親自去了灶間,給杜錦寧熬白米粥。

    「姐,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傻子的。」杜錦寧看著杜方菲,十分認真地道。

    杜方菲摸了摸杜錦寧的腦袋,眼眶一紅,搖了搖頭︰「在這家裡也是累死累活,挨打受罵,嫁到那家去也沒甚區別。反正我年紀大了,總得嫁人,祖父祖母還能給我挑什麼好人家不成?你莫把這事情攪到自己身上去,不關你事。」

    「可再窮再累,也不至於打死人。姐,咱們還是去求求伯祖父,叫祖父給你換一家親事吧。」杜方苓忽然從外面掀推門進來,開口道。

    杜方菲搖了搖頭︰「不用。」眼裡卻閃過一抹懼意。

    杜錦寧張了張嘴,望著屋外走來走去的人,還是閉上了嘴。

    晚上,只有杜錦寧喝的是白米粥,陳氏和三姐妹還是喝玉米糊糊。杜錦寧想要勻她們一些,她們也不要,陳氏還喝斥她道︰「別鬧,趕緊吃,你把身子養好,比什麼都強。」

    杜錦寧只得食不知味地把粥都喝了。

    牛棚窄小,不大的空間,不光隔了個裡間和外間出來,外面還留了一小部分做了三房的灶房。杜錦寧打小就跟陳氏擠在一張床上。待夜深人靜,外面正院和東西廂的燈都熄了,外面三個姐姐似乎也沒有了聲響,杜錦寧才推了推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的陳氏道︰「娘,咱們說說話。」

    陳氏睜開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問道︰「有哪裡不舒坦麼?」

    「沒有。」杜錦寧搖搖頭,輕聲道,「娘,既然他們嫌棄我克父,為什麼不把咱們一房分出去?」

    陳氏「噌」地從床上爬起來,床本來就窄,她睡在外面,這會子動作激烈了點,差點就從床上掉了下去。

    她坐穩身子,借著微弱的月光,盯著杜錦寧︰「你、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話?什麼克父,盡瞎說。」

    她這一激動,聲音便大了些,杜錦寧聽到外間的動靜,忙扯了扯她的衣襟︰「小聲些。」見陳氏一直盯著她,她只得道,「這還有什麼可瞞的?今天村裡人都這麼說,我可都聽見了。」

    「胡說八道!」陳氏怒道,「那是你祖父祖母老糊塗,聽你二伯母挑唆,才信這樣的話。你爹去世後半日,你才生出來的,怎麼可能是你克了他?誰還沒出生就能把人克死?要克自打懷上你就應該克了,還要等到那時候?你祖父母因你爹的死遷怒你,你二伯母向來看不得咱們三房好,這才有這一說,你可別信這個!」

    「嗯,我不信。」杜錦寧見陳氏越說越激動,聲音又高起來,只得無奈地保證著,又把話題扯了回來,「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們是信的。既然這樣,為什麼他們不把咱們分出去?難道他們就不怕我把他們給克了?」

    「你到底胡說八道什麼?你好好一個孩子,能克誰?」

    這大概是陳氏最不能觸踫的一個話題,向來說話柔聲細氣的陳氏,聽到這話就激動的不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15 PM

第十二章 婚不能退

    「娘,您別激動,小心被祖父祖母聽見。」杜錦寧小聲提醒,又拉了拉陳氏,示意她躺下。

    陳氏這才又躺了下去。

    杜錦寧道︰「這是他們這樣說,我又不這麼想,娘您別急。」安撫了陳氏一句,她這才又道,「娘您難道就不想為幾個姐姐的親事做主,我生病的時候手裡能有錢看病?大姐這樁婚事要退掉,但她總得出嫁,難道您就不想為她準備點嫁妝?」

    這些話真是戳中了陳氏的心。她流著淚道︰「想,怎麼不想?我做夢都想。」

    「要是不分家,咱們家就一直得過這樣的日子,大姐今兒個也說了,即便退了孟家的親事,祖父祖母也不會給她訂好親事的。我想讓大姐過好日子。娘,咱們不為他們作牛作馬,跟他們分開過吧,好不好?」

    黑暗裡,陳氏苦笑了一下︰「你這真是孩子話。父母在,不分家,這是祖訓。而且律令上說了,男丁得十二歲才能立戶(架空,作者就是這片時空的神,規矩由俺定,大家莫打我)。即便咱們想分出去,沒有立戶,你祖父祖母想要作主你大姐的婚事,照樣可以;咱們賺的每一文錢,他們都有資格來要。再者,分了家,咱們住哪?去哪裡找田地來種?莫非你還指望著你祖父會分你幾畝田不成?收成之前一家子的口糧呢?種子、牛、耕田的犁耙等家什呢?咱們手頭一文錢都沒有,分家出去,就擎等著餓死吧。」

    杜錦寧摸了摸下巴。她之前確實想得太簡單了,她沒想到十二歲才能立戶,而且錢和糧食,她還能想辦法憑本事賺回來;可房子是大開銷,她可沒有信心能一下子賺到這麼多錢。

    看來,還是先賺錢,才能想別的。只是這大姐的親事……

    她道︰「明兒個我找伯祖父商量商量。至少,先把大姐的親事給退掉。」

    陳氏點點頭︰「也只有你伯祖父能幫咱們了。」

    杜錦寧是個對自己很有信心的人,相信杜家三房在她的籌劃下,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後。所以心裡有了成算,她便放下心思,沉沉地睡了過去,倒是陳氏,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日杜錦寧睜開眼時,陳氏和三個姐姐已去田裡了,床上的桌上,倒扣著的碗裡裝著一碗白米粥,還有半碟子鹹菜。她起身到灶間洗漱了,回來把粥吃了,復又躺回了床上。

    她心裡著急,希望早些改變現狀,但今天卻無可奈何。昨日裝病裝得太過,今天要是跑出去,被村裡人看見了,怕是會心裡起疑。她還得在家裡躺上一兩天,才能行動。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黑時,陳氏她們回來,杜錦寧把衣服穿好,走到外面,對正準備做飯的杜方菲道︰「大姐,你陪我去一趟伯祖父家。」

    事涉自己,昨晚杜方菲又豈能睡安穩?牛棚裡外間相隔的就是薄薄的木板,陳氏和杜錦寧的對話,她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裡。此時看到杜錦寧矮矮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還是個丁點兒大的孩子,卻要為自己操心,杜方菲心裡酸澀的不行。

    昨晚的話杜方苓也聽見的,聞言連忙催杜方菲道︰「大姐,你快去吧,我來做飯。」說著從杜方菲手裡拿過鐵鍋,催著杜方菲趕緊走。

    陳氏也道︰「你好生去求一求你伯祖父,沒準他能讓你祖父把親事給退掉。」

    杜方菲自然也是不願意嫁給孟強的。她擦了擦手︰「好,就去。」說著上前扶住杜錦寧,「寧哥兒趴大姐背上來吧,大姐背你過去。」

    「就是,叫你大姐背你。」陳氏也道。

    「我能走,不用背。大姐累一天了,該歇歇。」杜錦寧說著,率先往門口走去。

    見杜錦寧如此懂事,杜方菲又心酸又心疼,趕緊上前扶住她,一起出了門。

    一出門,兩人就看到牛氏黑著個臉站在院子裡。見杜錦寧出來,她打量了她兩眼,問杜方菲道︰「你們去哪兒?」

    「我……」杜方菲有些慌亂。要是被牛氏知道她們去隔壁求助,還不知要如何對待她們呢。

    杜錦寧卻是不怕,坦然道︰「伯祖父叫我們過去一趟。」

    杜寅生的屋子就在隔壁。就是她們不說,牛氏也能看見,不如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牛氏的臉越發黑了。她陰惻惻地盯著杜錦寧好一會兒,見她竟然沒再理自己,兀自往前走,不由氣急。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不用過去了,你們的住處,我給你們換。」說著指著杜錦程住的那間屋子,「程哥兒的東西我收拾妥當了,往後你們娘兒四口就住那間。寧哥兒大了,不能再跟你們住,就跟壽哥兒塊一間屋子吧。」

    杜錦寧聽著這話,心裡奇怪之餘,也聽出了些許端倪。

    看來是杜寅生發了話,讓杜辰生和牛氏對他們好點,才有了昨晚的兩斤米、今天的好房子。

    不過重點不是這個。

    她望著牛氏道︰「祖母,那我大姐的婚事……」

    這樁婚事卻是牛氏的逆鱗,她就像那被踩了尾巴的貓,恨不得跳起來︰「婚事既定了,哪有退婚的道理?一個姑娘家,要是被退了婚,哪裡還嫁得出去?那孟家有什麼不好?二十來畝田地,高屋大瓦,又只得孟強一個獨子。菲姐兒你嫁過去,就是個少奶奶,那孟婆子可跟我說了,不讓你下地,只在家裡做些針線就可以。這樣的好親事,別人求還求不過來,你倒還想退?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要人供著你吶?」

    杜錦寧的臉沉了下來。

    她不知道牛氏這老婆子叫她們搬房子是誰的主意,但她能肯定的是,昨日杜辰生絕對受到了來自杜寅生和村裡人的輿論壓力,才有了昨兒晚上的兩斤白米、今兒個的房子。但於她而言,現在吃的差點也不打緊,搬不搬房子不要緊,最要緊的就是大姐的婚事。要是大姐的婚事不退,別的都是空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8-2-4 09:00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求

    牛氏也不是跟來她們討論這些的,說完那一大番話,就指著屋子道︰「趕緊搬,別三更半夜了還搬不清楚,弄得人沒法安生。」說著轉身走了。

    聞言都跟出來的杜方苓幾姐妹都看著陳氏,等著她的示下,卻發現陳氏的目光投向了杜錦寧。

    「不搬。」杜錦寧扯了扯神色黯然地杜方菲的袖子,「大姐,你背著我去伯祖父家。」

    杜方菲看向陳氏。

    「聽你弟弟的。」陳氏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往後都聽你弟弟的。」

    昨兒晚上,她驟然發現,杜錦寧長大了,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比她要強。雖說她心裡明白杜錦寧是女孩兒,但對外說是男孩兒的說久了,她自己下意識裡也把杜錦寧當成了男丁。一個家裡,男子可不就是主心骨麼?再過兩年杜錦寧就可以立戶成戶主了。她們聽戶主的,也是應該。

    杜方菲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去,背起杜錦寧出了門。

    牛氏還在正屋的廊下站著呢,見杜方菲姐弟倆出來了,去的方向不是西廂,而是大門,她愣了一愣,旋即下了台階,追了過來,嘴裡叫道︰「你們兩個免崽子,這是往哪兒去?」

    杜錦寧拍拍杜方菲的背,催她道︰「別停,快走。」心裡十分慶幸自己的英明決定,叫杜方菲背而不是扶著她走。雖然她能也走得快,但如此一來就露餡了,露餡的結果實在太嚴重,還是小心些好。

    牛棚離大門極近,杜方菲幾步就出了大門,牛氏的叫罵聲在大門裡戛然而止。昨天杜家才鬧了一場,她可不敢再在人前打罵杜家小三房的人。

    進了杜寅生家,杜寅生一家正在吃飯,見了姐弟兩個來,杜錦寧還被杜方菲背在背上,杜寅生吃了一驚,站起來從堂屋裡出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是不是你祖父他又打你了?」

    「沒有。」杜錦寧示意杜方菲把她放下,站在院子裡,仰頭看向站在台階上的杜寅生︰「伯祖父,您先吃飯吧,吃過飯我有事想跟您談一談。」

    看到杜錦寧巴掌大的小臉上滿臉的鄭重,杜寅生驚愕之餘,沉默了片刻︰「好。你先進來坐坐。」

    杜方菲正要蹲下身去背杜錦寧,卻被她輕輕推開,聽她道︰「扶我走就行了。」

    也不知怎麼的,杜方菲忽然覺得眼前的人不是她從小帶到大的那個杜錦寧。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沉穩、有主見,面對牛氏和杜寅生,都能泰然自若,而且她渾身散著出一種上位者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聽她的話,順從她。

    她看著杜錦寧,扶著她一步步上了台階,進了杜寅生家的堂屋。

    杜寅生跟妻子蒙氏生了三個兒子,但前頭兩個都沒站住,蒙氏生二兒子時也傷了身子,養了好幾年才又生下了如今唯一養活的兒子杜雲昌。所以杜寅生雖是老大,兒子卻比杜辰生的兒女都小,今年才二十八歲。杜雲昌身子骨不好,不能幹農活,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他也算得出息,去年剛中了秀才,算是不負老父的重望,往後即便不能繼續進學,也能坐館教書混口飯吃。

    杜雲昌成親多年,膝下也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今年九歲,兒子才五歲,名字分別喚作杜方芷和杜錦福。見到杜方菲和杜錦寧進來,兩個孩子都站了起來,喚了一聲;「大姐,四哥。」這才坐下吃飯,顯然教養極好。

    杜方菲和杜錦寧也叫了一圈人,又推拒了蒙氏和杜雲昌妻子章氏的讓飯,直道︰「吃過了。」這才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

    農家待客沒那麼多講究,堂屋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主人家吃飯說話幹活的地方。有村裡人來竄門,正遇上主家吃飯的時候,主人一邊吃飯一邊跟客人說話,也是常有的事,彼此並不覺得尷尬。

    杜寅生卻沒心思吃飯,他隨意將碗裡的飯扒淨,便對杜錦寧道︰「你進來。」

    杜方菲見杜錦寧站起來,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跟著一起進去。杜錦寧卻拉了她一下︰「姐,一起。」

    杜方菲見杜寅生沒有反對,便扶著杜錦寧一起跟著進了杜寅生他們的臥室。

    杜寅生自己在床上坐下,指了指牆前的兩張椅子,叫兩人坐了,這才問杜錦寧︰「什麼事?」

    「伯祖父,我知道我家的事您不好插手,但我也是沒法了,才來求您。您能不能跟我祖父說說,讓他把我姐那門親事給退了?」杜錦寧開門見山地道。

    聽得這話,杜寅生的眉頭皺了皺,沒有馬上說話。

    杜方菲以為他為難,開口道︰「伯祖父,如果這事讓您為難,那就算了。」

    杜寅生一擺手︰「不是為難,也不是不好插手,昨天我就跟你祖父說了這件事,叫他讓你們搬房子,給你們糧食,並且把這門親事給退了。」

    他抬起眼眸︰「他一樣沒做?」

    杜錦寧點頭︰「做了兩件,昨兒晚上給了我們兩斤米,今天晚上叫我們搬到西廂去住。不過,我姐的親事他們卻不答應退。我問過我祖母了,她還把我們罵了一頓。」

    「這個老娘們。」杜寅生低罵了一句,安撫道,「沒事,明天我再去跟他說說。」

    「那就麻煩伯祖父了。」杜錦寧站起來躬身行了一禮,「伯祖父的大恩大德,錦寧絕不敢忘。以後我長大了,定然回報伯祖父的恩情。」

    杜方菲忙也起身跟著行禮。

    「你這孩子,說哪裡話?」杜寅生見杜錦寧目光清澈,態度十分真誠,而且一個沒念過書的孩子,卻行止有度,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有條有理,沉穩而有主見,竟然是個極好的孩子,他的臉色緩了緩,對杜錦寧越發和言悅色,「我是你伯祖父,幫你難道不應該?」

    他頓了頓,問道︰「寧哥兒我問你,你祖父祖母這些年這麼對你和你娘你姐姐,你對他們心中可有怨恨?」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18 PM

第十四章 拿到文房四寶

    杜錦寧便知道,這是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問題了。如果回答得不好,不光是杜辰生,便是杜寅生往後也不可能對他好。

    他想了想,答道︰「怨有,但沒有恨。我是孫子,又豈會恨自己的祖父?沒有他,何來我?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如果長輩對你不好,定然是你自身沒有作好。我以前便有過這樣的疑惑,覺得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才惹得祖父祖母厭棄。只是問我娘,我娘總不說。今天我才知道答案,卻原來是我祖父覺得是我克死了我爹,這才對我們這樣。白髮人送黑髮人,喪子之痛,我能理解,所以那份怨也沒有了。我只是覺得命運對我們不公而已。這樣的事,我祖父也不願意發生的。」

    杜寅生愕然,看向杜錦寧的目光既有驚訝,又有驚喜,甚至還帶著激動。

    他招手叫杜錦寧過去,握住他的手,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這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杜錦寧困惑地看向他,點了點頭。

    杜寅生長吐了一口氣,仰頭道︰「老天有眼啊。」說著,眨了眨眼,眼楮裡有些濕潤。

    杜方菲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伯祖父為何這樣失態。

    杜錦寧卻對杜寅生的心理很清楚。

    她是故意這麼說話的。她就要在杜寅生面前表現出一種非凡的資質,否則,他怎麼能下決心幫她呢?

    果然,接下來,杜寅生就給了她一個承諾︰「寧哥兒放心,你大姐的婚事,伯祖父幫你處理,一定會把婚給退了。」

    聽到這話,杜錦寧就放下心來。今天看到杜寅生打杜辰生耳光,杜辰生卻不敢有一句重話,她就知道杜寅生能壓得住杜辰生。既然杜寅生這樣說了,想來這事就沒問題了。

    她又鞠了一躬︰「既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伯祖父了。」

    「天黑了,路上小心。」杜寅生叮囑。

    杜錦寧扶著杜方菲的手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杜寅生道︰「伯祖父,我能不能悄悄在你學堂的窗外聽課?」

    望著杜錦寧那清澈透亮又帶著期許的眼眸,杜寅生點了點頭,頓了頓又喚住她︰「你且等等。」說著,從旁邊的書案上拿了一迭紙,又取了兩支毛筆和幾塊墨條、一個硯台,用一塊布包好了遞給杜錦寧,叮囑道︰「你偷偷藏好,別讓你祖父看見。」

    這一下杜杜錦寧驚喜了。想要重操舊業,以寫手的身份賺第一桶金,沒有文房四寶是不可能的。可沒有錢,她又沒辦法買到文房四寶,這就走入了一個死循環。她想念書,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念書的承諾沒有得到,倒是這文房四寶卻無意中拿到手了。

    她行了一禮,真心實意地感謝杜寅生︰「多謝伯祖父。」

    「行了,去吧。」杜寅生揮了揮手,望著她們姐弟二人慢慢出了大門,這才嘆了一口氣,走了出去,先叫媳婦帶了孫兒孫女去歇息,這才對蒙氏和杜雲昌道︰「你們進來,我有話說。」

    待蒙氏和杜雲昌在屋內坐下,他把那天他用《大學》《中庸》來試杜錦寧的事說了,又道︰「寧哥兒那孩子不光有過目不忘之資,而且我觀他行事,很有章法,行事果決,小小年紀就十分沉穩,是個做大事的人。最難得的是心地敦厚,不是那等心胸狹窄,睚恥必報的人。」

    說到這裡,他看向妻子和兒子,緩緩道︰「咱們這一房,人丁不旺,我想把寧哥兒過繼過來,好好培養。你們覺得如何?」

    杜雲昌面露喜色,正要說話,就聽母親在一旁斷然道︰「不行。」他轉頭看了母親一眼,識趣地閉上了嘴。

    杜寅生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裡,眉頭微微蹙了蹙,問蒙氏道︰「為何不行?」

    「他有克父之名,不管真假,咱們就雲昌一根獨苗,你敢拿兒子去冒險?」蒙氏道。

    杜寅生神情一變,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杜錦寧今年十歲,把他過繼過來,一般來說是要過繼到杜雲昌的膝下。他跟蒙氏生了三個兒子,獨獨養活了這一個,而且杜雲昌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要是杜錦寧真的克父,那他豈不是害了自已兒子?

    雖說看好杜錦寧的資質,但跟兒子的性命之比,那還是差得太遠。

    見老爺搖頭嘆氣,顯是否決了自己原先的打算,杜雲昌忙開口道︰「三嫂也說了,寧哥兒是三哥去世後才出生的,克父的說法完全不對……」

    他話還沒說完,蒙氏就激動地打斷他︰「不管他是不是克父,我們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險。」見兒子還想說服自己,她又道,「再說,那邊三房母女幾個,可就全指望著寧哥兒頂門立戶呢,又豈能把他過繼出來?你們也太想當然了些。」

    杜雲昌也被說得無言以對。

    「唉,那真是可惜了。」杜寅生嘆道。

    開始杜錦寧露出過目不忘之資,他還僅僅是想讓他念書,光耀杜家門楣,並未想過過繼。可剛才杜錦寧表現出來的思想、品性,都深深打動了他,他是打心眼裡喜歡和看好這孩子的前程,這才起了把他收歸自家的打算。可現在……唉。

    杜雲昌見老父這樣,眼珠一轉,道︰「爹,我倒有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杜寅生期待地問道。

    「你把雲誠過繼過來,這樣寧哥兒不就成了您的親孫子了嗎?這樣三嫂也成了您的兒媳婦,幾個佷女自然也就跟著一塊過來了。能脫離那個家,估計她們還巴不得呢,哪裡會不同意過繼?再說,您不一直在氣那邊把菲姐兒嫁給傻子,壞了杜家的名聲嗎?菲姐兒成了您的親孫女,那邊還怎麼在她的親事上做文章?退親也就名正言順了。」

    杜寅生眼楮一亮,正要說話,可忽然想到什麼,眸子頓時黯淡下來。

    他搖搖頭︰「不可能的。你叔叔把雲誠看得比什麼都重,否則這麼多年,也不會這樣遷怒寧哥兒了。即便雲誠不在了,但他是絕對不會把這個兒子過繼給我的。」

    杜雲昌沉默下來。

    堂兄杜雲誠是個資質出色的人,自打上私塾之後,就不斷地受到先生的誇贊。省裡的學政大人到縣學裡巡查的時候,考校過他的功課,曾說了一句︰「日後必成大器。」杜雲誠果然不負重望,才二十出頭就考上了秀才,這還是他的老師怕他成才過早,易驕傲,有意壓了他三年的緣故,否則他取得秀才功名只會更早。這在文風並不興盛的桂省來說,已是十分出色了。

    杜雲誠不光資質好,相貌也十分出眾,雖出身農家,卻是翩翩佳公子一個,走出去雖沒有引起擲果盈車,卻也很是吸引人的目光。這樣的兒子,杜辰生向來十分引以為傲的,誰曾想他會如此短命,聽聞妻子生產,走夜路從縣裡急切趕回村之際,翻車進溝裡殞了命呢?

    這些年杜辰生對那邊三房一家那樣的態度,又何嘗不是喪子之痛太深,無法從悲痛裡走出來?

    他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我回房了。」

    望著兒子有些沒精打采的背影,杜寅生也長嘆了一口氣。

    兒子身體羸弱,資質也不甚佳,一篇文章要背上二十來遍才能記住,偏他還得負擔起杜家門戶支撐的重擔,這身上的壓力實在不小,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把杜錦寧過繼過來,好轉移自己這個作父親的注意力。

    蒙氏也感覺到了兒子情緒的低落,她不忍地轉頭看向杜寅生︰「咱們雲昌既已考上秀才了,要不就別逼他念書了吧?坐館做個先生,也夠他吃用了。」

    杜寅生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蒙氏不敢再多嘴,走出屋外去檢查了門戶一遍,見四處都下了鎖,雞鴨也進了欄,這才放心回了屋裡,歇下不提。

    且說杜錦寧和杜方菲回去的時候還提心吊膽,生怕牛氏拿著棍子在院子裡守著。以前這樣的事常有,一旦小三房的幾人不聽話,或是惹得牛氏不高興,她就拿著棍子往大家身上亂打,這也是小三房母女幾人看到她跟杜辰生就跟老鼠看到貓一樣的原因。今天杜錦寧和杜方菲沒有聽牛氏的,竟然還敢跑到大房那邊求助,牛氏這樣對待她們很是正常。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們回到院裡時,牛氏已回屋去了,院子裡空無一人。

    「快,咱們快些走。」探頭去看情況的杜方菲縮回頭來,拉著杜錦寧就往牛棚處跑。

    進了門,兩人就看到陳氏和杜方苓兩姐妹在收拾東西。

    「娘,這、這是……」杜方菲有些傻眼。剛沒在院子裡看到牛氏,她還擔心牛氏會來找陳氏和兩個妹妹的麻煩呢,沒想到什麼事都沒有,杜方苓臉上還帶著笑,正跟杜方蕙說著什麼,氣氛十分好。

    「你們回來了?」陳氏直起身子,神色急切地問杜方菲,「你伯祖父怎麼說?」

    「伯祖父說,這件事他會處理,叫我們別擔心,他明兒個會來跟祖父說的。」

    「阿彌陀佛,那就好,那就好。」陳氏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

  「姐,真的?」杜方苓驚喜地跑過來,一把挽住杜方菲的手,「伯祖父真這麼說?那你的婚事指定能退了?」

    杜方菲點點頭︰「應該吧。伯祖父跟寧哥兒說了,他一定會把這事處理好的。」

    「啊,那太好了。」杜方苓跳了起來,差點撞到矮矮的房梁上。

    杜方蕙則跑過來,摸摸杜錦寧的手,問她道︰「冷不冷?餓不餓?娘把粥做好了,四姐端過來給你喝?」

    杜錦寧心裡生暖,正要說話,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東西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趕緊搬,別黑燈瞎火的還在折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20 PM

第十五章 先賺點錢吧

    杜錦寧回頭一看,就見牛氏正黑著個臉,站在門口。

    「好了,好了。」陳氏忙道,將手中的鋪蓋卷一拎,率先走了出去。

    牛氏冷冷地掃了杜錦寧和杜方菲一眼,轉身也走了,徑直去了西廂。

    杜方苓詫異,看向杜方菲,悄悄道︰「祖母什麼時候這麼好脾性了?」

    「噓……」杜方菲示意杜方苓別說話,走到外間拎起另一床鋪蓋,「趕緊走。」

    生怕牛氏借機罵人,杜方苓幾人也不敢多耽擱,小跑著跟了上去。

    西廂的屋子十分寬敞,足有二、三十平米,長方形,東西方向都有一個大大的雕花木窗,此時天色其實還不是太晚,也就現代四五點多鐘的光景,牛棚那邊因屋樑低矮又只有一個小窗戶,早已不大看得清屋裡的情形了,可西廂這邊還很敞亮,光線十分好。杜方苓看到這情形就很是歡喜,只是懾於牛氏在這裡,不敢歡呼雀躍。

    「娘……」杜錦寧扯了扯陳氏的衣襟,問她道,「我住哪裡?」

    如果她是男孩兒,跟杜錦壽住倒也可以。反正她不是軟柿子,杜錦壽又只是個九歲半大的孩子,住在一起還不知道誰欺負誰呢。只是她真實的身份是女兒身,就算小心些不被發現,能跟杜錦壽住在一間屋子安然無事,但古代女子重貞節,往後她是女子的事被暴露出來,她跟堂兄曾住過一間屋子的事就會被拿出來嚼舌根,杜方菲幾姐妹的名聲可能都要受牽連,所以能避免還是避免這種情況的好。

    對這件事,作為古代女子的陳氏只會想得更深。她看了一眼已經回屋的牛氏,安慰杜錦寧道︰「剛才你們去大房的時候,我已去求過你祖母了。壽哥兒一個人住慣了一間屋子,想來不樂意跟你住。反正這間屋子也夠大,咱們用簾子把裡外隔開,隔出一間屋子來,往後就給你一個人住。你祖母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隨我們,到時候別說她苛待了我們就行。」

    杜錦寧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她環視了屋裡一周,擔憂道︰「這怎麼睡?」

    這間屋子原是杜錦程的住所,裡面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鋪大概一米五寬的床,還有一張桌子和一個椅子。她們小三房統共五口人,再如何這麼一張床也睡不下。

    「沒事,娘想辦法。」陳氏溫柔地笑道,招呼杜方菲和杜方苓把床搬到靠西窗的那一邊,放在了角落裡,又將桌子搬到床邊,然後將她跟杜錦寧那份鋪蓋卷展開,叫杜錦寧道,「你趕緊上床去躺著,別受涼了。」又吩咐杜方蕙,「蕙姐兒你去給弟弟把粥端來,讓他吃了先睡下。今兒個才病了一場,可不敢胡亂折騰。」

    杜錦寧看陳氏那慈愛卻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脫了棉褲,爬上床去躺著。杜方蕙則去牛棚的灶間拿粥。

    陳氏這才招呼杜方菲兩姐妹︰「過去把床鋪拆了搬過來。」

    陳氏和幾姐妹都是做慣了農活的,身上很是有一把子力氣,不一會兒就叮叮當當地把那邊的床鋪拆了,拿了幾張架床板的長條凳和床板過來,在靠東窗的那一面拼了個大大的通鋪,四人豎著睡倒也睡得下。

    陳氏看了看正乖乖地坐在床上喝粥的杜錦寧,道︰「明天咱們去山上砍幾根木料,叫村東頭的木匠鋸成木板,把中間和這邊各隔一道板子,就成了兩間房了,外間還能做堂屋用……」

    「不要!」杜方苓冷喝一聲,打斷陳氏的話,「鋸木板是要錢的,咱們哪裡有錢?你可別再上山去扛木頭頂工錢。扛木頭的都是男人,娘您前段時間還說腰痛呢,哪裡能扛得了木頭?反正我不許您去。」說著,嘴一嘟,坐到了通鋪上,眼楮有些發紅。

    杜錦寧喝粥的手一頓,看向了陳氏。

    陳氏手裡既然一文錢都沒有,那麼有什麼需要的就只能拿做工去換。她身量也不高大,不過一米五八的身高,身體因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削,皮膚粗糙而發黃。這樣的身量和身體去跟一群男人幹一樣的活兒,哪裡能吃得消?再者,陳氏也有三十多歲了,這樣的年紀再強行做苦力,只會消耗自己的壽命。

    「娘,這事先不急,等大姐的婚事退了再說。」杜錦寧道。

    她既來了這裡,自然不會再讓陳氏去幹這樣的累活。如今只能以緩兵之計,先拖住陳氏,再想辦法。好在杜寅生送了文房四寶給她,她寫上一篇短篇小說去縣裡去售賣,或許能賺到一筆錢。

    見杜方菲和杜方蕙也不贊成,陳氏無奈地答應道︰「行,那就先緩緩,等菲姐兒退了親,開了春天氣暖和了再說。」

    怕打擾到正屋二老休息,惹來牛氏的打罵,幾人也不敢再耽擱,匆匆到牛棚裡吃了點東西,便在西廂睡下了。

    第二日杜錦寧醒來,屋裡又只剩了她一人,粥和鹹菜仍放在桌子上。她洗漱完吃過早餐,便將門關緊,兩邊窗戶都關牢,這才拿出昨兒晚上放在懷裡帶回來的文房四寶,琢磨起寫什麼小說來。

    長篇她肯定不能寫,一來需要的時間長,二來她也沒那麼多紙墨,三來沒有口碑,買故事的人沒看到後面的部分,也不會買下它。所以,還得選取短篇小說才行。

    想到短篇小說,她猶豫了一下,最後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做個文抄公。她自己前世雖然也是個網絡小說寫手,但她畢竟是女人,寫故事的角度難免女性化。再說,她可沒有信心拿自己的才華來跟那些歷史上的大文豪比。事涉陳氏的身體,她也沒辦法矯情,放著現成的好文章不用非得自己來寫。

    《聊齋志異》是最優秀的古代短篇小說,裡面的故事曲折離奇,篇幅又短,最適合她用的了。她前世就是個記憶力十分好的人,看過的小說雖說不能把全篇都背下來,但大致的情節還是清楚的。而且,對於這個時代她還不瞭解,雖說看眾人的穿著都不像是清朝,不至於撞車,但小心為上,她不會全部抄下來。把人物名字和情節稍微改一改,再用白話文寫出來,想來應該不會出問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22 PM

第十六章 《阿寶》

    想明白後,她便思索著要拿出哪一篇小說出來。

    作為網絡小說寫手,寫文的第一步就是要瞭解讀者,只有知道讀者是什麼人,最喜歡看什麼樣的題材,才能寫出大家喜歡的作品來。

    杜錦寧習慣性地對她即將面對的讀者做了一番分析。

    首先,古代識字率不高,能識字的絕大部分是男性,所以,這篇小說得從男性角度去寫,而且寫男性喜歡看的內容。其次,能買話本小說看的,除了埋頭苦讀的學子偶爾偷閑喘口氣,在念四書五經之餘看上一看,其次就是像大伯杜雲翼這種識得些字卻沒有能力科考的。這些人,大部分都處在社會中層,渴望出人頭地,期望一舉成名天下知……

    想到這裡,一篇文章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阿寶》,篇幅是《聊齋志異》裡比較短的,而且這篇文不涉及和影射官場、舞弊等敏感話題,不會捅漏子。最主要的是這篇小說寫了資質一般的讀書人孫子楚,因為能離魂而抱得了美人歸,而且這個美人還帶了豐厚的嫁妝,並善於理財,對他還深情厚誼,見他死了還自殺相隨。最後孫子楚又靈異地提前獲得了科考題目,一舉中了進士,得到了皇帝的召見,獲得了封賞。這篇小說簡直符合了所有男屌絲們的幻想。把它寫出來賺上一筆錢,順便打名氣,想來不會有問題。

    這麼思索停當,杜錦寧便磨了墨,鋪開紙,提筆寫了起來。

    她在現代也練過毛筆字,字寫得雖然不是特別好,但也能看得過去。而且因為她記憶力不錯,平時寫小說查資料也常看繁體版的古籍和資料,所以繁體字對她而言也還好,至少一部分還能寫得出來。當然,因為只是看得多,用得少,筆劃較多的字少上或多上一兩筆也是常有的事,這算是錯別字,但至少不妨礙別人閱讀。至於不會寫的字,她就暫時用簡體字代替,等過後再想辦法替換。

    這時代既然有《三字經》、《大學》、《中庸》,想來定然是中國的哪個時代。她寫繁體字,應該是沒問題的。

    杜寅生只是給了她一迭紙,數量大概有三四十張,紙張的寬度大約是現代的A2紙這麼大小。

    她不知道以後杜寅生還會不會送她紙,更不知道這篇小說能不能賣出去賺到錢,所以不敢浪費,盡量把字寫得極小。好在杜寅生送她的兩支筆中,其中一隻比較小,適合寫簪花小楷,為她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繁體字寫得彆扭,又要盡量不塗改以節省紙墨,還要防止杜方蕙中途跑回來看她,偶爾手腕還要休息一下,因此杜錦寧上午只寫了一千多字;中午杜方蕙走後,她又繼續寫,等到大概四五點鐘,估計出去的人都收工回來了,她才收了筆。

    看著自己寫出來的東西,數了一下字數,她嘆了口氣。

    在現代用電腦碼字,這樣寫上四五個小時,不卡文的時候她至少能寫七八千字;可今天算是抄襲,腦子裡有她要寫的內容,即便這樣也才寫了兩千多字。

    將紙上的墨汁細細吹乾,然後將東西都收起來,放到自己床上的褥子下面壓著,杜錦寧就聽院裡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娘,我回來了。」她的眉頭不由得蹙了蹙,心裡升出一股子厭惡。

    大概是受姚氏的影響,杜錦壽的性子稱得上惡劣。中午放學回來,大概記起了杜錦寧已搬到他隔壁,敲門杜錦寧還不應,他便直接用腳踹。依牛氏那性子,哪裡答應他這樣對付她家的門,立刻招來牛氏的一頓臭罵。一計不成,杜錦壽便又生了第二計,也不管三房人晚上住著會不會冷,直接捅破了窗戶紙,往裡面扔小石頭。要不是杜錦寧估量著自己的小身板打不過姚氏,非得出去把這小子給狠揍一頓不可。

    陳氏昨晚大概是擔心白日杜錦寧一個人在家時被牛氏看見,無端招來她的打罵,所以將她的床和桌子都安排在了面對大房的那一邊。如今她的窗子外面是一個條狹長的通道,隔著三米遠就是大房跟二房相隔的圍牆。大房那邊院裡如果說話聲大一些,這邊就能聽見。

    這時她就聽蒙氏在那邊問道︰「老頭子你路過家門不進來,準備去哪裡?」

    隱隱地就聽見杜寅生道︰「我去看看寧哥兒。」

    聽到這話,杜錦寧就是一樂。

    她環視了一下屋子,見筆墨紙硯都已被她藏好,屋子裡沒什麼別的東西,衣襟和袖子也沒沾上墨汁,便跑到門前,把門栓去了,將門打開。

    杜錦壽正是「三六九,嫌死狗」的年紀,哪裡在屋裡呆得住?平時把書包往屋裡一甩就要出去玩的,這會子正準備往外跑,就聽隔壁的門開了,他頓時大喜,一轉身就衝了過來,對著杜錦寧道︰「好你個杜小四,現如今你倒能耐了你,中午我叫門不給我開,昨日還敢打我娘,我非得教訓教訓你不可。」說著拳頭就揮了過來。

    「你幹嘛,你幹嘛呀。」杜錦寧直往旁邊躲,嘴裡哭叫道,「三哥別打我,別打我……」

    這些年姚氏管著做飯,好吃的沒少往杜錦壽嘴裡塞。他們伙食本就好,再加上小灶,杜錦壽倒比一般年紀的孩子長得高。杜錦寧卻正好相反,三房被虐待,即便陳氏和三個姐姐從嘴裡省下些吃的給她,她仍瘦瘦小小,一副豆芽菜的模樣。不過她是成年人的思維,又有前世的武功底子,躲避孩子那無章法的拳頭還是可以的。因此她嘴裡叫得厲害,杜錦壽的拳頭卻連她的身子都沒踫上。

    姚氏聽得聲音,從灶間出來,絲毫沒有喝止自家兒子的意思,反而在一旁喝彩︰「對,這拳打得好。快,往她肚子上打……」被杜辰生警告她短時間內不敢招惹小三房的人,但杜錦壽一個孩子不懂事,不是很正常的麼?

    杜錦寧的目光一直盯著大門口,此時見杜寅生的身影已出現在了那裡,這一拳便有意沒避開,讓杜錦壽打了個正著,不過她避了些力道,那拳頭也只是捶在了她肚皮上。

    「停手!」一聲熟悉的暴喝在院門口響起。

    姚氏和杜錦壽一僵,轉過頭來,果然看到杜寅生站在那裡,一臉怒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25 PM

第十七章 逼迫

    「呃,我做飯去。」姚氏很沒義氣地丟下兒子,便想往灶間裡鑽。

    「站住!」

    要是平時,杜寅生是懶得跟婦人計較的,尤其這還是隔房的佷媳婦,他更不方便管教。可今天他親眼看到娘兒兩個欺負瘦瘦小小的杜錦寧,想起昨日的事,他就心頭火起,指著姚氏就道︰「古人說,‘娶妻娶賢’,‘賢妻管三代’,果真沒錯。就是有你這樣的母親,才教出了壽哥兒這樣的孩子。平日裡你是怎麼對待寧哥兒的?她是你佷子,你不好好待她倒也罷了,還時常欺負她。你好歹也是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知道疼愛,看到別人的孩子就非打即罵,你就不怕壽哥兒也學你,往後隨即欺淩弱小,為家族惹來大禍麼?」

    姚氏一聽這話就不幹了,回嘴道︰「昨天可是寧哥兒打我……」

    杜寅生不待她說下去就打斷她,冷笑道︰「那他為何不打我,就打你?還不是你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你要是不去打蕙姐兒,他會打你?我告訴你,壞事做多了,遲早會有報應。」

    說著,他轉頭瞥了杜錦壽一眼;「杜錦壽今天在學堂裡,書不背字不練,打了同窗,挑唆同桌欺負別人,這回家來無緣無故又打堂弟。這樣的孩子,我教不了,往後你也別讓他上學了。跟著你整天的遊手好閑,然後挑三窩四,做個村裡小混混吧。」

    說著,他袖子一甩,拉著杜錦寧就往屋裡走︰「走,咱們進去。」說著,往屋裡掃了一眼,「你們昨晚搬過來了?」

    杜錦寧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姚氏哀嚎一聲,就哭了起來︰「大伯,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村東頭的二狗子,上次也打了同窗,您不過是教訓了他幾句,怎麼到壽哥兒這裡就直接攆人了呢?他還是您親佷孫呢,有您這樣不幫著自家人,還埋汰上的嗎?更何況,我們花了那麼多錢,哪有說不許念就不許念了的?」

    杜寅生冷笑一聲︰「你那三百錢,我明日送到府上來,正好你婆婆還說錢都交了束,家裡病死了人都沒錢看病。人命比念書重要,我可不敢耽擱你們家人的性命。」

    姚氏一噎,不過她慣會胡攪蠻纏,拉著杜錦壽跟進來,一面哭道︰「哪有您這樣對自家親佷孫子的,一言不合就攆人?別人見了,該如何笑話咱們杜家?況且孩子年紀小小,要是犯了錯您跟他說就行,有哪個先生動不動就攆人回家的?伯祖父您這樣,莫不是只針對我們小二房不成?雲年他平日裡也沒少孝敬您,伯父長伯父短的,您倒好,直接把我們壽哥兒給攆了。反正我不管,明兒個壽哥兒還得上學去。」隻字不提杜錦壽欺負杜錦寧的事。

    杜寅生可不願意跟個婦人吵嘴,提高嗓子叫道︰「杜辰生,你是死人吶?出來。」

    其實院子就這麼點大,古代的木結構建築又不隔音,院子裡說話這麼大聲,杜辰生和牛氏早在屋子裡聽見了,只是不願意出來。此時聽到大哥叫喚,杜辰生才不情不願地出來,走過來道︰「大哥,什麼事?」

    「我前天說了什麼話,你不會忘記了吧?」杜寅生冷笑道。

    「我不是照你的吩咐,給他們換了屋子,又送了糧食嗎?」

    「送那兩斤米,夠誰吃的?我問你,菲姐兒的婚事呢?還有,這是什麼?你就這麼放任壽哥兒欺負寧哥兒?」

    說起這事,杜辰生便有些心虛,不過仍腆著笑道︰「小孩子玩鬧……」

    「玩鬧,那我小時候又不這樣跟你玩鬧?你要真這樣,我也不跟你多說。」他轉頭對杜錦寧道,「寧哥兒,你收拾你們屋裡的東西,跟我走。打今兒起,你跟你娘你姐姐就搬到我那邊去,我明兒個去找里正把戶籍改了。」

    杜辰生一愣,旋即就反應了過來,怒道︰「哥,你要說別的還好,想要過繼我家雲誠到你膝下,休想!」

    「我倒是不想把他過繼過去呢。可你是怎麼對待他留下的孤兒寡母的?雲誠地下有知,不知多怨恨你這個當爹的,巴不得過繼到我名下呢。村裡別的孤寡,里正還總叮囑村裡人好好對待,你倒好,還是親祖父呢,把他們往死裡整。你要是不信,你燒個紙錢問問雲誠在地下肯不肯?」

    杜辰生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他嘴唇抖了幾下,一扭頭︰「反正我不會把雲誠過繼給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杜寅生也料到事情沒那麼容易,杜辰生的反應在意料之中。

    他冷道︰「既如此,你就好好對待他們母子幾人,別讓那些禍家娘們作賤他們。否則,我也不用跟你打招呼,直接去里正那裡把戶籍改了,你也無可奈何。」

    杜辰生啞口無言。

    杜寅生這話還真不是嚇唬他的。

    桃花村里正章光義的女兒,正是杜雲昌的妻子章氏,章光義跟杜寅生的私交也甚好,章光義的兒子章鴻文跟杜雲昌拜在一個先生名下,這先生還是杜雲昌給章鴻文引見的。杜寅生真要硬來,這事還真能做成,而他卻是根本沒法子阻攔。即便鬧到縣衙去,有他虐待小三房母子在前,他也不佔理,更何況縣衙裡還有杜寅生和杜雲昌認識的人呢?

    另外,杜寅生嫉妒他家雲誠會念書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只可惜他家雲誠沒福,年紀輕輕就沒了命……

    想到這裡,他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充滿了厭惡,不過嘴裡仍應道︰「行,我知道了。」

    「現在就去,把菲姐兒這門親事給退了。」杜寅生又道。

    杜辰生嘴裡動了動,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那壽哥兒的事……」

    「先讓他在家裡呆兩天,反省反省。要是他和他娘要是再這麼欺負寧哥兒幾個,你就花大價錢送他去縣裡念吧。我沒本事教這樣欺淩兄弟辱罵嬸娘的孩子。」

    「是,待會兒我好好教訓他。」聽到杜寅生話裡有退讓的意思,杜辰生便放下心來。

    「你趕緊去退親。不退親,壽哥兒就不用再送來了,你這個弟弟我也不會再認。」杜寅生又道。

    他也看出弟弟並不是真的悔改,但兒子、孫子都是杜辰生的,兄弟倆又分了家,他手再長也伸不到二房來。硬搶別人的兒子、孫子這種損名聲的事,他也不好去做。見杜辰生點頭答應,他低頭對杜錦寧道︰「寧哥兒,請伯祖父進你屋裡坐坐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26 PM

第十八章 終於退了親

    杜錦寧聽得杜辰生答應退親,心裡歡喜。她抬起頭朝杜寅生一笑,甜甜地道︰「伯祖父您請進。」

    杜寅生摸了摸她的頭,一步跨進了屋裡。

    屋裡東西簡陋,一目了然。本來,杜寅生作為男長輩,是不應該進佷兒媳婦的屋子的。但他有話要跟杜錦寧說,怕杜辰生多想,也不好叫杜錦寧去他那裡,只得過來。況且農家之人,本就這麼幾間屋舍,實在講究不了太多,陳氏幾人也不在家中,倒也不必避諱。

    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望向杜錦寧的目光很是慈和︰「今天怎麼不去學堂?」

    杜錦寧詫異了一下,旋即低下頭來,道︰「我娘說我身子還沒好,叫我別往外跑。」

    「哦。」杜寅生尷尬地輕咳一聲,又問,「身子怎麼樣了?」

    杜錦寧點點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急,把身子徹底養好了再去也不遲。」杜寅生說著,從平日去學堂時裝雜物的一個布袋裡掏出一塊用荷葉包裹著的肉,遞給杜錦寧,「這是我托村裡屠夫去鄰村買的羊肉,最是滋補,你叫你娘切碎了混在粥裡熬給你吃。大冬天的肉也不容易壞,你分個幾餐吃,慢慢調養。」

    「這……」杜錦寧站了起來,面上頗有些惶恐。

    她來這裡也有七八日功夫了,也算得知曉這裡的生活條件並不好。杜辰生家在村裡條件算是好的了,也不過是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葷腥。杜寅生家裡只他做先生一個進項,村裡收的束又不高,杜雲昌讀書花費又大,還常吃藥,就算連上佃給別人種的田地的收入,也不過是維持收支平衡,日子過得比杜辰生還不如,哪裡好叫他破費?

    「拿著吧。」杜寅生笑道,「別擔心,你要是覺得不想欠伯祖父人情,你現在把身子養好,等以後長大了再買塊肉來孝敬伯祖父就是。莫不是以後你不打算理伯祖父了不成?」

    「不是不是。」杜錦寧連忙擺手,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塊肉,朝杜寅生躬身行了一禮,「多謝伯祖父。」

    眼看著天色將晚,陳氏她們就要回來了,杜寅生也不好多呆,站起來道︰「那你好好養身子,等身子養好了,就去學堂看看。」說著點點頭,就要出門。

    「伯祖父。」杜錦寧忙拉住他的衣襟,「我能不能、能不能借您的書看一看?」

    杜寅生詫異地轉身低頭,看著杜錦寧,正要說「你又不識字」,可忽然想到杜錦寧當初被打,正是因為她伸手摸了一下杜錦壽的書。想必這孩子對於書籍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渴望,這讓他十分欣喜。

    杜寅生立刻點點頭︰「這沒問題。」他開私塾,手頭上自然不會缺少蒙童們用的教材,送一本《三字經》給杜錦寧,還是沒問題的。

    「我聽、聽村裡的哥哥們說,他們學《三字經》、《百家姓》,還學《千字文》,伯祖父能不能把這三本書借給我?我不會弄皺弄壞,也不會讓人看到的。過一陣,我就還您。」杜錦寧還不滿足,又開始點單。

    杜寅生笑了起來,道︰「不用你還,就當伯祖父送給你的。」

    「真的?」杜錦寧抬起亮晶晶地眼眸望著杜寅生,眼裡滿是驚喜。

    看著這孩子那渴求的目光,杜寅生用力地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遞給杜錦寧︰「這些錢,你留著急用。以後有要用錢的地方,盡管跟伯祖父說,別硬頂著。」

    杜錦寧看看那串銅錢,再看看杜寅生,深深給他了一躬︰「謝謝伯祖父。錦寧以後有出息,定然十倍百倍地回報伯祖父的恩情。」

    聽得這話,杜寅生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心思純正,知道感恩的孩子,要是杜辰生一開始能對她好,那該多好啊。他們傾兩房之力供養她念書,以後她有了出息,能不好好孝順長輩、關愛兄妹麼?杜家的興盛,完全可以看得見。

    可偏偏給一個偏見給毀了。

    他把銅錢塞進杜錦寧手裡,叮囑道︰「吃過晚飯,你過來拿書。」說著,轉身回了家。

    杜錦寧把那串銅板數了數,整整一百文錢。她的目光在屋子裡逡巡了一圈,又在牆上敲敲打打,終於找到一塊鬆動的磚頭。她把磚頭抽出來,敲掉一截,先把銅錢放進去,再把餘下的那半截磚放進去,看看跟原來一樣,瞧不出有什麼不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陳氏她們就回來了。因為第二天是集日,陳氏她們擔子裡挑了許多白菜、蘿蔔等蔬菜,好讓杜雲年拿去賣。

    這時,正屋那邊也開飯了,杜錦寧趁著陳氏她們在灶間忙活的時候,一溜煙去了大房那邊,找杜寅生拿了書回來,藏在棉襖下面便跑了回來。

    她剛把書放到枕頭下,杜方苓就進來了,板著臉問道︰「你剛去哪兒了?」

    杜錦寧縮了縮脖子︰「沒、沒去哪兒。」

    「還敢撒謊!」杜方苓走到床邊,促不及防地掀起枕頭,「這是什麼。」

    「呀,你……」杜錦寧防備地看了看門外,飛快地用枕頭再一次罩住那三本書,壓低聲音道,「這是伯祖父送我的,他叫我別讓人看見。」她倒不是想隱瞞陳氏等人,只是怕她們嘴上沒把門給說出去。

    杜方苓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一轉頭扭頭出去了,還順手關上了門。

    可下一刻,她就又把門給推開了,臉上的表情既驚訝又喜悅︰「寧哥兒,剛才祖母來說,大姐的親事退掉了。」

    「真的?」杜錦寧正忙著把拿出來的書藏到被子裡去,聽到這話,驚喜地抬起頭來。

    杜方苓點點頭︰「真的。我們回來的時候,正遇上祖母和二伯、二伯母沉著臉拿東西出去。當時還不知道是什麼。現在想來,應該是聘禮。」說著,她高興地在原地跳了一下,「太好了,伯祖父果然有辦法。」

    杜錦寧心下一鬆,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3:28 PM

第十九章 去縣裡吧

    杜方菲的婚事得以解決,陳氏和杜方菲幾人的臉上都帶了喜色,晚上的晚餐也豐盛了一些。雖說沒有大米飯可吃,也沒有葷腥,吃的依然是玉米糊糊,但蘿蔔白菜卻是多煮了兩樣,也算得是慶賀此事了。

    牛氏卻是氣不順,又被姚氏挑唆幾句,跑來三房罵了一通。但三房之人都是被她罵慣了的,多罵幾句也無關痛癢,絲毫沒有影響她們的心情。

    第二日,陳氏見杜錦寧沒有大礙了,便想把她帶到田裡去。可杜錦寧還要在家裡寫小說呢,哪裡願意跟著去?而且她因為身體瘦小,沒什麼力氣,就算跟著去田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便斷然拒絕了。

    田間太冷,陳氏也不勉強,叮囑了幾句,便帶著幾個女兒出工去了。

    杜錦寧就著鹹菜吃了桌上的粥,便將門窗關緊,將杜寅生給她的書拿了出來,翻看上面的文字。很多繁體字她雖不會寫,但她能認出來。有了這三本書做參照,她那些不會寫的字就能解決掉了。

    三本書字數都不多,一會兒就看完了。她又細細看了幾遍,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把上面的字的寫法全部記在心裡。等中午杜方蕙回來看過她後,便磨墨繼續寫起小說來。

    知道那些字怎麼寫,不用一邊想情節措辭還要一邊想字的結構,杜錦寧的進度就快上不少。不過即便這樣,仍過了兩日,杜錦寧這才把小說寫好再謄抄好。

    蒲松齡《聊齋志異》裡的《阿寶》,也就兩千字出頭。杜錦寧為了節省紙張和墨汁,也盡量用偏文言的文風去寫。她的古文功底深厚,寫文言文也不在話下。最終將這篇小說寫成了四千多字的篇幅。

    這日,陳氏她們回來,杜錦寧便問她︰「娘,您去過縣裡嗎?」

    「縣裡?」陳氏的臉上浮現出懷念之色,不過隨即黯淡,「以前你爹在的時候常去,他不在了後,就沒去過了。」

    見杜錦寧引起了陳氏不好的記憶,杜方苓頓時瞪了她一眼,道︰「問什麼問?娘累了一天了,你就不能讓她好生歇著。」

    杜錦寧眨了一下眼,不作聲了。

    陳氏卻以為她生氣了,忙罵杜方苓︰「你瞪你弟弟作什麼?有你這樣當姐姐的嗎?你看看你姐跟你妹,哪個都比你懂事。」

    杜方苓噘了噘嘴,一扭頭出去了。

    陳氏轉過頭來,正要安慰杜錦寧,杜錦寧便忙笑道︰「娘,沒事,我知道三姐是心疼你。」

    「你都比你三姐懂事。」陳氏笑道,又問,「你問縣裡做什麼?」

    杜錦寧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把門關上,又將兩邊的窗子都打開一部分,好看得到院子的情況,防止別人偷聽。做完這些,她從褥子下面摸出兩張紙來,遞給陳氏︰「娘,我寫了個故事,想拿去縣裡賣給書店。」

    去縣裡如果用腳走,一來一回都得一天的功夫。以陳氏對她的緊張程度,她肯定不能瞞著她。否則杜方蕙中午回來要是見不到她,不知道會鬧出什麼大事來。而且,如果小說能賣出去,那麼錢的來歷是肯定要跟陳氏交待的。

    在杜錦寧的記憶裡,杜家小三房窮得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但陳氏對她們的管教卻是十分嚴厲的。杜方苓小時候因為饑餓偷過人家地裡的東西吃,被陳氏知道了狠狠地打了一頓。她要是摸出幾兩銀子給陳氏,沒準陳氏就以為她是偷別人的。鬧將起來,這事可說不清楚。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別瞞著陳氏。

    反正她在杜寅生面前露了一手,表現出了自己的「不凡」,那麼再聰明「不凡」一點,也就沒什麼了。

    「什麼?」陳氏果然十分吃驚,接過那兩張紙看了一眼,抬起頭來問杜錦寧道,「這是你寫的?」

    杜錦寧點點頭。

    陳氏望著杜錦寧,仍是不敢相信。杜錦寧沒上過學,怎麼可能會寫字。而且一個十歲的孩子,又沒見過什麼世面,能編出什麼故事來?可杜錦寧的性子,她是清楚的。這孩子向來實誠,從不撒謊,他說這故事是他寫的,還真有可能。

    杜錦寧見她有懷疑,忙又從褥子下面摸出那三本書來,遞給陳氏︰「這是伯祖父給我的。我原先去學堂偷聽,見過他們學這三本書。他們念的我都會背,上面的字我也會寫,不信你問伯祖父,我還背過書給他聽呢。我聽伯祖父說那些讀書人不光喜歡念四書五經,還喜歡看故事,我就編了這個,想去換點錢。」

    為了轉移陳氏的注意力,她又很煽情地道︰「娘,我不想你那麼辛苦,更不想我生病了就拿大姐的親事去換。要是咱們手裡有了錢,當初我生病的時候大姐的親事就不會被許出去了。而且,家裡缺了油鹽或是別的東西,您也不用去山上幫人扛木頭了。」

    果然,陳氏聽了這話,眼淚就禁不住溢了出來。她摸摸杜錦寧的頭,哽咽道︰「好孩子……」

    「娘,要不我把故事念給你聽,你聽聽好不好,能不能賣錢。」杜錦寧說著,就要去接陳氏手中的紙。

    陳氏將手一避,抹了一把淚笑道︰「你小看娘了,娘可是識字的。」

    「娘您識字?」杜錦寧大吃一驚。

    「嗯,你爹教的。」陳氏道,神色有些悵然。

    杜錦寧沉默下來。

    提起亡夫,陳氏本來還有些傷感,可看到杜錦寧那崇敬的目光,她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娘可比你差遠了,娘可是學了好久,才識得一些字。」說著,她低下頭去,看杜錦寧寫的小說。

    杜錦寧就有些期望。

    蒲松齡的小說自然是沒話說,絕對夠好的,但她還是想知道這個時代人的看法。

    陳氏看了不過幾行,就抬起頭來,驚訝地望向杜錦寧︰「寧哥兒,你跟娘說老實話,這真是你寫的?」

    杜錦寧早有準備,十分鎮定地點點頭,然後面露疑惑之色︰「怎麼了?娘,是不是不好?還是……」她咬了咬唇,「那些字都不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8 05:09 PM

第二十章 賣話本

    陳氏一把抓住杜錦寧的胳膊,因為心情太過激動,力度有點大︰「好,寫得好,字也寫得好,寫得一點也沒錯……」說著,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娘……」陳氏的心情,杜錦寧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她暗嘆一聲,轉移陳氏的注意力,「您抓疼我了。」

    「啊?」陳氏忙放開手,「對不住對不住,娘不是故意的。」又把杜錦寧的袖子往上卷,想看看是不是給抓傷了。

    「沒事。」杜錦寧將胳膊抽回來,又問,「娘,您看我那故事寫得怎麼樣?」

    「好,寫得真好。」陳氏的思維回到小說上,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就有些怪異,「娘都不敢相信是你寫的。」

    可不是,雖她才看了幾行,但故事一開篇就十分吸引人,而且語言流暢,人物形象生動,遣詞造句都極精妙,實在是難以想像這是個剛剛識字而且還是自學的十歲孩童寫成的。

    杜錦寧沒想到陳氏會識字,而且還能看懂文章,所以以為陳氏好糊弄,把小說拿出來前根本就沒想那麼多。此時見陳氏懷疑,她趕緊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娘,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陳氏也配合地壓低了聲音,將頭湊了過來,但心頭千回百轉,總以為杜錦寧要告訴她什麼靈異之事,比如文曲星托夢才有了她手裡這篇故事,諸如此類。

    「大伯買回來的話本子,我都看過。」杜錦寧道。

    杜辰生的大兒子杜雲翼,因為沒有讀書天賦,且家裡沒財力供養幾個讀書人,便在杜辰生發現杜雲誠有讀書天賦後輟了學,跟著杜辰生去縣裡學做賬房。他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話本小說,手裡有了餘錢就會買上兩本來看。他對杜辰生也算孝順,知道父親因為身體不好不常出門,又不屑於跟村裡那些無知村民聊天閑話,在家裡十分煩悶,便把他看過的話本帶了回來,給老父解悶。所以杜錦寧有這一說,也算合理。

    陳氏吃了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杜錦寧的安危︰「你瘋了?那是你能碰的嗎?你怎麼拿到書的?」

    杜錦寧指了指後面的這條通道︰「正房的窗戶總是大開的,故事書就放在窗戶前面。我在傍晚的時候從這裡繞過去,偷偷拿上一本,蹲在牆角看完再放回去。那時候你們在廚房裡忙活,祖父祖母都在吃飯,沒人注意到我。」

    「你這皮孩子,你怎麼這麼不叫人省心?」陳氏氣的不行,卻又捨不得打杜錦寧,瞪著她想要說兩句狠話,可想到這孩子幾天功夫就經歷兩次生死,又心疼得緊,最後只得警告道,「往後可再不能這樣做了,知道不?你就摸了一下你堂哥的書,就被罰跪得丟了半條命。要是讓人知道你偷拿你祖父的書,那還有命在?你要死了,娘和你姐姐也活不了……」

    說著,她一把將杜錦寧摟在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娘您別哭啊。」杜錦寧也慌了。她這人皮實得緊,不怕打罵,卻是最見不得親人的眼淚。

    她伸手拍拍陳氏的背︰「我不去了,再不去了,娘您別哭。」又不厚道地嚇唬陳氏,「二伯母就在隔壁,要是讓她聽到了,又要招惹麻煩。」

    陳氏聽了,趕緊止了哭聲。她抹幹淨眼淚,眼楮紅紅地望向杜錦寧︰「真不去了?」

    「嗯,真不去了,我發誓。」杜錦寧小臉上一臉的嚴肅,還半舉了手。

    陳氏這才作罷,又拿過那兩張紙,滿臉驕傲︰「我兒就是比別人聰明,不過是識得幾個字,就能寫出這樣的故事來。」

    杜錦寧將這表揚照單全收,問陳氏道︰「您說我這故事能賣出去不?」

    陳氏思忖了一下,點了點頭︰「能,一定能。」說著又滿臉悵然,「你爹生前,也給我買過兩本話本的,你爹還有許多書,可後來全讓你祖父拿走了。」

    杜錦寧可不敢再讓她的思維往那邊跑,趕緊拉回來︰「娘,那您能帶我去縣裡麼?縣裡識字的人多,願意花錢買書的人也多。」

    陳氏用粗糙的手小心地摩梭著那張紙,心裡很是自責。杜錦寧不過才十歲。這麼大的孩子,誰不是只管著傻吃傻玩,調皮搗蛋,哪裡會幾經生死,如今又要殫盡竭慮地偷摸著為家裡賺錢?都是她自己沒用。

    想到杜方菲的婚事,她又拒絕不了杜錦寧的這份心意。她抬起頭,朝杜錦寧點了點︰「好,等你養好了身子,娘就帶你去縣裡。」

    「我已經好了。」杜錦寧從床上蹦了起來,在地上跳了兩跳,「娘您看,我真好了。」

    「不行,再養兩天。」陳氏對於這一點,卻很堅持,一把抓住活蹦亂跳地杜錦寧,將她塞回被子裡去,臉上浮現出笑容來。

    接下來兩天,杜錦寧仍在家裡歇息,順便再琢磨一篇小說。如果那篇《阿寶》能賣得出去,回來後她就得再寫一篇。

    兩天很快過去,陳氏一早就叫了杜錦寧起床,藉口帶她去田裡,走出村後便吩咐杜方菲三姐妹︰「你們自己去地裡,小心著些。我帶弟弟去縣裡一趟。」

    大家都十分驚訝。杜方苓搶先問道︰「你們去縣裡做什麼?」說著目光往杜錦寧身上轉,神色裡似有不滿。那日她可是聽得真真的,杜錦寧打聽縣裡的事,今天陳氏去縣裡,必然跟杜錦寧有關。

    「有事,什麼事以後再告訴你們。」陳氏淡淡道,拉著杜錦寧的手就走,「走吧。」

    陳氏人雖溫柔,卻是很有主見的人,杜方苓三姐妹都很服她管教。此時見她不說,杜方苓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嘟了嘟嘴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麼。」

    「如果能讓咱們知道,娘自然就說了。既然沒說,那就是不便讓咱們知道。」杜方菲勸道,「行了,趕緊去地裡吧。」

    ……

    縣城離桃花村有十二里路,路程不遠也不近。坐馬車要不了多少功夫,但要是用腳走,尤其是像杜錦寧這樣步子小走得還不快、走一陣還需歇息的人來說,卻是要花費許多時間。等他們娘兒兩人走到縣裡時,時辰已接近中午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9 09:43 PM

第二十一章 巧遇

    陳氏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米餅子來,跟杜錦寧分著吃了,又去旁邊的人家討了兩碗水喝,才慢慢進了城。

    這座縣城似乎不小,城門建得也挺氣派。在進城門的時候,杜錦寧看到城牆上寫著「灕水」兩個大大的繁體字,才知道這裡叫做灕水縣。

    陳氏道︰「你爹以前跟我說過,這個縣城座落的大洲,直接把一條河從中分成了兩半,有分離水域的作用,就被稱之離水。又有人覺得‘離’這個字不吉利,便在它邊上加了個水旁,變成了灕水。」

    杜錦寧點了點頭,看著兩邊鱗次櫛比的商鋪,還有通向各個街道的路口,對古代的街道和所賣的東西感覺很新奇。

    不過這不是逛街的時候,先得把正事辦了。她問陳氏︰「城裡最大的書店在哪邊?」

    陳氏看了看四周,神色極為茫然︰「我十多年沒來縣城了,這裡變得更熱鬧了,四處都是房子,我不認識路了。」

    「沒事,順著最大的街道走,看到有書店進就是了。」杜錦寧十分淡定。

    在現代,比這大幾百倍的北上廣這種一線城市她都能大街小巷的隨意亂竄,這種小縣城算什麼。縱橫交錯最多幾條街,繞著走上半個時辰就能把所有的街道都逛上一遍。

    陳氏也沒甚主意,跟著杜錦寧往前走。

    「三嬸,是杜家三嬸吧?」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清越的聲音。

    杜錦寧和陳氏轉頭望去,便見一個十二、三歲,穿著石青色細布長衫、長得眉清目秀的少年,正遲疑在望著他們。

    陳氏看到他,頓時臉色一喜,拉著杜錦寧上前道︰「你是里正家的文哥兒吧?你怎麼在這兒?」說著恍然,「對了,你是在縣裡念書。」又拉了拉杜錦寧,「叫人啊。」

    「鴻文哥。」杜錦寧對少年笑了一下。

    她從記憶裡得知,這位是杜雲昌舅兄的兒子,里正家的孫子章鴻文。杜家跟章家,一個住村東頭,一個住村西頭,兩家人並不常能踫面。不過因著這層姻親關系,逢年過節有走動,杜錦寧也見過這位章鴻文幾次。有一次杜錦寧獨自一人回家,在路上被杜錦壽追著打,還是章鴻文把她救下的。原主對於章鴻文的印象十分不錯。

    章鴻文看看兩人︰「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陳氏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杜錦寧,沒有說話。

    章鴻文在這裡念書,肯定知道書店在哪兒。而且如果有他陪著去的話,他們一定能順利地把話本賣出去。可這話本的來歷,就不好解釋了,她不知道杜錦寧願不願意讓章鴻文知道她寫話本的事。

    杜錦寧已搶先說話了︰「前幾日我祖父不是打暈我了嗎?我這幾日耳朵老是耳鳴,說話小聲些我就不大聽得清楚,我娘便想帶我到縣裡來找郎中看看。」

    說著她仰著小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比她高一個頭的章鴻文︰「鴻文哥,你能別把今天遇到我們的事說出去嗎?我祖母知道我娘不幹活帶我到縣裡來,要罵人的。我娘也是因著我這事,去幫人家扛了幾天木頭才換了幾文錢,祖母知道了還不知怎麼鬧呢。」

    「你們放心,我不會說的。」章鴻文連忙保證。

    他猶豫了一下,朝陳氏道︰「嬸兒,這縣城我熟,有名的藥堂和郎中我也知道一些。」

    要真是帶杜錦寧來看病的,陳氏自然巴不得章鴻文領她們去。但杜錦寧剛才那樣說了,表明了不想讓章鴻文知道她們來幹什麼的,忙推脫道,「不用不用,你有事忙,不敢耽誤你。」

    杜錦寧也點頭道︰「地方我們也知道,剛才找人問過了,不用麻煩鴻文哥。」

    章鴻文見娘兒兩個都推脫,他自己也有急事,便不再堅持,伸手進懷裡掏了掏,掏出一把銅錢,也不數,直接塞給了杜錦寧︰「來,這些錢你們拿著。我這兩日沒回家,身上也沒帶多少錢,你們看看,要是不夠的話,去博閱書院找我。」說著他指了指,「就在那邊。」

    「不用不用,真不用。」陳氏將銅板抓起,又塞回到章鴻文手裡,「你要買筆墨紙硯,還得吃飯,哪哪都要用錢,沒錢在身上怎麼行呢?我帶了寧哥兒看病的錢,不用你的。」

    章鴻文還待再給,陳氏卻死活不要,他只得作罷,又叮囑道︰「要是錢不夠,一定到書院找我。我還有同窗,就算沒錢,借他們的吃幾頓也無妨,再不濟還可以回家拿呢,嬸兒可不要因為這幾十文錢,耽誤了寧哥兒看病。」

    陳氏十分感動,點點頭道︰「好,嬸兒知道了。」

    揮了揮手,拉著杜錦寧往前走,走到轉了彎看不見章鴻文了,她才內疚地道︰「咱們這樣騙人,實在不好。」又看向杜錦寧,眼裡帶了審視,「寧哥兒,你剛才怎麼想起騙你鴻文哥?」

    「誰知道他嘴緊不緊?他知道了咱們賣話本的事,肯定是不會跟祖父、祖母說,但一定會告訴四叔四嬸和伯祖父。到時候,你怎麼解釋?如果有一點風聲傳到祖父祖母耳裡,指定又要鬧出一場大風波來。」杜錦寧淡淡道。

    她知道陳氏是關心孩子,怕她走錯路。但她靈魂已是個成年人了,而且因為讀書和閱歷的關系,她比陳氏更成熟。她實在不需要別人教她怎麼做人。

    陳氏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得道︰「娘知道,娘知道……」嚅嚅地不再說什麼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看,終於在街邊看到了書鋪,而且一下就是兩個。這兩個鋪子也挺有意思,中間隔了一條馬路,如果不是隔了一個鋪面的話,就是面對面、門對門了。

    「去哪個?」陳氏看著書鋪問道。

    杜錦寧看了看,見離她近的這個書鋪小些,掌櫃坐在櫃台後面看書,小二沒精打采地站在門口,裡面除了書架上擺放的書,空蕩蕩的沒有顧客。另一邊那,面積比較大,裝潢得也好些,有穿著長衫的讀書人進進出出,倒是比的生意要好很多。

    「這家吧。」杜錦寧往近的書鋪走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9 09:54 PM

第二十二章 吃驚的掌櫃

   「客官裡面請。」耷拉著眼皮的小二示意到有人進來,下意識地說了一聲,可看到杜錦寧兩人,眉頭一皺,揮手道︰「走走走,這裡是書鋪,不是你們能瞎逛的地方,趕緊走。」

    掌櫃地抬起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目光又落回到書頁上。

    杜錦寧的眉頭一皺,對陳氏道︰「娘,咱們去對面。」拉著陳氏轉身就走。

    「阿輝……」掌櫃忽然扯著嗓子叫了小二一聲。

    小二趕緊上前,對杜錦寧陪笑道︰「這位……小哥兒,你想買什麼書?剛才實在是對不住,怠慢了您二位,我給你們陪個不是。」

    杜錦寧想了想,還是停住了腳步,看了目光停在書本上的掌櫃一眼,問小二道︰「我有個話本,想問你們要不要。」

    小二一愕︰「你們不是來買書的?」臉色變了變,想要翻臉,卻又拿不準掌櫃的想法,轉身朝裡面看了一眼。

    掌櫃也聽到了杜錦寧的話,他從書裡抬起目光,上下打量了杜錦寧一眼,皺眉道︰「什麼話本?誰寫的?」

    杜錦寧從懷裡掏出幾張折好的紙,走到掌櫃面前,把紙遞給他︰「您先看看。」

    掌櫃接過紙,又看了杜錦寧和陳氏一眼,眼裡的懷疑絲毫沒有掩飾。不過他沒再說話,低下頭去看起話本來。看了幾行,他驟然抬起頭來,又看了杜錦寧一眼,復又低下頭去看話本。

    杜錦寧在現代寫小說經驗豐富,最是知道如何投稿。她當初謄抄這個故事的時候,便不再像最開始打草稿那樣,用簪花小楷把一張紙寫得密密麻麻,而是將紙裁成了一本書大小,從左到右一行行豎著把字寫得跟杜寅生送她的《三字經》等書上的字一樣大,這樣一張紙也寫不了多少字,等把四千多字抄完,就已成了一本不算薄的書冊了。她也不裝訂,用一塊破布把幾十頁紙按順序包起,留了第一頁到第六頁在外面,好拿給書鋪的掌櫃看。這樣就能預防掌櫃看完了故事,找藉口不買,等她走後再把故事給默寫出來。

    而把故事斷在第六頁而不是別的地方,那是因為她前世寫小說就斷得一手好章,總在故事最關鍵的時候戛然而止,吊人味口。雖說斷章狗總被讀者罵,但卻不失為吸引讀者往下翻頁的好手段。

    這一手,被她用到了古代,那也是絕對有奇效的。

    果然,掌櫃把手裡的六頁紙看完,等急於往下翻,想知道下文時,卻發現已經沒有了。

    他抬起頭,問杜錦寧︰「剩下的呢?」

    杜錦寧從他手裡抽出紙,掌櫃下意識手上一緊,將紙緊緊地抓住,張嘴正要喝斥,抬眼看到杜錦寧沉默如水卻又十分冷靜的眼眸,那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眼前這個孩童,似乎並不簡單。

    他松開了手,任由杜錦寧把話本開頭拿了回去,不過嘴裡仍問︰「剩下的呢?不會沒寫出來吧?」

    「故事自然是寫完了。不過掌櫃得先說說,你們想不想買這話本,能給多少錢,談好了我才能把剩下的給您過目。」杜錦寧淡淡道。

    掌櫃神情一滯,帶著幾分驚愕望著杜錦寧,旋即又上下打量了杜錦寧一番。

    杜錦寧也不怕他打量,只靜靜地站在那裡,不卑不亢,神態泰然,眼眸如一汪深潭,沉靜而又深邃,讓人看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

    掌櫃見狀,眉頭皺起,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他想了想,問道︰「這故事的篇幅有多長?」

    「這是六頁。」杜錦寧晃了晃手上的紙頁,「一共八十九頁。」

    精彩的故事自然越長越好。掌櫃那顆讀者的心被高高吊起,恨不得把書冊從杜錦寧手裡搶過來,把餘下的情節看完才好。對於他這樣專門靠話本來打發時間的人尚且如此,對其他讀書人的吸引力就可想而知了。

    他思忖了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一百文錢。」說著,他眼眸緊緊地盯著杜錦寧和陳氏,生怕漏看了她們臉上的表情。

    陳氏原本對賣話本是沒什麼信心的。雖說她覺得話本寫得不錯,但好故事多的是,以前她看的話本,人家還寫上一兩首詩在上面,似乎十分高端的樣子。最重要的是那些話本是落第秀才或童生寫的,看在他們的面上,書鋪就願意買。杜錦寧這話本雖說情節離奇,很吸引人,但她們母子兩人怕是連書鋪的門都進不去,更不用說賣話本了。即便進得了書鋪人家想買,看他們這衣衫襤褸的樣子,就不可能給高價。能賣出去就已經不錯了。

    所以這會子聽是這位掌櫃肯要話本子,而且還給一百文,她的眸子頓時一亮,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杜錦寧卻將手裡的紙往懷裡一塞,對陳氏道︰「娘,咱們走,到對面去看看。」

    掌櫃的把陳氏的表情看在眼裡,心裡原本對杜錦寧的另眼相看又改了回來,以為這母子倆都不是什麼見過世面的。

    此時見他們要走,他不慌不忙地道︰「也就是我做生意厚道,才肯出一百文錢;你要是去對面的書鋪,他們估計連門都不讓你們進去。你們可想好了,別到時候對面賣不了,又回頭來找我,我是不可能再出一百文了的。而這城裡,也就我們這兩家書鋪。」

    陳氏聽了,越發著急,拉了拉杜錦寧的衣袖,對她猛使眼色。

    「娘,你聽我的。」杜錦寧也不避諱掌櫃和小二,坦坦蕩蕩地對陳氏道了一句,便拉著她出了門。

    掌櫃見她出門了,心裡便慌張起來。他的生意本就沒有對面好,要是這話本能留在他手上,每日吸引一些人來買,帶動人氣,他的生意就能慢慢好起來。可如果讓對面得了這話本去,對方錦上添花,而他就雪上加霜了。

    「二百文,二百文,我再給你加一百文,你看如何?」他提高嗓子道。

    陳氏猛地停了下來,望向杜錦寧。

    可杜錦寧跟沒聽見似的,連腳步的節奏都沒變,一步步朝對面書鋪走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9 09:55 PM

第二十三章 相幫

    她雖對這個時代的物價沒有概念,但不懂就問,是她的好習慣。這幾日,她也向杜方菲、杜寅生和隔壁王婆子旁敲側擊地打聽過物價,知道這裡的米價是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米,一石米是一百二十斤,古代的一斤,等同於現代的一斤六兩,這麼算下來,一兩銀子就相當於現代的五百元左右。

    而一兩銀子就是一千文錢,這個書香閣的掌櫃,給她二百文錢,就相當於現代的一百元。一百元買斷一本四千來字的小說,這放在量產豐富的現代網文界都是白菜價,更不用說文字資源稀缺的古代了。一本《三字經》就要賣二百文錢,《百家姓》、《千字文》以及其他的書就更貴,筆墨紙硯也都很貴,讀書識字的成本極高。想用一兩百文買她的話本,這掌櫃的白日裡倒是做得一手好夢,只不過欺她們穿著破爛,沒有見識罷了。

    杜錦寧自打病過一場,做了一場「夢」之後,就極有主意,這幾日陳氏已不再把她當孩子看待,而是當成家中的主心骨。此時見她連眼風都沒給一個就直接往外走,掌櫃的又直接加了一百文,她就意識到這本話本的價錢可能遠遠不止二百文錢。她趕緊跟上了杜錦寧,一起往對面走去。

    「哎哎,我們掌櫃的叫你們,小哥兒你是沒聽見還是咋的?二百文錢,我們掌櫃的已給你們加一百文了。要是不滿意,還可以再商議嘛,何必這麼急著走?要是對面不讓你們進門,你們再想回頭,我們掌櫃的心情一不好,可能就給不出這個價了。」小二得到掌櫃的暗示,急步追了過來,想要去拉杜錦寧的手。

    他每日迎來送往的,甚是有眼色,也知道這母子二人,做主的是杜錦寧,且男女授受不親,他也只敢去拉杜錦寧。

    卻不想杜錦寧表面上是男的,芯子卻是女子,陳氏對這個女兒心存內疚,向來對她的名聲十分著緊。此時見小二竟然去拉杜錦寧,她臉色大變,大喝一聲︰「你要幹嘛?」衝上前去一把將小二推開。小二一個不備,踉蹌一下,差點沒摔倒。

    小二本就看不起這母子二人,見陳氏竟然敢推他,勃然大怒,指著陳氏罵道︰「你做什麼?這城裡是你撒野的地方嗎?敢打人……」他轉過頭去便四處尋找,似乎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朝站在街頭看熱鬧的一個小孩子招了招手,對他道,「你去,把官差劉大哥找來,就說這裡有人打人。」

    陳氏的臉色驟然一變。

    鄉下人,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這城裡人沾親帶故的,一旦惹了官司,鄉下人肯定吃虧。而且事情傳到鄉裡去,一家子名聲就壞了。更何況她們的情況還特殊,杜辰生和牛氏要知道她們不幹活跑縣裡來,還惹了麻煩,那真的會死得很慘。

    「呵……」杜錦寧上前一步,攔在陳氏面前,衝著小二冷笑道,「怎的?買賣不成,就想明搶?我伯祖父行路不便,叫我來賣他寫的話本,你們出一百錢不賣,現如今就想明搶不成?」

    她們此時已站到了大路中間,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對面的書鋪離得又近。她這話嚷得十分大聲,不光是路上的人,便是書鋪裡的顧客和掌櫃都聽到了這話,大家都好奇地朝這邊望來。

    「哪裡是一百錢,明明我家掌櫃的出到了兩百文……」小二下意識就想反駁,可這話一說出口,就暗叫不好,轉過頭去,果然看到自家掌櫃陰沉著臉站在他的身後。

    他強咽了一口唾沫,正想解釋兩句,就聽對面出來個五十來歲的胖老頭兒,笑眯眯地道︰「一兩百文錢就想買個話本,人家不賣就想用官差來嚇唬人?你們書香閣做事,還真是坑蒙拐騙無不用其極。難怪大家都不敢去你那店裡買東西。」

    「你……你胡說八道。」書香閣的掌櫃一下漲紅了臉,怒道,「張日善,你用不正當手段搶了我諸多生意,我還沒說你呢,你倒血口噴人,倒打一耙!這位小兄弟拿來的話本字數不多,故事也一般,我看他可憐,給他兩百文的買價,已是十分公道。怎麼到了你嘴裡,就完全變了味呢?果然是心中有鬼,看什麼東西都是鬼。」

    杜錦寧眼看這倆老頭兒吵起來了,而且似乎宿怨頗深,吵起來估計沒完沒了。她趕緊在博雅閣的胖老頭兒張日善開口前道︰「什麼字數不多、故事也一般,我把話本給這位掌櫃看,看他怎麼說。」說著,她把那六頁紙掏出來,塞到張日善手上,又自信滿滿地對有些怔愣的他道,「這個故事,看過的沒有說不好看的,除了這位掌櫃……」她抬起下巴,朝書香閣的瘦掌櫃示意了一下。

    張日善的眉頭皺了一下,雖沒把那幾張紙扔掉,但也沒看它們一眼,任由它們呆在自己手上,冷笑一聲對瘦掌櫃王耀道︰「憑你再逞口舌之能,也改變不了你失了信譽,導致門可羅雀的事實。誰心裡才有鬼,這是明擺著的事。」

    見張日善只顧著吵嘴,看也不看手中的話本,杜錦寧的眉頭皺了起來。很顯然張日善也沒把她和這個話本當回事。

    她正要伸手去將話本拿回來,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指節修長的男人的手,將那幾張紙拿了過去︰「我看看這話本。」

    杜錦寧一愣,抬眼便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站在她身邊這個穿了石青色長衫、身材高瘦的少年,不正是章鴻文嗎?他不是要回書院上課嗎?怎麼會在這兒?

    看到他手中拿的話本,杜錦寧心裡一驚,轉頭看了陳氏一眼。陳氏也是滿臉驚愕和呆滯,旋即臉上便露出慌亂的神情,求救似的看向杜錦寧。

    杜錦寧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回過頭來,看到章鴻文正認真地低頭看話本,沒有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她眨了眨眼,張嘴欲出的招呼聲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站在一旁等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9 09:59 PM

第二十四章 爭相競價

    書香閣和博雅閣是老競爭對手了,幾年來總想把對方徹底擠兌走,好自己一家書鋪獨佔這縣城裡最繁華的一條街。如今張日善的博雅閣佔了上風,店裡客人又多,他也不好站在店門口跟這閑得發慌的老對手吵架,這樣太掉份兒,會讓店裡的書生們心生反感,所以他跟王耀嗆嗆了兩句,便鳴金收兵,轉身準備回自己的書鋪。

    「啊呀,這話本太好看了。」章鴻文忽然驚呼出聲,抬起頭來,用十分熱切地目光看向杜錦寧,上前一步問道,「這位小兄弟,這本話本你打算賣多少錢?賣給我行不?剩下的在哪兒,能不能先給我看看?」

    張日善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了章鴻文手裡的那幾頁紙。

    開始杜錦寧說她的話本如何好,他是不以為意的。杜錦寧太小,陳氏又是個婦人,就算有人要托人來賣話本,也不應當托這樣兩個不大識字又沒甚見識的人,可見這話本還不知是這兩人從哪裡撿來的。因為這個,杜錦寧叫他看話本的時候他根本就懶得看。王耀都那樣說了,要是這話本確實不怎麼樣,只值一兩百文錢,那他不就得給王耀做臉,自己服軟了嗎?這會子聽得有書生說話本好看,竟然還想掏錢買下來,他就覺得可以看一看。

    可沒等他問章鴻文要那幾張紙,旁邊就有一個書生伸手過來,把那幾張紙拿了過去︰「給我看看。」有與他相熟的書生也湊了腦袋過來,大家看起話本來。

    章鴻文的嘴角便翹了一翹,暗示地看了杜錦寧一眼。

    杜錦寧自然知道章鴻文在幫她,連忙配合地從懷裡把剩下的拿了出來,卻沒遞給章鴻文,只在空中揚了揚,道︰「兄台看的不過是個開頭,精彩的還在後面。」

    對於價格問題,她卻是沒有回答。

    她本想到書鋪裡逛逛,問問那些話本的價錢,再給自己的話本定價的,誰知道那勢利的掌櫃和小二根本就沒讓她進門。她對於這古代話本的價錢實在沒有概念,要是開的價低了,那豈不是吃大虧?反正現在有人在看這開頭,等他們看完了,出個價錢再考慮。

    章鴻文看到她手中的書稿,眼楮頓時一亮。

    他父親雖是里正,但家境也比杜家強不了多少,有那麼二三十畝田地而已,送他念書已很不易,他是沒有閑錢買話本的。平時念書累了想要消遣消遣,也不過是借同窗的來看看。他之所以問價錢,也是給杜錦寧做個托,幫幫她而已。卻不想看了個開頭,他就忍不住想看下去,有了買下這本話本的衝動。

    「這個……需得買下來才能看吧?」他問道。

    杜錦寧點了點頭;「這是自然。」擔心章鴻文誤會,她朝章鴻文眨了兩下眼。

    章鴻文心裡很是詫異。這位杜家小四弟,他逢年過節去杜家走親的時候也見過幾面的,平時看她總是畏縮在一旁,沉默寡言的,似乎膽小得很。可今天的言行,跟他平時的表現真是大相徑庭,膽子大,做事也機靈,比一般的孩子都還強上許多,可見她在家裡是藏拙了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書生拿著的書稿上,心裡的的疑惑和詫異又增多了幾分。

    「好,寫得太好了。」這會子那些書生已看完了那點書稿,抬起頭來大聲叫好起來。

    「小兄弟,你這話本怎麼賣?」那個最先問杜錦寧要書稿的書生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多少合適。」杜錦寧為難道,「我這是第一次來賣。」

    「一兩銀子,行不行?」那書生道。

    陳氏聞言一喜,不過她卻不敢出聲,怕壞了杜錦寧的盤算,只拿眼楮盯著杜錦寧。

    「這……」杜錦寧猶豫了一下,露出為難的表情。

    「平日裡我們在書鋪裡買話本,都五六百文一本,我給你一兩銀子,已是翻了一倍了,夠有誠意了。」那書生有些不滿。

    原先張日善看那幾個書生湊著腦袋看那幾頁書稿,看得津津有味,他便忍不住也上去瞅了一眼,這一看之下就移不開眼楮了。這時候見書生出價一兩,杜錦寧似乎有些意動,他趕緊叫道︰「且慢,我給這位小兄弟一兩五錢銀子。」

    說著,他對那出價的書生一拱手,陪笑道︰「這位公子,待我把話本印出來,你只需花五六百文即可買到。而且書印出來可供大家一起欣賞,想來喜歡話本的眾位公子也會感激公子的。」

    話說到這份上,那位書生也不好再出價了。他把書稿往張日善面前一遞;「那好吧。」神情裡還頗有些戀戀不舍。

    「且慢。」杜錦寧伸出手去,將書稿拿在手裡,「這話本是我伯祖父托我來賣的。他老人家說了,沒有二兩銀子不賣。」他十分真誠地對張日善拱了拱手,「不是我要抬價,實是寫這本話本,我伯祖父花了大量的心血。賣的價低了,我回去不好跟他老人家交待。」

    說著,他又對那書生道︰「如果公子能出二兩銀子,這本話本就是你的了。」

    那個書生雖跟其他書生一樣,穿的是石青色儒服,但細看之下,就會發現他身上的衣料雖與細布比較接近,不如綢緞那般閃亮,但面料表面有一層十分柔和的光,可見面料的紡織工藝很不一般。他腰間懸掛的那枚玉佩,更是晶瑩剔透,質地上佳。杜錦寧一眼過去,就知道這是個低調的土豪,不差錢。想來花二兩銀子買一本喜歡的話本,於他而言不在話下。

    其實她本心是想把話本賣給書鋪掌櫃的,哪怕是價錢低些。畢竟她不可能只寫一本,肚子裡還有無數的故事寫出來換成錢呢,第一二本價錢低些沒關系,名聲打出去了,後面的價錢自然能提上來。

    但無論是王耀,還是張日善,都不是個厚道之人。王耀且不說了,張日善對這個書生進行道德綁架,讓他不要再跟自己競爭話本,損害的可是她杜錦寧的利益,偏張日善當著她的面說,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這真把她氣著了。她要是任由張日善這樣做,張日善就會覺得她好欺,往後只會更加把價錢壓得更低。反正是賣話本,怎麼賣不是賣?銀子到手才是正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29 10:00 PM

第二十五章 高價賣出

   書生聞言,臉上一喜,轉頭問張日善道︰「張掌櫃,你怎麼說?」

    「我……」張日善只覺嘴裡發苦。他不願意出這麼高的價錢來買一本話本,但又捨不得放棄這麼一個賺錢的機會。他眼珠一轉,對杜錦寧道︰「你這話本,開頭寫得不錯,但我怎麼知道後面會不會寫崩?我得把後面看一遍,才能給你銀子。」

    杜錦寧還沒說話,王耀就在一旁道︰「這位小哥兒,可別聽他的。他這人最不可信。你要是把話本全都給他看了,他到時候只說太貴不買了,把情節記下來,回去後自己寫出來,你這話本可就賣不出去了。」

    張日善氣得吐血,怒道︰「王老頭兒,你自己是這樣的人,別把別人想的也這般齷齪。我張日善從來都是誠信待客,書鋪的生意才會越來越好。哪像你,投機取巧,坑蒙拐騙,大家才不去你那書鋪買書。」

    王耀本就是來攪渾水的,這會子看張日善接招,正中下懷,又說了幾句挑釁的話,引得張日善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將起來。

    杜錦寧看向那書生︰「公子可還要這話本?」

    「要,要。」書生本來就不差錢,又深深被話本所吸引,此時也懶得理會張日善,掏出二兩銀子給杜錦寧。

    杜錦寧把書稿都交給了他,又問︰「如果再有這樣的話本,不知公子要不要?」

    書生眼楮一亮,連忙點頭「要,要。不過,需得寫得跟這本一樣好。」

    「那是自然。」杜錦寧笑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我到時候去哪裡尋公子?」

    「城東大槐樹那裡有個關宅,你一問便知。我是關家七少爺。」

    「娘,我們回家。」杜錦寧將銀子往懷裡一塞,招呼陳氏就往外走。

    張日善一看急了,一把揪住杜錦寧的胳膊︰「哎,你怎麼把話本賣給他了?」

    杜錦寧翻個白眼︰「你不要,我當然就賣給別人了。」將胳膊一抽,拉著陳氏就走。

    陳氏還想回頭感謝一下章鴻文,杜錦寧趕緊低聲道︰「別跟章大哥說話,否則他的同窗肯定對他有看法。」

    陳氏趕緊住了嘴,心裡又擔心杜錦寧那二兩銀子招了賊,腳下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還四處張望。

    杜錦寧原本想在書鋪裡看看別人寫的話本,順便買上一點紙。但古代的法制不健全,街上的混混小偷極多,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賺了錢露了財,兩人又是婦孺,著實不安全。好在來的路上她就看到了一個車馬行,過去雇了一輛騾車,挑了個面相忠厚的車夫,直接叫他把她們送回桃花村。

    「這這也太貴了吧?咱們不坐了,走回去好不好?你要走不動,娘背你。」

    陳氏聽說車費要二十文錢,心疼得不得了。想當初杜錦寧生病,她跪在地上求了牛氏半天,牛氏都捨不得掏一文錢,最後杜方菲答應了婚事,牛氏才這請了郎中來。最後連看病和抓藥,統共也才花了三十五文錢。三十五文錢,就把她如花似玉跟命根子似的女兒的終身給毀了,她怎麼捨得花二十文錢來坐車?

    「娘,您放心,我以後會賺更多的錢的。大姐的事,再不會發生。」杜錦寧也知道陳氏的心結所在,抓住著她的手,認真地承諾道。

    陳氏也知道這樣走回去不安全。雖是青天白日,灕水縣治安也還好,但小混混們偷雞摸狗的事是免不了的。不說遠的,就說那孟強,當年也是在街頭做這樣的事,後來打架傷了腦子才變成了傻子。那話她一說出來就知道自己不明智,此時杜錦寧這樣說,她心裡一酸,主動上了騾車。

    有騾車就是不一樣,娘兒兩個花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回到了村裡。

    「停,就在這兒下。」遠遠地望著了村子,杜錦寧就叫車夫停了車,跟陳氏下來,把賬結了。

    陳氏原還沒想那麼多,這會子見杜錦寧掏出二十文銅錢給車夫,不由愕然,問道︰「你哪兒來的錢?」

    那一錠二兩銀子,她是眼看著那個書生給的,杜錦寧塞進了懷裡。路上杜錦寧也沒去錢莊換銅錢,怎麼就有銅錢付車費呢?

    「伯祖父先前給的。」杜錦寧道,「走罷。」

    陳氏下意識地跟著她走,驚訝之餘,旋即又深深地懊惱起來︰她原該想到這些的。要不是杜錦寧身上有銅板,現在怎麼付車錢?莫不是用牙咬一小塊銀子出來付賬?她是個當家的大人,卻思慮不周,還沒杜錦寧想得周到。

    杜錦寧見陳氏不作聲,還以為她對銅錢的事有想法,解釋道︰「這錢是伯祖父把書給我的時候一塊兒給的。他也是擔心咱們遇上什麼急事,沒錢救急,就給了一百文給咱們防身。娘您放心,以後我賺了錢,錢又能過了明路,一定會好好孝敬伯祖父的。不說別的,割上幾斤肉扯兩塊布,也能把這份人情給還上了。」

    要是以前,陳氏還會覺得欠這一百文錢壓力太大,以她們現在的狀況,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錢還。可剛才眼見得杜錦寧賣話本,輕而易舉地就賺了二兩銀子,而且聽那書生話裡的意思,只要杜錦寧能再寫出這樣的故事來,他還會再買,那這賺錢豈不是並不是難事?手裡有了錢,想還杜寅生的人情債和金錢債,那就容易多了。

    「可咱們這錢,不能讓你祖父祖母知道啊。」想到這裡,陳氏剛剛鬆快不到一息的心情又變得沉甸甸的起來。

    提起這個,杜錦寧也沉默下來。

    她原先的打算,是悄悄地把話本賣了,然後賺的錢誰也不說,等想辦法讓杜家分了家,再將錢拿出來度過難關。可剛才在縣裡,無奈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賣了話本,還讓同村的章鴻文看到了,這事想要瞞住怕是不容易了。

    權衡了一番利弊,她開口道︰「我會把事情跟伯祖父說的。反正我當時也說了,是幫伯祖父賣話本。就算祖父祖母知道了此事,也不好拿我怎麼樣,最多因為你不幹活陪我去縣裡罵你幾句,錢他們也沒權利去問伯祖父討要。而伯祖父那裡,要是知道我會寫話本,高興還來不及呢,不會責備我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30 08:15 PM

第二十六章 震驚的杜寅生

    陳氏想起這事的嚴重後果,就感覺天要塌下來了似的。可聽杜錦寧這麼一分析,好像事情還真沒什麼打緊,而且杜錦寧賺的錢,杜寅生也不可能要,這錢就能保住了。

    她頓時高興起來,道︰「往後你有出息了,可一定要好好孝敬你伯祖父。」

    「那是自然。」杜錦寧點頭。

    放下心來,陳氏就急著去田裡做事,叮囑了杜錦寧幾句,便往旁邊的田梗拐了上去。而杜錦寧抬頭看了看天色,似乎已是午時將過,她便沒有回家,而是拐了個彎,直接去了祠堂。

    這時候的鄉裡人都是吃兩頓飯的,一般巳初,即早上九點鐘的時候吃早飯,然後下地幹活,到下午申末酉初即四、五點多鐘的時候收工,回家吃晚飯。村裡的私塾原先也是這樣的作息。但如今冬天寒冷,祠堂裡又沒有炭火,呆久了不光是孩子,便是杜寅生也受不了。南方的冬天,氣溫不是很低,但那種侵進骨頭裡的寒意,會讓人很難受。他便中午放了一個時辰的假,各自回家暖暖身子歇息一下。

    杜錦寧圍著祠堂慢跑了兩圈,暖和暖和身子,就見杜寅生提著一個小火籠慢慢地過來了。遠遠地看到杜錦寧在那裡跑動,杜寅生心裡一驚,連忙加快了腳步,嘴裡喊道︰「寧哥兒,出什麼事了?」

    杜錦寧停住腳步,轉頭朝杜寅生展顏一笑︰「沒事。」說著跑過去,替杜寅生提了另一隻手的布包,一面道,「我估摸著伯祖父這時候該來了,就在這裡等著您。」

    杜寅生還以為杜錦寧是來聽課的,將火籠也遞了給她,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道︰「外邊冷,你一會兒進屋裡來坐吧。我一會兒給你添張桌子和凳子。」

    杜錦寧還真沒耐心跟一群小屁孩子坐在一起,搖頭晃腦的每天也學不了幾個字。她搖搖頭︰「不行的,祖父會不高興的。伯祖父您可別為了我,跟祖父鬧得不愉快。」

    說著不待杜寅生說話,她仰起笑吟吟的小臉︰「伯祖父,我把你給我的那幾本書都學完了。上面的字,我也叫我娘教我寫了。我還用您送我的筆墨紙硯寫了個故事。您猜怎麼著……」

    跟著杜寅生進了屋子,她跟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不過聲音壓得很低︰「我拉了我娘去縣裡賣故事,結果賣了二兩銀子。」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在杜寅生面前晃了一晃,又道,「本來賣了話本,我打算買些東西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再換了銅錢還您那一百文錢的。但銀子被人瞧見了,我跟我娘怕被人盯上,就也沒敢買東西,直接用您給的錢雇了騾車回來。等下回去縣裡,我再還錢和補上給伯祖父和伯祖母的禮物。」

    杜寅生眼珠子盯著那錠銀子,腦子足足用了好幾息的時間,才把杜錦寧的那前一句話消化了,至於後面的話,他完全沒聽。消化完之後,他就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把上面的字學會了,還寫了個故事,還賣了二兩銀子?」

    杜錦寧點點頭,一臉的理所當然︰「不信您問我娘。」歪了歪腦袋,又補充了一句,「還有章大哥,就是那個叫章鴻文的,您家的親戚。他今兒個也在書鋪那裡,看到我賣話本了。」

    杜寅生盯著杜錦寧,簡直覺得匪夷所思。

    他覺得這就是小孩子胡說八道,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杜錦寧說出了陳氏,說出了章鴻文,煞有介事的樣子,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故事你是怎麼寫的?還記得吧?背出來給伯祖父聽聽。」他竭力做出淡然的樣子,對杜錦寧道。

    杜錦寧既把章鴻文說出來了,就知道晚上杜寅生是一定會去找章鴻文求證的,到時候話本寫得如何,章鴻文也一定會說。既然瞞不住,她乾脆不推辭,聲音清脆地背起話本來。

    她記憶本就好,話本又是自己寫的,一字字一句句,背得連個磕巴都不打,順溜的不行。杜寅生此時腦袋還打結呢,聽她跟筒子倒豆似的吐字極快,不得不叫停︰「等會兒等會兒,先等會兒……」

    杜錦寧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楮看著杜寅生。

    杜寅生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杜錦寧背的一兩百字,眼楮慢慢地瞪得極大,像是不認識似地看著杜錦寧。

    杜錦寧不安地將身子往後縮了縮,嘴裡道︰「伯祖父,您別這樣看我,我害怕。」說著,還一葉障目地抬起胳膊擋住杜寅生的目光。

    這孩子氣的舉動,將杜寅生的神智拉了回來。

    「這些,真是你自己寫的?」杜寅生仍覺得不可置信。

    杜錦寧放下胳膊,點了點頭,將她跟陳氏說過的那番鬼話拿出來忽悠杜寅生︰「我、我識了字,就偷看了我祖父放在書房裡的話本……」

    她這話說得怯生生的,一副唯恐杜辰生知道被責打的樣子,頓了頓,又找出一個理由︰「我娘常給我講鬼故事,所以,我就胡亂編了這麼一個故事。我聽我娘說,一個話本,很貴的。我不想一生病就拿大姐的婚事去抵……」說著,她低下頭,手指用力地絞著衣角。

    這影帝的演技,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杜寅生的心情,由震驚到漸漸相信,由相信到酸楚,這之中的心理歷程,真是不一而足。

    他朝杜錦寧招了招手,待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一把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嘴裡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杜錦寧真不習慣被一個成年男子摟在懷裡。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問道︰「伯祖父,您不會把我偷看話本和賣話本賺了錢的事告訴我祖父吧?他、他會打死我的。銀子,祖母也會要回去的。賣話本的時候我怕他們知道,故意說話本子是您寫的。」

    杜寅生放開杜錦寧,溫和地道︰「放心,伯祖父不會告訴他們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30 08:5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8-2-4 09:00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願意過繼嗎?

   杜錦寧吐了一口氣,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

    這孩子氣的舉動,讓杜寅生下意識裡隱隱有些不安的懷疑一下子煙消雲散了。眼前這就是一個十歲的天真爛漫的孩子,有一個聰明不凡的大腦,還有一顆不想讓母親姐姐受苦的赤子之心,聽了故事看了話本後寫下這麼一個故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你把那個話本寫一段給伯祖父看看。」杜寅生道。

    「行。」杜錦寧在屋子裡左右看看,正要找筆墨紙硯,就聽外面有孩子的聲音傳來。

    她臉色一變,對杜寅生道︰「伯祖父,杜錦壽知道我寫字,一定會回去告訴祖父的,到時候我怕是又要被責打。我能不能晚飯的時候去您家寫?」

    「行吧。」杜寅生也要重新考慮一下如何安置杜錦寧的問題,沒有再強留杜錦寧,由著她去了。

    杜錦寧從祠堂出來,就看到杜錦壽提著書包跟一個孩子一路互相追逐著跑過來,看到杜錦寧,他腳下一頓,張嘴想嘲諷杜錦寧幾句,可抬頭就看到杜寅生站在祠堂門口,目光冷冷地望著這邊,他趕緊脖子一縮,拉著那孩子往旁邊去了,也不敢進祠堂,只在路邊玩著,等著其他同窗過來。

    杜錦寧也沒理杜錦壽,直接回了家。

    杜家院裡依然沒人,大家都躲在溫暖的房子裡不出來。杜錦寧回了自己屋裡,在牆上敲敲打打一陣,找到另一塊鬆動的磚,故技重演,將那錠銀子放了進去,再塞上磚頭。

    狡兔三窟,她可不敢將錢全都放在一個地方。

    藏好錢,她才這爬上了床。屋裡沒有炭火,只能上床用破被子捂著,否則在屋裡根本呆不住。不過走了半日她也累了,躺了沒一刻鐘,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一覺醒來,已是傍晚了。陳氏和杜方菲幾人都已回來,正在牛棚那邊做飯。

    杜寅生家的晚飯,向來是他下了學就能吃上的,這會子估計已吃過飯了。杜錦寧爬了起來,套上破棉襖,梳整齊頭髮,用冷水抹了一把臉,便跟陳氏說了一聲,往大房去了。

    杜寅生一個下午都心神不寧,後來乾脆提早了小半個時辰就放了學,直接去了章家等著章鴻文回來,向他問明瞭情況,這才回了家。

    此時他早已吃過了飯在等杜錦寧,見了她來,先打發了章氏和兩個孩子,這才對杜錦寧笑道︰「沒吃飯吧?我叫你伯祖母給你留了些菜,你先吃了再說。」

    蒙氏見了杜錦寧進門,便已去了廚房,這時候端了一個碗進來,卻是一碗雞湯,裡面還有些雞肉和一個雞腿。她對杜錦寧笑笑︰「趁熱吃,別客氣,看你瘦的,得多補補。」

    「伯祖父、伯祖母,這可不成。」杜錦寧也知道大房的日子並不寬裕,難得殺隻雞嘗點葷腥味兒,一家六口人,還有杜錦福和杜方芷兩個孩子,哪裡夠吃什麼?可即便如此還給她留了一大碗,可真是……

    她鼻子酸酸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給你你就吃,客氣什麼。」杜寅生發話道,「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以後長大了孝敬伯祖父和伯祖母就是。」

    蒙氏拍了杜寅生一下︰「這是長輩該說的話嗎?」又對杜錦寧道,「你伯祖父這是心疼你,來,吃了,別辜負你伯祖父的一番心意。」

    杜錦寧只得接過了碗,在三人的注視下,卻有些下不去嘴。她從懷裡掏出幾張紙,遞給杜寅生︰「伯祖父,這是我寫的話本。後來抄了一遍,改了許多錯字,這個寫廢的就留下了。」

    杜寅生很是激動,接紙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杜雲昌也湊了過去,跟杜寅生一起看。

    蒙氏不識字,叮囑杜錦寧道︰「趕緊吃,別放涼了鬧肚子。」又道,「我去廚房洗碗。」說著就出去了。

    杜錦寧這才坐到桌前慢慢吃了起來。

    杜寅生的反應跟章鴻文一樣,看了兩行字,就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問杜錦寧︰「這真是你寫的?」

    杜錦寧點點頭︰「是。」

    杜寅生的手抖得更為厲害,嚴重影響了杜雲昌的閱讀。他乾脆從杜寅生手裡奪過紙張︰「我來拿。」又低頭看了起來。

    杜寅生跟被故事情節吸引的杜雲昌不同,他又看了幾行字,抬頭看看杜錦寧,一下子老淚縱橫。

    雖說字跡沒什麼章法,錯別字連篇,後來又被改過,整張紙亂七八糟的,不打起精神實在不知道上面寫些什麼,而且很多文言語法上也有錯誤。但做私塾先生幾十年的杜寅生,卻能看出這篇文章的驚世駭俗——誰能幾天的功夫,就能把字都學會,甚至寫出來,甚至寫出一篇文章呢?而且這故事一開頭就十分精彩,用詞精妙,人物刻畫生動,畫面感極強,不過數語就把人給深深吸引住。恐怕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功力的書生都寫不出這樣的文字,便是杜寅生自己,也自認寫不出來。可偏偏,這篇文章出自一個識字沒幾日還自學成才的稚子之手,說出去都沒人相信。看來這孩子不是天才,就是妖孽啊!

    杜寅生絲毫沒往妖孽這上面去想。因為杜錦寧是他看著長大的,這孩子的不凡之處又在這幾日漸漸展露,讓他形成了一個印象——這孩子天資聰穎,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再有杜雲誠生前的聰明墊底,杜錦寧再出色一點他也能接受了。

    他此時腦子裡唯一念頭就是︰杜家祖墳冒青煙了,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孩子。這是天助我杜家呀!

    一向孝順的杜雲昌卻完全沒有發現老父的情緒。他資質不行,只能百般努力,所以平時很少看話本之類的書籍。雖然杜錦寧這幾張紙寫得亂七八糟,閱讀有些困難,但情節精彩緊湊,杜雲昌一下子就被深深吸引住了,克服一點困難根本不是個事兒。看到精彩處,他瞳孔張大,神情緊張,表情十分豐富。

    杜寅生抹乾眼淚,看到兒子這個樣子,不用再看也知道後面寫得很精彩。看看杜錦寧喝雞湯吃雞肉很是香甜,他強抑住心頭的激動,跟著杜雲昌看了一會兒。待得杜錦寧一放下碗,他才開口道︰「寧哥兒,你可願意過繼到伯祖父膝下?」

    杜錦寧一愣,抬起頭來。

    杜寅生滿眼期望,等著她的回話。

    「可這事……怕是難吧?」杜錦寧眨了眨眼楮,遲疑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30 09:00 PM

第二十八章 叫你娘來

    她日思夜想都想離開杜辰生的控制,但杜寅生家,她卻是不大願意來的。

    她想也知道要過繼,或許只能是她一個人,陳氏和幾個姐姐是沒法過來的。而她想離開杜家二房,為的大多是陳氏和姐姐們。要是她離開了,陳氏和幾個姐姐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最後杜方菲幾姐妹的婚事還得受牛氏的操控,她即便生活得好,也難以心安。

    再者,杜寅生想過繼她,無非是看中她資質不錯,以後能考秀才中舉人甚至進士,給杜家光宗耀祖。可她是女兒身,是不可能去科考的。以後要是被戳穿了真實身份,那就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更何況,她前世也是因為不願意過那種勾心鬥角的生活,才選擇了做農業種植研究。今生她更不可能一輩子扮成男子,去朝堂上與人爭權奪利。所以,她最後只會辜負杜寅生的期望。與其這樣,不如一開始就與杜寅生離得遠些,至少不做他唯一的寄託。

    「這你不用操心,你只說願不願意。」杜寅生道。

    杜錦寧想了想,搖了搖頭。

    「你不願意?」杜寅生萬萬沒有想到,杜錦寧竟然不願意過繼到大房來。杜雲昌也從話本裡抬起頭來,吃驚地看向杜錦寧。

    「我要跟我娘、我姐姐在一起。」杜錦寧道。

    杜寅生沉默了。

    杜辰生前兒個已說得很明確了,他是不可能把杜雲誠過繼給他的。如此一來就只能過繼杜錦寧一個人。杜寅生剛才也想好了,如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為了杜錦寧好,陳氏應該是可以勸得動的。只要陳氏不反對,杜辰生和牛氏巴不得杜錦寧被過繼出來呢。

    至於克父之事,杜寅生也想過,到時候也不需杜錦寧喊杜雲昌做爹爹,只需稱他為叔叔即可。雖說杜雲昌的大哥杜雲青還未成年就夭折了,但杜錦寧仍可以做他的兒子,繼承他的香火。雖說這樣待他們百年之後,杜錦寧會分走屬於杜雲昌的一部分財產,但以杜錦寧的資質和以後的遠大前程,杜雲昌應該是不會計較這一點的得失的。

    可杜錦寧提出要跟母親和姐姐們在一起,這就難辦了。杜寅生總不能讓陳氏改嫁給自己早夭的大兒子吧?

    「寧哥兒啊,你娘你姐姐留在那邊,也不過是暫時的。等你考上了秀才,我就作主把你娘和你姐姐們都接過來。以你的資質,考秀才也不過是三四年的事情,你看如何?」杜寅生耐心地想要說服杜錦寧。

    杜錦寧仍然搖頭︰「三四年,我大姐哪裡等得起?」她抬起眼楮,「伯祖父想您也知道,我能活下來,全靠我娘和我大姐。沒有她們,就沒有我。我不能撇開她們自己過好日子,留她們在那邊受苦。」

    杜寅生深覺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孩子確實一片赤誠是個有良心的。不過……

    他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地繼續勸道︰「可你留在那邊,只會讓你祖父和祖母更討厭你們小三房。沒準你離開了,他們對你娘和你姐姐還好些。再說,你留在那邊,除了跟她們一起吃苦,還有什麼用呢?一直這樣下去,她們只有絕望。倒不如你暫時離開,只要你念書念得好,你的前程能看得見,你祖父顧忌著你,也不敢太過苛待她們。中了秀才,她們就能脫離苦海了,這不比你們一起在那裡苦熬著強?再說你大姐的婚事,我雖說管得名不正言不順,但為了你,我也會插手管一管的,定不會讓你祖母再像這回一樣把她賣了就是。」

    他話說到這份上,而且雖有點子私心,但大致還是為了杜錦寧好,如果杜錦寧一味的拒絕,反倒顯得不知好歹。她低著頭,默然不言,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

    見杜錦寧這樣,杜寅生無奈道︰「這樣,你先回去,把你娘叫來,我跟她聊聊。」

    杜錦寧仍不吭聲,只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杜雲昌早在杜寅生勸杜錦寧的時候,就已從話本裡抬起頭來了,一直關注著他們的談話。杜錦寧一走,他就迫切地道︰「爹,您一定要說服寧哥兒。他寫的話本太厲害了,簡直沒法想像這是一個剛剛識得幾個字的十歲孩子寫的。這樣的孩子要是不能念書,我真覺得老天就太不開眼了,咱們杜家能出這樣的孩子卻不好好對待,也是要……要對不起列祖列宗的。」

    他本來想說「要遭天譴」,可覺得這樣說不吉利,連忙改了口。

    杜寅生點點頭,十分贊同兒子的話。

    二房那邊,陳氏做好了飯,正要叫杜方蕙去喚杜錦寧吃飯,就見他從外面跑了進來,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娘,伯祖父叫您過去,說有事跟你商量。」

    陳氏一聽就緊張起來,以為是杜寅生知道她們以他的名義賣話本,不高興了。她慌慌張張地在圍裙上抹了抹手,吩咐杜方菲道︰「你們先吃,我去去就來。」

    原先幾姐妹聽說是伯祖父有請,表情還很輕鬆。可看陳氏這表情,她們的心頓時提起來。

    杜方苓立刻對杜錦寧怒目而視,冷聲道︰「你又闖了什麼禍事,讓咱娘去受教訓?」

    杜錦寧眉頭一皺,沒理會她,轉身就出了門。

    「你怎麼這樣對待你弟弟?」陳氏沉下臉來,看了杜方苓一眼,也跟著杜錦寧出了門,出門後就安慰杜錦寧道,「你三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生病的時候,她比誰都著急呢。」

    杜錦寧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娘您不說我心裡也清楚著呢。」她能理解杜方苓,但讓她對杜方苓像對杜方菲和杜方蕙那般,怕是很難。

    陳氏見狀,嘆了口氣,不再說了。杜方苓對杜錦寧的怨氣,她都清楚,她實不好再要求杜錦寧對杜方苓親近。

    兩人出了院門,估摸著院裡的人聽不到她們說話了,陳氏才問︰「你伯祖父是不是責怪你了?」

    「不是。」杜錦寧搖搖頭,正要跟陳氏通一下氣,一抬頭就看到章氏站在大門前的台階上,朝這邊張望,看樣子像是在等他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30 09:01 PM

第二十九章 不肯

    陳氏也看到章氏了,忙快走幾步上前,笑道︰「四弟妹,你怎麼在這兒?天怪冷的,可別凍著。」

    章氏展顏一笑,迎了出來,拉著陳氏的手道︰「三嫂你來了,快請進吧。」又招呼杜錦寧,「寧哥兒快進去,外邊冷。」

    陳氏便有些受寵若驚。

    雖說大房的人對她們小三房向來是客氣的,但顧忌著杜辰生和牛氏,蒙氏、章氏也只是暗地裡關照一二,平時在路上偶遇也只是點頭笑笑。像今天這般的禮遇,她還是平生頭一回。

    進了院子,便見杜寅生和蒙氏、杜雲昌站在廊前的台階上,陳氏見了,惶恐起來,急走幾步,對杜寅生和蒙氏行了一禮︰「伯父、伯母。」

    「來了,快請進吧。」杜寅生和藹地笑道,轉身先進了門。

    「來,進去坐。」蒙氏挽了陳氏,也進了門。

    杜雲昌卻叫住杜錦寧︰「寧哥兒,你到我屋裡來,我這兒有兩本話本送給你。」

    杜錦寧只得跟了杜雲昌去了東廂。

    陳氏惴惴不安地進了門,在蒙氏的招呼下坐了下去,可沒等屁股挨到凳子,她又站了起來,對著杜寅生和蒙氏行禮︰「伯父、伯母,如果寧哥兒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看在他早年失怙沒人教導的份上,原諒他則個。」

    「哎,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蒙氏忙上前扶起她。

    杜寅生也擺手︰「不是這事。她沒做錯什麼。」

    陳氏這才放下心來,在蒙氏的禮讓下又坐了回去。

    杜寅生知道陳氏不方便在這邊呆得太久,讓牛氏發現了肯定又要被責罰,他直接開口問道︰「寧哥兒寫話本的事,你知道吧?」

    陳氏一驚,又想站起來。她就猜想杜寅生叫她過來是為這個事兒,偏他剛還說不是杜錦寧做錯了事。要不是責怪杜錦寧,杜寅生又怎麼會叫她們過來?

    「坐下坐下。」杜寅生手掌壓了壓,繼續道,「他寫的話本,我看了,實在是寫得好。實難想像是一個識字沒幾日的孩子寫的。」

    陳氏不明白杜寅生想要說什麼,也不敢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杜寅生見陳氏神情裡仍是惴惴的,乾脆不繞彎子了,開門見山地道︰「他這樣的資質,要是不念書,真是可惜了。這幾天我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方法還是過繼。我想讓他過繼到你雲青大哥的名下,你覺得如何?」

    陳氏呆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然後就猛地搖頭︰「不,這不成,這真不成。」

    杜寅生眉頭一皺。

    蒙氏與牛氏不合,只要涉及二房的事,她向來是不管的。可杜寅生要找陳氏談話,他雖是長輩,但一男一女在屋子裡說話總是不好,被外人看見更要生閑話,所以蒙氏才留了下來。

    這會子聽得這事,她忍不住勸陳氏道︰「老三家的,你不能這麼自私,你得為寧哥兒想想。他生下來,因為你公公和婆婆對他的偏見,受了多少罪,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為著這個,你跟菲姐兒幾個也吃了不少苦。現如今他十歲了,比當初的雲誠還要聰明幾分,難道你就想讓他這樣下去,每日跟著你去田裡幹活,長大了連個媳婦都娶不上,一輩子為那些人當牛做馬?過繼過來,他名義上雖然成了我們的孫子,但不管怎麼的他終是你肚子裡出來的,他還是你兒子。等他有了出息考上了秀才,我們就叫他把你接過來養老,菲姐兒幾個即便出了嫁,娘家兄弟有了出息,她們也算有了依靠。你不能只盯著眼前,你的目光得放長遠一些。」

    杜寅生點了點頭︰「我想說的也正是這些話。」

    蒙氏見陳氏聽了這話,一個勁兒地低著頭不說話,不由蹙眉道︰「你是個什麼想法,倒是吭聲啊。」

    陳氏抬起頭,卻已是滿面淚痕。她抹了一把淚,啞聲道︰「我知道你們是為她、為我們一家好,但我真不能把她過繼給你們。」說著,她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就衝出了門。

    「哎……」蒙氏想把她叫住,卻眨眼功夫就沒了陳氏的身影,她轉頭看看杜寅生,苦笑一聲道,「這算什麼事啊。」

    杜寅生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蒙氏怕他悶出病來,開解他道︰「這也能理解,當初她拼了命掙紮著生下寧哥兒,卻失去了雲誠。雲誠膝下就寧哥兒這麼一根香火。為著亡夫,她又怎麼肯將寧哥兒過繼過來?這事兒,我看你也別想了。寧哥兒聰明,不用學都比那些在學堂裡念書的孩子強,往後你多借些書給她,每天晚上叫她過來講解講解,過上兩年咱們出錢讓她去參加童生試。要是考上了,就不信你那二弟還攔得住。是龍是鳳,它總是要展翅高飛的,再攔也攔不住。」

    杜寅生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他起身打開書箱,從裡面翻出一本書來,背著手出了門,去杜雲昌屋裡找到杜錦寧,把書給她︰「把這本書背熟了,明日晚飯時分到我這邊來,背給我聽。如果你能理解它的意思,也試著講一講。如有不懂的,我到時候再給你說說。」

    杜錦寧聽得這話,就知道過繼之事沒有談成。她放下心來,伸手接過書一看,卻是《詩》。

    她答應了一聲,道︰「我剛回去的時候,我娘正要叫我吃飯。我先過去了,待明晚再過來打擾伯祖父。」

    「嗯,去吧。」杜寅生點點頭。

    看著杜錦寧出了房門,穿過院子從大門出去了,杜雲昌問道︰「爹,三嫂不肯?」

    「嗯。」杜寅生悶悶地應了一聲,背著手出去了。

    章氏抱著睡眼惺忪的兒子進來,問明情況,倒是鬆了一口氣,對杜雲昌道︰「你也勸勸爹,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們不願意,那就算了。」

    杜雲昌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沒有說話。

    杜錦寧回了二房,直接進了臥室,準備先把《詩》和杜雲昌給她的兩本話本藏好再去吃飯,卻見陳氏一個人坐在床上流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1-30 09:03 PM

第三十章 大房要回了

    「娘,您怎麼了?」杜錦寧問道,又安慰她,「您是不是為過繼的事傷心?您做得對,我這樣的情況,怎麼能過繼呢?」

    陳氏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嗚嗚地低哭出聲︰「娘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杜錦寧拍拍她的背︰「您哪有對不起我?要不是你,我也不能活到現在。」

    見陳氏仍不停地流淚,她又道︰「娘,即便不過繼,我也能讓你們過好日子的,你且等著吧。看,今兒個咱們不是有了那啥了嗎?以後咱們還會有更多的。」

    這房子不隔音,她擔心隔牆有耳,不敢把「銀子」二字說出來。

    「娘,你們在幹什麼呢?飯都熱過兩道了。」杜方苓推門進來,看到娘兒兩個抱頭痛哭,不由一驚,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沒事。」陳氏連忙止住了哭聲,抹幹了眼淚,拍拍杜錦寧道,「走,吃飯去。」

    杜方苓狐疑地看了看陳氏,又盯了杜錦寧幾眼,關上門出去了。

    等陳氏和杜錦寧去牛棚吃飯的時候,卻不見杜方苓的身影。

    「苓姐兒去哪兒了?」陳氏問杜方菲。

    「她不是去叫你們嗎?怎麼,沒見著她?」杜方菲驚愕,站起來便想去找人。

    「不用找,她準是去伯祖父那邊了。」杜錦寧道。

    陳氏心頭一緊,轉身準備出去,就見杜方苓從外面進來了。

    「你、你去哪兒了?」陳氏怒道。

    「沒去哪兒。」杜方苓坐下來端起碗就吃,看也不看陳氏。

    杜錦寧拉了拉陳氏的袖子,示意她別緊張,又將一個玉米餅子塞到她手裡︰「娘,吃飯。」

    陳氏無奈只能坐下吃飯。

    她對杜方苓這個女兒,還真沒什麼辦法。女兒知道心疼她和姐姐、妹妹,唯獨對為三房帶來不幸的杜錦寧有意見,這讓她十分無奈。

    手背手心都是肉,為了杜錦寧,已讓女兒受苦了。她不能再為了這個打罵杜方苓。

    在杜寅生的逼壓下,杜辰生親自給三房送了二十斤米。現如今三房的人都是白米粥配玉米餅子。雖說吃的仍是青菜蘿蔔和鹹菜,跟正屋那邊沒法比,但伙食好歹改善了一點。這還是在杜錦寧的威脅下改善的。

    即便有二十斤米,陳氏捨不得吃,想都留給杜錦寧,杜錦寧卻不肯,「病」好後就跟著眾人一起吃飯。陳氏沒辦法,這才煮了白米粥大家一起吃。這讓杜方苓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吃過飯回到屋裡,杜錦寧便對陳氏道︰「娘,我明兒個跟你們一起去田裡。」

    「不用。」陳氏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外面冷颼颼的,你去做什麼?聽話,就在家裡呆著。」

    她對杜錦寧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你伯祖父不是給了你一本書嗎?你在家裡看看書寫寫字兒,田裡沒啥活,不用你做。」

    杜錦寧知道陳氏的意思。她是想讓她在家裡再寫一個話本,這比在田裡做活強多了。可杜錦寧卻有自己的主意。

    杜雲翼一家就在縣裡,她們去一趟沒遇到,不等於以後不會遇到。即便她們打的是杜寅生的名號賣話本,但陳氏不做活兒跑去縣裡替隔房的伯父賣話本,這既是個錯處又容易讓人起疑。再者,賣了話本賺的錢還不敢花,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艱難,那賺這錢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當前最重要的事不是賺錢,而是如何讓三房擺脫杜辰生和牛氏的控制。

    可在這家族觀念極重的古代,要擺脫長輩的控制何其艱難?過繼的路走不通,就得想別的法子。可這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

    杜錦寧不想在家裡遊手好閑。看陳氏和杜方菲幾姐妹大冷天的在田裡幹活,她卻在家躺著。她於心不安。

    「是啊。」杜方菲也道,「你身子單薄,才剛病了一場。如今田裡的活計不多,外邊又冷,要是再病了如何是好?不如在家歇著,我們還放心些。」

    杜方蕙也直點頭︰「就是。」

    「再說,過幾日就過年了。我們再幹兩三天就歇下來不去田裡了。就這兩三天的功夫,你跟著去幹什麼?」陳氏又道。

    杜錦寧眼楮一亮︰「要過年了?那大伯和大伯母他們是不是要回來?」

    「是啊。」陳氏轉頭看她,「你問這個幹什麼?」

    「莫不你以為大伯和大伯母會帶什麼好吃的給你不成?」杜方苓嗤笑道。

    大房的杜雲翼和張氏,以及張氏所出的幾個孩子,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村裡。回來也是呆在屋裡不出門的,跟三房人就像陌路人一般。他們帶回來的吃食,也向來到不了三房人的手裡。所以他們回不回來,跟三房人根本沒什麼關系。陳氏和杜方苓實在不知道聽到大房人回來,杜錦寧興奮個什麼勁兒。

    「哈哈,沒什麼。」杜錦寧乾笑兩聲,心裡計較著事兒,嘴裡道,「娘,大伯母最重規矩,到我跟你們住一間屋子,沒準又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是啊。」一提起這事陳氏就發愁。

    張氏自詡自己是城裡人,回到杜家那架子總是擺得足足的,唯恐別人不知道她是城裡人出身似的。杜辰生和牛氏那裡她不敢多嘴,但二房和三房人的規矩、穿著各方面,總在被她挑幾回刺的。

    以往她回來,陳氏都會搬到牛棚的外間去住,把裡間留在杜錦寧,張氏又知道她們沒別的地方安置,這才沒有在這方面挑剔。

    可現在三房搬到這裡來了,一間屋子雪洞洞的一覽無余,杜錦寧和母親、姐姐住一間屋的事就瞞不住了。張氏是個只會挑刺、卻不解決問題的。到頭來陳氏被張氏教訓一通,還得受姚氏的譏諷,在妯娌間丟盡了臉面,完了牛氏還要罵她多事,罵她不知好歹——有寬大乾淨的屋子住就不錯了,還想挑三揀四,一人一間屋,乾脆把他們老的趕出去算了。

    也就因著如此,陳氏才想著去山上幫人扛幾天木頭,換了工叫人幫隔個木板,將屋子隔一下。

    「娘,我明天去扛木頭吧。」杜方菲道,「家裡的油鹽也沒了,總得做幾天工換些東西。」

    陳氏正想說她去,就見杜錦寧扯了扯她的衣襟。想起杜錦寧賺的二兩銀子,她心裡頓時踏實起來,擺手道︰「不用,木板和油鹽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不用去給人扛木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 09:03 PM

第三十一章 小心思

    杜方苓奇道︰「不扛木頭,怎麼會有木板和油鹽?」

    陳氏淡淡看她一眼︰「不要多問,我有辦法就是。」

    陳氏在女兒們面前威懾力還是挺足的,見她面露不悅之色,杜方苓頓時不敢問了。

    記掛著把錢給陳氏的事,杜錦寧一晚上沒睡踏實,天剛剛亮就醒了。饒是如此,陳氏她們都比她起得早,這會子已經洗漱完吃了早飯,準備去上工了。

    杜錦寧趁著屋子裡沒人,從牆洞裡掏出那八十文錢,待陳氏要走的時候塞給她。陳氏感覺到手裡一大把的銅錢,心裡一驚,忙道︰「不用那麼多,有二十文就行了。」

    後山上的樹木都是村裡的。每家每戶想蓋個房子刨個床板,都可以到山上去砍樹。只要用量不大,又不是那種成材的大樹,也不運出去賣,就不會有人管。要花錢的地方就是把木料鋸成木板,本村本土的,木匠家的老太太憐憫她,最多只收她十文錢。

    剩下十文,可以買些油鹽回來。

    杜錦寧也知道這銅板挺重,放在口袋裡有時候會叮當作響,容易讓人發現。別的倒還罷了,牛氏那人對錢財最是敏感,要是讓她知道陳氏身上有錢,不定得鬧出什麼來。

    她只得背著幾個姐姐,數了二十文錢,再塞給陳氏。

    目送陳氏她們離開,杜錦寧正準備將昨晚杜雲昌送給她的兩個話本拿出來看看,就聽得外面有腳步聲,她趕緊將書塞進了被褥裡。

    「咚咚」,房門被敲響,外面傳來杜方苓的聲音︰「寧哥兒,開門。」

    杜錦寧疑惑,下了床將門打開,問杜方苓道︰「落了什麼了?」

    杜方苓也不說話,轉身將門關了,逼近杜錦寧,盯著她問道︰「你哪來的銅錢?」

    杜錦寧一愕,才想起剛才那一幕想來被杜方苓知道了。這個姐姐向來對她懷有敵意,她並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寫話本賣的事。

    她道︰「伯祖父給的,他怕我們再遇上前兩次的事,所以給了我一百文。這件事,娘也知道的。」

    杜方苓臉色稍霽。

    她凝視了杜錦寧一會兒,問道︰「伯祖父是不是想把你過繼到大房去?」

    杜錦寧又一愕,旋即點了點頭。

    杜方苓的眉毛蹙了蹙,低聲道︰「別以為過繼過去就能過好日子了。你去了那邊,做的是大伯父的嗣子,平時念書吃用都得花錢,你這裡花多了,福哥兒那裡就少了;以後伯祖父他們百年後,你還要分一份家產,你想想四嬸娘願不願意呢?別傻不拉嘰的別人說幾句好話就信了。去了那邊,以後有的你氣受。」

    杜錦寧看著杜方苓,眼眸微微眯起︰「這是……四嬸叫你來跟我說的?」

    杜方苓翻了個白眼︰「她名聲好著呢,哪裡會擔這個名兒?不過是在我面前抱怨幾句,拿我當傻子,好把她的意思傳達給娘和你聽,阻攔你過繼的事。」

    「那你這是……」杜錦寧實在是搞不懂杜方苓的意思。

    很顯然,章氏的話,杜方苓並沒有跟陳氏說,否則她一定會知道陳氏不可能將她過繼到大房去。只是她現在到自己面前來透露這些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她是希望自己過繼還是不過繼呢?

    杜方苓卻不解釋,十分不耐煩地道︰「我不過是提醒你一句,你愛信不信,去不去的都由得你。」

    說著,她動作飛快地拿起牆角的一把鋤頭,打開門跑了出去。

    杜錦寧摸著下巴,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懂杜方苓的態度。不過無論如何她是不可能過繼的,乾脆就把這事放下了,懶得去理會。

    她把那兩本話本看了看,便扔在了一邊。

    這個時代的文人寫的話本,說實在的,水準並不高,來來去去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人物形象刻板,對女性的刻畫更是簡單膚淺,總是一個千金小姐偶爾見了長得不錯的窮秀才,就日思夜思難以自持,什麼父母啊、名聲啊、平時受的教育啊,全拋在了腦後,想方設法地與窮秀才幽會甚至委身於他。結果因門第之故父母阻攔,於是男子上京趕考得中狀元,回來迎娶這位小姐這樣的情節。

    這跟杜錦寧看過的《西廂記》、《牡丹亭》的情節差不多。大概是這些話本都是些窮秀才寫的,而窮秀才的夢想是什麼?無非是娶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再走個狗屎運考中狀元。而平時看話本的人,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夢想,所以這類話本即便是故事老套,來來去去就這麼個情節,卻仍有人喜歡看。

    說起來,她原先寫的《阿寶》,跟這些話本極為相似,不過勝在情節離奇、人物形象,阿寶這個人物也有自己的思想和堅持,比這些話本上的女主人公要好一些。

    唉,都是套路啊。難道穿越到了古代,做了文抄公,還是脫離不了寫套路文的下場?

    杜錦寧在床上打了兩個滾,想了想,決定去隔壁找杜雲昌。

    年關將近,天寒地凍的,杜雲昌身子不好,所以現在基本上都在家裡自己學習,隔得幾日再去縣裡,把自己做的文章叫先生看一看。

    杜錦寧進了大房的院子,叫了一聲,果然聽到杜雲昌在聲音在西廂響起︰「我在這兒。」

    杜錦寧還沒挪動身子,就聽東廂的簾子一響,章氏從裡面出來。

    她看著杜錦寧含笑問道︰「寧哥兒來了?你四叔在寫文章,最怕吵鬧,要不你先過這邊來坐坐,跟弟弟妹妹玩會兒?」

    對於章氏,杜錦寧原先還不怎麼在意,聽了杜方苓的話,她不由得定定地打量了章氏一番。

    這女人二十來歲年紀,身材窈窕,眉目只能算清秀,但勝在皮膚白皙;一雙不大的丹鳳眼似挑非挑,臉上雖帶著笑,但笑容冷淡疏離,一看就是個心思多且不好相與的。

    杜錦寧心底一哂,旋即道︰「不了。四叔沒空的話,我晚些時候再來。」

    她這話說得比較大聲,專門就是想讓杜雲昌聽見。

    「當」,西廂的窗戶被推開,杜雲昌有些焦急的臉露了出來。他探頭朝杜錦寧招了招手︰「寧哥兒快進來。」說著又對章氏道,「以後寧哥兒來找我,必是學問上的事,讓他直接進來就是,不用攔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 09:05 PM

第三十二章 看書

    「好的,相公。」章氏溫柔地答應一聲,轉頭對杜錦寧笑道,「寧哥兒快去吧,你四叔等你吶。」

    「多謝四嬸。」杜錦寧禮貌地應了一句,進了西廂大門。

    這西廂是大房專門留出來給杜雲昌念書用的,擺放了一張書案,一個書架,牆上掛著字畫,擺設雖然簡單,倒也算雅致。不過書架上的書並不多,不過是寥寥二十多本。想想古代書籍的昂貴與匱乏,杜錦寧便了然了。

    她從懷裡掏出那兩本話本,放到書桌上︰「四叔,這兩本書我看完了,還給您。」

    杜雲昌一愣︰「就看完了?」

    杜錦寧點點頭。

    杜雲昌下意識就想考校杜錦寧一番,但想想那話本又不是四書五經,不過是消遣的玩意兒,上面還寫些才子佳人之間的勾當,也不適合杜錦寧這樣的孩子多加學習,便作了罷。

    杜錦寧則往書架上探頭探腦︰「四叔,你這裡有什麼史書之類的書籍嗎?我想借來看看。」

    杜雲昌一愣,問道︰「你怎麼想看這種書?」

    杜錦寧撓了撓頭︰「我就想看看。」

    杜雲昌著實搞不懂杜錦寧那小腦瓜子裡想的什麼了。人家剛識字的小孩兒,自是先生給什麼書就看什麼書,最多不過是看些話本。便是他自己,要不是他寫文章時要引經據典,涉及歷史,考策論時也要用到這些知識,他也不會看這種跟歷史和時政相關的書籍。

    而且,以杜錦寧的水準,那些史書他能看懂麼?雖說他寫了一個十分精彩的話本,但史書可不是那等直白的東西,用詞深奧、典故太多,光是句逗都是一個大障礙,沒有一定的功底和先生教導,哪裡看得懂?便是杜雲昌自己,還看得一頭霧水呢。

    他皺了皺眉︰「我這裡倒是有一本《史鑒》,不過是前兩日才從我同窗手裡借過來的,許諾了抄完就還給他。這書我不能借你。你要看,等我抄好後再看抄本吧。」

    此時杜錦寧已在書架上看到那本《史鑒》了,看那樣子,還挺厚,沒個十天半月都抄不完。

    「您現在不用吧?我就在這裡翻翻,不拿走。要是看不懂我就不看了。」她指著書笑道。

    杜雲昌只得點了點頭。

    不是他小氣,實則是書籍金貴,要是這本書被杜錦寧弄髒弄壞了,他想賠人家一本都難;而且有了這事,往後他想再借書就難了。

    杜錦寧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她先給杜雲昌看了看手掌︰「我的手很乾淨的。」說著,這才拿起書,坐到旁邊一張椅子上。

    杜雲昌那張書案也不大,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和一本攤開的書,再沒多餘的空間,杜錦寧也不想打擾到杜雲昌,便沒湊過去。

    椅子有些高,她人矮腿短夠不著地,書便沒法放在膝蓋上。她乾脆脫了鞋,盤腿坐在椅子上面,再將書放平,翻看起來。

    見得杜錦寧這舉動,杜雲昌挑了挑眉,既新奇又覺得好笑。不過見杜錦寧小心翼翼地翻著書,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顯是真的在看書,而且十分愛惜書籍的樣子,杜雲昌這才放下心來,低下頭去繼續做今天的功課。

    杜錦寧本想看看目錄,便能知曉歷史的時代變遷和歷史更替,無奈這是一本手抄本,上面根本就沒有目錄,一翻開就直入正文,她只得耐著性子看了起來。

    杜雲昌這屋裡有炭盆,窗戶也捂的嚴實,只在棉簾處留些縫隙透氣,十分溫暖,比杜錦寧留在那邊屋裡要舒服多了。她這一看,就看入了迷。等到聽見杜寅生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時,杜錦寧才發現已是中午了。

    「沒想到一下子這麼晚了。」杜錦寧趕緊把書合上,想從椅子上下來,卻不想盤腳坐那麼久,腿麻得沒了知覺。

    「嘶……」那酸酸麻麻如螞蟻爬的感覺從腳底傳上來,她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慢著些,不急。」杜雲昌忙道,起身過來扶她。

    杜寅生已掀簾進來了,看到杜錦寧,詫異了一下,便笑道︰「寧哥兒,你怎麼在這兒?」

    「我過來找四叔借書看。」杜錦寧腿上的不適感輕了很多,她在原地動了動腿,對杜雲昌道,「四叔,我沒事了。」

    杜雲昌這才放下胳膊,向父親解釋道︰「寧哥兒說想看史書,我這里正好有一本前日借的《史鑒》,她在這兒看了一上午。」

    「哦?」杜寅生十分意外,放下布包和手爐,走過來接過杜錦寧手裡的書,翻了兩頁,抬頭問杜錦寧,「能不能背出來?」

    杜錦寧搖搖頭︰「我只是翻看了一遍,沒有特意去記它。而且……好多字我都不認識,不大看得懂。」

    其實她回想一下,書上的內容基本都記得,要背出來也不是難事。只是她不想表現太妖孽,上面那些生僻的字和深奧的措辭,可不是她這種剛識字的十歲孩子能看懂的。

    杜雲昌卻挑眉。

    這一上午,他看書都不怎麼專心,時不時地就要觀察一下杜錦寧。他看這孩子隔一會兒翻一頁書,目光都從上到下、從右到左地勻速移動,以那看書的速度和專注程度來看,她是把這本書讀進去了的。

    這麼專心的看了一上午,連自己腿麻了都不知道,說看不懂,他深切地表示懷疑。

    「試試,試一試。」杜寅生卻十分有興趣。

    杜錦寧無奈,只得磕磕巴巴地背了起來,遇上不是《三百千》上出現過的字,她就跳過去,且句逗也亂停。那本《史鑒》上的生僻字本就不少,被她這樣一念,頓時各種淩亂。

    她背了七八句,就停了下來,撓撓腦袋,赧然道︰「記不得了。」

    「了不起,了不起。」杜寅生沒想到這樣她都能背下來,神色很是亢奮,拿著那本書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又問杜錦寧,「那本《詩》你看了沒有?」

    杜錦寧有些臉紅地低下頭去︰「看了幾頁,不過好多字不認識,又不知道什麼意思,就沒看下去了。」

    杜寅生期待的神色一滯,想起《詩》裡最開始的那一首《關雎》十六個字,就有五六個是《三百千》裡沒有的。他也沒教過杜錦寧念,杜錦寧不認識這些字很正常。

    而且,這些詩寓意深刻,又豈是杜錦寧能自行看得懂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裡,雎鳩是什麼,便是杜寅生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當年先生告訴他,那是頭有冠羽的一種鳥;至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能指望一個十歲的小屁孩子懂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 09:08 PM

第三十三章 又鬧起來了

    他安慰杜錦寧道︰「這些沒先生教你,你自己是看不懂的,你不必不好意思,是伯祖父沒考慮周全。」

    杜錦寧這才抬起臉來,眨巴了一下大眼楮,衝他綻開了一個笑容。

    杜寅生差點被她這個燦爛的笑容晃花了眼。

    杜錦寧的父親杜雲誠是個美男子,她母親陳氏年輕時也很秀麗,小三房的幾個孩子容貌都不差的,其中又以這個最小的杜錦寧最為好看︰大大的眼楮、長而密的睫毛,挺鼻樑、輪廓好看的嘴唇,雖說面黃肌瘦的,頭髮也因缺乏營養而枯黃,但這眉眼的精緻,卻是怎麼也遮不是。她完全撿了杜雲誠和陳氏的優點。

    這個孩子,無論是資質還是容貌,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杜雲誠要強上許多啊。

    杜寅生在心裡感慨著,越發為弟弟的偏見而痛心疾首。

    「來,你坐下,伯祖父講給你聽。」杜寅生拉著杜錦寧的小手,正要往書案旁去,就聽門簾有響動,杜錦福那胖乎乎的小臉出現在門口,「祖父、爹,祖母和娘叫你們吃飯了。」

    杜家大房老的老、小的小,杜雲昌身子又弱,所以習慣與村裡的農人不同,一日要吃三餐的。

    杜錦寧一聽,趕緊將手抽了出來,道︰「伯祖父、四叔,你們先吃飯,伯祖父吃過飯還得歇晌,下午好有精神上課,我就不多打擾了。」說著,行了一禮,就準備開溜。

    「哎哎,在這兒一塊兒吃。」杜寅生忙喊道。

    「不了。」杜錦寧雖長得瘦弱,動作卻比誰都快,這一會兒功夫就跑到門簾邊上了。她伸手在杜錦福那白白胖胖的小臉上摸了一把,道了一聲︰「福哥兒真乖。」掀開簾子就跑了出去。

    蒙氏正從灶間出來,打算親自過來喊他們吃飯,見杜錦寧風一般地從大門口竄了出去,忙衝著她的背影叫道,「寧哥兒你跑到哪兒去?吃飯了。」

    「不了,多謝伯祖母。」杜錦寧遠遠地扔下一句,進了二房的大門。

    剛跨進門檻,就看到姚氏兩手抱胸,斜倚在她的房門口,撇著嘴冷笑道︰「喲,攀上高枝了?整日往大房跑。你有本事別回來呀。沒聽你伯祖父、伯祖母叫你吃飯嗎?你怎的不吃了再回來?」

    這個女人跟瘋狗似的,逮著小三房的人就咬,杜錦寧對她真是煩不煩勝。

    她斜了姚氏一眼,路過她身邊時低壓聲音道︰「關你屁事。」說完腳下未停,飛快地往前竄去,開門關門一氣呵成,堪堪把姚氏關在門外,要不是姚氏剎車及時,鼻子就要撞到門板上了。

    「你這個挨千刀的,短命鬼,克父的喪門星,你別出門,否則老娘要你好看!」姚氏在門外暴跳如雷。

    那邊杜寅生正為不能讓杜錦寧去念書而火大呢,走到院子裡就聽姚氏這一聲罵,他那火氣頓時跟那火藥桶似的「轟」地一聲就炸了。

    他快步出了門,站在二房大門外就衝姚氏吼道︰「你要誰好看呢?杜家就是有你這樣挑三窩四的敗家媳婦才不得安寧!雲年呢?去哪兒?趕緊出來,給我把這敗家娘們給休了。」

    蒙氏見老伴那樣子就不放心,趕緊追了出去,聽見老伴完全不顧影響,直接站在大馬路上朝佷兒媳婦開罵,她急的不行,趕緊上前去拉杜寅生︰「行了,你少說兩句,回去,回去。」

    杜寅生卻推開她的手,仍對二房喊︰「雲年,杜雲年……」

    杜辰生本想裝死的,但聽得大哥這一聲聲叫喚,而且似乎還在院子外頭,他坐不住了。

    掀開簾子出來,他用力瞪了姚氏一眼,出來對杜寅生道︰「雲年他去城裡了,大哥你別上火,等雲年晚上回來,我叫他收拾這娘們。」

    姚氏一聽杜寅生叫休妻就怕了。大伯在村裡的地位她是知道的,也知道即便是公公也怕大伯。如果杜寅生真橫了心要為杜錦寧出頭,即便她不被休,也要脫層皮。如今聽公公也這般說,她更害怕。

    她趕緊辨解︰「大伯,您聽我說,不是我罵她,是她先罵的我,只是她聲音壓得低你沒聽見。一個孩子罵長輩,我這作長輩的不該教訓她呢?這怎麼又成了我的錯?」說著,就委曲地哭了起來。

    只是她素來兇悍,以前打罵小三房的孩子簡直是家常便飯,她這番作派,反得惹人發笑,有那被杜寅生的叫聲引過來看熱鬧的就忍不住道︰「杜老二家的,你就別裝可憐了。寧哥兒那孩子可沒少被你打,她躲你都來不及呢,哪裡敢罵你?你這話說出來誰信?」

    「就是,這婆娘最可惡,整日欺負小三房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王婆子最看不慣姚氏,好吃懶做不說,心腸也忒壞。

    杜辰生見得這些人圍過來就頭痛,對杜寅生道︰「大哥,晚上雲年回來我一定叫他收拾這娘兒們。你看這大中午的,你還沒吃飯吧?趕緊回去吃了飯歇歇,下午你還得上課呢。」

    蒙氏是最不耐煩管二房的事的。而且人家正經的公公婆婆不管,伯祖父揪著佷媳婦的錯處不放,被人說起來也不好聽。

    她招手叫杜雲昌過來,一左一右地架起杜寅生就往大房走,一邊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這老頭子看到寧哥兒被欺負就火冒三丈,這才忍不住教訓幾句。」

    說著,她又對姚氏道︰「老二家的,你也是當娘的,將心比心,如果你的孩子整日被人這樣打罵,你受得了受不了?小心壞事做多了遭報應。」拉著杜寅生進門去了。

    姚氏被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都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外面冷,大家都回屋吧。」杜辰生朝外面揮了揮手,伸手把大門給關上了。

    姚氏趁這機會,飛快地溜進了自己的屋,心裡把個杜錦寧恨的要死,盤算著要如何收拾她一頓。

    杜辰生回到屋裡,牛氏坐在火盆邊沉著臉就罵罵咧咧︰「你這大哥也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閑事,都分家了,我們二房的事何時輪到他來管?真以為做個私塾先生又跟里正做了親家,就可以一手遮天。」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 09:09 PM

第三十四章 來訪

    杜辰生正煩著呢,瞪眼喝道︰「行了,就你老婆子話多,給我閉嘴!」

    大哥為何屢屢一改以前的作風,伸手管二房閑事,他最清楚,無非是他不願意送杜錦寧去上學,還任由小二房的人欺負她們一家罷了。

    他想了想,對牛氏道︰「你以後也管管老二家的,讓她別有事沒事去招惹老三家的人。這寧哥兒天資聰明,恐怕我們想壓都壓不住。現在對他們好點,以後免得日後招禍。」

    牛氏一瞪眼︰「他敢?老娘再如何也是她祖母,他再能耐也是我孫子。難道他還敢欺師滅祖,報復咱們不成?老娘一個忤逆罪,就告得他一無所有,坐牢下大獄!」

    杜辰生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但能別結仇還是別結仇好。明的不行,難道她還不能來暗的嗎?就算咱們不讓她念書,以她那聰明勁兒,恐怕往後也是個有出息的。只要她出息了,想報復咱們,有的是手段,到時候你遭了罪還沒處說理去。」

    牛氏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真送她去上學?我看你那大哥是不會死心的,雲翼回來過年的時候,他必還要講這個事。」她輕哼了一聲,「反正,我是不會為那喪門星掏一文錢的。」

    「看看吧。」杜辰生又長嘆一口氣,不說話了。

    ……

    杜錦寧並不知道杜辰生已開始有了動搖,她下午沒有再去大房,而是開始著手寫新的話本。

    她不是男子,不會參加科舉,對於四書五經沒有學習的興趣,她最大的興趣就是賺錢。她最拿手的就是種植,但現在沒田地給她種,種了收獲也不是她的,唯有寫話本了。原先她還覺得沒分家,賺錢沒用。可看到二十文錢就解決了陳氏兩個大難題,她寫話本的興趣又濃鬱了。

    寫什麼她都想好了,就寫《三言二拍》裡的「倒運漢巧遇洞庭紅」,這是當初看淩蒙初的《初刻拍案驚奇》時最吸引她的一篇短篇小說了。

    這篇小說,寫的是明成化年間一個商人,名叫文若虛的,最是倒楣,不管做什麼生意都虧本,人稱「倒運漢」。正值灰心喪意之時,有朋友去海外經商時順便邀他同去,他也沒錢沒心思做生意,開船前便用了一兩銀子買了幾十簍太湖特產洞庭紅桔子,準備在路上給朋友和水手們享用,也算答謝他們不收自己船資。

    誰知道到了海外吉零國,這幾十簍桔子竟然賣出了一千多兩銀子的天價。在返程的路上,他又偶然撿到了一隻大龜殼,到達福建後被一個波斯商人用五萬兩銀子買去,卻原來這龜殼裡藏了幾顆十分值錢的明珠。得了這些錢財,文若虛也不回家鄉了,在沿海重置家業,娶妻生子,家道殷富不絕。

    杜錦寧之所以寫這篇小說,是因為她在上午看《史鑒》的時候,發現她穿越的這裡竟然是一個架空朝代,歷史在宋朝時拐了個彎,沒有被滅亡,而是一直昌盛延續至今。宋朝沒有滅亡,自然也就不會有元明清。此時國泰民安、經濟昌盛、商業之風盛行;在文學上,延續了唐宋的詩詞之道,但話本的發展卻略顯不足。

    行商之風盛行,那麼這篇反映商人們出海冒險經商的《倒運漢巧遇洞庭紅》,既符合社會實情,又滿足了男屌絲們「一朝好運,財源滾滾」的夢想,與現代網絡小說的一覺醒來獲得「金手指」的遭遇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這篇話本的主人公文若虛原還是個讀書人,人品端正,為人風趣幽默,即便屢屢倒楣也依然樂觀向上,是個正能量滿滿的人。

    這樣的依據現實又有夢想,還正能量滿滿、情節曲折離奇的話本,想來一定會受這個時代人們的歡迎。

    思考停當,杜錦寧便鋪開紙磨好墨,慢慢寫了起來。

    她如今學了《三百千》,還看了兩本話本,上午又讀了一本《史鑒》,大部分的字都知道怎麼寫了。再加上有上本《阿寶》的遣詞造句做基礎,行文也順暢得多。這一回寫起來,就比較順手,塗抹修改的地方不多,僅僅一個下午,就寫了三千來字。

    「寧哥兒,寧哥兒在家嗎?」到得快傍晚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杜錦寧一驚,連忙吹了吹那張紙,小心地放到了床底下,其餘文房四寶也悉數一並放到了床下。

    陳氏她們睡的那張床比較矮,面積又大,把東西放到裡面一點,再把那張鋪在幹稻草上的破舊床單扯一扯,不彎下腰特意往裡看,就發現不了。

    等她收拾好正準備開門,就聽牛氏在聲音在外面響起︰「是文哥兒啊,你怎麼來了?來,快進來坐,屋裡暖和。」緊接著門被牛氏拍得「啪啪」作響,「寧哥兒,你是死了還是怎的?還不趕緊過來給你章大哥開門。」

    章鴻文實在聽不得牛氏這語氣,微微蹙眉道︰「親家祖母,您別這樣,我是來找寧哥兒玩的,沒啥大事。」

    牛氏這才發現自己惹得里正家念書的少爺不高興了,忙笑道︰「這些孩子調皮,對壽哥兒,我也是這樣常教訓的。」

    章鴻文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滿村裡誰不知道杜家二房的老頭兒老太太是如何對待杜錦寧這個親孫子的。牛氏這話,也就哄哄小孩子。

    「呀」地一聲,杜錦寧把門打開了,對章鴻文笑道︰「對不住,剛才睡著了,沒聽見你的叫聲。」

    「懶死你……」牛氏習慣性地就要罵幾句,可看到章鴻文,這罵聲就生生地噎在了喉嚨裡。

    她惡狠狠地瞪了杜錦寧一眼,叮囑道︰「好好招待你章大哥。」轉身去了她屋裡。

    章鴻文跟著杜錦寧進了屋,打量了一下,看到雪洞洞的屋子裡只有兩張床,還有一桌一椅,目光閃了閃,卻是沒說什麼,在屋裡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笑著問杜錦寧道︰「一個人悶在家裡做什麼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 09:12 PM

第三十五章 最好分出去

    杜錦寧對於章鴻文還是很有好感的,笑道︰「沒做什麼,睡覺呢。」把椅子拿過來,放到她床前,「章大哥快坐。」

    章鴻文正要說話,卻看到牛氏又過來了,手裡還端著個炭盆,他趕緊閉了嘴。

    「屋裡冷吧?來,快暖暖。」牛氏慈祥地對章鴻文笑道,又瞪了杜錦寧一眼,嗔道,「這孩子就是懶,連個火都不升,整日都縮到床上,看這屋裡冷的!」

    杜錦寧挑了一下眉。

    她要有木炭和火盆,難道還會讓自己冷著?

    章鴻文蹙了一下眉,對牛氏客氣道︰「親家祖母不用客氣,我坐一會兒就走。」

    牛氏自覺這樣接待里正家的少爺,也算是十分有禮數了。不過她過來的本意卻不是這個。

    她訕笑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文哥兒,你來找我家寧哥兒作什麼?」

    「也沒作什麼,就是聊聊天。」章鴻文說著,眨了眨眼,旋即又補充了一句,「我聽那邊的親家祖父說,寧哥兒過目不忘,背書很厲害,便想過來向他討教討教,看看如何才能把先生教的東西給快些背下來。」

    牛氏自己不識字,但杜辰生和三個兒子都念過書,尤其三兒子杜雲誠還是個秀才,她自以為自己對於念書還是很瞭解的。

    她撇了撇嘴,擺手道︰「背書有什麼用?考秀才不光是能背下來就能考上的。」

    「可連書都背不下,如何釋義?先生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把文章背下來呢。」

    關於如何念書,牛氏可沒有底氣跟章鴻文爭執,她待還要再說話,就聽章鴻文道︰「杜家祖母,我能跟寧哥兒單獨說幾句話麼?」

    這是討人嫌了?牛氏又不敢怪罪章鴻文,只得惡狠狠地瞪著杜錦寧,好像章鴻文這樣說,都是杜錦寧叫他這樣的一般。

    章鴻文素來不大喜歡杜家二房兩老,覺得他們沒有一點慈和之心,是心腸冷硬之人。他是里正之孫,自然不用給杜家二老面子。此時見牛氏當著他的面這樣對待杜錦寧,他頓時不高興了,站起來道︰「算了,我改日再找寧哥兒吧。」

    說著站起來就打算離開。

    牛氏連忙腆著笑道︰「別走別走,是我老婆子多事,看著你們這些會念書的後輩,總想多說幾句話。我這就走,文哥兒你留下,跟我家寧哥兒說說話。」

    說著她又看了杜錦寧一眼,眼裡滿滿都是警告,也不知是警告杜錦寧別亂說話,還是要好好招待章鴻文,這才轉身離去,順手還給關了門。

    章鴻文看了杜錦寧一眼,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

    杜錦寧心裡好笑,起身去把門打開了,嘴裡還大聲道︰「這炭火味聞著氣悶,還是開著門的好,也透一透氣。」實則是防止牛氏、姚氏等人偷聽。

    章鴻文才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他看了看門外沒人,壓低聲音問杜錦寧︰「我今兒過來,是想問問,你這裡是否還有新話本?」

    杜錦寧已猜到了他的來意,心裡早有了主意。

    她搖搖頭道︰「沒有,隔的時間太短,我還沒想出新故事。」

    聽得這話,章鴻文的瞳仁瞪大了幾分︰「那話本,真是你寫的?你怎麼會想出那樣的故事來的?」

    「哦,我娘常給我講鬼故事,我想賺錢,又聽人說話本挺貴的,便把幾個故事東拼西湊編了個故事。」杜錦寧又拿這番鬼話來糊弄人。

    這話便是杜寅生都信了,章鴻文自然不會不信。他只是覺得不可思議,聽說杜錦寧一天學都沒上過,字還是自己現學的,就能寫出這樣精彩的話本來。聽到這話他還不服氣地也學著寫了一本,結果發現自己編出來的故事平淡乏味不說,文采都不如杜錦寧的好。

    所以他對於這個橫空出世的「神童」,十分好奇。要不是杜寅生告誡他不要往外說這事,他真讓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好好看看,看人家小小年紀就多麼有才,也給那些自以為是的「才子」一個響亮的耳光。

    「我聽你伯祖父說,你過目不忘?」他又好奇地問道。

    「呃。」杜錦寧撓了撓腦袋,「也不是。大概是我學的東西少,腦袋空,所以就容易記住;不像你們腦袋裡裝滿了東西,再往裡裝自然就難了。」

    「……」這奇異的理論讓章鴻文有些發懵,不過想一想似乎又很有道理的樣子。

    他可惜地看了杜錦寧一眼,問他道︰「你看……要不要讓我爹跟你祖父說說,勸他讓你去念書?」

    杜錦寧聽得這話,心念一動,搖頭道︰「念書花錢,我祖父怎麼可能花那份錢讓我去念書?除非……」

    「除非什麼?」章鴻文瞪大了眼楮。

    杜錦寧望望門外,把聲音壓低得只有兩個人聽到︰「除非我們小三房分出去。因著我爹是讀書人的緣故,即便再苦再累,我娘也會供我念書的。」

    說著她嘆了一口氣,眼珠子卻盯著章鴻文,想看他的反應。

    要說這村裡,能讓杜辰生忌憚害怕的,唯有杜寅生和章里正。杜寅生顧著兄弟情誼,並不捨得為著個佷孫去強壓自己的親弟弟。但章光義不同,身為里正,如果村裡出個秀才甚至舉人,桃花村就更加出名了,他這個里正面上也有光不是?而他跟杜辰生沒什麼交情,要是他能出面,沒準就能讓杜辰生把她們小三房幾口分出去。

    章鴻文想了想,搖頭道︰「你才十歲,還不能立戶呢。」

    「能立我娘的女戶麼?」杜錦寧問道。

    以她的名義立了戶,到以後她恢復性別時,被人捅出來,就是個把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陳氏的名義立女戶,這樣她的性別是男是女,都不打緊了。

    「這不可能。」章鴻文道,「必須是無夫無子,家中無男丁,方可立女戶。你娘有你這個兒子,自然不可能立女戶。」

    杜錦寧在心裡嘆了口氣,又問道︰「能不能通融通融?」

    她覺得古代是人制大過法制,只要章里正肯通融,這種事也不是辦不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3 03:23 PM

第三十六章 改變態度

    章鴻文的眉頭皺了起來︰「女戶可以免役和減稅,查得甚緊,不好通融的。查出來,我爹輕則坐牢,重則掉腦袋。」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杜錦寧不好意思地笑道。她還真不知道這些,看來得找這時代的律法書來看一看才行。

    「你年紀小,又沒人跟你說這些,不知道很正常。」章鴻文擺擺手,倒沒怪罪杜錦寧。

    「唉,那怎麼辦呢?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要是不分出去,日子過得差倒不說了,我幾個姐姐,怕是要被毀了。」杜錦寧唉聲嘆氣,瞅了章鴻文一眼,又問,「那改年齡呢?把我的年齡改大兩歲,是不是也不好改?」

    章鴻文對杜錦寧也是十分同情。以前他跟杜錦寧接觸不多,印象裡只是一個膽小沉默的瘦小孩子。這兩次的接觸,讓他對杜錦寧大為改觀,杜錦寧的聰慧,著實令他贊嘆,他也十分惋惜以杜錦寧這樣的資質不能念書,簡直暴殄天物。

    所以能幫上杜錦寧一把、又不損害他爹的利益的,他自然也願意伸手。

    章鴻文想了想,提醒道︰「你要知道,一旦你改了年紀立了戶,到時候就得去服徭役,這可不是小事。而且,你真能讓你祖父祖母分家麼?不說父母在、不分家的祖訓,單單你們分出去了,杜家二房的田地就只能佃出去,到時候是要分一部分糧食給別人的,這一點你祖母恐怕就不會同意。否則以他們對你的猜忌,何不早早把你們這一房分出去呢?」

    看來,牛氏吝嗇的名聲全村人都知道,即便一心只讀聖賢書的章鴻文也有耳聞。

    「分了家再改年齡。」杜錦寧道。

    章鴻文皺了皺眉︰「這個我得回去問問我爹。你也知道,如果把年齡改小,即便是改小一年兩年,也可以少交些免役錢。所以,對於年齡的改動,朝庭也是不允許的。不過這個有沒有立女戶查得那麼嚴,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把年齡改小,那也是要花錢打點的,可省下的免役錢並不多,且如果有人去告,那懲罰只有更厲害,得不償失。如果這種情況不多,查得可能就沒那麼嚴。」

    杜錦寧站了起來,端端正正地給章鴻文行了個禮︰「如此就有勞章大哥了。」

    章鴻文忙避開,擺手道︰「不用這麼客氣,我也沒幫上你啥。」

    兩人重新坐下,杜錦寧便換了個話題︰「那個關七少爺,你可認識?」

    說起這個,章鴻文也輕鬆了許多,笑著道︰「我認識他,他並不認識我。他叫關嘉澤,是我們書院山長的佷兒,只比我大一歲,卻已讀到甲班了,成績十分好,每次張榜前十名都有他的名字。聽說明年他就能下場一試,以他的能耐,中個秀才不難。」

    「甲班?你們一共分為幾個班,每個班大概多少人?」杜錦寧好奇地問。

    「有甲、乙、丙、丁四個班。每班的人數不一樣。甲班人數最少,只有十七個;乙班二十八個,丙班三十五個。丁班人數最多,足有五十六個。」

    「那章大哥你在哪個班?」

    章鴻文嘴角一勾,面上隱隱有些得意之色︰「我是去年才進去的,經過考試,直接入了丙班。今年八月就升到乙班了。」

    「哇,章大哥你真厲害。」杜錦寧不吝誇獎之辭。

    章鴻文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岔開話題︰「你問關嘉澤做什麼?」

    「上次買話本,他不是說有了新話本就去找他嗎?我雖沒有寫好,但腦子裡已有想法了,今天就可以動筆寫。寫完後我打算去尋他。只是我見你早出晚歸的,想來那位關七少爺也這樣。所以問一問他的情況。」

    章鴻文一聽,很熱心地出主意︰「我們是十日一沐休,平時都早出晚歸,很少時間在家。你可以去書院找他。他在書院很有名,只要不上課,問一問就能找到他。我們書院雖不能隨意出進,但把他叫出來想來不會有問題。」

    杜錦寧點了點頭。

    章鴻文就是過來跟杜錦寧說說話、結識結識的。此時看天色不早,便告辭回家了。

    而在此期間,坐在屋裡看書的杜辰生一頁書都沒看進去。

    杜錦寧現如今暫露頭角,連里正家的少爺都主動跑來跟她結交,可見往後想要壓制她,怕是做不到了。

    他嘆了口氣,看著送了章鴻文回來的那個瘦小的身影,久久沒有動彈。

    良久,他對坐在屋裡納鞋墊的牛氏道︰「你去把寧哥兒叫來。」

    「啊?」牛氏瞪大了眼楮。

    除了打罵,他們向來是不主動跟杜錦寧說話的,唯恐被她克了去。這會子老頭子怎麼一反常態?

    杜辰生心情不好,對牛氏這蠢笨的樣兒就十分看不上,眼楮一瞪︰「叫你去你就去。」

    「哦。」被杜辰生這一瞪,牛氏就習慣性地順從。她將鞋墊放下,起身出去。直到走到院子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應該隨著老頭子亂來,應該攔著他的。

    不過走都走到這裡了,她也懶得回頭,免得再跑一趟。她用力地拍了拍杜錦寧的房門,嘴裡凶凶地道︰「不是說氣悶嗎?怎麼人家一走就把門關上了?死崽子,年紀不大,心眼不小,整天地就知道給老娘使心眼子,當初老娘就應該把你溺……」

    「老婆子!」那頭傳來杜辰生的一聲怒吼,「叫你讓她過來,你嘴裡唧唧歪歪個什麼?」

    牛氏的話被打斷,她心裡氣惱,但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覺得老頭子今天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吃錯了藥,只瞪著杜錦寧道︰「你祖父叫你過去。」

    牛氏那嘴就是糞坑,永遠吐不出好話,杜錦寧早已習慣了,只當耳旁風,從來懶得去聽她罵些什麼。

    聽得杜辰生叫她,她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往杜家正房走去,心裡好奇杜辰生叫她過去到底想做什麼。

    不過她猜想應該不是壞事,否則剛才杜辰生就不會打斷牛氏的話了。以前牛氏罵得再惡毒,杜辰生都是充耳不聞,從來不阻攔的,今天倒是一反常態。

    正房一進去就是堂屋,上面放著一張八仙桌,桌旁還放著幾張靠背椅。最裡面則是一張長條案,條案上擺放著大瓷瓶;右邊手再進去,就是杜辰生的書房,裡面的擺設很是齊整,書案、書架、博古架、盆栽種種不缺,古香古色,可見杜家二房頗有幾分家底和底蘊。

    看到這裡,杜錦寧眼裡不光沒有艷羨,反而閃過一抹嘲諷。

    「祖父,您叫我?」她平靜地問道。

    杜辰生自她進屋起,就一直在打量杜錦寧。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從來沒有被他正眼瞧過、打心眼裡厭惡的孩子,是人中龍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3 03:25 PM

第三十七章 心理戰

    不說那比他兒子杜雲誠還要俊秀幾分的容貌,只說他年僅十歲、整日在打罵中過日子、沒念過書見過世面,卻長成了這樣一副不卑不亢的從容沉靜的性格,走路不緩不急,腰背挺直,說話時目光清澈通正,不躲不閃,這不光村子那些同齡孩子,便是好多佝肩僂背、一緊張就神色忐忑、小動作不停的大人都沒辦法跟他相比。

    果然是龍生生,鳳生鳳,自家兒子雲誠那般出色,他的兒子自然不會差了。

    想起兒子,杜辰生心裡隱隱作痛,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就帶上了些憎惡。

    見到這樣的目光,杜錦寧心頭平靜無波。她不是真的杜錦寧,所以眼前這老頭兒在她眼裡就是個懷有惡意的陌生人,兩人是相看兩相厭,她也照樣憎惡杜辰生,只是這種情緒被她深深埋在心底,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沉默了一會兒,杜辰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這才開口道︰「你恨不恨祖父和祖母?」

    杜錦寧一愕,抬起眼來,看向杜辰生。不過她很快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見杜錦寧沉默以對,杜辰生皺起了眉頭,低喝道︰「問你話呢!」

    杜錦寧在他的逼視下,仍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就那樣。」神情淡漠。

    杜錦寧眉毛一豎,就想罵人,不過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脾氣,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就不像剛才那麼平和了︰「什麼叫‘就那樣’?」

    這一回杜錦寧倒沒讓他久等,立即回道︰「說不上恨,但也不喜歡,就那樣。」語調跟神情一樣淡漠。

    這一回杜辰生是聽懂了,就那樣的意思就是︰冷淡,陌生,沒有感情。

    他目光陰鶩的盯著杜辰生,不過漸漸的神情就平和下來,看著杜錦寧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杜錦寧在杜寅生關於這個話題的回答,杜寅生自然跟他說過。如果杜錦寧在他面前也這麼說,或是話說得比那日更為好聽,可能他不會相信杜錦寧,只會覺得這孩子心機深沉,為人虛假。

    那麼像這種表面上為達到某種目的,說好話、假話,背地裡卻深藏恨意的人,他不光不會栽培,而且還會使人將這孩子毀了,就算不取她性命,也要將人弄傻。畢竟,他要為兒子杜雲誠留一條根,免得他身後沒個繼承香火的人,以後成為孤魂野鬼。

    而聽到杜錦寧的回答,他倒是相信了大哥的話——這孩子並不是真恨他們,只是心中有怨罷了。

    只是有怨倒不怕,只要他們打今日起對杜錦寧和小三房的人好,相信這個孩子心中的怨氣很快就會消散的。

    想到這裡,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道︰「坐下說吧。」

    杜錦寧看到杜辰生的神情變化,心底裡冷笑一下。她堂堂一個碩士,心理學也有所涉獵,面前這個只上過幾年私塾的老頭兒想利用心理戰,摸清她心裡的真實想法,那還真是差得太遠。

    聽到杜辰生讓她坐下的話,她面上驚愕,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來。

    「坐,我叫你坐你就坐。」杜辰生的語氣嚴厲起來。

    杜錦寧這才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椅子上,不過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

    看到她這番舉動,杜辰生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眼前這個,即便聰慧過人,性子也比一般人要沉穩,但終究是個孩子,心思也還算純正;他這個祖父的話,她還是肯聽的。那麼只要他們願意對她好,想必這份陌生與隔閡,很快就會消彌不見。

    他輕咳一聲,表情越發平和,靜靜地注視了杜錦寧一會,直看到這孩子有些不安了,這才開口道︰「你父親的事,你知道多少?」

    杜錦寧搖搖頭,垂下眼瞼︰「我娘她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我爹。」

    杜雲誠是被杜錦寧克死的,陳氏她們不提這話,也屬正常。

    杜辰生點了點頭,目光看向杜錦寧背後的書架,開始懷念起兒子來︰「你爹他小時候,就跟你一樣聰明。你大伯、二伯都是八歲才上學的,可你爹只有六歲就跟著你伯祖父念書了……」

    他說了不少關於杜雲誠的事,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你爹他聰明,十五歲就被書院的山先生看上,收為親傳弟子。要不是先生怕他早慧易折,或是心生驕傲自滿,早就考上秀才了,不必拖到二十幾歲。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大概是天妒英才,你爹才早早去了。而他去世,正是因著在縣裡聽到你出生的消息,急著趕回來,騾車翻到溝裡去,才丟的性命。所以這些年我跟你祖母,因著他的去世而遷怒於你,不待見你跟你娘,你能理解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吧?」

    說完這話,杜辰生就緊緊盯著杜錦寧,生怕漏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杜錦寧卻面無表情,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即便是這樣,你仍怨恨祖父、祖母嗎?」杜辰生又問。

    杜錦寧猶豫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卻仍不說話。

    杜辰生的心就放鬆下來,臉上帶了些許笑意︰「這些年,我們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做錯了許多事,最錯的就是遷怒於你。前日你伯祖父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通,我才知道是我錯了。你是你爹的兒子,就是我的孫子。人死不能復生,他早早去世,是他的命,我不能因此而不善待你和你母親。寧哥兒,我想彌補這個過失,你能給祖父這個機會嗎?」

    話聲剛落,他就成功地看到了杜錦寧抬起了那張小臉,巴掌大的秀美臉龐先是一愕,然後不可置信,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最後她認真地看著他,似乎在打量他說這番話是不是發自肺腑。

    他慈愛地笑了笑,朝杜錦寧點了點頭。

    「真、真的?」杜錦寧這話極輕,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怕打斷自己做的美夢。

    「是真的。祖父前日就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了,只是祖父抹不下面子,所以一直拉不下臉來跟你說,只是叫你祖母送了米給你們,又讓你們搬了屋子,也逼著你祖母給你大姐退了親。」

    杜辰生很不要臉的把杜寅生的威逼全當成自己的慈愛,將功勞劃拉到自己身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3 03:31 PM

第三十八章 划算買賣

    杜錦寧的眼眸慢慢亮了起來,望著杜辰生,卻久久沒有說話。

    杜辰生很能理解杜錦寧心中的「激動」,他笑著道︰「那寧哥兒說,你還怨恨祖父、祖母嗎?」

    杜錦寧搖了搖頭︰「不怨恨。」

    「好孩子。」杜辰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終於把這事給妥善解決了。

    想想以後杜錦寧去念書,然後很快就能考上秀才甚至舉人,杜辰生就覺得心頭豁亮,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

    「你想不想去念書?」他問。

    杜錦寧用力地點了點頭︰「想。」這個字說得很是響亮。

    杜辰生臉上的笑容就更濃了。

    他道︰「我跟你伯祖父商量商量,過了年就送你去上學。」

    杜錦寧站了起來,朝杜辰生深深地了一躬︰「多謝祖父。」

    杜辰生站了起來,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再走回他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然後翻開一頁書,看向杜錦寧︰「我念幾句書,你看看能不能背得上來。」

    杜錦寧點了點頭,眼眸亮晶晶的,似乎十分期待的樣子。

    「聽著啊。」杜辰生將書拿得遠遠的,半眯著眼睛念道,「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杜錦寧眯了眯眼,遂背了起來:「子曰:孝子之喪親也……」一字不錯。

    杜辰生亢奮與激動的心情,與當初的杜寅生一樣,他用手指沾了沾唾沫,翻開下一頁,繼續念︰「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

    這篇《孝經》裡的「喪親章」,字數不多,杜辰生念了五句,就念完了。而他念一句,杜錦寧就跟著背一句,偶爾除了不知其義而咬字不清外,無一錯漏。

    「好,你現在把整篇文章都背一遍。」杜辰生期待地道。

    杜錦寧不負重望,果真把剛才的他教的那些都背了出來。

    「好好好。」杜辰生激動得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兩圈,這才平復心情坐下,看著杜錦寧道,「你知道剛才你背的這些是什麼意思嗎?」

    杜錦寧十分茫然地搖了搖頭。

    「來,你過來。」杜辰生朝她招了招手,讓她站到自己身側,指著書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一遍,解說了一遍這些句子的意思。終於講完,問杜錦寧道︰「剛才我說的,你可記下來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以她的記憶力,真沒問題。

    「那你重復一遍。」

    杜錦寧便將剛才的釋義重復了一遍︰「孔子說:孝子喪失了父母親,要哭得聲嘶力竭,發不出悠長的哭腔……」

    見她說得一字不差,杜辰生精神亢奮地點了點頭,連聲道︰「好好好。」

    他翻了一下書,翻到某頁,又道︰「我念這一段,你看著字,慢慢跟我記。」

    見杜錦寧點頭,他便念道︰「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

    待杜錦寧背完,他把意思講了一遍,讓杜錦寧重復了一遍意思,確認她已將內容牢牢記住了,便將這本《孝經》遞到杜錦寧面前︰「這本《孝經》,就當是祖父的賠罪,送給寧哥兒了。」

    「不敢。」杜錦寧接過書,又高興地道,「謝謝祖父。」

    杜辰生這會子看杜錦寧的目光就不一樣了,慈祥地摸摸她的頭道︰「回去將祖父講的這兩段,好好背一背,再把意思也溫習了。明日過來祖父考校你。你真掌握了,咱們再學新章。」

    「是。」杜錦寧了一躬,「多謝祖父。」

    「去吧,今晚你跟你娘你姐姐都到上房來吃飯,叫她們別做飯了。」杜辰生揮了揮手。

    杜錦寧又行了一禮,方才拿著裡出來,看到坐在外間的牛氏,她目光閃了閃,叫了一聲︰「祖母。」

    「嗯。」牛氏的態度淡淡的,只是鼻子裡應了一聲。

    待杜錦寧一走,她立刻進了書房,問杜辰生道︰「你真決定好了,要送她念書?」

    「嗯。」杜辰生點了點頭。

    「先說好,束脩老娘是一文錢都不會出的。」牛氏道。要她花錢,那真是比要割她身上的肉還讓她心痛。

    杜辰生警告道︰「我既已示好,你別為了那幾文錢毀了我的大事。你只要想想,她往後考上秀才得了廩膳生,咱們不光不用再交免役錢,每月還能領廩米銀兩,這可比你每年交的三百文錢多多了。」

    說到這裡,他眼楮微眯︰「而且以我大哥對寧哥兒的看重,這束脩他收不收還是回事呢。只要你去跟大嫂唱兩句窮,估計他都能免了束脩。束脩一免,他身上最多也花些筆墨錢罷了,比壽哥兒還少得多。不過這話你可不能讓寧哥兒聽見,否則她即便考上了秀才,也不會讓咱們沾光的。」

    一聽是筆划算買賣,牛氏眼楮就亮了起來。

    不過她仍有些遲疑︰「她真有那麼聰明?別跟大房的雲昌似的,考個秀才考個十幾年不中,那老娘這筆買賣可就虧大了。」

    杜辰生搖搖頭︰「絕對不會。她的資質,比雲誠還要好。而且這次咱們必不會再讓她拜什麼名師,讓別人壓著不許早早參加童生試。最多念上三四年書,就叫她下場去試試。估摸著最多五年,就能中個秀才回來。」

    想起三兒子雲誠當年中秀才的風光,以及所帶來的好處,牛氏終於點了點頭︰「行,我聽你的。」

    杜錦寧回到自己房裡,看著手中的那本《孝經》,她冷笑了一聲,將書一拋,扔到了床上。

    杜辰生這隻老狐狸,真不愧是杜雲誠的老爹,這頭腦還挺好使的,今天不光跟她演了一場戲,而且還進行洗腦工程,想直接往她腦子裡灌輸愚孝的思想,一開始就拿《孝經》來教她,還專門選了那兩篇文章來叫她背誦講解。她要真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杜錦寧,杜辰生這深沉的心機沒準就能把她算計了,日積月累之下,被他洗腦成功。

    可惜,杜辰生運氣不好,遇上了她。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3 03:33 PM

第三十九章 搜銀子

   想起杜辰生說要送她去念書的話,她眼裡精光一閃,檢查了一下門窗,確定都關好了,便鑽到床底下,把文房四寶和稿子拿了出來,繼續寫她的話本,直到聽見陳氏和姐姐們的聲音,這才停了筆。

    陳氏她們背了許多木板回來。

    本來山上的木頭砍下來後,還需晾乾一段時間方可鋸刨成板子,但陳氏時常去幫人扛木頭,人家知道她的情況,便直接用乾木板換了她的木頭,而且還幫她把榫卯弄好,她回到家裡直接敲打幾下拼好就成。

    而姚氏那邊,早已得了婆婆的吩咐,叫她晚上連小三房幾人的飯一起做,她就滿肚子疑問了,可問婆婆,婆婆根本不理她,只叫她照做就是,還吩咐她以後對小三房好一些,弄得姚氏一頭霧水,同時心裡直犯嘀咕,覺得家裡的風向是不是變了。

    這回看到陳氏背了這麼多木板回來,她忍不住就在院裡高聲挑唆起來︰「喲,弟妹這是去哪兒發了財,買了這許多木板回來?莫不是上山撿了銀子了?」

    果不其然,一聽到「發財」、「銀子」這些詞,牛氏就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向陳氏幾人背著的木板。

    姚氏看看婆婆,再看看小三房的人,目光閃爍,等著看牛氏的態度。

    「二伯母,你才發財呢。我昨兒個還看著你藏了一塊銀子在牆縫裡。」杜方苓應聲道。

    她最恨姚氏。雖說杜辰生和牛氏不待見她們,但如果沒有姚氏挑唆,他們對小三房的人最多是視而不見。就是因著姚氏不斷的挑三窩四,才讓她們經常被打罵責罰。要說杜辰生和牛氏因著兒子的死遷怒而對小三房不滿,而姚氏的做法就純粹是天生惡毒,見不得人好了。

    至於姚氏有沒有銀子被藏在牆縫裡,那就不是她能管得著的了。如果牛氏找不到,那也只能說明姚氏把銀子轉移了,可不是她瞎說。

    「你瞎說什麼?誰藏了銀子在牆縫裡了?」姚氏聽得這話,暴跳如雷,但心裡卻直發虛。

    她還真藏了銀子在牆洞裡。

    可這事,三丫頭是怎麼知道的?

    牛氏的目光果然轉向了姚氏。

    小三房平素吃的油鹽、甚至身上穿的衣服鞋襪,原先釘補破牛棚所用的木板,她知道都是三兒媳婦去給人背木頭換來的。只要三兒媳婦不藏一文錢私房錢,這些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由得她們去。

    如果她不允許小三房人弄這些,這些東西就得朝她要。畢竟家裡的田地都是小三房母女幾人在耕種,米糧卻全都收歸家裡,陳氏等人沒油鹽吃、沒衣服穿,理當是家裡出。況且沒油鹽吃,身上就沒力氣幹活。這一進一出,孰輕孰重,她這麼精明個老太太,小算盤一拔,自然算得清楚。

    可二兒媳婦私藏銀子的事,可就嚴重了,這絕對是挑戰她這個當家老太太的權威。作為當家人,又是個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老太太,她是素來不允許兒媳婦手裡藏私房錢的。

    「你是主動拿出來還是我親自去搜?」她問姚氏。

    「娘,我真沒有私藏銀子,你別聽三丫頭瞎說。她就是看不得咱們好,想挑唆離間咱們婆媳的關系。」姚氏見牛氏竟然信以為真,心裡頓時慌了,連忙指天咒地地發起誓來。

    牛氏卻不理會她,直接進了姚氏跟杜雲年的屋子。

    要是平時,她可能也就放過姚氏了。大兒媳婦是城裡人,整年都不回老宅幾次,靠她不住;小三房人被苛待這麼些年,三兒媳婦不恨她們二老就算好的了,往後有個病痛想靠著她,也是枉想。只有二兒媳婦,雖說人懶了些,嘴饞了些,又是個愛惹事生非的性子,但好歹這些年對她和老頭兒還算尊敬。現在對她好些,往後老了,有個病痛,她也能伺候伺候他們二老。

    可她剛剛得知杜辰生要送杜錦寧去上學,雖說可能不要束脩,但買書、平時裡所用的文房四寶……這些都得花錢不是?錢從哪來?此時不從二兒媳婦手裡弄點出來,她這心肝兒都要疼死了。

    為了撫慰自己受傷的心,二兒媳婦是死是活她也就顧不了了。

    進了屋子,她銅鈴般的眼楮往屋裡一掃,直接就在牆上敲敲打打起來,不一會兒,就從牆上抽出一塊磚來,然後手往裡一伸,一塊大概一錢重的碎銀子就出現在了她的手裡。

    牛氏還不罷休,繼續在牆上敲了起來。

    姚氏一看,差點暈了過去,一來心疼自己的銀子,二來懼怕婆婆的責罰。

    聽到動靜跟過來瞧熱鬧的杜錦寧看到這情形,頓時嚇了一跳。她把銀子藏在牆洞裡,還以為保險,卻沒想到這牆洞竟然是大家都有志一同的藏匿銀子的地點。

    她擔心牛氏敲完二房的牆,還去敲她們的房間,看看姚氏和陳氏幾人都在圍觀牛氏找銀子,趕緊裝作對圍觀不感興趣的樣子,回了自己屋裡。

    為了不引起牛氏和對面杜辰生的疑心,她也沒敢關門。好在她放銀子的牆磚是在裡面角落的死角,不進屋子只在外面是看不見的。她飛快地將磚頭抽出來,把銀子和剩下的銅錢全都拿了出來,塞好磚頭,然後從窗子翻了出去,將銀子和銅錢全都藏在了後面巷道的草叢裡面。

    翻回了屋裡,她這才將那本《孝經》抓在手裡,又出去看熱鬧了。

    此時隔壁的牛氏在姚氏一路的哀嚎中,已成功地抽取了四塊磚,收獲了二錢銀子、一百二十五文銅錢。

    姚氏失了錢財,還要面對責罰,簡直恨透了杜方苓。

    她報復的方法也簡單粗暴︰「娘,娘,三房也有,三房也有,我看見三弟妹也藏了錢。就不知在她身上,還是藏在了她們房裡。」

    聽得這話,杜方菲和杜方蕙還好,陳氏和杜方苓卻嚇了一跳。

    她們可知道杜錦寧身上還有六十文錢的。要是被牛氏搜出來,等待她們的就會是一天的罰跪、兩天的饑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3 03:36 PM

第四十章 驚詫莫名

    杜錦寧擔心她們漏餡,趕緊在姚氏話聲剛落時就叫道︰「二伯母,衙門裡還有個誣陷罪。要是我們那邊搜不出錢,你是不是要領雙倍的責罰?」

    陳氏和杜方苓一聽,提起的心就放了下來。

    杜錦寧這段時間做的樁樁件件的事,都十分妥帖,從未出錯,即便一向不大看得慣她的杜方苓,對她都是信服的,更不用說陳氏了。

    看來那幾十文錢,被杜錦寧藏在了十分隱蔽的地方,至少不在牆洞裡,不會被牛氏一搜就搜出來。

    姚氏對於三房有沒有錢自然是不清楚的,她只是以己度人,覺得自家不愁吃不愁穿,都仍會藏些私房錢,像三房這樣缺鹽少油的,在幫人扛木頭的時候豈會把不多出來的那幾文錢給藏起來?尤其是在發生了杜錦寧因為沒錢吃藥而差點病死的事後。

    陳秀麗那個女人可不是那樣老實聽話的。

    想到這裡,她挭著脖子道:“你又不是縣太爺,還誣陷罪呢。搜不出錢,也是你們太狡猾,把錢藏得太好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牛氏手裡拽著從小二房屋裡搜出來的銀子和銅錢,心里正糾結要不要去三房搜一搜呢。老頭子剛剛才給那小兔崽子示好,她轉過身就得罪小三房的人,怕不得老頭子要拿大棒子敲她。

    可不搜嘛,她又捨不得那些銀錢。要是小三房也藏了這麼些錢,她不搜出來,可不虧大了?

    她正天人作戰呢,就聽身後一聲輕咳,卻是杜辰生從屋子裡出來了。

    「搜什麼搜?老二家的你自己藏銀子,就說別人也藏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杜辰生冷冷地看著姚氏,「今晚和明早你就別吃飯了,一會兒做好飯就到院子裡跪一個時辰吧。」

    「爹……」姚氏委曲地叫了一聲,卻是不敢再多說。這個家裡她最怕的就是杜辰生,平日裡不聲不響的,處罰起人來比誰都狠。

    不過想一想她心裡還是暗喜的。

    說是餓兩頓,但餓誰也餓不著在廚房裡做飯的人。她一會兒做飯的時候偷吃幾口,也就有了。只要公公還叫她做飯,她就餓不著。

    可杜辰生走了幾步,大概想起了這一茬,停住腳步道︰「算了,既然往後就一起吃飯了,今晚的飯就老三媳婦和菲姐兒幾個一起做吧。老二媳婦你現在就可以去跪著了。」

    「爹……」姚氏這一聲叫得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牛氏可看不慣她這向自己丈夫撒嬌的樣子,兩眼一瞪道︰「叫什麼叫?還不趕緊去跪?依我看,一個時辰太短了,再加半個時辰好了。」

    杜辰生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老妻別矛頭,一擺手︰「那就一個半時辰。」說著,背著手慢慢踱回了屋裡。

    姚氏半癱坐到地上,看向陳氏的目光既驚且怒,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算是看明白了,杜辰生和牛氏對小三房的態度都變了。以前不管小三房做什麼,那都是錯的,都會迎來杜辰生和牛氏的責罰。

    可現在,小三房的人連責罵一聲都沒有,倒是她,被她連連責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光是姚氏,便是陳氏母女幾人也驚詫莫名,你看我我看你的對視一眼,最後有志一同地看向杜錦寧。

    杜錦寧卻道︰「娘,您跟大姐去做飯吧,我和三姐、四姐試試看能不能把這些木板拼起來。」

    陳氏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道︰「你們哪裡有力氣?等我們做好飯再弄那個。」說著轉過身,看向牛氏,神色小心地問道,「娘,去哪裡做飯?」她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聽錯了。

    牛氏指了指杜家那個青磚砌就的廚房,沒有說話。

    婆媳倆這麼些年都沒好好相處,這乍一不打罵了,牛氏都覺得別扭。

    陳氏拉了杜方菲一把,兩人一起進了那個廚房。

    牛氏不放心,也跟了進去。雖說陳氏以前的廚藝是三個妯娌裡最好的,但這麼些年只煮玉米糊糊,她生怕陳氏忘了怎麼做飯,把好好的糧食給糟蹋了。

    姚氏見狀,牙齒咬著下唇,眼裡快要淬出毒來。

    不過她知道杜辰生雖回了屋裡,但院裡的一切都能透過窗戶看在眼裡,不敢陽奉陰為,左瞅右看,尋了個避風的牆角邊,挪過去老老實實跪在了那裡。

    「娘子,這是怎麼回事?」杜雲年在路上遇見放學後出去玩耍的兒子,父子倆一塊兒回來,就看到姚氏淒淒慘慘的模樣。

    「娘,你幹嘛跪在這裡?」杜錦壽飛快地跑過去,抹了一把鼻涕,好奇地看著母親。

    他有時候調皮搗蛋,也會被祖父和祖母揪著跪在這裡。不過除他之外,就是小三房的人了。他父母從未跪過,所以特別好奇。

    「你給我的錢被娘發現了。」姚氏可憐巴巴地望著杜雲年,又用眼神示意上房,壓低聲音道,「趕緊去幫我求求情。」

    杜雲年不光懶,還是一個沒擔當的慫貨,否則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弟妹一家整日在田裡辛苦勞作,他卻遊手好閑。

    他看了上房一眼,縮了一下腦袋,道了聲︰「我可不敢。」拉著兒子就回房了。

    姚氏氣得要死,卻又不敢聲張。在這個家裡,她也就只敢對小三房的人發橫,面對著敢打老婆的杜雲年,卻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杜錦壽掂記著晚飯,被他爹拉著一搖三晃地往屋裡走,一面還回頭問他娘︰「娘,你在這兒跪著,誰去做飯?」

    「你三嬸。」姚氏沒好氣道。

    杜錦壽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倒是杜雲年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身來,朝廚房看去,果然看到杜方菲從裡面出來,手裡拿著一盆要洗的青菜,他眉毛一挑,正要向姚氏問話,就見牛氏也跟著從廚房裡走出來了。

    「娘,您這是……」他指了指杜方菲,轉而問牛氏道。

    看到這個整日不著家的兒子,牛氏也沒好聲氣,問他道︰「你媳婦手中的銀錢,是你給她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4 08:54 PM

第四十一章 改變(一)

    「哦,對。」杜雲年大大咧咧地承認。

    「你給她多少銀錢?」牛氏盯著問道。

    杜雲年摸了摸腦袋,「也不多吧,有時候給上幾個銅板,有時候給個一錢兩錢銀子。」

    見兒子這糊塗模樣,牛氏終於忍不住了,拿起角落裡的掃帚就朝杜雲年揮了過去︰「你這沒成算的糊塗蛋,給了多少錢你都不知道吶?你有多少銀錢給她花?給多少都是無底洞,有座金山銀山她都能搬回娘家去。我打死你這個敗家子。」

    「娘,哎喲娘,您別打呀,說了沒多少錢,真沒多少,攏共也就一兩錢銀子。她說要買衣服水粉,不給她就鬧,我也是沒法子……」杜雲年老大一個人了,被牛氏在院子裡追著打,嘴裡哇哇亂叫。

    姚氏聽得杜雲年把罪過全都推到她身上,氣得臉都白了,可又不敢把杜雲年的老底給抖漏出來,只得道︰「他給我的銀子,我一個子兒都沒花,全在牆縫裡了。我之所以要錢,也是壽哥兒嘴饞,跟他爹去趕集的時候想買東西吃,他爹不給買,就來跟我鬧,我才備著些,真沒拿錢回娘家。」

    「我呸,就你那樣兒,有錢有好東西不拿回娘家才怪呢。」

    牛氏卻是不信這話。姚氏的娘家就在村裡,一家子都是懶漢,就指著嫁出去的女兒接濟。要不是杜雲年也是個懶的,又貪戀姚氏年輕時有幾分姿色,她才不會把這麼個東西娶回來。

    想到這裡,她方向一轉,掃帚直接就落到了姚氏身上。

    姚氏可不敢像杜雲年那般四處逃竄,只能老老實實跪在那裡抱著頭挨打,不過嘴裡叫喚得比殺豬還要大聲,引得過路的村裡人又都圍過來看熱鬧。

    杜雲年和杜錦壽看著姚氏被打,也不理會,直接逃回屋裡去了。

    杜寅生聽得這邊鬧將得厲害,擔心杜錦寧受罪,趕緊過來瞧了一眼,見是姚氏被打,也懶得理會,轉身回家去了。

    「好了,整日鬧個沒完,你們煩不煩?老婆子,去廚房看看飯做好了沒有。」杜辰生這段時間受夠了村裡人的議論,見又招來了一群看熱鬧的,心裡氣牛氏這老婆子多事,更氣姚氏那個惹禍精,惱怒地喝止了牛氏,對姚氏斥道,「多跪半個時辰。」

    見姚氏老老實實跪著,跟個鵪鶉似的不敢再發出聲音,杜辰生這才轉臉對門口的王婆子等人道︰「兒媳婦太懶,老婆子就管教了她一下,沒事了,大家回去吃晚飯吧。」

    「你這二兒媳婦,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了,又懶又饞,還挑三窩四,是個惹禍精。」王婆子曾跟姚氏吵過架,一向看她不順眼的,這會子便借機上了一回眼藥,這才跟著看熱鬧的一眾人散了出去。

    姚氏又被氣得半死。

    小三房的人被責罵慣了,在這個家裡恨不得當個隱形人,以免讓這些人看見又惹來打罵,所以院子裡鬧得再厲害,陳氏和杜方菲在廚房,杜錦寧跟著杜方苓、杜方蕙在屋裡,都各自忙著自己的活兒,不敢出去看熱鬧。

    杜方苓和杜方蕙別看年紀不大,卻很能幹,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把木板一一排好,再叮叮當當地敲打幾下,就敲成了幾面木牆,只等著陳氏和杜方菲有空過來,把幾根樁子打到地下去,再將它們豎起來了。到時候再將兩扇門按好,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吃飯了。」杜方菲從外面進來,喚她們道。

    「姐,咱們今晚到哪裡吃飯?」剛才外面鬧得那樣厲害,杜方苓怕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根本不敢追著杜錦寧詢問。這會子見大姐進來,這才悄悄問道。

    「在上房吃。」杜方菲也十分疑惑,說完將視線投向杜錦寧。

    「下午祖父把我找去了,說要送我念書。」

    三姐妹都吃了一驚︰「真的?」旋即便是喜悅。

    祖父既然都願意送杜錦寧上學了,這說明他已接受她了。只要接受了杜錦寧,那她們小三房的日子就好過了。

    難怪她們背木板回來,牛氏沒說什麼,反而罵了姚氏一頓;更難怪叫她們去大廚房裡做飯,還讓她們一起到上房吃飯。

    「這下好了,咱們終於不用過這種日子了。」杜方苓說著,轉過身摟著杜方菲的腰,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比杜錦寧大三歲多,又早慧,杜錦寧出生時她已記事了。

    她清楚的記得以前過的什麼日子。爹爹杜雲誠是杜家最有出息的人,又是個疼愛妻女的,那時候她們吃得好住得好,祖父祖母對她們也很疼愛。她記得小時候還有過一條綢緞的裙子,石榴紅的,穿出去羨煞了村裡人,個個都誇她聰明漂亮;除此之外,她還時常有爹爹從城裡帶回來的糕點吃。母親作為秀才夫人,不用下地幹活,穿著漂亮的衣裙,只在家裡做些繡活,照顧兒女,是村裡人人艷羨的有福氣的女人。

    可這一切,在弟弟出生、父親離世時全變了。

    現在,她們終於苦盡甘來,可以過回以前的日子了。

    杜方苓的心理,杜錦寧想都能猜想得到。

    可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頭來她更要怨恨自己這個「弟弟」了。

    她忍不住給杜方苓潑上一瓢冷水︰「別高興太早,大伯和二伯是不會同意的。」

    杜方苓身子一僵,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

    是啊,念書花費那麼大,大伯怎麼會願意送佷兒去念書?而如果她們不幹活,田裡的活兒就得二伯去做。像二伯那樣游手好閑的懶漢,怎麼可能去做農活呢?

    所以,她們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往後也會過同樣的日子?至多不過是不挨打罵了。跟著上房一起吃飯?沒了爹爹護著,有好吃的好喝的,到得了她們嘴裡麼?想過回以前的日子,那簡直是做夢!

    見杜方苓清醒了,杜錦寧便道︰「走吧,去吃飯,別讓祖父、祖母等著了,不然又要挨罵。」

    幾人也不敢耽擱,緊跟著杜錦寧出了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4 08:56 PM

第四十二章 改變(二)

   杜方菲見妹妹蔫頭蔫腦的,不由輕聲安慰了她一句︰「總會好起來的。至少現在有了改變,不用住牛棚,也能到上房吃飯了,不是麼?」

    杜方苓點了點頭,腦子也轉了過來。

    是啊,如果弟弟再能考上秀才,那她們的日子就更好了。

    這麼一想,她又精神抖擻起來。

    很多年了,幾姐妹沒進過上房,尤其是年紀小的杜方蕙,因為父親去世時還沒記事,對於上房是什麼樣子,根本沒有印象。不過她膽小,進去之後一直低著頭,根本不敢抬起頭看。倒是杜方苓,知道祖父、祖母既已改變了態度,根本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倒是一進去就將屋子的桌案花瓶等擺設好好打量了個遍。

    「坐吧,都坐吧。」杜辰生坐在上首一桌前,見小三房的人都拘束地站著,便朝杜錦寧招了招手,「寧哥兒,你是男的,跟祖父一桌。」

    聽到祖父這話,杜方苓的目光才從那些擺設上收了回來,投了向桌上的菜肴。

    一直以來,她都期望著能像小二房的人一樣,吃白米飯,還能吃上肉。可眼前這桌上擺的食物,卻叫她詫異地瞪大了眼楮。

    屋裡擺了兩個桌子。下首離她們最近的一桌只有兩個菜,水煮白菜、燉蘿蔔,白白的似乎沒油沒鹽,而放在桌邊的飯碗裡裝著的不是大米飯,而是玉米糊糊。

    這跟她們平時在牛棚裡吃的東西有什麼區別?白菜和蘿蔔是她們自己種的,不值錢,見天兒地吃,可眼前這兩盤菜,似乎也沒多放兩滴油。

    杜方苓的目光往上移,落到了上首那桌上面。

    那上面也有水煮白菜和燉蘿蔔,但跟下首桌上的做法明顯不一樣——水煮白菜上漂著肉沫,蘿蔔是跟骨頭燉在一起的;除此之外,還有一碟子豌豆炒臘肉。而桌旁放著的飯碗裡,盛的是白花花的大米飯。

    杜錦寧可不像杜方苓,眼楮只盯著擺設,這兩桌上區分明顯的食物,她早就看見了,不作並沒有出聲。只是到了此時,杜辰生招呼她坐上首那桌時,她笑了笑︰「不了,祖父,我跟我娘、我姐姐她們一桌吧。」

    說著,朝陳氏示意了一下,扶著她坐下,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杜辰生臉色微微一沉,覺得杜錦寧不識好歹,自己抬舉她她還推三阻四。可等看到杜錦寧端起的食物時,他驟然變色,轉頭看向牛氏。

    牛氏正伸手準備端碗呢,看到老頭子怒視著她,她還莫名其妙︰「怎麼了?」還以為沒把老頭子伺候好,直接將自己手裡的筷子遞給杜辰生。

    杜辰生本還想著顧一下老婆子的面子,忍著不發火,等吃過飯後再背後教妻,明日把伙食調成一樣的就行。可看到杜錦寧坐在那邊桌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因著兩桌伙食的不同有什麼不滿。但她的表情寧靜無波,杜辰生卻不敢當她真沒想法。她堅持要坐在那一桌,是不是心裡直接將他們隔離開來,根本沒有接收他的好意呢?

    如果這樣,他掏錢供她念書還要什麼意義?

    他在心裡打了下算盤,就覺得收伏杜錦寧,比老婆子那點面子重要很多。

    當即他將手裡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向牛氏瞪眼道︰「我既叫寧哥兒他們過來一道吃飯,就是往後咱們一家人、吃食一個樣兒的意思。你是怎麼搞的?難道我剛說的還不明白?」

    牛氏有些懵,不過很快就明白過來。

    杜辰生給她分析過利弊,她自然知道杜辰生的意思。

    她瞧了瞧端坐在那桌上的五口人,雖然心疼糧食,最後還是道︰「你又沒說清楚。行了,那打明兒起,就跟咱們一樣。」

    杜辰生見老妻把責任都擔了起來,心下滿意了,指著那盤子豌豆炒臘肉道︰「這盤拿去那桌。」

    陳氏原先聽牛氏說要來這屋一塊兒吃飯,心裡就已盤旋著各種念頭,猜想著是不是因著杜錦寧的聰明,公公準備改變態度了。可這想法實在太美好,美好到這十年來成了一種不可實現的美夢,她始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這會兒子聽到公公和婆婆的話,她才切切實實地確定下來,她的美夢成真了。

    能讓女兒們不那麼辛苦,在親事上別只管利益不顧她們的死活,她就已念阿彌托佛了,至於吃什麼,她還真不在意。

    只是這念書的事……她看了看杜錦寧,心裡頓時又一陣發苦。

    杜辰生決定的事,她也改變不了,現在也不是暴露杜錦寧身份的時候。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等三個女兒都嫁了,大不了她帶著杜錦寧逃到別的地方去。總之,她這輩子是愧對這孩子了。

    見牛氏板著臉把菜端到她們這桌來,她忙推辭︰「不用不用,這菜自然是老人吃。我們吃啥都行。」愣是又把那盤菜端回去了。

    杜辰生很滿意陳氏的大方得體,這比那眼裡只有吃的就不管不顧的姚氏可強太多了;牛氏則很滿意陳氏的識趣。

    最後,杜辰生作主把這盤菜留下來了,卻又叫牛氏把骨頭燉蘿蔔跟陳氏那桌的清水燉蘿蔔換了一下,陳氏不敢再多推辭,接受了公公婆婆的好意。

    杜錦寧的表情始終很平靜,就好像吃什麼她都不介意的樣子,這讓杜辰生下意識裡舒了一口氣。

    杜雲年看到這一情形,臉上若有所思,但也沒說什麼,默然地吃完了飯。

    吃過飯,陳氏領著女兒們收拾了桌子,杜錦寧也跟著一塊兒出去了,杜辰生這才對杜錦壽道︰「往後你可不能再欺負寧哥兒了。否則,你就跟你娘一樣跪在那裡不許吃飯。」

    杜錦壽平時是挺熊的,但在嚴肅的杜辰生面前就跟耗子見了貓一般,氣兒都不敢大喘。聽得這話,他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行了,回去吧。」杜辰生掃了兒子一眼,揮手道。

    杜雲年領著兒子出了門。

    杜辰生這才對牛氏道︰「我不是叫你做一樣的飯嗎?你這是做什麼?」

    「我不是想著,反正寧哥兒是在男桌吃飯的,那桌只有她們母女四人,所以才做那樣的飯食的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4 08:58 PM

第四十三章 起罅隙

   不過,因著男桌的菜向來比女桌豐盛,牛氏又自恃在這個家裡勞苦功高,地位尊崇,自然不甘坐女桌,自打從媳婦熬成了婆婆,就上了男桌吃飯。杜辰生知道妻子的秉性,如果不讓她在這桌吃,他也吃不到什麼好菜,便也默認了。此後便成了慣例。

    也因此,在小大房不回來的日子裡,杜家上房裡在女桌上吃飯的就只有姚氏一個人,她又是管做飯的,以她那渾不吝的性子,如果讓她做了好菜卻不讓她吃,區別對待,她絕對幹得出往菜裡偷偷吐唾沫的事情來。所以每次吃飯都是直接在飯菜裡她分出一人的份來,自己坐到旁邊去吃,不用上桌,但飯菜卻是一樣的。

    今天正好姚氏被罰了不許吃晚飯,如果杜錦寧去了男桌,這女桌就只剩小三房母女四人。牛氏自然就捨不得米糧肉食,還是叫她們做了跟平時一樣的吃食。

    「你啊你,我跟你說那麼多,就白費了?」杜辰生白她一眼,「寧哥兒親近她娘、她姐姐,你這樣做,她能高興?她要是不高興,咱們做這些有什麼意思?那還不如一開始啥也別做,免得咱老了老了,腆下臉來討好她,還拿了錢來供她念書,到最後卻吃力不討好,供出個白眼狼來。」

    牛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頭道︰「好吧,明天我注意。」

    杜辰生這才站起身來,扔下一句話︰「我去大哥那邊。」

    杜家大房吃飯早,此時杜寅生用熱水燙了腳,都打算歇息了,就聽杜雲昌來報說二叔來了。他只得抹乾了腳穿上鞋襪出去。

    「坐吧。」杜寅生招呼弟弟,瞅了瞅他,「怎麼了?」

    杜辰生卻不說話,只悶聲坐在那裡,一副悶悶不久的樣子。

    杜寅生知道弟弟有這習慣,只要遇上了事,就會過來找他,然後也不說話,非得等他問了才說。以往他都會主動問,也幫弟弟排解排解,可這段時間杜辰生的做法讓他心冷,他既不說,杜寅生也懶得問,提起套了棉套的暖壺,給他和杜辰生各自倒一杯茶,便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慢喝起茶來。

    杜辰生本是等著大哥問自己,自己再出演一場苦情戲的,偏杜寅生不按套路出牌,他只得自己找台階下︰「唉……」長嘆了一口氣。

    杜寅生瞅瞅他,仍不理會。

    杜辰生只得主動出聲︰「大哥,你勸我的話,我這兩日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覺得甚有道理。咱爹,多盼著咱們兩房能出個舉人、進士,好光明正大的回家鄉去,也讓老家那些人看看咱們這一支也是有出息的,甚至比他們還要厲害。可是……」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要是以往,杜寅生是比較沉得住氣的,可事涉杜錦寧,他還是沒忍住,問道︰「可是什麼?」

    「唉,就是那個牛氏,你也知道她那愛錢貪財的性子。她要是樂意,我雖可以打她罵她,但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可以把她給休了。而且她那牛家,也不是好惹的。我就算送了寧哥兒去,依她的性子,指定要鬧上幾場。這麼一鬧,我就算花了錢,想來在寧哥兒心裡也落不得好。所以這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杜寅生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幾十年的兄弟,杜辰生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牛氏是吝嗇,可杜辰生也不是什麼大方人。或許是做了多年賬房,凡事都喜歡計算,尤其是錢財方面,老兩口都一個德性,否則也幹不出把小三房母女當牛使喚、卻不讓人吃飽吃好的事兒來。

    對於杜辰生方才的話,杜寅生是半個字都不信的。牛氏脾氣急且壞,但杜辰生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家裡的事無論牛氏同意不同意,最後還是會按著杜辰生的意思去辦,多年來,牛氏也就養成了發牢騷歸發牢騷,但最後還是聽杜辰生的習慣。

    所以這番話,杜辰生也就能哄哄外人罷了。在親哥面前演戲,還真是不夠看的。

    不過杜寅生沒有戳穿杜辰生那點小心思。

    杜辰生為何要唱這一出戲,他心裡門兒清。不過是想省點束罷了。

    杜寅生對於這個弟弟,又心寒了幾分。

    他淡淡道︰「這三百文錢的束既讓弟妹為難,那就當是我這伯祖父送給寧哥兒的禮物吧。不過很快就過年了,打後日起,孩子們也不上學了。等過了年,你再把寧哥兒送過來。」

    杜辰生點了點頭,十分感激地道︰「多謝大哥。」

    「你放心,以寧哥兒的資質,不出幾年就能拿到功名。你雖有付出,但寧哥兒會帶給你百倍千倍的回報的,相信我。」杜寅生生怕他回去又改變主意,趕緊拿個胡蘿蔔吊到他面前。

    「但願如此。」

    「行了,時辰不早了,回去歇著吧。」杜寅生也懶得再理會他,直接了下逐客令。

    杜雲昌代父親送了叔叔出去,回到屋裡問杜寅生︰「爹,二叔來做什麼?」

    「哼。」杜寅生冷笑一聲,「他想送寧哥兒念書,卻又捨不得花錢,來我面前演戲來了。」

    杜雲昌驚訝地睜大了眼楮。

    杜寅生顧及兄弟情誼,很少在兒子的面前說弟弟的不是。可這段時間杜辰生的做法讓他大開眼界的同時,也讓他心寒不已。他乾脆也不藏著掖著了,以免往後兒子在這位二叔手裡吃虧。

    他讓杜雲昌坐下,把杜辰生的一些事情,包括小時候杜辰生幹了壞事把贓栽到他頭上、做了賬房後坑東家的事都一一跟杜雲昌講了。然後道︰「往後你防犯些二房,少跟他們有利益上的糾葛。」

    他嘆了口氣︰「我現在還活著,你二叔還能有些顧忌。要是我不在了,他們那邊沒準還會打咱們家財產的主意。你雖中了秀才有個功名,在縣太爺面前也能遞個帖子說上點話,來明的他們不敢,但怕就怕在他們會來暗的。你沒在官場、商場廝混過,不知道人心的險惡。一旦他們動了歪腦筋,那真是防不勝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4 09:03 PM

第四十四章 敲打

    他伸手拍了拍杜雲昌的肩膀︰「我之所以想把寧哥兒過繼過來,也有給你找個幫手的意思。我看那寧哥兒年紀雖小,但心思靈活,很有自己的想法,關鍵是他心思很正,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咱們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伸手幫他一把,往後二房那邊真打歪主意,她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可惜啊……」

    還有一點他沒說。杜雲昌的身體很差,連他這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都比不上,想來也不是個長壽之人。一旦他跟杜雲昌父子倆相繼離世,杜錦福的年紀又小,這個家業被二房那邊侵佔,那是早晚的事。如果有杜錦寧在,而且他又能獲取功名,那麼杜方芷和杜錦福還能順利長大;可如果沒有他幫襯,這個家以後會如何,可就難說了。

    杜雲昌被父親說的這些震驚著,久久不語。

    他因著身體不好,打小就被父母保護得極好。平時又一心讀書,很少理會世事,性格便有些天真,不計較利益得失,極為看重親情。他實在想不通二叔為何要做那樣的事。

    見兒子不說話,杜寅生也知道他難以消化這些,擺了擺手︰「你去歇息吧。」

    「是,爹。」杜雲昌聽話的站了起來,慢慢走回自己屋裡。

    杜寅生望著他單薄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杜家西廂裡,杜錦寧一進門就被杜方苓拉住了胳膊,期盼地問道︰「寧哥兒,祖父既然改變了態度,那我跟娘、姐姐是不是往後就不用做那麼多事了?」

    杜錦寧望瞭望陳氏︰「祖父沒說這些,只問我願不願意念書,我說願意,他就放我回來了。」

    陳氏一巴掌拍開杜方苓︰「快去洗臉燙腳,別在這兒纏著你弟弟。我們不做事,喝西北風啊?少做你的春秋大夢。」

    杜方苓嘟著嘴︰「二伯、二伯母又不是沒手沒腳?尤其是二伯,一個大男人,什麼事都不做,倒叫我們這些半大的姑娘累死累活。」

    陳氏被唬著直去捂她的嘴,壓低聲音喝道︰「你要死啊,說這些話。要是被你二伯二伯母聽見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怕啥?現在咱們也跟他們一樣了,為啥不能說?」

    杜方苓看到姚氏被罰,杜辰生和牛氏很明顯站在了她們這一邊,而且飯桌上牛氏還被杜辰生喝斥了,膽子頓時大了不少,把平時心頭的怨氣都發了出來,「你也是兒媳婦,二伯母也是兒媳婦,為啥你在田裡累死累活,她倒在家裡享福?這不公平。」

    不過她這話,聲音明顯小了很多。

    陳氏靜靜地看她一眼,放開了手,神色淡淡的︰「誰叫你爹死得早,沒法護著你?」

    杜方苓看了杜錦寧一眼,沒敢說話。

    她知道陳氏的心結。要是她敢說這一切都是杜錦寧造成的,要不是她克父,她爹也不會死,她們幾姐妹的日子也不會這麼難過,陳氏非把她趕出門不可。這是陳氏的逆鱗,是誰都不能觸踫的。

    可她沒說話,那一眼卻沒逃脫陳氏的眼楮。

    陳氏立即怒了,指著杜方苓道︰「你別以為這一切都是你弟造成的。你二伯母挑唆之語,你也信?要不是有你弟弟,你娘我早就被你祖父、祖母休回娘家了,你們也被賣去給人做丫鬟了,還留得你們在這裡做杜家姑娘?雖說日子不好過,但好歹生死由自己,不由別人!」

    杜方苓雖一向敬重母親,但很不同意母親這話。

    她反駁道︰「娘,你是說反了吧?要不是你拼命護著,祖父、祖母早把寧哥兒給溺死了。」

    「哼!」陳氏冷笑,「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真以為你祖父、祖母留著寧哥兒,是因為我的哀求和他們心軟?那是因為他們想給你爹留根香火!要不是這樣,他管我們這幾個的死活?」

    杜方苓就不說話了。

    杜錦寧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也沒有動彈。

    她知道陳氏明面上是在罵杜方苓,實則這些話都是講給她聽的。陳氏擔心她年紀小,心思單純,受了杜辰生的蠱惑,以至於杜辰生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就感恩戴德,把杜辰生當成慈祥的老人,親近他、敬重他,被他所利用。

    心暖之餘,她也心慰。

    自立、分家、振興家業,過好日子,這些光靠她一個人單打獨鬥那指定是不行的,還得大家一起齊心協力。而有陳氏這樣一個性格剛強、心思通透的母親,她身上的擔子也輕不少。

    她走過去,握了握陳氏的胳膊,輕聲道︰「娘,您放心,我明白的。」說完這句,便她放開了手,走過去幫杜方菲敲木樁。

    見杜錦寧如此聰慧,一點就通,陳氏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要是杜錦寧真的是男兒身,那該多好。

    雖說小三房的地位有所提高,但陳氏依然不敢出事太出格。到歇息時間了再發出響聲,那是要被牛氏罵的。她們母女幾個只把外面的這面牆立好,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母女幾人仍一大早就起來到田裡去了,杜錦寧吃過早飯,便繼續寫她的話本。

    因為心裡有了某種想法,她沒多寫,只寫了一千字左右就停住了,然後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把昨天和早上寫的三千字謄抄了一遍,到陳氏那邊找來針線,把那些寫好的紙張全摞在一起,裝訂成冊。

    看看天色已是中午了,外面也沒人,她爬出窗外,從草叢裡把昨天藏在那裡的銀子和銅錢找了出來,再將小冊子往懷裡一揣,開了門出去。

    杜辰生聽到響聲,看到她出門,本想叫她到上房來,把昨日給那本《孝經》背一背、講一講,可杜錦寧跟兔子似的,跑得飛快,還沒等他張嘴就不見了蹤影。他只得作罷。

    那日從縣裡回來,杜錦寧就聽陳氏說了,鄭仲春和鄭桃兒的父親鄭林,就是專門趕車的,每日往返於縣城和村裡。

    桃花村和另一個叫大林村的挨得很近,中間就隔了一條小河。兩個村的人口加起來也不少,有人就像章鴻文一樣要去縣裡上學,有人則像杜雲年一樣要挑菜去縣裡賣,還有走親戚買東西的,每日去縣裡的人倒也不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4 09:05 PM

第四十五章 去書院

    鄭林家裡沒有田地,但他有一把子力氣,又跟人學了幾手功夫,年輕時便在縣裡鏢局做事,後來在運鏢的過程中受了傷,差點去了半條命,傷好了後也留下了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左手也有些不便,不能幹農活。他便用鏢局送來的銀兩買了一輛騾車,專門往來運載,賺幾個辛苦錢糊口。

    鄭林收錢公道,每人往縣裡去的只收五文錢車錢,所以生意也還過得去。

    杜錦寧依著原主的記憶,去了村西的橋頭旁邊,果然看到有一輛騾車停在那裡,不過鄭林卻不在。

    她也不急,直接去了旁邊那座用泥牆圍起來的院子前,大聲喊道︰「鄭叔,在家麼?」

    門被打開,鄭桃兒的臉從裡面伸了出來。看到杜錦寧,她頗為意外,笑著問道︰「寧哥兒,你找我爹做什麼?」

    「我有事要去縣裡一趟,想勞煩鄭叔跑一趟。」

    鄭桃兒就更意外了。

    她跟杜家姐妹最是要好,小三房是個什麼光景,她哪裡會不知道?那是想吃一文錢的鹽,都得陳氏去給人扛木頭辛苦賺回來的,平日裡兜裡比什麼都幹淨,哪裡會有餘錢坐車?

    而且,杜錦寧去縣裡做什麼?

    她正想問呢,鄭林端著一碗玉米糊糊打開了另一扇門,對杜錦寧笑道︰「寧哥兒要去縣裡呀?稍等我一會兒,我把這幾口糊糊喝完。」說著,直接拿著碗就往嘴裡倒。

    「鄭叔你慢吃,不著急。」

    其實杜錦寧還是挺著急的,只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她可不好催人家吃飯的人。

    好在鄭林做事乾脆,幾口就把玉米糊糊吃完了,剩下塊鹹菜在嘴裡咬得「咯吱」響,把碗往鄭桃兒手裡一遞,用手抹了一下嘴,出門道︰「走。」

    杜錦寧在現代時就是個不差錢的主兒,一向為人大方即便穿到了古代,成為了一窮二白的鄉村假小子,兜沒幾個錢,也沒變得扣扣索索的。鄭林沒說多少錢,也沒說要再等幾個人再走,她自然也沒說。

    鄭林解了騾子的繩索,套上車,自己坐到車轅上,便吆喝了一句︰「上車。」看著杜錦寧上了騾車,便甩了個馬繩,「駕。」騾車緩緩啟動,朝縣城方向奔去。

    杜錦寧擔心鄭林會問她為什麼去縣城,早在心裡就想好了藉口。可鄭林似乎挺有職業操守,並不問這種有關隱私的事,而是問問她的身體情況,便道︰「天冷風又大,你坐好了,我要趕快車了。」說著,便閉嘴不再閑聊,倒是把騾車趕得飛快。

    正因如此,這次進城倒比那次杜錦寧和陳氏雇車回來時還快,沒過多久就進了城。

    杜錦寧道︰「鄭叔,你知道博閱書院在哪兒不?知道的話,你直接把車趕到書院門口,我給你錢。」

    「知道。沒事,不遠,不用加錢。」鄭林笑道。因著城裡人多,他有意放慢了些車速。

    不一會兒,騾車就在書院門口停了下來。

    杜錦寧跳下車,問鄭林︰「多少錢?」

    「五文。」

    杜錦寧抬起了眼,看向臉上還有一道刀疤顯得有些凶惡的鄭林︰「鄭叔,我有錢,你該收多少就多少。否則下回我就不好意思坐你的車了。」

    「沒收少。正好我也要往縣裡來的,捎你一路收你五文錢我還是賺了,否則就是空著車白跑一趟。」鄭林笑道。

    杜錦寧卻是知道鄭林是照顧了她的。因著人少太虧,他總得等上三五個人方才往縣城跑一趟。如果人少,那就得花上六文、七文錢。像她這樣一個人坐,又是直接送到城裡指定地點的,沒有十文錢肯定不行。

    她心裡生暖,卻也沒有推辭鄭林這番好意,從懷裡掏出五文錢遞給他,道︰「謝謝鄭叔。」

    鄭林沒說什麼,朝她笑了笑,趕著騾車往回走。

    杜錦寧這才抬起頭來,朝博閱書院的大門看去。

    這個博閱書院建在縣城邊的一個小山坡上,大門也是依坡而立,跟杜錦寧在後世看的牌坊似的,極為高大,十分有氣勢,上書「博閱書院」幾個大字。

    此時書院大門緊閉,便是兩邊側門也緊緊關著。那扇側門旁邊還有一間小屋,想來是守門人所呆的地方。

    杜錦寧走了過去,敲了敲小屋的房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他上下打量了杜錦寧幾眼,問道︰「有何事?」

    杜錦寧作揖行了一禮,道︰「書院裡的關七少爺約了我,讓我來找他。」

    「哦?」老頭兒挑了挑眉。

    要是找別人,他或許不會通報。畢竟眼前這孩子年紀不大,穿得也破破爛爛的,根本不像關家的家人或下人,怕是哪兒來找秋風的窮親戚,因為關家不許上門,就找到這兒來了。

    但事關關嘉澤,他就不敢怠慢。這家書院可是是關家籌建的,山長也是關家人。要是這小孩兒真是關七少爺叫過來的,那他不通報,這個守門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橫豎書院正是午休時間,關七少爺又向來不歇晌,通報一聲,也不過是跑個腿的事,不算什麼。

    他道︰「你且等著。」說著把自己這間小屋的門鎖了,開了角門進去,又順手把角門給關上了。

    杜錦寧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等在外頭。

    想來書院比較大,走進去再走出來需要時間,隔了大概有一盞茶的功夫,老頭兒才開了門,不過他沒有馬上出來,而是笑著恭敬地對裡面示意了一下,關嘉澤穿著一身石青色細布棉袍,從裡面走了出來。

    杜錦寧忙小跑了過去。

    「咦,是你?」關嘉澤顯然還記得杜錦寧,看到她,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高興起來,「有新話本?」

    杜錦寧從懷裡掏出那本話本,遞給關嘉澤。

    關嘉澤接過來就打算翻看,不過看看杜錦寧,又改變了主意,問她道︰「多少錢?」

    「那個……這話本篇幅有點長,大概有三本這樣的長度,我現在只寫出了一部分,就是你手上拿的這些。你看看要不要買。」杜錦寧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5 09:02 PM

第四十六章 關嘉澤

   關嘉澤詫異了一下,皺起眉頭,將書翻開來,打算看上幾行。如果真的不錯,再叫這孩子把餘下兩冊寫好的拿給他就是。

    不過書剛打開,他手上一頓,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杜錦寧︰「你說什麼?這話本……」他揚了揚手中的書冊,「是你自己寫的?」

    杜錦寧點點頭,笑容裡帶著些小羞澀︰「上次我怕那些掌櫃的不要我的話本,所以才說是我伯祖父寫的。」

    這一回關嘉澤是確確實實吃驚了。

    他上下打量了杜錦寧幾眼,問她道︰「你幾歲了?」

    「十歲。」杜錦寧道。

    古代都是講虛歲,即把懷在娘胎裡的那十個月都算進去的了。按照現代的演算法,她現在只有九歲。

    杜錦寧瘦瘦小小,比她的年齡看著還要顯小,她報的「十歲」倒沒讓關嘉澤感覺意外,但這兩個字卻觸動了他,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十歲的時候在幹什麼,似乎每日在學三百千和練字,再看看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他沉默了。

    杜錦寧今天來,是有目的的。她看到關嘉澤這表情,趕緊又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你們書院的章鴻文,他是我們村的。上次賣書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他,後來在別人家遇上,才知道他竟然跟我同村。」

    「章鴻文?」關嘉澤在腦子裡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依稀有點印象。

    不過眼前這個小孩兒會寫話本,這事雖然讓他吃驚,但還不到讓他十分關注的程度。這事是不是真的,跟他沒半文錢關系。

    他揮了揮手裡的書︰「這話本多少錢?」

    看在這小孩子年紀小小就會寫話本的份上,他就不在乎這本書值不值二兩銀子了。

    杜錦寧見他並沒有問自己更多的情況,似乎對自己不感興趣的樣子,她也沒沮喪,依然十分平靜地道︰「一兩五錢銀子。」

    關嘉澤訝意地挑了挑眉︰「不賣二兩銀子了?」

    杜錦寧搖了搖頭︰「這本書是三冊,你買了第一冊,必然會買第二冊、第三冊。三冊一起四兩五錢銀子,算是給你優惠價了。別人買東西多了總得便宜些不是?」

    關嘉澤對杜錦寧的興奮大了幾分,笑道︰「你這小孩兒,倒是有點意思,小小年紀就這麼會算賬。」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遞給杜錦寧,道︰「行了,你再寫出下一冊,記得拿來找我。」說著,便進了書院。

    杜錦寧拿著手上那塊差不多有二兩重的銀子,望瞭望消失在側門處的背影,笑了笑,轉身一步一步地下了坡,離開了書院。

    好不容易來一次縣裡,她自然不會這麼快就回家。隨意尋了一條路,她就開始逛起縣城來。

    這縣城倒比她相象中的還要大,倒跟後世那種大縣差不多,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各有一條繁華的大街,城裡大部分的買賣鋪面都在這兩條街上。

    她花了大半個時辰把這兩條街走完,發現除了原先那叫的書鋪外,另一條街上還有三家書鋪,其中兩家跟差不多大;另外一家規模比這四家都大得多,叫做如玉齋,店名大概出自「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話。

    杜錦寧進了如玉齋。這個店的小二倒沒有裡的小二那般勢利,沒有阻攔,只是在她進去後暗地裡十分「關照」,生怕她盜了書或是盜了別的客人的銀子。

    衣冠取人是常情,杜錦寧也懶得理會這些人,徑自在屋裡四處看了看,便指著一本書對櫃台裡的掌櫃道︰「勞煩,把那本《簪花記》拿給我看看。」

    小二和掌櫃都很意外她竟然識得字,把提著的心都放了下來,掌櫃將書拿過來遞給她。

    杜錦寧翻了翻,便把書遞了回去,搖了搖頭︰「謝謝。」

    掌櫃又挑了挑眉。

    說實在的,這古代可不像現代那般,打小就要求人人都講究文明禮貌,「請、謝謝、不客氣、對不起」這些話時刻掛在嘴上,都成了一種語言習慣。

    古代人中,那些家裡有念書人,教養好一些的,可能講究這個,會教孩子;更多的整日為糊口而奔波,能不粗話連篇就已不錯了,文明禮貌是什麼?能當飯吃麼?

    所以遇上杜錦寧這麼個有禮貌且能識字的,掌櫃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笑道︰「這本話本,是我們店賣得最好的了,小公子不賣回去看看?」

    「不好看。」杜錦寧道。

    掌櫃也不跟她爭辯,將書又放了回去。

    這本《簪花記》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面前這個小孩兒看起來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對這種情情愛愛的話本不感興趣也很正常。

    這個書鋪的書都是明碼標價的,也省了杜錦寧問價。她在書鋪裡轉了一圈,並沒找到什麼感興趣的書,最後指著一迭紙道︰「這個來半刀。」

    這店裡的紙也分成好幾等,有那雪白的質量好的,也有發黃粗糙價錢便宜的。杜錦寧選了一種中間偏下價錢的。除外之外,她又要了兩支毛筆,兩塊墨條。

    她在現代用慣了好東西,那些實在粗劣的她看不上眼,後面這兩樣也是中間偏下價錢的。但這麼一算下來,她還是一下子花了五錢銀子。

    看來讀書還真是費錢。

    掌櫃和小二見她付錢的時候眼楮都不眨,心裡大呼看走眼了。他們實在沒想到這麼個面黃肌瘦、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裳的小子,竟然能掏出這麼多錢買紙筆。

    「還有硯台,小公子要不要?我們便宜些賣給你。」小二殷勤地問道。

    杜錦寧搖搖頭︰「硯台有了,不用買。」說著拿起小二給她包好的東西,揚長而去。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小二向掌櫃笑著閑話道,「真是完全看不出來。」

    「這孩子雖然穿著破爛,但舉止從容、進退有度、彬彬有禮,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掌櫃搖頭道,又教導小二,「看人不能看表面。」

    小二表示受教。

    杜錦寧出來,找了個僻靜的巷子,把外面那層薄棉襖脫了,將半刀紙圍一圈綁在身上,這才將棉襖穿上。毛筆和墨條則揣在懷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5 09:05 PM

第四十七章 巧遇

    她本就瘦弱,這破棉襖又是杜方蕙穿剩下的,平時穿著還有些空蕩。現如今把紙往腰肚上一圍,穿上棉襖倒正合適,一點也看不出臃腫來。

    她這才往回走,順道在路邊買了一個肉包子,邊走邊吃。

    今天早上陳氏還是在牛棚裡做的早飯,她只吃了一碗白米粥和幾塊鹹菜,這時候早已肌腸轆轆了。在現代時習慣了一日三餐,穿到古代每日就早晚兩碗稀粥,她還真不大受得了。

    這肉包子,她倒想給陳氏和三個姐姐每人買一個,但這目標太大,讓牛氏發現了可不是玩兒的。而且她賣話本的事,陳氏擔心杜方苓和杜方蕙嘴不嚴,叮囑她不要跟姐姐們說,因此這買包子的錢打哪兒來,解釋起來也費勁,乾脆她就不買了。

    反正在她的謀劃下,分家應該不遠,以後好日子有的是,吃好東西也不爭這一時。

    一個肉包子快吃完時,她已走到接近城門口的地方了。

    「咦。」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杜錦寧一愣之下,迅速地閃身進了巷子,再伸出頭來朝外面張望。

    要是擱前幾日,看到杜雲年她還不怎麼認得。雖說原主的記憶裡有這麼個人,但平時打照面的時間少,記憶也模糊。

    但昨晚她還跟杜雲年吃了一頓飯,她自然一眼就把杜雲年認出來了。

    此時杜雲年的模樣有些狼狽:平時整齊乾淨的棉襖被撕裂了一條口子,露出裡面的棉絮,上面還蹭了幾道泥印子;頭上用發帶紮著的頭髮現在全散開了,被寒風吹得各種淩亂。

    此時他的右手捂著左手,一拐一拐地朝外面跑去,後面緊追著不放的是幾個長得兇神惡煞的男人,為首的一個一把把他揪住,劈手又扇了杜雲年幾個耳光。

    「彪哥,別打了,求你別打了。錢我一定會還的,一定會還的。」杜雲年被打得跪到地上,連連哀求。

    「會還?」那個叫彪哥的男人一臉痞氣,「空口白牙的,誰信?就憑你這輸了錢就想偷溜的品行,我們敢相信你的話?」

    「那、那彪哥想如何?」

    彪哥從後面一個瘦子手裡接過一張紙,在杜雲年面前扇了扇:「來,在上面按個手印劃個押。」

    杜雲年雖說文不成武不就,但好歹是念過幾年私塾的。他接過那張紙看了看,驚訝地抬頭問道:「是不是寫錯了?我明明只欠你們十五兩銀子。」

    「哼,十五兩?你要是剛才老老實實還錢,十五兩就十五兩了。可誰叫你剛才想偷跑呢?差得我們幾個兄弟沒命地追,這筆賬我們找誰要去?現如今翻你一倍,還是輕的了。我要是在上頭寫上一百兩銀子,你還敢不按手印不成?」

    杜雲年就知道自己今天栽了。

    他平時在家也不作什麼事,只三五不時地挑一擔菜來城裡賣。每日賣菜的錢都是要上交給牛氏的,但總能扣出一點來。手上有了錢,偶爾便會在城裡吃上一個肉包子,甚至下小酒館喝上二兩酒。

    這一來二去的,他就認識了城裡的閑漢。這些閑漢開始還只跟他聊聊天吹吹牛,後來就引他進了賭場,拿點小錢賭上兩把。

    人家經營賭場的,自有那吸引賭徒的一套套路。像杜雲年這樣的,身上的衣著雖不是綢緞,但好歹是細布,又沒有補丁,整日遊手好閒,說明吃穿不愁,小有家底。閑漢又是賭場養的托兒,在閒聊中把杜雲年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家小有薄產,又沒甚靠山和後臺,就是個附近村的普通鄉民,是最好坑的對象。

    於是賭場就一點點地套他,先是讓他輸兩場贏三四場,把他的賭癮勾上來,再引得他越賭越大,最後在他輸紅了眼的情況下,再讓托兒一刺激,讓他欠下了賭場一大筆的銀子。

    也幸得杜雲年有牛氏這個吝嗇而兇悍的母親,牛氏為了錢可是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的,杜雲年擔心自己欠下重債,母親一氣之下叫娘家侄兒來把他打殘了,心裡有個忌憚的地方,下注的時候一猶豫,就沒敢借五十兩銀子,只借了十五兩。

    這才有了杜錦寧看到的這一幕。

    杜雲年深知今天這手印不按,他是平安回不了家的。一咬牙在那張紙上按了手印,這才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彪哥還衝著他的背影喊道:「五天啊,給你五天的時間籌錢,否則我們就會上門去要銀子了。到時候鬧得滿村人都知道,你可別怪我們。」

    杜雲年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杜錦寧躲在巷子裡,直到看見杜雲年走出老遠看不見了,彪哥等人也回了賭場,這才起身離開。

    為了分家,她本就有了一個計畫。現在再看到杜雲年欠人賭債,這件事就更穩妥了,不由得心裡十分高興。

    為了不遇見杜雲年,她也沒去尋鄭林的騾車,而是直接走回家去。

    她一路警醒,聽到遠遠地有騾車、馬車的動靜,就趕緊躲到路旁的樹叢裡去,在看到林雲翼果然坐了鄭林的騾車回家,而騾車漸漸遠去時,她才鬆了一口氣。

    有那個肉包子墊底,杜錦寧這一回走路就快了很多。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就回了村子。

    此時已經將近傍晚了,杜錦寧回到家,發現陳氏她們還沒回來,杜錦壽已經放學,甩了書包往外跑。遇見杜錦寧進來,他也不敢再挑釁,只是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飛也似的從杜錦寧身邊過去了。

    杜錦寧進了自己房間前,特意注意了一下隔壁杜雲年那個屋子的動靜。就聽得裡面有輕輕的說話聲,說什麼她在外面聽不清楚。她沒有停留,打開門進了屋。

    那天晚上,小三房一家仍是去上房吃的晚飯,而晚飯仍是姚氏做的。這一回,無論是男桌還是女桌,吃的都是白米飯。除了男桌上多了一盤葷菜,其他的都一樣。杜錦寧這一次也沒有再拒絕杜辰生的邀請,直接去了男桌那邊吃飯。

    「二伯呢?怎麼不見他來吃飯?」沒看到杜雲年,杜錦寧問道。

    她想知道杜雲年是如何解釋他的那一身傷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5 09:07 PM

第四十八章 我有辦法

    「唉,你二伯今天實在倒楣,去城裡賣菜的時候被人偷了錢,他追小偷的時候反倒被人打了一頓,受了些傷,我叫你二伯母特意煮了軟和一些的粥,送到房裡給他吃了。」杜辰生道。

    杜錦寧做出吃驚的樣子,問道︰「傷得重不重?不打緊吧?」

    「還好,皮外傷,養幾日就好了。」

    牛氏就在那邊罵了起來︰「那小偷真是挨千萬的,偷錢還算了,竟然還打人,這種人定然出門被雷劈死,全家沒好下場,從頭到腳生爛瘡……」

    杜辰生見牛氏越罵越出格,輕喝道︰「行了,少說兩句,吃飯。」

    牛氏這才閉了嘴,低下頭吃飯。

    飯罷,回到房裡,陳氏便問杜錦寧︰「你中午去哪兒了?你四姐回來沒看到你。」

    「我在四叔那裡看書呢。」杜錦寧面不改色地道,「往後中午叫四姐別回來了,我現在沒事了。」

    這幾天陳氏從田地裡回來後就到廚房去幫忙,吃過飯後杜方菲幾姐妹又回房歇息了。雖說她們的房間現在已經隔開,但就一層薄薄的木板,兩個小房間的床挨得又近,說話聲再小也聽得見,所以她滿而肚子的話都沒機會跟杜錦寧說。

    這會子好不容易叫杜方菲把兩個妹妹拉走了,找了這麼個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她低聲問杜錦寧︰「寧哥兒,你祖父叫你念書,往後你打算怎麼辦?」

    照著杜辰生和牛氏那唯利是圖的性子,掏了錢供杜錦寧念書,那必是要獲得十倍百倍的回報的。不考個童生甚至秀才回來,他們絕不罷休。

    可杜錦寧是女孩子呀,怎麼能參加科舉呢?可要是花了他們的錢,卻連個童生試都不願意參加,那兩老傢伙非生吃了她們母女兩人不可。

    所以聽到杜辰生願意送杜錦寧去念書,不知內情的杜方苓和杜方蕙歡天喜地,唯有她和杜方菲心裡沉甸甸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但是,不說這事當時沒辦法拒絕,就是能拒絕,她就真能拒絕嗎?杜方菲的婚事就在眼前,杜方苓也大了,過得一年也得說親了,她總不能顧及到杜錦寧以後的事,就放著女兒眼前的婚事不顧吧?手背手心都是肉,她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這兩天,她就默認了這件事,空暇時就一直在想辦法,希望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可她想了兩天,想得頭都痛了,也沒想出什麼來。還是杜方菲提醒了她,說現在的杜錦寧長大了,腦子又聰明,或許她能想出辦法也不一定,這才有了現在這個問話。

    「娘,你放心。」杜錦寧跟她眨了一下眼,「我有辦法的,您別急,看著罷,最遲過年就有結果了。現在先別問。」

    陳氏不明所以,但杜方苓的聲音已在門外了,而且隔牆有耳,計謀什麼的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只要杜錦寧說有辦法,她心裡就安定了。反正這事起碼還有幾年的時間可以籌劃,這次不行,那下次再來吧。

    ……

    第二天,杜錦寧還在留在家裡寫話本。

    上一冊她把章斷在了文若虛賣洞庭紅那最關鍵的地方。一冊不過三千字,一個晚上想來那關嘉澤就已把話本看完了。如果他喜歡的話,最遲明天就會讓章鴻文來找她要書,但也不排除那書讓他喜歡到今天就要。

    雖然在她的計劃裡,這冊話本並不準備這麼快就給關嘉澤,但早點準備好總沒錯的。因為小大房那一家子明天就回來了。

    寫過了前面兩本書幾千字,杜錦寧對於繁體字的運用更為純熟了。為了追求速度,她先花了小半個上午,用簡體字把草稿寫好,下午再用繁體字抄寫。到得傍晚時分,她已將那冊書寫得差不多了。

    「寧哥兒,寧哥兒在家嗎?」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來了!

    杜錦寧心裡一喜,趕緊將書稿和文房四寶收起來放到床底下,然後打開門︰「章大哥,你來了?快請進。」

    章鴻文進了屋,先朝外面看了一眼,見牛氏並沒有從屋裡出來,這才低聲問杜錦寧道︰「你昨日去書院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是。」

    章鴻文便笑︰「關七少爺讓我來催你,看看你下一冊書寫得怎麼樣了。」

    「他就看完了?」

    章鴻文點點頭︰「你不知道,那關七少爺對話本最是入迷。只要遇上他喜歡的,不吃飯不睡覺都完方才罷休。你那本話本不長,昨兒個晚上他就看完了,今天一早就跑來找我,非得讓我大中午的過來找你。」

    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我說了你寫得沒那麼快,回來找你也拿不到新冊,他才作罷。我回來的時候,他千叮嚀萬囑咐的,叫我催你寫,最好明日就能讓他看到下一冊。他說了,要是能明日寫好,他可以多出五百錢。」他佩服的看著杜錦寧,「你這話本,看來是寫得真的好。」

    杜錦寧很高興。

    她當然不是為了那多出的五百錢,也不是為了章鴻文的誇贊,而是因為事情朝她期望的方向發展了。

    「我盡量吧。」她道,「不過可能得兩三天時間。」

    「也不急,慢慢寫,最重要的是寫得精彩。」

    章鴻文也不希望杜錦寧為了趕工而導致質量下降。關嘉澤的眼界向來很高,要是杜錦寧為了早點寫出話本來粗制濫造,關嘉澤不光不會再買下一冊,對杜錦寧的印象也會變差。

    他跟杜錦寧是同村的,他能跟關嘉澤結識,是這次借了杜錦寧的光,他不希望杜錦寧被關嘉澤看低了。

    「章大哥,我今兒個去看了你們書院,真是好氣派呀。」杜錦寧用十分羨慕的口吻道,「我要是能你去你書院念書就好了。」

    一說到這個,章鴻文就十分得意︰「可不是。這可是京中的關大人和幾位灕水籍的官員一同出資興建的,裡面的先生最差的都是廩膳生生,舉人也有好幾個,而最有名的是袁修竹老先生,他可是進士,致仕後回來任職的,這書院有一半是他出資興建的。按理說這書院本應該袁老先生做山長的,袁老先生以年歲過高,不願意操勞拒絕了,推舉了如今的山長。我們書院的藏書樓足有上千本書,都是這些官員捐獻的。我中午的時候不歇晌,就去藏書樓裡看書。」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8 09:43 PM

第四十九章 沒準能成

    說到這裡,他看向杜錦寧︰「以你的資質,要是去了我們書院,那定然是如魚得水,前程可期啊。」

    杜錦寧似乎也被他說得興奮起來。

    她面龐發紅,眼眸發亮,語速極快地接話道︰「那如何能去你們書院呢?是不是要考試?如果我求求關七少爺,不知他能不能通融,幫我在山長面前說一下情?」

    章鴻文一愣。

    他前面說那一大通話的時候,僅僅是以自己的書院為榮而已,也感慨像杜錦寧這樣的資質,不能去書院,很是遺憾而已。在他的潛意識裡,杜錦寧是不可能去他們書院念書的。

    且不說花費甚大,杜辰生不會送她去,便是杜錦寧連啟蒙的私塾沒上過,這就不合書院的要求。

    博閱書院,收的可都是年紀輕、有一定的學業基礎、資質尚佳、有志於要考秀才的學子。蒙童是不收的。

    可杜錦寧問了這一串話後,他想起杜錦寧這過目不忘的資質,書院的山長沒準就看得中她,願意收她進書院呢。

    杜錦寧雖沒上過私塾,但能寫出這樣的話本來,就不比那些蒙童差;背熟三百千、四書五經,也不過是幾月的功夫。要是山長把她收下,不到半年,恐怕她就能趕上甚至超過丙班學員的進度了。

    他看向杜錦寧,認真地道︰「還別說,沒準能成。」

    說到這裡,他興奮起來,聲音不知不覺就提高了︰「要不明日中午你去,我跟關七少爺說說你的情況,到時候讓他帶你去見山長。以你那過目不忘的資質,沒準山長愛才之心一起,就把你收下了,甚至收為親傳弟子都未可知。」

    杜雲昌原也在書院裡讀過書,後來見章鴻文,便將他引薦給自己的老師,經過考核之後,章鴻文這才得以進了書院。因他拜在了舉人門下,在書院裡還算受重視。

    為著這事,無論是他還是他父親,都十分感激杜雲昌。現如今杜錦寧有這樣的想法,他當然願意幫這個忙。

    「噓,你小點兒聲。」杜錦寧急了。

    如果這事讓杜辰生知道了,那她的一切計劃就要泡湯了。杜辰生雖說答應送她上學,但上的必然是村裡杜寅生的那個私塾,而且還是不用交束脩的那一種。博閱書院想想就知道收費很貴,花費很大,杜辰生願意送她去才怪呢。

    章鴻文這才吐了吐舌頭,壓低聲音道︰「我太興奮了,對不住。」

    道完歉,章鴻文又盯著她問道︰「怎麼樣?明天中午來不來?」

    杜錦寧搖了搖頭︰「這樣特意去,恐怕不好。你先在關七少爺面前幫我鋪墊鋪墊,等我把話本寫好,送去書院的時候,再提這話,如何?」

    章鴻文想了想,贊同道︰「是我心太急了,照你說的這樣做,比較順理成章。」又保證,「你放心,我一定在關嘉澤面前幫你多說些好話。」

    杜錦寧謝過他,又問︰「你們什麼時候散年假?」

    「山長說了,學習一鬆懈,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建議我們還差兩三天過年的時候再散學回家,年後七日便回書院。所以離散年假還早呢。」

    「這就不急了。」杜錦寧思忖了片刻,「大概兩三天吧。你給關七少爺交個底,說大概兩三天後,我寫好話本去找他。」

    「行。」章鴻文很高興。這事拖太久不好,兩三天最適合不過了。

    他想了想,問道︰「要不讓你伯祖父和四叔帶著你一起去?你伯祖父跟我先生是同窗,你四叔是我先生的學生。有他們跟我先生說情,再由先生在山長面前說好話,這事情就容易許多。」

    「這樣不好。」杜錦寧搖搖頭,「即便我得了山長的青睞,進了書院,家裡供不供我上學還是兩碼事呢。要是讓我祖父知道伯祖父不經他同意就帶我去見山長,肯定會心生不悅,影響兩人的感情。」

    說著她又嘆氣︰「可如果讓我祖父知道了這件事,恐怕我連見山長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就不要讓你祖父知道,還是照著咱們剛才說的辦法,你直接通過關七少爺去見山長。」章鴻文當機立斷,拿了主意。

    「好。」杜錦寧點頭。

    她站起身來,朝章鴻文深深作了一揖︰「如果錦寧能有機會到書院讀書,定不忘今日章大哥對我的幫助。」

    「哎,說的什麼話?」章鴻文連忙把杜錦寧扶了起來,道,「不必謝我,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你能成為山長的親傳弟子,對我也有好處是不是?至少往後你有什麼好書,或是山長講了什麼好題,我都能蹭一蹭不是?更不用說上下學我還有個伴兒呢,遇上不懂的問題也能有人探討探討,不用再孤零零一個人。」

    要說當初第一次見面時,章鴻文掏的那一把銅錢給了杜錦寧極好的印象,那麼剛才的這一番話,更加深了杜錦寧對他的欣賞。

    不是誰都能這樣大方地把心裡的私心說出來的,而且還說得這麼坦誠。看來這個章鴻文,是個赤誠君子。

    她笑道︰「如果我能如願以償,定然與章大哥一起求學,共同進步。」

    「哈哈哈……」章鴻文拍拍杜錦寧的肩膀,也笑了起來。

    章鴻文笑聲稍止,杜錦寧就對他做了個手勢,輕輕走到門邊,猛地把門拉開,姚氏一個踉蹌地摔了進來。

    杜錦寧大吃一驚︰「二伯母,您怎的在這兒?」

    章鴻文「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睜大了眼楮吃驚地望著滾落在地上的婦人。

    他沒想到杜錦寧的這位二伯母竟然會在門外偷聽。這杜家還真是……

    想到剛才杜錦寧說的那番話,他有些慌張地望向杜錦寧。

    杜錦寧卻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她向來為人機敏,防犯心又強,在章鴻文進門後她雖在說話,但一直分一隻耳朵來注意外邊的動靜。

    開始院子裡除了杜辰生那邊的上房有點響動,並無聲息。後來隔壁的門就開了,有一個輕微的腳步聲慢慢朝這邊移來。最開始還沒湊那麼近,大概他們在屋子裡說話的聲音太小,這才挨到門口來,讓杜錦寧拿了個正著。

    杜錦寧時刻注意著門外就防著這一手,自然不會讓姚氏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8 09:48 PM

第五十章 尾隨

    「我……呵呵,我是過來看看你們這邊要不要炭盆。這天這麼冷,寧哥兒屋裡又向來不愛燒炭火,別冷著文哥兒你。」姚氏訕笑道。

    姚氏幾次欺負杜錦寧都鬧得全村皆知,章鴻文即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都對於此事有所耳聞。

    他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對這樣的婦人深為厭惡。此時見姚氏竟然沒有半點教養地在外面偷聽,再想起以杜錦寧這樣的資質,卻在杜家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連想念個書都千難萬難,那心頭的火氣就怎麼也壓不住。

    他走到門口,故意大聲道︰「我還真沒見過,佷兒房裡有客人,做伯母的在門口偷聽的,這杜家二房真是好教養,我今兒個真是見識到了。」

    「呃。」打算隨著他走出來相送的杜錦寧,聽到這話真是瞠目結舌。

    她沒想到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章鴻文還這麼會搞事情。

    知道章鴻文過來,時刻關注著西廂動靜的杜辰生和牛氏見得不好,趕緊從屋裡出來。

    「老二媳婦,我看你是過得不耐煩了是吧?兩個孩子在屋裡說話,關你什麼事?你跑去哪兒做什麼?」牛氏一出門就嚷道。

    「不是……我這不是想看看他們要不要生炭火嗎?我真不是偷聽。」姚氏被一個半大孩子喝破行蹤,漲得滿臉通紅。

    姚氏是什麼德性,牛氏再清楚不過了。章鴻文來找杜錦寧做什麼,她自己都好奇呢,更不用說姚氏了。如今姚氏能代替自己出來打探消息,被發現了丟的也是杜家的面子,牛氏自然要維護一二的。

    她揮手道︰「要不要炭火的,你在院子裡問一聲不就成了?偏你事多,還到門口來,平白地叫文哥兒誤會。行了行了,你趕緊做你的事。這會子天都快黑了,你不做飯,難道還想留著叫別人做不成?」

    只要婆婆不責罰自己,姚氏自然樂得自在,趕緊逃也似的跑回了灶間,不過心裡對杜錦寧又怨恨了幾分。

    這幾日,她可是因著杜錦寧,受了多少的氣,這是以往不曾有的。她不思自己做得不對,只管在心裡怨恨杜錦寧,想著如何讓杜錦寧或是陳氏好好被杜辰生或牛氏責罰一通。如果能讓他們回到以前的狀態,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姚氏這種行徑,牛氏都沒有一句責罰,章鴻文對杜錦寧在這個家裡的處境就深切地擔憂,越發地想要拉他一把,達成去博閱書院念書的目的。

    杜錦寧倒沒在意這些,橫豎她是要帶著小三房人離開這裡的,牛氏也好,姚氏也罷,她們如何,跟她也沒多大關系。只要現在不來折騰她和母親、姐姐,她們愛怎麼作妖就怎麼作妖。

    送走了章鴻文,她深深地看了杜雲年住的房間一眼。

    這個才是她最忌憚的。

    這兩日她就一直在注意杜雲年動靜。這傢伙可是欠了賭場十五兩銀子的,而且五日內就需要歸還,這銀子從哪裡來呢?

    牛氏吝嗇又厲害,多花一文錢就跟割肉一般難受,要是知道杜雲年欠了人家這麼多賭債,即便是親兒子,想來也能滿院子地追著打。杜雲年又是個慫貨,多半不敢跟問他老娘要銀子。這不,兩天了,都不見牛氏有什麼反應,可見杜雲年沒向她伸手。

    那麼,杜雲年如何處理他這份債務?

    杜錦寧最擔心的,就是杜雲年把主意打到她大姐杜方菲身上。

    杜方菲已到婚配年紀了,長得也還不錯,身材勻稱高桃,在這個村子的姑娘中都算是比較出挑的。要是杜雲年跟牛氏有樣學樣,直接把她的婚事許了換銀錢,很有可能能換來十五兩。

    所以她一直盯著杜雲年的動靜。無奈這傢伙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以養傷為由,縣裡都不去了,這兩天都一直呆在房裡,連吃飯都要姚氏送進去,偶爾出來上個茅廁。杜錦寧看他那神色,似乎並沒有特別焦躁的情緒。

    這時代又沒有手機電腦,不出門就能跟人聯繫,所以她實在搞不懂杜雲年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她回到房裡,把門關上,然後溜到陳氏她們的房間,透過窗子上留的一條縫,觀察著杜雲年那邊的動靜。

    不一會兒,姚氏便從灶間伸出個頭來,朝她這邊看了看,便躡手躡腳地竄了過來,進了她和杜雲年的房間。

    杜錦寧見狀,立刻回到自己房間,靈活地爬上桌子,再輕輕滑落到地上,一溜煙跑到杜雲年房間的窗下。

    「……沒聽清楚,就聽得‘念書’兩個字。」這是姚氏的聲音。

    「沒用的娘兒們。什麼事都幹不好,我要你有什麼用?」

    姚氏被這樣說,頓時不滿了︰「有什麼用?沒有我,你的飯誰送,誰幫你洗衣服?兒子誰給你生?」

    「別扯這些沒用的。」杜雲年的口氣異常煩躁,「你趕緊去做飯,別在這煩我。」

    「我說當家的,你這兩日怎麼了?跟懷裡揣了個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

    「滾!」

    過了一會兒,那邊門響,想是姚氏出去了。屋子裡除了杜雲年喘氣的聲音,再沒有了動靜。

    杜錦寧皺了皺眉,躡手躡腳地溜回自己房間下面,翻窗回到了屋裡。

    隔沒多久,她聽到隔壁有響動,趕緊到陳氏房裡往外看,正好看到杜雲年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

    她毫不遲疑,立刻開了門出去,跟在了杜雲年後面。

    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間,家家戶戶的人聲不斷,但在外面行走的人不多。杜雲年直接從東頭出去,過了橋,往祠堂那個方向走。

    杜錦寧隔著幾丈距離跟著他,心裡十分納悶,不知道杜雲年要去哪裡。

    這裡再往那邊去,便沒什麼人家了,就是一片農田。杜雲年要去尋人的話,怎麼往那邊走呢?

    杜雲年沿著小路走了一段,在田埂處徘徊了好一陣子,眼看著天已黑下來了,他這才又往回走,進了村,回到了杜家。

    一路尾隨他的杜錦寧直想罵娘。

    靠,這傢伙,到底搞什麼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0 04:31 PM

第五十一章 商議對策

    她沒敢跟著杜雲年身後回去,而是在村子裡又轉了一圈,想著這村裡能出得起十五兩銀子的人家,最後搖了搖頭。

    這村裡,除了杜家兩個房頭和里正章家,就沒人能一下子拿出十五兩閑錢來做聘禮的了。

    當初孟強家想娶杜方菲,許諾給牛氏的聘禮裡就只有五兩銀子,另外加上五畝旱地。而他們家,在這村裡也算得殷實人家了。

    不是村裡,難道是縣裡?莫非杜雲年要把杜方菲賣到縣裡去?

    想到這裡,杜錦寧心裡就異常煩躁。

    她現在力量實在是太弱了,遇到這種事,就唯有防範,不能出擊。杜雲年自己不說,她還不能把這事捅到杜辰生和牛氏面前。

    雖說現在杜辰生看中她的資質,想要跟她緩和關系,送她去念書。但遇上杜雲年的事,誰知道他心裡的天平會傾向哪一邊呢?要牛氏平白拿出十五兩銀子來還賭債,那更不可能。那女人,為了幾兩銀子和幾畝早地,就能把親孫女賣了的,還能指望她在金錢和親情面前選擇親情不成?

    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杜錦寧這才進了門。這一進門,差點跟準備出來找人的杜方蕙撞上。

    「寧哥兒,你去哪兒了?娘都要急死了。」杜方蕙喊道。

    杜錦寧拉著她進了院子,這才道︰「我去里正家找章大哥了。」

    此時陳氏也聞聲從屋子裡出來了。看到杜錦寧平平安安的啥事也沒有,她頓時鬆了一口氣。

    隨她出來的杜方苓則埋怨道︰「寧哥兒,往後你去哪兒,好歹跟大家說一聲,免得大家都為你擔心。」

    「對不住,娘,我以後出去,一定會先跟你們說的。」杜錦寧也不跟她爭,直接向陳氏道歉。

    見上房的門簾動了動,陳氏連忙拉著杜錦寧回了屋子,轉頭對杜方苓道︰「以前你弟弟去哪兒,除了咱們,從來沒人管的。我們又不在家裡,她去哪兒要向誰交待去?總不能去田裡先跟咱們說一聲,再回村去里正家吧?」

    杜方苓嘟了嘟嘴︰「娘,您就慣著她吧。」一甩手,回了她自己那個屋。

    杜錦寧心急,懶得理會杜方苓,想找地方跟陳氏說說杜雲年的事。但兩個小房間離得實在太近了,這邊做什麼,那邊都能聽見。她並不是一定得防著幾個姐姐,而是不想讓杜方菲知道了擔憂。

    她只得先跟陳氏拉家常︰「你們怎麼不去幫二伯母的忙了?」

    自打那晚吃過陳氏做的飯菜後,杜辰生便有意讓陳氏做飯。但牛氏考慮到讓姚氏下地做事的困難,以及擔心陳氏做了廚房的活兒就不願意再下地,還是決定維持原狀,只讓小三房母女幾人下工了去廚房幫幫忙。

    而陳氏和杜方菲是做慣了事的,哪裡習慣下了工回來,自己坐在屋裡等吃,反倒讓別人在廚房裡忙活?所以不用牛氏說,她們也主動去幫忙了。

    可今天卻全都安然地坐在這裡,並未去廚房。

    陳氏淡淡一笑︰「大概你二伯母防著我搶她廚房的活計,所以今兒個就沒讓我們進去,直把我們往外趕。」

    杜錦寧一聽也心知肚明。

    姚氏擔心陳氏奪了她的好差事是一個原因,防礙她在廚房裡偷吃又是另一原因。在這生活條件不好,物質匱乏的古代,要養得膘肥體壯可不容易,可姚氏和杜錦壽都胖乎乎的,可見姚氏在廚房裡摳了多少油水。

    說了這麼兩句閑話,她這才拉了拉陳氏的袖子,湊近她的耳邊,把杜雲年在外面欠了賭債,她擔心杜雲年再算計杜方菲的婚事的事兒說了。

    陳氏大吃一驚,急道︰「這可怎麼辦好?」

    「娘,您就沒有幫大姐相中的親事?」杜錦寧盯著陳氏問道。

    在這古代,只要是為女兒著想的人家,都會在女兒十三歲時就開始考慮她的親事,這樣到女兒十六歲時出嫁,也有三年的時間可以從容挑選,不至於因太過倉促而選錯了人家。

    雖說原先小三房的境況不怎麼好,但陳氏是個把兒女都放在心上的母親,不會沒想過杜方菲的親事。

    陳氏一聽立刻站了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杜錦寧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見陳氏出去,也連忙跟了出去。

    牛氏老兩口因著外面天冷,都縮在屋子裡姚氏在廚房裡忙活。陳氏母女兩個一前一後地出了門,也沒有看見。

    「你跟出來幹嘛?外面冷,趕緊回去。」陳氏出了院門走了幾步,這才發現杜錦寧竟然跟上來了,連忙想趕她回去。

    「娘,您跟我往這邊走。」杜錦寧卻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往村東頭走。那邊是田野,沒甚麼人家,正是說話的好地方。

    這段時間杜錦寧就像小三房的主心骨,什麼事都是她拿主意,而且事實證明她都處理得很好。

    陳氏見狀,沒有多說,跟著她去了村東頭。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只有一點淡淡的月光。杜錦寧沒敢走遠,走到離村東頭那戶人家稍微遠一些,便對陳氏道︰「娘,您要去找誰?」

    「村西大槐樹下的孫家,你還記得沒有?」陳氏道。

    杜錦寧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終於在記憶裡搜尋出了孫家的情況。

    那孫家是這桃花村最窮的人家。家主孫大柱兒七八年前出了事斷了腿,癱在了床上,孫家嬸兒又是個藥罐子,常年吃藥的,做不了什麼事。偏這老夫妻兩個能生,足生了十個孩子,站住了六個。最大的已有二十二歲,最小的今年才五歲。

    老大孫貴是男丁,早年就該成親了,無礙家裡父母都是拖累,下面還有一竄兒的弟弟妹妹,家裡又窮得叮當響,哪個女人願意嫁到他家去?所以孫貴如今就成了老光棍。

    杜錦寧吃了一驚,問陳氏道︰「你想把大姐嫁給孫貴?」

    一滴滴淚珠從陳氏的眼眶流了出來,她哽咽道︰「我不想,我怎麼捨得?你大姐這些年跟著我,可吃了不少苦,我不想她出了嫁還過苦日子。」

    她抹了一把淚︰「可有什麼辦法呢?孟強的親事你都看到了,現在你二伯又來這一出。這農家娶媳婦哪裡出得起十五兩的聘禮?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把你大姐給賣了,而且賣的定然不是什麼好人家。與其這樣,不如就嫁給孫貴算了。好歹他有手有腳,人也勤快老實。要不是有他爹娘和弟妹拖累,他何至於到現在沒成親?」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0 04:35 PM

第五十二章 看看再說

    她拉著杜錦寧的手︰「往後就指望你能多幫襯你大姐了。你以後有了出息,別忘了你大姐受的這份委曲就行。」

    杜錦寧心裡難受。

    那孫貴雖像陳氏所說的那般,勤快老實,二十二歲在古人看來已是大齡青年了,可在杜錦寧眼裡還是小年輕,歲數上倒沒什麼。如果他這個人真是好,杜方菲嫁他也沒什麼。畢竟窮也不可能窮一輩子。就跟杜錦寧說的,往後她多幫襯幫襯就行了。

    但孫貴長相不怎麼樣,人也不高,估計連杜方菲那樣的身量都沒有,而且人特別老實,孫大柱夫妻倆說什麼他就聽什麼。這樣的人,按杜錦寧的理解,就是沒有能力,窩囊、愚孝,杜方菲嫁給他,實在是太委曲了。

    她心裡很不滿意。

    她問道︰「那他家拿得出聘禮?祖父祖母會答應這門親事?」

    以牛氏那德性,能答應這門親事才有鬼了。

    陳氏苦笑一聲,原先停下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她搖搖頭︰「怎麼可能?沒有七八兩銀子的聘禮,你祖母哪裡會鬆手?」

    她看著杜錦寧,伸手摸摸她的手,然後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緊緊抱住,似乎想從她這裡吸取點溫暖︰「要想斷絕你二伯的想法,辦法只有一條,那就是吃過了飯,我悄悄帶著你大姐出來,連夜送到孫家去,讓她和孫貴當著我和孫家夫婦的面,拜堂成親。」

    杜錦寧張大了嘴巴。

    她沒想到陳氏竟然有這樣的決心,想出這麼一個破釜成舟的辦法來。

    「雖說這樣,我們免不得一頓打,但能讓你大姐脫離苦海,那也值了。再說,現如今你祖父還想讓你考功名呢,定然不會把咱們都打死的。只要有命在,打一頓也算不了什麼了。」

    杜錦寧窩在陳氏懷裡,久久不語。

    她倒不是怕挨打,她是不甘心就這樣把杜方菲的一輩子給定了。孫家明顯不是良配,偏杜方菲又是以這樣的方式嫁進孫家的,往後不光在村子裡,便是在孫家,想來也抬不起頭來吧?

    「娘,我不同意。」她從陳氏的懷裡掙脫出來,望著陳氏,認真地道。

    「那你還能有什麼主意?」陳氏眼楮一亮,用袖子抹掉眼淚,期盼地望著杜錦寧。

    杜錦寧移開目光,不敢看陳氏。

    她能有什麼好辦法呢?她只覺得還沒到那一地步而已。如果杜雲年並不是打杜方菲的主意,她們這樣做,豈不是毀了杜方菲的婚事?

    「娘,你聽我說,這些年你時刻跟三個姐姐在一起,別讓她們落單。如果二伯父只是把大姐的婚事許出去,那起碼還有一段時間才會成親,這就有轉圜的餘地,到時候鬧一鬧想想辦法,就跟上回一樣退親就是。

    二伯不就是缺三十兩銀子嗎?我上回又去了一趟城裡,賣了一本話本,現在已有四兩了。而且書院的關七少爺還跟我預訂了兩本,等我把那兩本寫出來,就有八兩銀子了。雖說還差一些,但我再加緊寫三本話本出來,這銀子也就有了。到時候再向章大哥家或是大伯父家借上十五兩,或是讓里正和大伯父來作主,讓祖父祖母出那十五兩。

    反正不管怎麼的,咱們不能就這樣隨意地決定大姐的終身大事。咱們家日子過得雖苦,可大姐還有你我護著,不過是做活兒辛苦些;等咱們分了家,這苦也就到頭了。可孫家那頭,那就是深不見底的,要苦一輩子,而且那孫貴還不一定是個能疼媳婦的,他只會聽他爹娘的。就算咱們幫襯,那錢那好東西能到大姐的手裡嘴裡嗎?偏他家下頭還有一串兒的弟弟妹妹,要養大他們要幫他們娶媳婦辦嫁妝,那何時是個頭呢?」

    還有些話她沒說。那孫大柱都斷了腿了,自己不能再幹活養家,孫家媳婦又是個病秧子,也是不能幹活的,偏兩人還不消停,還要再生孩子。如果杜方菲嫁過去,這邊幫這對夫妻養大了孩子,那邊他們又繼續生,到時候孫貴和杜方菲也有自己的孩子,那真是苦到沒邊了,全家非得餓死不可。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就算她有能力賺錢,但總不能由她來養著孫家一家子吧?

    這樣的家庭,那就是個大坑,掉進去就爬不出來了。

    陳氏聽了,也動搖了。

    是啊,要是杜雲年打的不是杜方菲的主意呢?她們這樣自亂陣腳,豈不是自己毀了自己?

    「我就怕你二伯要把你大姐賣到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去。」陳氏道。

    「所以我讓你這幾日把幾個姐姐看牢。」杜錦寧道,「就算他要賣,也得把大姐騙出去;騙不出去,讓咱們知道了,咱們往大裡一鬧,他也不敢硬來吧?到時候咱們就讓村裡人來評評理,憑什麼二伯自己欠的債,祖父祖母不拿錢出來還,反倒要賣大姐。我想,就算大伯和大伯母知道了,也是不能同意的。別忘了,大房還有個二姐呢,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紀了。要是大姐被賣到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去,二姐還能找到什麼好人家?」

    陳氏一伸手,又把杜錦寧摟進了懷裡,眼淚又掉出來了︰「你說的對,你說的對,是娘糊塗了,差點辦了糊塗事兒。沒錯,你說的沒錯,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

    她放開杜錦寧︰「你放心,這幾日我就把你大姐當成眼珠子盯著,一刻都不放鬆。」

    「不光是大姐,還有三姐四姐,一個都不能放鬆。二伯要是打不了大姐的主意,沒準就打到三姐四姐頭上,咱們不能給他鑽空子。」

    「嗯。」陳氏用力地點頭,「你放心,我會好好看著她們的。」

    「娘,寧哥兒,你們去哪兒了?」杜家那頭忽然傳來杜方蕙的聲音。

    陳氏和杜錦寧對視一眼,陳氏趕緊將眼淚擦乾,衝著那邊應了一聲,拉著杜錦寧往家裡去。

    杜錦寧擔心一會兒陳氏見了杜雲年,神態不自然露出馬腳來,叮囑她道︰「娘,一會兒你就說受了風,頭痛,我們端飯給你回房吃吧。別跟二伯打照面,我怕他看出端倪來。打草驚了蛇,他有了防範,不定又生出別的事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0 04:37 PM

第五十三章 打的是這個主意

   「好。」現在陳氏真是覺得杜錦寧說什麼都是好的。心裡直慶幸有杜錦寧這孩子,她才沒有犯糊塗。

    兩人走過去的時候嚇了一跳,只見牛氏唬著一張臉,站在杜方蕙身後。

    見了兩人,她惡聲惡氣地問道︰「去哪兒了?」

    雖說杜辰生交待她對小三房的人好一些,但她在這些人面前蠻橫慣了,容不得她們順桿子爬。她不想讓小三房的人以為她對她們好點,她們就可以跟她一樣地位,在這個家裡充大爺了。她要小三房母女幾人對她一直保持畏懼感,這讓她有一種成就感。

    杜錦寧擔心陳氏情緒不對,應答不好,被牛氏看出端倪來,趕緊搶著答道︰「我娘頭痛的不行,我扶她出來找些草藥。」

    說著,她還把手揚了揚。

    不知什麼時候,她手裡抓了一把車前草。

    農村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自己去田間地頭采些草藥,回家來熬了吃,不是病得太重是不肯去看郎中的。杜錦寧這番解釋,合情合理,牛氏也沒懷疑什麼。

    她看了陳氏一眼,眉頭皺了皺,仍是惡聲惡氣的口吻︰「往後要出門,也要跟人交待一聲。別跟那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一聲不吭。誰家也沒這規矩!」

    「是,娘,兒媳知道了。」陳氏柔順地應道。

    牛氏這才滿意了,把手一揮︰「回去吧。」轉身率先進了門。

    杜方蕙趕緊跑過來,扶住了陳氏,關切地問道︰「娘,您怎麼頭痛了?」

    陳氏滿腹心事,勉強笑笑︰「我沒事,別擔心。」

    母女三人進了院門,杜錦寧就扶著陳氏往她們屋裡去︰「娘,我扶你回去躺著吧。」

    這句話,是說給牛氏聽的。

    牛氏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沒有說話,甩手上了台階,進了上房。

    杜錦寧伺候陳氏躺下,就見杜方菲進來了,問陳氏道︰「娘,您病了?哪兒不舒坦?」

    「菲姐兒。」陳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把杜方菲嚇了一跳。

    杜錦寧趕緊出聲︰「大姐,我給你和娘把飯端出來,你在這兒陪娘吧。」

    「好。」杜方菲伸手摸摸陳氏的額頭,雖沒熱,但她還是滿心擔憂。

    「四姐,走吧,別讓祖父祖母久等。」杜錦寧拉了拉杜方蕙的衣袖,一起去了上房。

    姐妹倆進了上房,就見飯菜都擺好了,姚氏在舀飯,而杜雲年竟然也來吃飯了,還一反常態地坐在角落裡,跟杜方苓在說著什麼。杜方苓眼楮亮晶晶的,不知道聽了什麼好笑的事,嘴角還帶著笑。

    杜錦寧的眼角頓時跳了跳。

    她跟陳氏一心想著防犯杜方菲被賣,卻沒想到杜雲年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杜方苓頭上了。

    杜方苓今年十三歲,因營養不良,身體還沒發育,雖長得跟陳氏一般高了,但瘦單瘦單的,跟枝竹子似的,胸口更平得如同飛機場。這也難怪杜錦寧和陳氏都沒往她頭上想。

    不過看看杜方苓的容貌,杜錦寧又了然了。

    小三房幾姐妹容貌都不差,杜方苓瓊鼻櫻唇,眼楮很大,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等長開了,眉眼上應該比杜方菲還要明艷幾分。

    這樣的女孩子,賣去青樓給老鴇調教幾年,便能做一棵搖錢樹。更重要的是,杜方苓心理浮躁,對鮮衣美食的渴望更為強烈,比起沉靜的杜方菲來,她更為好騙。

    杜辰生正坐在裡間看書,見杜錦寧進來了,連忙起身,走出來道︰「吃飯吧。」又關切地問杜錦寧,「你娘沒事吧?」

    「頭疼。一會兒我給她端飯過去吃了,再熬點藥,想來喝了藥再睡一覺就沒事了。」杜錦寧道。

    杜方苓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母親生病了,忙撇開杜雲年,跑過來問道︰「娘怎麼了?」

    「病了。」杜錦寧淡淡道。

    杜方苓頓時慌了,她掃視了屋裡一眼,沒發現陳氏和杜方菲的身影,便想往外跑,被杜錦寧叫住︰「等等,你把飯給娘和大姐端去。」

    杜方蕙此時已把她們的飯都舀好了——其他人的飯,都是姚氏先頭舀好的,但小三房母女幾個的碗卻是空的。

    杜方蕙夾了些菜放在上頭,端起來道︰「我去吧。」

    「四姐,讓三姐去。」杜錦寧道。

    「我去。」杜方苓掂記著母親,搶過杜方蕙手裡的碗就往外跑。

    這時候大家都已在桌邊坐下來了,杜雲年更是沒等杜辰生動筷子,就先往嘴裡扒了一口飯。

    杜錦寧看了他一眼,也不動聲色地吃起了飯。

    不一會兒,杜方苓和杜方蕙兩人就回來了,杜方苓神色放鬆,坐到了姚氏那桌上旁,端起碗香甜地吃了起來。

    沒有母親和姐姐在身邊,杜方蕙倒有些怯怯的,被姚氏一瞪眼,就不敢夾菜。

    杜方苓一筷子菜夾到她碗裡,道了一聲︰「吃。」還示威似的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知道小三房的人已是水漲船高,只惡狠狠地用眼剜了杜方苓一下,卻是不敢罵出聲來。

    杜方苓見了,十分得意,筷子越發歡快地往菜盤子裡伸。

    杜錦寧看著這一幕,轉頭又看了杜雲年一眼,見他只埋頭吃飯,她便將目光都收了回來,也專心地吃起飯來。

    知道杜雲年要做什麼,她的心就安定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不會讓杜方苓那傻妞兒被賣掉就是了。

    飯罷,杜方苓和杜方蕙主動去收拾桌子,這是當初小三房母女幾人來上房吃飯時養成的習慣。畢竟她們當時地位低微,袖著手等著吃、等著別人收拾,似乎不妥當,幹點活兒心裡安穩一些。

    平時姚氏還裝模作樣的也一塊兒收拾,可今天陳氏不在,她便樂得奴役姐妹兩個,只袖著手站在一旁不動,姐妹倆做得不到位的,她就說上幾句。

    而杜辰生和牛氏對於這情形,採取的是視而不見的態度,由著她們自己平衡。

    杜錦寧以前也是不作聲的,今天卻忍不住開口了︰「祖父,等開了春,二伯母是不是也應該下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0 04:38 PM

第五十四章 狐疑

   屋子裡一瞬間靜了下來。

    姚氏先是有一瞬間的懵逼,旋即反應過來,恨不得撲上去撕了杜錦寧那張嘴。可最後她還是忍住了,生怕惹公公不喜,反把事情弄糟,只轉頭向杜雲年求助,希望他能為自己說幾句好話。

    杜雲年正坐在一旁懶洋洋地剔牙呢,聽得這話,他忽然精神起來,抬頭望向杜辰生,卻沒理會姚氏的眼神,也沒替她說話,那望向杜辰生的專注的眼神,像極了開骰子前的賭徒,振奮而期待。

    姚氏又可憐巴巴地瞧向牛氏。

    牛氏看她一眼,嘴唇動了動,似要說話,但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倒是杜錦壽護著他娘。聽到杜錦寧的話,他「嗷」地一聲就沖了過來,一拳朝杜錦寧胸口打去。

    杜錦寧正思索著杜雲年那表情是個什麼意思,就見一個黑影竄過來。

    他反應極快,在杜錦壽拳頭過來時,身子一側,就避了過去,然後直接躲到了杜辰生身後,在杜辰生身邊跟他周旋起來。

    「你個小王八羔子,你別跑,看我不打死你。」杜錦壽揮著拳頭,差點打到杜辰生身上。

    「你給我住手!」杜辰生一聲暴喝,抓住了杜錦壽的兩只胖手。

    杜錦壽的手沒法動彈了,可他還不罷休,伸腿又朝杜錦寧踢來。

    「住手,聽見沒有?再不停下我就罰你跪廊簷下。」杜辰生青筋直跳。

    杜錦壽這才消停下來,可眼楮卻還在往杜錦寧身上放冷箭,似乎要把她身上瞪出個洞來。

    杜錦寧卻不理他,只抬起頭來,用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看了杜辰生一眼。

    杜辰生被她看得一愣,旋即皺起了眉頭。

    他淡淡道︰「你二伯母要在家裡做飯洗衣服,伺候我們兩個老人,沒時間下地。」說著,轉身就進了屋裡。

    望著公公那挺直的背影,姚氏頓時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驚喜給淹沒了,她跑過來一把將杜錦壽摟進懷裡,歡喜地叫了一聲︰「壽哥兒,娘的心肝。」

    杜錦壽護著他娘,但不代表著他這麼大了還喜歡被婦人摟在懷裡,那是要被小夥伴們笑話的。他奮力掙紮出來,嘟著嘴出了門,臨出門前還甩了杜錦寧好幾個眼刀子。

    那眼神杜錦寧懂了,那是「放學你別走」。

    見兒子走了,姚氏以勝利者的姿勢斜睨了杜錦寧一眼,鼻子裡重重地冷哼一聲,昂首挺胸地也打算出去,卻不想被杜雲年叫住︰「姚氏你先別走。」

    見姚氏停下,他指著桌上的碗筷道︰「把桌子收拾一下。」

    「你……」姚氏看著他氣就沒打一處來。

    別人家的相公,不管怎麼的也會護著自家婆娘吧?她這個倒好,對她不聞不問,就光知道要她伺候。

    可杜雲年強硬,公公婆婆都護著他,姚氏娘家沒牛氏家的彪悍,自己也不願意被休了去過窮日子,只得忍了。

    她不情不願地走過來,一把奪過杜方蕙手裡的碗筷,泄憤似的掀簾出了門。

    杜方蕙就有些呆愣,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杜雲年沒理會她,轉向了杜方苓,對她和氣地笑道︰「苓姐兒,別擦那桌子了,留著給你二伯母擦。來,過來,二伯父給你繼續講故事。」

    杜方苓心里正激憤難抑呢,現在最不想理會的便是杜辰生和杜雲年一家。她奮力地擦著桌子,就好像那桌子是命運一般,她要盡力地把它給抹平了,把所有的坎坷和不公平全都抹掉。

    杜錦寧不想讓她被杜雲年忽悠,也不願意看她這個樣子,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走了,回去,娘還病著呢。」

    杜方苓這才驚覺。她鬆開手,把抹布隨意地扔在桌上,轉身沖出了門。

    「哎哎,苓姐兒。」杜雲年見事情不像他想像般發展,頓時急了,衝著外面道,「苓姐兒,回來,我有話跟你說。你不是想讓你二伯母下地嗎?你求我,我就讓她下地。」

    「杜雲年,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有你這樣吃裡扒外的嗎?」姚氏在灶間聽得火起,伸出頭就衝著杜雲年大喊。

    杜雲年仍不理她,眼楮只盯著杜方苓。

    姚氏見狀,目光狐疑地落在杜方苓身上。要是杜方菲,她還能罵杜方菲是個騷狐狸,勾引自己的親叔叔。可杜方苓……這怎麼看都是一棵豆芽菜。

    杜方苓聽到杜雲年的話,腳下一頓,便想回頭問個明白,卻被杜錦寧在背後推搡了一下︰「進去,先看了娘再說。」

    杜方苓一想也對,二伯父反正在家裡,也不會跑了,還是看了生病的娘要緊。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小三房的屋子。

    「媽了個巴子。」杜雲年見狀,氣惱地罵了一聲。

    杜辰生是何等精明的人,聽著外面兒子的動靜,他頓時心裡生疑,一掀簾從裡間出來,盯著杜雲年問道︰「你是怎麼一回事?」

    杜雲年心裡一慌,立刻站了起來,腆著笑道︰「沒、沒怎麼回事。」挪著步子就想往外邊去,「爹,你要喝茶的吧?我去叫姚氏給您泡。」

    「你站住。」杜雲年養了他二十多年,哪裡不知道這兒子的德性?一看就知道心虛。

    他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盯著杜雲年道︰「說吧,怎麼回事。」

    「嘿,爹……」杜雲年沒法子,挪了過來,伸手扶住杜辰生的胳膊,「爹,咱們進裡間說話。」

    杜辰生點點頭,由著他攙扶著自己,一塊兒進了裡間。

    知子莫若母,牛氏也是個精明的,一看杜雲年這點頭哈腰的樣子,便知道不好,瞪了他一眼道︰「你又做什麼壞事了?」

    「娘,我能做什麼壞事?您看兒子我像是那種人嗎?」杜雲年陪著笑道。

    聽著這話,牛氏臉色稍霽。

    她這二兒子,懶惰是懶惰了些,但人品還是好的,沒做什麼壞事,也不去跟人廝混,這還是挺讓她滿意的。

    卻不想下一刻杜雲年就給她和杜辰生扔出了一顆雷︰「爹,娘,我欠人錢了,三十兩,過兩天就得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0 04:39 PM

第五十五章 怒火

   「什麼?」杜雲年和牛氏一下子就懵了。

    「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牛氏道。

    杜雲年只得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我欠了賭場三十兩銀子,他們限我五天內歸還,現在已去了兩天了。他們說,要是不還,就上門來要,到時候……」

    看到父母吃人的目光,他低下頭,沒敢說下去。

    他就知道會這樣。

    他這樣坦誠的跟爹娘把事情說出來,也是沒法。

    這兩天,他一直沒有行動,就是在猶豫。

    如果是以前,他沒什麼可猶豫的,直接把杜方苓拉出去賣了就是。陳氏再如何,也不敢拿他怎麼的,最多村裡人多議論一下這件事而已。

    可他爹對杜錦寧的態度的變化,讓他遲疑。

    杜辰生為何會改變態度,他又有什麼打算,作為在身邊的唯一的兒子,杜辰生自然跟他說過,他當時也沒有什麼表示。反正只要不讓他拿出錢來給杜錦寧花,以後杜錦寧考上了秀才舉人卻能有錢給他花,這就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以他爹娘的精明勁兒,絕對不會坑兒子就是了,他沒什麼可操心的。

    可自打那三十兩銀子像大山一樣壓到他身上後,他就後悔了。

    為了不讓杜錦寧記恨他們,他爹是絕不會讓他把杜方苓賣掉的。

    可三十兩銀子怎麼辦?以他娘的德性,那是絕對不可能拿出三十兩銀子來給他還賭債的。

    是把事情直接告訴爹娘,讓他們責罵他一頓後,再想辦法籌錢,還是把杜方苓賣掉,這是個問題。

    可剛才杜辰生的態度,讓他找到了答案。

    「我打死你個兔崽子。」杜辰生脫下鞋,就往杜雲年頭上砸去。

    杜雲年抱著頭,沒敢躲,生生地受了這一砸。

    牛氏心痛銀子,也心疼兒子,一把攔在杜雲年前面,痛心疾首地道︰「你怎麼敢?三十兩啊,那不是要我的命嗎?」

    父母盛怒之下,杜雲年也不敢細說這三十兩的事,趕緊把想了兩天的主意拋出來,以平息二老的怒火︰「前些日子我聽人說,府城裡的青樓收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只要長得好,二三十兩都能賣上。苓姐兒年齡正好,長得也不賴,三十兩準沒問題。」

    窗外的杜錦寧聽到這話,轉頭看向杜方苓。

    此時的杜方苓眼楮瞪得比銅鈴還要大,半張著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她轉過頭來,求救似地望著杜錦寧,身子微微發顫。

    杜錦寧安撫地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別出聲,繼續往下聽。

    杜方苓這才定了定神,豎起耳朵,聽著裡面的談話。

    「你說什麼?」這是杜辰生因極怒而變得尖銳的聲音。

    「你吼什麼?莫不是想讓人聽見?」牛氏卻護著杜雲年。

    「你還說,你還說,都是你幹的好事,你看看你把他寵成什麼樣了。二三十歲的人了,兒子過幾年都能娶親了,還是一事無成,田裡的事不願意幹,好不容易給他找個城裡的活兒,還沒幹多久,就被人辭了。整日的吊兒郎當,遊手好閑。這下好了吧?把家底都要敗光了。」

    杜辰生的聲音雖然壓低了些,但語言裡的怒氣,隔老遠杜錦寧姐妹倆都能感覺得出來。

    「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他哪天不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多的是時間去教導他,怎麼做了不好的事就怪我?」牛氏卻是不怕他,提高了聲音道。

    這一回卻是杜辰生擔心被人聽見了,瞪她一眼道︰「閉嘴,小聲些。」

    牛氏沒再跟他硬頂,及時地閉了嘴,夫妻兩人同時轉頭來盯著杜雲年。

    杜雲年被盯著渾身發毛,弱弱地道︰「我、我都說了,不用家裡拿錢出來,只要……只要把苓姐兒……」

    後面的話,被杜辰生那蘊滿怒氣的眼神一瞪,他沒敢說下去,咽了咽唾沫,訕訕地閉了嘴。

    牛氏的目光轉向了杜辰生︰「老頭子,我看這樣可以。」

    窗外的杜錦寧,感覺到杜方苓的身子又顫抖了起來。

    杜辰生沒有作聲,好半晌這才煩躁地道︰「寧哥兒那裡怎麼辦?那寧哥兒最是護著她娘她姐姐,沒看上次姚氏打了蕙姐兒一巴掌,就把她惹得大鬧了一通嗎?要是苓姐兒這事讓她知道,她不恨咱們就不錯了,你還想沾她的光,做夢!」

    這些事杜雲年都想過了。

    他十分輕鬆地道︰「您別讓她念書不就成了?花那麼多錢,養個仇人出來,爹您精明了一輩子,怎麼就做這麼糊塗一件事?」

    這陣子,姚氏整日在他耳邊嘮叨,說如果讓杜錦寧念了書,那他家杜錦壽指定是沒法念書了的,因為杜家養不起這麼多讀書人。沒見隔壁大伯家只供一個杜雲昌,就已很困難了麼?

    更何況,現在杜家二房除了田裡那點產息,全靠大哥杜雲翼供養。換作是他,也不可能拿出許多錢來供兩個佷兒念書。

    本來他對於這些都無所謂。杜錦壽沒杜錦寧聰明,不念書就不念了唄,免得辛苦得緊。杜錦寧以後有了出息做了官,難道還敢忘恩負義不養堂兄?

    但現在杜錦寧擋了他還這三十兩銀子,那就順便把這小子拉下來好了,多大點事兒?

    窗外的杜方苓咬了咬嘴唇,轉過頭去看了杜錦寧一眼,卻見杜錦寧神色淡然,好像裡面說的人不是她一樣。這份沉穩與鎮定,讓杜方苓一下子恍惚起來。

    這個弟弟,什麼時候這麼出息了?難怪,祖父會對她刮目相看,連帶著她們也沾了她的光。

    如果沒有弟弟,想來三伯父那個提議,祖父想都不用想,就會同意下來吧?

    想當初,為了幾兩銀子和幾畝旱地的聘禮,他們都能把大姐給許出來,更何況是她呢?

    一時之間,杜方苓的感覺十分復雜。

    「仇人?什麼仇人?要沒有你這事,寧哥兒他不知有多聽我的話!你這個敗家子,我真想打死你。」說起這個,杜辰生的怒火又上來了,「啪」地一聲,也不知是打了杜雲年哪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4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8-2-14 12:40 A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沉默了

    「他爹,你打他有什麼用?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算了,就這樣吧。反正供那小兔崽子念書,雲翼那裡還不知道怎麼說呢。現在不用念了,正好,也不用讓雲翼為難了。」

    「為難什麼為難?老子現在才為難。」杜辰生狠狠地瞪著杜雲年,恨不得把他給吃了,「你怎麼敢跟別人借三十兩銀子?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娘的棺材本都沒有三十兩?如果賣不了苓姐兒,你打算怎麼辦?」

    「我沒借三十兩,我只借了十五兩,結果賭場直接翻了番,叫我賠三十兩。」說起這個,杜雲年也很委曲很絕望。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趕緊詳細說說。」牛氏一聽這話,趕緊問。

    十五兩和三十兩,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就算賣了杜方苓,還了十五兩,家裡還能再落下十五兩不是?

    杜雲年便把事情的經過跟二老說了。

    牛氏氣道︰「這賭場也太黑心了,原本只欠十五兩,哪有直接翻番的,要還三十兩的?這事兒,說到天去都沒道理!」

    杜辰生則若有所思。

    牛氏見狀,忙向杜辰生問道︰「老頭子,你有什麼好主意?」

    杜辰生瞪她一眼,沒好氣道︰「我能有什麼好主意?」

    牛氏見他沒甚主意,乾脆就自己出了個主意︰「你看,要不去找找雲翼,讓他想想辦法,把那十五兩減掉?咱們雲年既欠十五兩,咱們也認了,就還十五兩。至於另外十五兩,那不是咱們該還的,憑什麼要翻番?便是告到老官老爺那裡也是咱們有理。雲翼那裡不行,咱們就叫雲昌寫個帖子給縣令大老爺,讓他給咱們評評理。」

    杜辰生被她這沒見識的話給氣笑了︰「人家賭場就是靠這個吃飯,豈會隨便哪個人去說兩句,他就把銀子給免了的?能開得起賭揚的你知道是什麼人嗎?黑白兩道通吃的那種,有後台的,便是縣太爺都不敢隨意去踫。就憑雲翼一個賬房先生,雲昌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人家就幫你得罪人,你想的倒美。」

    杜辰生在城裡做了二十多年的賬房先生,自然熟知這些事,牛氏一聽就信了,發愁道︰「難道咱們就這樣認栽了,果真還他們三十兩銀子?」

    杜辰生想了想,拿了主意︰「這樣,我明兒個跟雲年去城裡打聽打聽,看看那賭場能不能通融通融,要是能少還些銀子,那自然是好。到時候不管要還多少銀子,你先拿出來還上,把這個坎先過了再說。」

    他頓了頓︰「先這麼著吧。」

    牛氏瞪大了眼楮︰「什麼?你是說,這三十兩銀子咱們出?這可是咱們的棺材本兒,你是想死了連個棺材都混不著嗎?不行,這錢我是說什麼也不能掏的。」說著她用力拍了一下杜雲年,「有本事欠錢,自己解決去,別找我跟你爹。」

    她手頭不光有三十兩,便是五十兩也有。但錢進了她的口袋,就休想讓她拿出來。

    杜雲年抱著頭,生生地受了老娘一巴掌,眼楮卻巴巴地瞧著他爹。

    杜辰生嘆氣,耐心道︰「老婆子,這只是暫時,你暫時把錢拿出來墊墊。日子緊,馬上就到還錢的日子了,就算是要賣苓姐兒,這遠水救不了近渴,也解決不了問題。你可知道那賭場養著一批打手,就是專管上門去要債的。要是不還錢,鬧上門來,不光銀子還得還,咱們家的臉面都得丟光了。所以,這銀子先還上。等過了年,老大家的走了,咱們再想辦法,看看是把菲姐兒許出去,還是賣了苓姐兒。」

    窗外的杜方苓原先聽杜辰生說讓牛氏拿銀子出來,心裡還生出了些希望,可現在,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臉色變得慘白慘白。

    杜錦寧怕她再在這裡呆下去,太過失態讓人發現,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將頭擺了擺,示意她跟自己回屋裡去。

    杜方苓點了點頭。

    杜錦寧又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率先起身,躡手躡腳地貓著身子,竄回小三房的窗下。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杜方苓悄沒聲息地跟在身後,放下心來,到了窗下,先將她扶上窗臺,自己再一翻身,進了屋裡。

    「怎麼樣,聽到什麼沒有?」陳氏見了兩人回來,連忙上前。

    先前杜錦寧把杜雲年欠債的事說了,聽到外面院裡的動靜,就拉著杜方苓去聽壁角,陳氏幾人就一直懸著心。現在見兩人平安歸來,這顆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娘,祖父和祖母同意把三姐給賣了。」杜錦寧臉色難看地道。

    雖說杜雲年沒有說清楚賣去府城做什麼,但想想就知道,三十兩銀子,這樣的價錢只能是賣往青樓,而且還是比較高級的那種青樓楚館,否則也不會專門挑上杜方苓而不是杜方菲。

    她的目光冷了下來。

    陳氏臉色一白,看向顫抖個不停的杜方苓,她咬咬牙,問杜錦寧道︰「我連夜把你三姐送走?」

    這句話,是詢問的語氣。杜錦寧表現出來的一切,讓她不自覺地把她當成了主心骨。

    「送去哪兒?」杜錦寧問,「沒有了三姐,他們不會把大姐賣掉嗎?大姐、三姐不在,還有四姐呢。」

    杜雲年之所以看中杜方苓,是看中她的發展空間。杜方蕙在容貌上也不比杜方苓差,年紀雖小兩歲,但最多不過是少賣幾兩銀子罷了,並不影響杜雲年還債。

    「那、那怎麼辦?」陳氏囁嚅道。

    她並不是那等沒主意性子懦弱的女人,但她真是沒辦法了。

    「不急,祖父打算先拿他們的銀子把欠債還上,賣人的事等過了年再說。大概是怕咱們鬧起來,過年都不安生。」杜錦寧說著,嘴角露出一抹嘲諷地笑。

    「他們有銀子?有銀子為何還要賣咱們?」杜方蕙最是天真,睜著迷茫地大眼楮問道。

    盡管答案殘忍,杜方菲還是苦笑著摸摸妹妹的頭︰「因為他們捨不得銀子,而咱們在他們眼裡卻不算什麼。」

    杜方蕙沉默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4 12:43 AM

第五十七章 去城裡

    陳氏看向杜方苓:「你還覺得在這個家裡,你跟你二伯母一樣,可以呆在家裡什麼都不幹了嗎?你可還覺得是你弟弟害了你不能過好日子?」

    杜方苓哭著搖搖頭:「娘,我錯了。」

    原先她一直怨恨杜錦寧,覺得就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和母親、姐姐才會落到那般田地,每日有幹不遠的活兒,卻吃不飽穿不暖。

    可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這個原因,而是杜辰生和牛氏心裡的天秤早就歪到沒邊了。她們在祖父、祖母心裡,只是掙錢的奴隸,只要有利益,她們就可以被隨意賣了。

    杜方菲那事的時候,她還不明白;可輪到她自己的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恨這樣的祖父、祖母。

    「大姐、三姐、四姐,你們聽好了,這件事,先爛在肚子裡,你們就裝作不知道,一切交給我來辦就好,我是絕不會讓你們被賣的。過年前,最多到過年前,我給你們一個結果。」杜錦寧說著,一個個地盯著她們。

    她實在不大放心這幾個老實孩子。

    她是穿越到了古代,每日要裝一個十歲的孩子,還得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在杜寅生和杜辰生眼前演戲,才發現自己前世入錯了行,演技是如此高超,便是奧斯卡都欠她一座獎盃。不過這也是有原因的。一來是因為她有天賦,二來是她有人生的閱歷,一旦進入了人設,就會極力地朝著那個人設去扮演;三來,誰會去懷疑一個十歲的鄉村孩子,會有如此城府在他們面前演戲呢?所以糊弄人不是問題。

    可杜方菲幾人就不行了,眼界、閱歷、城府,什麼都沒有,要想不讓杜辰生那老狐狸看出端倪,還真不大容易。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你們其中的一個會不會被賣掉,就看你們裝得像不像了。」她拿出座右銘為大家打氣。

    「寧哥兒說的對。」陳氏也低聲道,「見了他們,你們心裡要穩,不要慌,就跟平常一樣。你們要相信寧哥兒,他可是連你伯祖父都誇讚十分聰明的人。她一定會想辦法把這事情給解決掉的。」

    「嗯,我們會的。」杜方菲開口道,「娘,您放著,我會看著妹妹們,不讓她們露出馬腳的。」

    「還有,別單獨一個人去幹什麼,最好一直跟娘在一起。」杜錦寧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

    那天晚上,除了不知情的姚氏和杜錦壽,杜家二房所有人都沒睡好。

    第二日,杜錦寧在睡夢中被陳氏拍醒。

    「寧哥兒,我們下地去了,去早些免得他們生出別的心思。粥在鍋裡溫著,你記得吃。」

    杜錦寧翻身坐了起來,見陳氏站在她床前,忙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又道,「我今天會去一趟城裡,把話本送給關七少爺。娘你們有什麼事,儘管去找里正或是伯祖父,他們會幫咱們的。」

    「嗯,我知道了。天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陳氏把杜錦寧按回了床上,轉身匆匆出了門。

    杜錦寧瞧了瞧窗外,發現天已亮了,她趕緊穿了衣服,開了門出去。

    陳氏她們已經走了,杜錦寧去了牛棚,舀了一瓢溫水洗漱了,這才將溫在灶上的粥碗拿出來,就著鹹菜吃了,然後端了半碗溫水回了房裡。

    她沒有回自己房間去,而是去了陳氏她們那邊,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注意著院子裡的動靜。

    這時候,杜辰生那屋裡也有了動靜,平時睡懶覺的杜雲年也起來了。姚氏是早就起來燒好了熱水,做了早餐。杜家父子兩人吃過早餐後,便一起出了門。

    杜錦寧見狀,將溫水倒到了硯臺上,緩緩地磨了墨,鋪開紙開始謄抄起話本來。

    期間,牛氏過來瞅了瞅,問杜錦寧:「你姐她們呢?」

    杜錦寧早已在她過來時就已竄回了自己的房間,手裡拿著杜辰生給她的《孝經》。聽她問話,茫然地抬起頭來,回道:「去地裡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祖母,您找她們?」

    「沒,我只是問問。」牛氏是心裡掂記著還債的事,便想過來看看那三個「三十兩銀子」,倒是忘了平日裡杜方苓等人是要下地的。

    這會子覺得自己行事有點不謹慎,生怕杜錦寧心裡生疑,她忙解釋道:「明兒個臘八節,你大伯、大伯母他們要回來,我想讓你三個姐姐幫著一塊兒打掃打掃,收拾屋子呢。她們既不在,我跟你二伯母兩人也行。」

    杜錦寧點點頭,十分平靜地道:「祖母辛苦了。」

    儘管現在的杜錦寧在牛氏眼裡已經沒價值了,但牛氏也沒想過要叫杜錦寧做家務事。在她的潛意識裡,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不做家務事。

    看到牛氏離開,杜錦寧這才關了房門,轉回到陳氏房間裡,繼續寫著她的話本。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那本《倒運漢巧遇洞庭紅》的中冊已謄寫好了。杜錦寧將冊子往懷裡一揣,直接出了門。

    她去了鄭林那裡。

    早上杜辰生和杜雲年去城裡,坐的定然是鄭林的車。這個時候鄭林應該從城裡回來了,杜辰生父子倆即便回來,只要不是正面遇上就不怕。

    杜錦寧此來,也想碰碰運氣。如果運氣不好,她乾脆就走路去,反正她早已預留了去城裡的時間。

    結果果然是運氣不好,雖然沒遇上杜辰生父子倆,但騾車上此時坐了三個人,正聊著天等著再來兩個客人就出發。這三個人裡,有兩個都是村裡的長舌婦,最是喜歡扯是拉非。

    要是杜錦寧去坐了車,沒准不到半日的時間,這事就傳遍了村子。到時候她哪來的錢坐車,為什麼要去城裡,就會成為全村裡人茶餘飯後要探討的問題。

    還是走路去算了。

    杜錦寧沒多猶豫,抬腳出了村,往城裡走去。

    這幾日吃了幾天飽飯,她也有了些力氣,身子不像第一次跟著陳氏去城裡時那般羸弱。天氣寒冷,她乾脆就直接小跑,跑熱了再停下來走一會兒,聽到車聲來了就躲到路邊的樹叢裡去,這樣一路走來,竟然不到小半個時辰她就到了城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4 10:57 PM

第五十八章 見山長

    看看時間還早,她乾脆又去上那次買肉包子那家店,買了一個大肉包子,揣在懷裡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將肉包子吃完,這才往書院裡去。

    輕車熟路地找到書院,杜錦寧跟守門的老頭兒打了聲招呼:「老人家,麻煩你幫我找一下關七少爺。」

    也不知是上次刷了一遍臉,還是關嘉澤特意交待過,今天守門老頭兒雖沒有直接把她放進去,但去幫她找人之前,十分熱情地把她請進了他那間小屋子烤火,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這才進書院去找關嘉澤。

    沒等杜錦寧把身子烤暖和,關嘉澤就過來了,臉色紅紅的,還喘著粗氣,很顯然他是跑著過來的。

    氣還沒喘勻,他就問道:「書……書呢?」

    杜錦寧從懷裡掏出書冊,遞了過去。

    關嘉澤一把接過,直接翻開了就打算看,可翻到一半,他的手就頓住了,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朝杜錦寧笑笑,道:「太好看了,我忍不住想知道下面的情節。」

    杜錦寧淺淺一笑:「這書能得關少爺喜歡,是它的榮幸。」

    關嘉澤這會子也不看了,把書合上,再揣進懷裡,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塊銀子,遞給杜錦寧:「給你。」

    杜錦寧見狀,也沒說話,接過銀子看了看,又遞了回去:「太多了,昨兒個我就說了,只需一兩五錢銀子。」她手上這錠,怕不得有三四兩重。

    關嘉澤看她一眼,擺手道:「拿著吧,多出來的算是賞你的。」

    杜錦寧微一沉吟,就把銀子收了起來,不待關嘉澤心中生出什麼想法,她就道:「銀子我收了,下次我再送書過來,關少爺不用再給銀子了,這一錠夠兩本書的錢了。」

    聽得這話,關嘉澤定定地看她一眼,忽然就笑了起來。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伸手去烤火,一邊問道:「我聽章鴻文說,你想到書院來念書?」

    杜錦寧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禮:「小子心生枉念,叫關少爺見笑了。書院師資不俗,我自是心裡嚮往。如果能得關少爺的幫助如願以償,小子定當再寫兩本好看的話本感謝關少爺。」

    關嘉澤聞言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她一下,摸著下巴問道:「你既有求於我,方才怎的倒收我銀子,而不是直接把書送給我?你這般小家子氣,非得讓我幫你把事辦成了才給謝禮,你就不怕我一氣之下懶得理你?你要知道,小爺我不缺銀子,缺銀子的是你。就算你不拿書謝我或是賣給我,你總要賣到書鋪裡去的,書我總有得看,再說也不止你一人會寫話本吧?你為得這一兩二兩銀子就錯失了一個機會,值得麼?」

    杜錦寧笑了起來。

    她原先也是在笑,但那笑容是淺淺淡淡的,透露出一股子客氣疏離。可現在這一笑,卻如春芳吐蕊,百花盛開,叫人心生溫暖之餘又驚豔炫目,禁不住地想要與她親近。

    她道:「我要是先把書冊送給關少爺,關少爺再來幫我,豈不是要落人話柄?那些人就會說關少爺只為了那一本值二兩銀子的話本就替一個鄉下小子說話,那豈不是尋上兩本有趣的話本,少爺您也會幫他們的忙?到頭來一個個求上門來,少爺您幫是不幫?不幫的話,雖然於您沒有大礙,但名聲終究不好聽,那可不就成了我的罪過?這樣的蠢事,我是不會幹的,想來關少爺您也不希望我這麼幹罷?」

    關嘉澤正沉迷在她那炫麗的笑容裡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這麼一番道理很歪卻偏偏讓人覺得還十分有道理的話來。

    他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巴,怔怔地望著杜錦寧,半晌回不過神來。

    門外則有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緊接著章鴻文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哈哈哈,寧哥兒,我只聽說你很聰明,卻沒想到你竟然還這麼有趣,你這番說辭,真的很有道理。」

    關嘉澤這才閉上了嘴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杜錦寧一番,點了點頭,十分贊同章鴻文的話:「有趣,確實有趣。」然後又忍不住笑著問杜錦寧道,「如此,我倒還得謝謝你為我著想?」

    杜錦寧十分誠懇地拱了拱手:「關少爺不必客氣。」

    關嘉澤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杜錦寧對章鴻文道,「你從哪兒找來的這麼個活寶?這麼有意思。」

    章鴻文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也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關嘉澤站起了身來,對杜錦寧道:「你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得承你的情。走吧,現在跟我去見山長。」說著,他率先朝門外走去。

    書院很大,足有七八十畝,從大門進去,三人足足走了一盞茶功夫。這一路上,遇上的書生都會跟關嘉澤打招呼,目光又疑惑地落在杜錦寧身上。

    書院裡雖然不是穿制式衣服,但人人都穿長衫,而且能到博閱書院念書的人,家境一般都還不錯,即使不能穿綾羅綢緞,但細布長衫也是能穿上的,沒人有像杜錦寧這般,身上的衣服洗得都看不出本色了,還補丁撂補丁,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這樣的人,怎麼會跟關七少爺走在一起呢?

    章鴻文看到這些目光,擔心杜錦寧不自在,不由得走到她身邊,擋一擋那些打量的視線,這讓杜錦寧心裡一暖,抬起頭衝他一笑:「多謝。」

    關嘉澤看到這一幕,再看到杜錦寧落落大方,神情自若,完全沒有因為那些目光而感覺不自在,也沒有鄉下人進城的那種東張西望的好奇,心裡越發對她感興趣起來。

    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山長關樂和所在之處。

    「你們先在這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關嘉澤領著杜錦寧和章鴻文上了臺階,便交待一句,自己進了屋裡。

    他剛進去,走廊上便走過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兒。看到章鴻文和杜錦寧,他一愣,問道:「恣川,你在這做什麼?」

    恣川,是章鴻文的字,取自「鴻文無范,恣於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4 10:59 PM

第五十九章 看不透

    章鴻文見得先生來,心裡一喜,先上前施了一禮,回了一句:「學生帶同村的杜錦寧過來拜見山長。」這才指了指杜錦寧,「先生,這就是我先前跟你說過的杜錦寧,她資質極好,過目不忘。」

    說著他又給杜錦寧介紹道:「這是我老師,姓黃,亦是你四叔的老師。」

    杜錦寧趕緊上前行禮:「杜錦寧見過黃先生。」

    黃先生打量她一眼,點了點頭,轉頭對章鴻文溫和地道:「你們且在這等等,我先進去。」

    「是。」章鴻文目送著黃澄明進了屋,轉頭對杜錦寧眨了眨眼,示意她稍安勿燥。

    杜錦寧則十分感激地衝他一笑。

    這位黃先生她曾聽四叔提過,是早年的舉人,年輕考秀才時跟伯祖父私交甚好,後來即便中了舉人,也不影響兩人的友誼。四叔資質不佳,卻能拜在黃澄明門下,進了這個博閱書院,便是黃澄明看在伯祖父的面上。

    聽章鴻文剛才那口吻,想來已經私下裡跟黃澄明說過她的情況了。那麼不管是看在伯祖父還是四叔、章鴻文的面上,黃澄明都會為她美言幾句,這於她而言是十分有利的,至少山長會給她一個機會吧?

    沒多久,關嘉澤就從裡面出來了,朝杜錦寧招了招手:「來,進來吧。」又對章鴻文道,「黃先生也在,你也一起進來吧。」

    杜錦寧和章鴻文跟著他進了屋裡,便見一個四十來歲留著美髯的大叔坐在上首,而黃澄明則陪坐在客座上,杜錦寧一進門兩人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恣川見過山長,見過先生。」章鴻文拱手行禮。

    杜錦寧亦拱手:「杜錦寧見過山長,見過黃先生。」

    「哦?你認識黃先生?」關樂和伸手撫著鬍子,開口問道。

    「剛才在門口,章大哥介紹過。」杜錦寧回道,「在家裡我也聽我伯祖父和四叔提過黃先生的。」

    章鴻文一聽就有些心急,責怪地看了杜錦寧一眼,抬頭歉意地朝黃澄明眨了眨眼。

    黃澄明這個時候過來,自然是他央求了許久的結果,本意是讓自家先生在旁邊敲敲邊鼓,幫杜錦寧說說好話。可這都是建立在山長並不知道先生與杜錦寧之間的關係上的。要是知道了,不光自家先生不好再為杜錦寧說好話,今天過來得這麼巧,也有特意算計之嫌,會平白惹來山長對先生的猜忌。

    杜錦寧卻是另一種想法。如果她進了書院,杜寅生與黃先生的關係就怎麼也瞞不住。既瞞不住,那還不如現在就說出來,也落得個坦誠的印象。

    要是以後再翻出來,對她而言倒沒什麼,畢竟她一個小孩子,進了書院憑的就是念書的本事,只要她成績好,山長對她的印象不佳也沒關係,而且,她又不准備考科舉。

    可黃先生就不一樣了,這會讓關山長覺得他是個愛算計愛耍心機的小人。黃先生是幫她,卻在上司面前落個不好的印象,她自然不肯這樣害黃先生的。

    黃澄明五十來歲的人了,哪裡還不知道這些人情世故?他自然是早就跟關樂和打過招呼的,只有自己的小徒弟傻乎乎的不知道而已。現在看到杜錦寧這樣說話,倒是一挑眉,很是意外,也不知杜錦寧是有意而為之,還是因為比自家傻徒弟更沒有城府,有什麼說什麼。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杜錦寧幾眼,心裡若有所思。

    關樂和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聽嘉澤說,你過目不忘?」

    (古代讀書人在稱呼上一般都稱對方的字,以表示尊重。但每個人都對應一個字,這會讓小說的稱呼顯得很混亂,人名太複雜,大家有時候會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人是誰。所以為了簡單一點,往後他們說話,我都會讓他們稱名而不稱字,特在此說明一下)

    杜錦寧猶豫片刻,拱手道:「關少爺過譽,小子只是記性力比一般人略好些。」

    「哦?」關樂和眉頭一蹙,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轉頭對關嘉澤道,「你看看你,他明明不是過目不忘,你卻在我面前誇大其詞,還把他推薦到我面前來,這不是胡鬧是什麼?」

    關嘉澤家世顯赫,家中老太太也極疼愛,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就怕這位做山長的叔叔。況且他也不過才十三歲,年紀尚小,被關樂和這一責怪,頓時就慌了神,上前低著頭認錯:「學生沒調查清楚,就擅自把人往山長這裡帶,學生有錯,還請山長責罰。」

    關樂和表面上責怪侄兒,目光卻悄悄往杜錦寧那裡瞥,卻看到那孩子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將頭低了下去,既沒有驚慌,又沒有不能如願的沮喪,竟然十分平靜的樣子,他就對這個孩子有些琢磨不透了。

    剛才關嘉澤進來,把杜錦寧好一頓誇,還說想讓杜錦寧入書院,關樂和就不由得多想,特意問了兩人相識相交的過程,直覺裡就覺得這個杜錦寧在給自家涉世不深、滿腔熱情的侄兒下套,以達到進入書院,甚至拜在他這山長門下的目的。

    雖說後來看到杜錦寧本人,發現她長得瘦瘦小小,一身破爛衣衫,眉目俊秀,目光清澈,跟他自己想像的心機深沉之輩大相徑庭,但他還是出言試探一番,好看看這個孩子的心性。

    如果資質極佳,但品行不端,心性不好,那他也是不允許杜錦寧入書院的。心術不正的人,越是才高,禍害越大。他作為山長,對這樣的事最不能忍。

    卻不想他竟然看不透杜錦寧!

    一個小小孩童,還是個鄉下小子,沒念過書,難道心機倒比他這四十來歲的山長還要深沉不成?

    對於這一點,關樂和是不相信的。

    倒是站在杜錦寧旁邊的章鴻文那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還轉過頭去求助地看向自家老師黃澄明,這才是孩子遇到這種情形時的正常反應。

    他對關嘉澤道:「你去外面跪著去,我不叫起,你就一直跪下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4 11:02 PM

第六十章 做我弟子吧

    「是。」關嘉澤興沖沖而來,卻不想杜錦寧只例行的謙虛了一句,自家叔叔就忽然發飆,莫名其妙的發了一通火,這讓他十分不解。

    可不是莫名其妙麼?不管是誰,別人在問你是否特別有本事的時候,誰不是要謙虛一番?難道會說「你說得對,我特別有本事」不成?那樣的話豈不是成了狂妄之徒?

    而且,叔叔責怪他沒有調查清楚,那他自己豈不是也沒有調查?這種事,簡單得很,就是拿一本書試試杜錦寧就成。可為什麼叔叔就不做,反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呢?

    關嘉澤想不通,卻也沒敢多問,乖乖地出了門去,跪在了廊下。

    關樂和見杜錦寧仍然不發一語,只低頭垂眸,就好像這件事跟她沒關係似的,他眼睛一眯,心裡頓生不悅之感,對杜錦寧道:「關嘉澤之所以受罰,全是因為推薦你的緣故。你為何一語不發,看著他受罰?」

    杜錦寧抬起那雙又大又亮的清澈眼眸,看了關樂和一眼,朗聲道:「山長教導學生,叔叔教訓侄兒,又豈是我等能插嘴的?關大哥因我而受罰,過後我自有補償賠罪之舉,並不需要在這裡說出來。」

    「寧哥兒。」章鴻文今天實在是嚇得不輕,見杜錦寧語氣似乎不那麼恭敬,越發膽顫,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領,低喚了一聲。

    杜錦寧說完那句話便又低頭垂眸,沒再回應章鴻文。

    坐在上面的黃澄明則對章鴻文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插嘴。

    其實即便沒有黃澄明的示意,章鴻文也不敢多說多動,見杜錦寧不說話了,他趕緊低下頭去,做老實狀,希望山長把他當作透明,不要把火發到他頭上。

    關樂和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他身上,他只盯著杜錦寧,見杜錦寧仍是一臉平靜無波的樣子,倒比他還顯得沉靜,他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趕出去,不讓你入書院?」

    杜錦寧這才抬起那清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這是山長的權利,我怕不怕的,也影響不了山長的決定。」

    關樂和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差點沒憋死。

    這死孩子,就不能說幾句央求的話,好讓他有臺階下?

    好在旁邊還有一個老於世故的黃澄明。

    他早看出來了,山長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試探一下眼前這個孩子,但好像到目前為止,除了知道這孩子性子相當沉靜,即便遇上這樣的場合都不慌張不膽怯外,還沒試探出什麼來。

    他開口道:「杜錦寧,你這樣什麼都不做,你倒是不怕,最多你不進書院念書就罷了,於你而言沒什麼損失。可關嘉澤和章鴻文就不一樣了。他們還得在書院裡念書。一旦山長和先生們對他們的印象不好了,你可知道後果會如何?這後果又豈是你能補償得了的?他們一心幫你,你卻什麼都不做,這豈不是讓他們心寒?至少你得把你的過目不忘資質表現出來,好讓山長知道,他們兩個並不是瞎胡鬧吧?」

    杜錦寧聽得這話,似乎有些動容。她歉意地轉頭看了章鴻文一眼,抬起手來朝關樂和拱手施禮:「錦寧願意一試。」

    關樂和轉頭吩咐旁邊的老僕:「去我書房裡,拿一本《易經》來。」

    說完這個,他只覺得心很累。

    一般的孩童,哪裡需要他這樣費心思?直接嚇唬兩句,就達到目的了,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叫背書就背書,哪兒來的這麼多事?偏眼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毫不畏懼不說,還一句句話說得甚是在理,把他頂到牆上下不來。

    不說過目不忘,單說這份心性,就讓人刮目相看。如果這孩子心術端正,還真的有過目不忘之資,那他關樂和就算是撿到寶了。

    不一會兒,老僕就將書拿了出來。

    關樂和隨手翻開一頁,遞給杜錦寧:「把這一頁念一遍,然後背給我聽。」

    杜錦寧接過書,卻沒有看,而是道:「我沒上過學,只認識三百千上的字。」

    關樂和竟然從她那面無表情的小臉上看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我就這麼個水準,你看著辦吧。

    他氣笑了,低喝道:「知道了,趕緊念吧。」

    杜錦寧便拿起書,朗聲念了起來。

    她記憶力超群,三百千上的字記得牢牢的;又有杜寅生抽她背誦《史鑒》的經驗,背這頁書她就更不費力了——有那即便認識,但不是三百千上的字,她就直接跳過去,而且句逗也不管,念一句話到她覺得憋氣了,就停下來喘口氣,再繼續念。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這一頁書便被她念得亂七八糟,讓熟知書上內容的關樂和、黃澄明都大感頭痛。

    關樂和見她把一頁書念完了,趕緊叫停:「行了行了,把書關上,背吧。」

    杜錦寧將書合上,背了起來。

    背了兩句,關樂和、黃澄明就驚訝地半張了嘴:她這背的不光跟念的內容一模一樣,而且連剛才停頓喘氣的地方都一樣,甚至剛才念錯了一個字,這個字的錯處都沒漏掉。

    他倆對視一眼,眼裡滿是驚喜。

    要是杜錦寧識得書上的字,念過一遍後把它們背下來,那麼這記性雖說不錯,但還不至於讓兩位先生這麼驚訝。

    他們做先生這麼多年,資質好的學生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像這樣,完全不認識字,更不知道其意思,卻還能這樣背下來的,這記憶力可就非同一般了。

    關樂和激動得站了起來,親自跑到書房裡,拿了一本《尚書》出來,翻開一頁,叫杜錦寧念了再背。毫無懸念的,杜錦寧又一次把他們給震驚了。

    便是對杜錦寧的過目不忘有所瞭解的章鴻文,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這資質實在驚人,關樂和都興不起對杜錦寧品行和心性的考驗了,當即連聲贊道:「好好好。」又問杜錦寧,「你可願意做我的弟子?」

    杜錦寧卻猶豫了一下,轉頭看看黃澄明,問道:「我能做黃先生的弟子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7 03:41 PM

第六十一章 撿到寶了

    黃澄明見關樂和額上青筋直跳,下一刻就要暴起了,趕緊問道:“為何你要做我弟子,而不願意做山長的弟子?要知道山長是這書院權利最大、學問也是最好的,有多少人想拜他為師都不能呢。”

    “我四叔,還有章大哥,都是黃先生的學生,我想跟他們在一起。”杜錦寧道。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她是女兒身,即便入了書院讀了書,往後也是不會去參加科舉的。關樂和是山長,又有兄長在京中做官,她拜了他為師,這牽扯就大了,想在書院裡混日子做個小透明都不行。

    而黃澄明就不一樣了,他雖資格老,但終歸是書院裡普通的教書先生,膝下弟子又多,她混上一年半載,最後泯滅於眾人,也就不那麼引人注目。

    聽到杜錦寧這句話,關樂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杜錦寧不聲不響不悲不喜的,他一直以為這孩子深不可測,萬沒想到忽然就冒出了這麼一句充滿孩子氣的話來。

    這還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啊!她能有什麼心機?剛才那些話,想來便是她自己覺得確實如此的想法吧?

    他真是想太多了。

    這麼一想,他越看這孩子就越覺得喜歡——長得好,心性佳,還過目不忘——真正是過目不忘啊!真是撿到寶了。

    他可不願意把這樣的孩子讓給黃澄明。

    他斂了笑容,淡淡道:“如果你不肯拜我為師,黃先生那裡也是不會收你的。山長的學生,誰敢搶?”

    黃澄明頓時苦笑。

    剛才聽到杜錦寧的話,他可是心中大喜,十分期望山長能以大局為重,不要勉強這孩子,讓他順利拜入他的門下。

    有這樣的孩子做弟子,往後帶出去,那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這樣的資質,隨便培養個兩三年,考個秀才是完全沒問題的。到時候神童之名一經傳出,他這做先生的也能跟著出名。更不用說往後杜錦寧考舉人、中進士時他的風光了。

    想想就美的很。

    可惜這美夢還沒做就被關樂和擊碎了。

    他只希望杜錦寧能堅持,不要放棄。

    杜錦寧看看黃澄明,再看看關樂和,低頭嘟噥道:“可我還是想拜黃先生為師。”

    關樂和差點沒被這孩子氣死。

    “你可想清楚了,不拜我為師,就不能入書院,更不能拜黃先生為師。我可是山長,說話算數的。”

    杜錦寧在心裡權衡了一下利弊,想著以她的資質,不管拜到誰的門下也不可能放任自流,任她隨便亂混日子的,那倒不如拜山長為師。至少這樣,在杜家的分家之事上更為有利一些。

    她終於屈服在強權之下,點頭無奈道:“那好吧。”

    這三個字,又把關樂和氣得夠嗆。

    什麼人吶,拜他為師還這麼勉強,他很差麼?

    但這個學生他是真喜歡,只要她答應,他也顧不得計較她的態度了。

    他拼命抑制住往上翹的嘴角,表情嚴肅地道:“那還不趕緊磕頭拜師?”

    自打穿越到古代,被杜辰生罰跪在院子裡,杜錦寧就認命了——在這時興跪來跪去的年代,她的膝蓋想要保住貞節,何其難也。為此她也不糾結了,當下跪下給關樂和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老師。”

    關樂和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歡喜,撫著鬍子“哈哈”大笑起來,上前親自扶起杜錦寧:“行了,往後你就是我門下的三弟子了。二師兄是關嘉澤,大師兄如今已中了舉人,遊學去了。過幾日他回來過年,你再見一見吧。”

    章鴻文既為杜錦寧歡喜,又有些失望。

    要是杜錦寧能拜在黃先生門下,跟他同一個先生,那該多好啊。雖說大課都是一起上的,但同一個先生門下的弟子,彼此的關係要比一般同窗親密得多。

    收了徒,關樂和自然要關心一下弟子的情況:“你今天幾歲了,家中有幾口人,可有田地?”

    “回先生,弟子今年十歲,家中十五口人,有二十來畝田地。”

    章鴻文聽得杜錦寧只是簡單地回答山長的問題,家裡的問題一點也不顯露出來,心裡頓時著急,望著關樂和欲言又止。

    關樂和注意到章鴻文的神情,和言悅色地對杜錦寧道:“你到外邊去把你師兄叫起來,然後讓他帶你去領你在書院裡走走,熟悉熟悉地方,一盞茶功夫後再回來。”

    “是。”杜錦寧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聽得杜錦寧在外面跟關嘉澤說話,旋即兩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都漸漸遠去,關樂和這才轉向章鴻文,問他道:“剛才我看你神情,似乎有話說?”

    章鴻文能陪著杜錦寧到山長這裡來,本身就不是一個膽小怯懦的人,此時又有自己的先生在座,便也大大方方地把杜錦寧家的情況跟關樂和說了。

    “你是說,他家有田地,日子過得不錯,卻不肯送杜錦寧上學?”關樂和皺著眉頭問道。

    章鴻文點點頭:“正是。原先村中私塾,對本村孩子只收三百文的束脩,他祖父就不捨得讓他去,即便杜錦寧的伯祖父發現杜錦寧的資質不凡,多次相勸,她祖父仍然不肯。”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三百文的束脩,杜辰生都不捨得讓她去,更不用說書院這二十兩銀子了。況且二十兩銀子只是束脩,在這個書院裡念書,其他花費還不小。

    就比如衣服,杜錦寧到了這裡,總不能再穿她那身破爛衣衫吧?這可關係到書院的體面。各縣的書院之間時不時會抽先生和學生互相訪問,舉辦幾場文會,以達到切磋交流的目的。要是杜錦寧仍穿著她那身破爛,面黃肌瘦地在書院間行走,必要被別的書院笑話,說博閱書院是乞丐窩。所以,來這裡念書,幾身體面的行頭是要置辦的。

    更不用說諸如文房四寶、吃食等等開銷了。

    關樂和也皺起了眉頭。

    他雖不缺錢,杜錦寧的束脩他可以幫代交,衣服和文房四寶他也可以給買,但作為山長,他卻不能這樣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7 03:42 PM

第六十二章 可需要幫助?

    一旦他這樣做了,書院裡其他家中貧困的學生,他或是他們的先生要不要資助?要是資助了,書院裡的教書先生本就不寬裕,再資助上幾個學生,自己的日子也不用過了。這個口子一開,關樂和自己即便家資頗豐,長年累月下來也頂不住。所以,此舉不能開先例。

    再者,不光是博閱書院,便是其他縣的書院的開辦者,都有一個默契,那就是家貧到讀不起書的人,不管資質如何,都不要到書院來念書。這不是貪財,也不是階層歧視,而是為那些人好。

    傾全家之力,讓家中其他人掙扎在生死線上,甚至賣兒賣女,省下錢來供一個人讀書,這在他們這些作山長的人眼裡是不可取的。因為讀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四年,七八年,或許更久,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而即便考上秀才也不能改善家中經濟狀況,需得中了舉人方好。

    可舉人是那麼好考的嗎?多少人窮其一生,都只是一個童生或秀才。這種望不到盡頭的供給與奉獻,會毀了多少人的命運、讓家裡產生多少變故,可想而知。

    即便有家庭願意做出這種犧牲,這種急功近利的讀書態度,也是他們這些先生所不取的。

    如果杜錦寧的祖父真不願意供她念書,這件事還真難辦。

    章鴻文原來天真的以為,只要關樂和願意收杜錦寧為弟子,只要他向杜家施壓,杜辰生就不敢再阻攔杜錦寧念書。可此時看到山長和自家先生都皺眉搖頭,他心生不妙,趕緊央求道:“他家其實頗有家資,供一個人念書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只要山長您去跟杜家祖父說說,想來他是會聽山長您的勸的。”

    關樂和點了點頭,溫聲對章鴻文道:“這件事,我會跟你先生好好商議的。聽你話裡的意思,杜錦寧的伯祖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跟黃先生也甚是熟悉,到時候我們一起想想辦法,總會讓杜錦寧進書院念書的,你放心好了。”

    大不了他偷偷拿錢出來,資助杜錦寧就是。

    章鴻文聽得此話,終於放下心來。

    “行了,你去找找關嘉澤他們。時辰也不早了,下晌的課很快就要上了,讓他們也不要在書院裡逛太久。”

    章鴻文答應一聲,退了出去,在書院裡轉了一圈,找到了關嘉澤和杜錦寧,拉著他們又回了山長所在的華章居。

    章鴻文與關嘉澤其實並不熟悉,只是因著杜錦寧的話本於前日才搭上話的;又因為關嘉澤是關樂和的侄子,章鴻文有一肚子的話想要提醒杜錦寧,都不好跟她說,只是在進屋之前,朝她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會兒說話的時候注意些,別再像一開始那般惹山長生氣。

    杜錦寧自有自己的計較,哪裡需要章鴻文的提醒?她泰泰然進了屋子,朝關樂和施禮,等著他的示下。

    “杜錦寧,我聽章鴻文說了你家的情況。你可需要我去你家一趟,當面問問你祖父?”關樂和問道。

    杜錦寧搖搖頭:“學生家中的情況複雜,還是想自己先處理。如果實在不行,再請先生出馬。”

    關樂和對杜錦寧這個回答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一味的依靠別人,這樣的人註定做不了大事。杜錦寧年紀小小,就敢獨自面對問題,處理問題;而且還知道不能一味的強撐,該求助時還會求助,這種既不過度強硬也不過度軟弱的性子,實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好,你放手去做。有什麼事,就算我不在書院,你也可以找到我家去,我會吩咐門房給你傳話的。”關樂和道,又問,“我家在哪兒你知道吧?”

    杜錦寧搖搖頭:“還請先生告之。”

    雖然關嘉澤當初說過他家地址,但他們叔侄兩人是不是住在一個家裡,還未可知。而且她也不知道關樂和對於關嘉澤隨隨便便告訴別人他家地址的事,是個什麼看法,她不能再坑關嘉澤一次。

    “城東關府,你一問便知。”

    見杜錦寧點頭表示記住了,關樂和便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回家,把你祖父說通。要是沒問題,過了年便過來上課。書院後日散學放假,這段時間除了幾個守書院的,其他人都不在這裡。你好生在家裡過個年吧。”

    說完他遞了三本書過來:“你且利用過年這段時間,把這三本書都一一背熟。到了年後開課,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是。”杜錦寧接過書,恭敬地行了一禮。

    “有不會的字,去請教你伯祖父。”關樂和又叮囑一句。

    杜錦寧應了,見他再沒有別的吩咐,便行禮告辭。

    關嘉澤和章鴻文也一起告辭出來。

    待出了院子,杜錦寧就朝關嘉澤躬身行了一禮:“因為錦寧,連累關大哥被罰跪,錦寧實在過意不去,會儘快寫出兩本話本來向關大哥賠罪的。”

    關嘉澤眼睛一亮:“真的?”

    得到杜錦寧肯定,他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用力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好兄弟,往後哥哥罩著你。”

    杜錦寧被他拍得身子一歪,差點沒摔在地上,還是章鴻文眼疾手快,及時把她扶住,才倖免於難。

    “關大哥,我這小身板,可受不住你的大禮。”杜錦寧呲牙裂嘴地道。

    關嘉澤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又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不過力道卻輕了很多:“你什麼時候可以把下一本寫好?”

    杜錦寧思忖片刻:“這本的下冊,我儘量在你們散學前寫好。如果我沒空過來,就托章大哥帶給你。至於另外兩本,恐怕得過了年後了。這段時間家裡事情多,估計沒時間寫。”

    待杜雲翼一家回來,家裡就得有一陣雞飛狗跳了。這段時間,她可沒時間和環境能好好寫作。

    杜錦寧的情況,昨日章鴻文來找他時就大致說過,關嘉澤也知道她在家裡不自由。

    聽得此話,他理解地點點頭:“那行,那就過年吧。不過這本的下冊……”他拍了拍胸口,顯然是把杜錦寧拿來的那本書冊放在懷裡還沒有拿出來,“一定得快些寫,我急著看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7 03:45 PM

第六十三章 求助

    “嗯,我儘快。”杜錦寧保證道。

    她轉過頭去,看向章鴻文:“章大哥,我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杜錦寧把杜雲年欠了賭債、想要把杜方苓賣到青樓的事說了,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他們把我姐姐賣掉的,所以我想麻煩你幫幫我。”

    關嘉澤沒想到杜錦寧家竟然發生這樣的事,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們家有銀子,還有田地,你祖父、祖母還要賣你姐姐?”

    便是知道杜家內情的章鴻文,也沒想到杜辰生他們竟然能過份到這種程度。

    他十分氣憤地道:“你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

    “承蒙關少爺關照,我寫話本也能賺些銀子,我娘和姐姐她們每日做活,也能養活自己,完全不必靠著我祖父母他們過活。所以我想趁著把這個事情鬧開,把我們這一房分出來。這就得麻煩里正大伯幫我們說說話,分出來以後,能不能把我的年齡改大兩歲,幫我們單獨立個戶?”

    不等章鴻文說話,她又連忙道:“當然,如果後面那要求難辦就算了。不管怎麼樣,先分家出來總是好的,等過兩年我大了,再單獨立個戶。”

    改年齡定居這個事兒,上次章鴻文也回去問過他爹。這個事也不是不能辦,只是終是落了人把柄。以後被人揭露出來,對里正有影響,算是擔了風險。沒有一丁點好處,里正章光義當然不願意,當即便回絕了兒子。

    所以章鴻文也一直沒再跟杜錦寧提這事,杜錦寧也識趣的沒再問。

    今天她這麼一問,也是沒辦法了。

    就算她們分出去了,可如果沒有立戶,杜辰生就仍有資格掌握杜方菲幾姐妹的命運,想許婚就許婚,想賣出去就賣出去。在這沒有人權的古代,杜錦寧小小一個未成年人,根本護不住她們。

    所以她才厚著臉皮又提了出去。

    章鴻文臉上果然露出為難的神色來:“我爹說,這事兒難辦。”

    旁邊的關嘉澤倒把事情聽明白了,這會子便插嘴道:“又不是把年紀改小,而是改大,怕什麼?”

    “可要是杜家祖父鬧到縣裡來,我爹也吃不了兜著走。”

    “別怕,現在杜錦寧是我叔叔的弟子了,只要我叔叔去縣衙打聲招呼,就算他們來鬧,咱們也可以把事情給壓下去。”

    這點事,對於官宦人家的關嘉澤來說,根本不是什麼事兒。

    杜錦寧和章鴻文聽到這話,眼眸都亮了起來。

    “還有,我看我叔叔挺看重你的。”關嘉澤說到這裡,怕杜錦寧不明白,又解釋道,“關山長,就是我叔叔,我親叔叔。”

    見杜錦寧點頭,表示明白,他繼續道:“他既收了你做弟子,你家的事他就得管。你把你家的情況跟他說說,到時候他一定會幫你的。”

    杜錦寧今天來此,目的就在此。

    原本沒出杜雲年欠債這事之前,她也是打算借入書院的事來達到分家目的的。當然,她當時沒想著要借關樂和的名頭。

    她分析過大伯杜雲翼和大伯母張氏的性子,知道她要是來書院念書,他們是一定會不同意的。到時候讓杜寅生插手管上一管,杜辰生可能就會答應把她們這一房分出來。

    卻不想又發生了杜雲年這件事,現如今有關山長的幫助,這分家就更穩妥了。

    她朝關嘉澤和章鴻文作了個揖:“多謝兩位大哥相助,錦寧感激不盡。”

    關嘉澤擺擺手,好奇地問:“剛才在裡面,你跟我叔叔說自己先解決,現在又說讓我叔叔幫你,我都弄糊塗了。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想讓章大哥把我入書院的消息告訴我伯祖父。”

    關嘉澤和章鴻文等了半天,沒見杜錦寧再往下說,章鴻文疑惑道:“就這樣?”

    杜錦寧點點頭:“就這樣。”

    見兩人一臉不解,她道:“我伯祖父肯定是非常願意我來書院念書的,但我祖父、祖母卻不捨得錢。到時候,沒准就會把我們這一房分出來。這樣一來既不用在我身上花錢,等我以後考上了秀才了他們卻能沾光,豈不兩全其美?現在,我二伯又在外面賭錢,因他遊手好閒,大伯母原先就對他很不滿,如今見他欠這麼多錢,往後沒准還會把家業給敗掉,她會不會也很期盼著分家呢?而我大伯母,能當我們杜家二房一半的家。”

    她這麼一說,那兩人就明白了。

    章鴻文道:“你放心,我今兒個回去就把這消息告訴親家祖父。”

    關嘉澤也表示:“如果鬧到一定程度,你們家不讓你念書,你就過來找我,我帶你去求山長。”

    “如此就多謝兩位大哥了。”杜錦寧又躬身行了一禮。

    見歇晌的學生都都從屋子裡出來了,書院裡人多起來,杜錦寧便知道他們下午上課的時間到了,趕緊跟兩人告辭。

    從書院出來,她也沒在街上耽擱,而是直接在街上雇了一輛騾車,悄悄回了村。

    回到家時,杜辰生和杜雲年早已從城裡回來了。父子倆和牛氏的臉色都不好看,顯然是人家賭場並沒有通融,讓他們少還那翻番的十五兩銀子。

    “你一天不著家,去哪兒了?”牛氏氣不順,見杜錦寧從外面回來,從上房裡掀簾出來問道。

    今天去城裡的事,晚上章鴻文就會跟杜寅生說,杜錦寧便也沒有隱瞞,直接道:“去城裡了。”

    “什麼?”牛氏的聲音拔高了幾分,“你說你去哪裡了?”

    在她的印象裡,杜錦寧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想來出個村子都不敢,她著實沒想過這小子竟然這麼大的膽子,竟然還敢跑到城裡去。

    “城裡。”杜錦寧看了掀簾出來的杜辰生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章大哥叫我去他們書院玩,我就去了一趟。”

    見杜辰生愣住了,她還沒算完,又補了一個雷:“結果在書院裡遇見了山長和章大哥的先生黃先生,他們原先就聽章大哥說我背書很厲害,便拿書了試了我一試,山長當即打算收我為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7 03:47 PM

第六十四章 震驚

    “祖父。”她轉向杜辰生,“山長叫我過了年就去書院裡念書。”

    “什、什麼?”杜辰生被這個雷徹底炸懵了,“去書院念書?”

    杜錦寧點了點頭。

    “這、這……”杜辰生完全發懵了,一時之間沒想出這於他而言到底是個好消息還是個壞消息。

    好一會兒,他的心思才清明起來,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家裡所有的規劃就要被這消息打亂。

    他朝杜錦寧招了招手:“你進屋來,慢慢說給我聽。”

    杜錦寧也沒打怵,跟著他進了屋,大大方方地把今天的事大致說了。當然,不該說的地方一個字兒都沒說,有些地方也做了適當的篡改。

    趁著這當口,杜辰生也在腦子裡把利弊給分析出來了。

    杜錦寧被博閱書院的山長收為親傳弟子,前程不用說,那肯定是一片光明,考上秀才也不過是三四年的事……不過也難說,想想雲誠,那可是被他老師壓了幾年才去考秀才。

    不過,能被山長收為弟子,秀才是沒跑的了,舉人也不在話下,便是進士也有可能。杜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他杜辰生到時候也能住深宅大院,使奴喚婢,走到哪裡都被人尊稱一聲老太爺,這樣的風光,想想杜辰生就心生嚮往。

    這是利。

    可弊呢?那就是花錢!

    博閱書院,因為杜雲昌曾在那裡念過書,一年要花多少錢,杜辰生再清楚不過了,沒有四、五十兩銀子,根本就下不來。這還僅僅是一年的花費,而不是全部。

    可杜家二房,哪裡出得起這筆開銷?

    他跟牛氏的棺材本才五、六十兩銀子,如果真送杜錦寧去書院上學,那杜方苓也不能賣了,這五、六十兩就得拿三十兩來給杜雲年還債。剩下二、三十兩,只夠杜錦寧一年的學費。可還有買書買文房四寶的錢呢?

    而杜家二房,現在除了田地出息,就只有杜雲翼一個人的進項。田地那點子出息,也只夠一家子糊口;杜雲翼自己也有小家要養,兩個兒子要念書,哪裡顧得了家裡許多?更不用提杜辰生自己還得時常吃藥,杜雲翼每個月交給家裡那點子錢,一半都被杜辰生用來買藥了,另一半顧著家裡的開銷,一個月到頭就不剩什麼了。

    杜辰生的腿有風濕病,時常痛得晚上睡不著,卻又根治不了,只得吃藥把疼痛給壓下去。

    心裡權衡著利弊,杜辰生的眉頭皺得死緊,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但他知道,無論是妻子牛氏,大兒子杜雲翼、二兒子杜雲年,都不會同意送杜錦寧去念書的。

    以後的好日子看不見摸不著,但每個月的銀子開銷卻實實在在的。讓他們勒緊褲腰帶送杜錦寧上學,他們絕對不肯。

    杜辰生心裡想的一切,杜錦寧都能猜到。她也不催促,只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杜辰生思索停當。

    半晌,杜辰生才慢吞吞地道:“這件事,我得跟你伯祖母和大伯父商量一下,你也知道,咱們家不富裕,去書院念書一年要花多少錢,想來你也聽里正家的文哥兒提起過吧?那不是一筆小數目,咱們家拿不出,即便要送你去,也得出去借。”

    “是。”杜錦寧應了一聲,“如果祖父沒什麼事,那我就出去了。”

    “去吧。”杜辰生望著杜錦寧離去的背影,眯了一下眼,收回了目光。

    這件事,他是不會去跟杜寅生商量的。要是杜寅生知道了此事,定然要求他砸鍋賣鐵地供杜錦寧念書。但這終是決定他們二房未來走向的大事,杜辰生會等著大兒子明日回來再作決定。

    杜辰生打算得很好,可沒等吃晚飯,杜寅生就來了,帶著一臉的激動,一改平時的穩重,進了院門就嚷嚷道:“寧哥兒,你在哪兒?出來。”

    杜錦寧回到房裡就在寫話本。她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硬仗要打,沒有時間寫話本,而對於關嘉澤那迫切的心情,她又特別能理解,她不願意讓關嘉澤失望,所以抓緊時間把《倒運漢巧遇洞庭紅》的下冊給寫出來。

    估摸著這個時候杜寅生下學了,章鴻文也應該從書院裡回來了,她吹乾紙張,正洗筆呢,就聽到了杜寅生的叫聲。

    把東西放回床底,她開了門,就見杜寅生站在她房門口。

    “伯祖父。”杜錦寧叫了一聲。

    “你今天去書院了?關山長果真要收你為親傳弟子?”杜寅生表情激動。

    杜錦寧點點頭,把他往屋裡讓:“伯祖父屋裡坐吧。”

    杜寅生擺擺手:“不了,去你祖父那邊,我跟他說說你上學的事。”

    杜錦寧默了一默,小聲道:“我祖父說了,沒錢。”

    杜寅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光顧著歡喜了,倒忘了自家弟弟是個吝嗇又自私的性子。當初決定送杜錦寧去村裡私塾念書,為了三百文束脩都還跟他耍心眼呢,如今又怎麼會願意花幾十兩銀子送杜錦寧去縣裡上學?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抬眼看向杜錦寧:“那你就別過去了,我去找你祖父聊聊。”

    杜錦寧點點頭,目送著杜寅生上了臺階,進了上房,這才轉身回房,關上了門。

    杜寅生這一去便去了許久,直到陳氏她們回來,天都黑了,杜家二房要吃晚飯了,他才從上房出來,看到從廚房端菜出來的陳氏就歎氣:“你叫寧哥兒吃過飯到我那邊去。”

    陳氏還不知道杜錦寧今天去書院的事呢,笑著應了一聲,端著菜進了上房。

    本來昨天發生那樣的事,今天從地裡回來小三房的人就不打算再去廚房幫著做事的。但在杜方苓的事定下來之前,陳氏不想打草驚蛇,又怕杜方苓和杜方蕙心裡藏不住事露出馬腳,乾脆就叫杜方菲跟她一起做事,讓杜方苓和杜方蕙呆在房裡。

    杜辰生城府很深,吃飯的時候跟以往沒什麼兩樣,也沒提念書的事;杜錦寧也沒提。

    倒是杜雲年不大沉得住氣,目光時不時地瞥杜方苓一眼,弄得杜方苓生怕自己忍不住懟他一臉,匆匆吃了兩口飯就說不舒坦,回房去了。

    吃過飯,杜錦寧正準備去杜家大房,就被杜辰生叫住了:“寧哥兒,你先別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17 03:49 PM

第六十五章 試探

    杜錦寧停住腳步,疑惑地望向杜辰生。

    杜辰生站起來背著走進了偏房:“你過來。”

    陳氏擔憂地看了杜錦寧一眼,默默地幫著收拾碗筷。

    姚氏對家裡的一切全然不知情,見陳氏和杜方菲今天仍然來幫著做事,便以為昨日公公的態度讓小三房的人怕了,十分得意,站在那裡指揮著杜方苓:“愣著幹什麼?還不去拿掃帚來掃地?”

    杜方苓臉色一變,就想駁她兩句,卻被陳氏喝住:“苓姐兒,跟你妹妹回房去。”

    陳氏說完,轉過頭來看了姚氏一眼:“這些活兒,弟妹要是不想做,那就去下地。”

    姚氏被噎了一下,轉頭看了婆婆一眼,卻見牛氏黑著個臉坐在一旁,沉思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顯然心情不好,她便不敢多事,怕被遷怒。

    屋裡,杜辰生坐了下來,見杜錦寧斂著眼瞼站在那裡,指著他對面的椅子道:“坐下說。”

    杜錦寧應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杜辰生卻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措辭,直到杜錦寧抬起眼看他,他這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寧哥兒,你想不想去書院念書?”

    杜錦寧在心裡猜測著他的用意,點了點頭:“想。”

    杜辰生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吃飯前你伯祖父過來,我問過他了,你四叔原先在書院裡,每年都要花上四、五十兩銀子。我們家的家底,想你也知道,這麼多人吃飯,就靠二十來畝田地和你大伯父每個月給的幾兩銀子開銷。我每個月吃藥都花費不少,你幾個哥哥還得念書。”

    見杜辰生不再說下去,只是看著自己,杜錦寧只得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杜辰生這才又往下道:“你想要去書院裡念書,以我們家的情況,完全供不起。除非……”

    杜錦寧心裡已有了猜測,於是配合地問道:“除非什麼?”

    小小孩童,知道自己被書院的山長收為弟子,一定會激動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可杜錦寧沒有;而得知自己沒能去書院念書,也定然會沮喪難過,甚至痛哭流涕,杜錦寧仍沒有。

    這個孩子,就跟一口深井似的,杜辰生覺得自己癡活五、六十年,閱人無數,卻是不能看透,這讓他對這個孩子十分忌憚,遇上杜錦寧的事時,就拿不定主意。

    他盯著杜錦寧,緩緩道:“城裡有戶人家,家境富裕,但兒子卻是個傻子。他們想為兒子娶一房媳婦。”

    杜錦寧抬起清亮的眼眸,望著杜辰生,小小的臉上平靜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辰生的眼裡閃過一道精芒,繼續道:“如果你願意讓你大姐嫁過去,我可以叫人去說說,讓他們拿出四十兩銀子來做聘禮,這樣你第一年念書的費用就有了。往後,你大姐做了他家少奶奶,多多少少總能攢出一點錢來,家裡再省一省湊一湊,也能供你繼續念下去。”

    他頓了頓,看著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的杜錦寧,問道:“你覺得如何?”

    杜錦寧搖了搖頭:“不如何。”

    她盯著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絕對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榮華富貴的。”

    此時正院的窗外,正蹲著的一個身影,那人被杜錦寧這句話說得渾身一震,眼裡慢慢溢出眼淚來。

    這不是別人,正是杜方苓。

    她關心自己的未來,想知道杜辰生找杜錦寧說什麼,便學著昨天的樣子,悄悄地摸了過來,不想正好聽到裡面的談話。

    杜錦寧說的是“幾個姐姐”,想來這並不單指杜方菲,也包括她。杜錦寧連杜方菲嫁給傻子都不願意,更不用說把她賣了換錢了。這樣的弟弟,重情重義,她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回想起這些年她對杜錦寧的冷眼,她的心裡充滿了愧意。

    屋裡,杜辰生聽到那句話,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半眯著眼,冷冷道:“這樣的話,你就不能念書了。不光是縣裡的書院,便是村裡的私塾你也沒法念了。”

    杜錦寧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太過鎮靜,讓杜辰生對她起了猜疑這心,對接下來的分家會十分地不利。

    她垂著眼憋了一會兒,眼圈就慢慢紅了起來。

    她開口道:“不念就不念,反正我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前程的。”

    說著,眼淚就滴下來了。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淚,仍然挺直著身子筆直地站在那裡。

    這樣子,看在杜辰生眼裡,就是一個小男孩雖十分傷心難過,卻仍然要在人前裝著跟沒事人一般,倔強地佯裝堅強。

    他在心裡深深地歎息一聲,提起的那點子提防與猜疑放鬆下來,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絲的鬆動。

    這小子,重情重義啊。要是沒有二兒子欠的那筆賭債,花上些錢財供他念幾年書,再多培養培養感情,好好教導一番,消融他這些年因為冷待而生出的怨氣,待他考上了秀才,中了舉人,還怕他不豐厚地回報家裡嗎?

    可惜了啊!

    想想自己不爭氣的二兒子,不光不往家裡掙錢,竟然還敗家,其他幾個孫子也不是有出息的;唯一這個有出息的,還不能培養和依靠,甚至會被推到仇視的對立面,杜辰生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了。

    他揮了揮手:“行了,你回去吧。”

    杜錦寧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淚,行了一禮,轉身出了門。

    望著那瘦瘦小小卻腰杆子挺得筆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杜辰生重重地歎了口氣,剛才微微鬆動的心又冷硬起來,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這孩子聰明又堅強,即便不給他機會念書,往後也必會是個有出息的。杜方苓一旦被賣,家裡就算跟小三房結了死仇,杜錦寧長大了,心裡藏著仇恨,必然會找機會報復回來。

    有這樣的敵人在身側,大兒子和二兒子兩家的日子往後怕是過得不會安生。

    既如此,那就不能給這孩子成長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孩子給弄傻了。如此一來,既為雲誠留了一根香火,又不會有後顧之憂。

    反正這孩子克死了雲誠,把他弄傻,也算是為兒子報了仇了。

    想到這裡,杜辰生的眼裡閃過一抹狠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0 05:08 PM

第六十六章 分析

    外屋的杜雲年一直在等著,有話要跟杜辰生說。此時看到杜錦寧耷拉著腦袋走了出去,他立刻起身進了裡間,叫了一聲:“爹。”

    杜辰生坐著不動,只掀了掀眼皮:“什麼事?”

    “爹,您能不能不要把我欠錢的事告訴大哥?”杜雲年道。

    “為何?”

    杜辰生心裡早就有了這個打算,所以今天去城裡時,他只是領著杜雲年去了一趟賭場,哀求未果之後就領著他回家了,並沒有去大兒子家。這會子見杜雲年提起,他心裡越發的失望。

    他精明一輩子,怎麼就生了杜雲年這麼個蠢蛋兒子。既蠢還懶,竟然還染上了賭錢的毛病。偏最有出息的三兒子早逝,大兒子又成了半個張家人。他和老伴臨到老了,還得靠著這個蠢兒子伺候,想想他就心情低落。

    “我……”杜雲年低著頭,嘴裡囁嚅,“大嫂要是知道這事,不定得怎麼鬧呢。”

    他抬起頭來,討好地望著杜辰生:“爹,您也不想家裡不和吧?要是大哥因此生了分家的心思,兒子我可沒本事賺錢給您花。”

    杜辰生氣笑了:“你也知道你沒本事呢?這麼大個人了,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倒也罷了,你老實在家呆著便是,偏還跑去城裡賭錢!我們家都要給你敗光了。”說到後面,他咬牙切齒。

    “爹,我再不敢了,往後我一定好好的,再不讓您老操心。”杜雲年連忙求饒。

    ……

    且不說杜辰生如何教子。杜錦寧回到房裡,看了一圈,沒看見杜方苓,問道:“二姐呢?”

    陳氏正提著一顆心,見杜錦寧回來,連忙迎上來。聞言她朝後面努了努嘴,嘴裡卻問道:“你祖父跟你說了什麼?”

    杜錦寧便知道杜方苓去聽壁角去了,張嘴正要說話,便見杜方苓從後窗外爬了進來。

    陳氏連忙去扶她。

    杜方苓站穩身子,朝杜錦寧輕聲問道:“寧哥兒,去書院念書是怎麼一回事?”

    陳氏臉色一變,也看向杜錦寧。

    杜錦寧便將今天去書院,關山長收她為弟子的情形大致地說了一遍。

    聽了這話,陳氏和杜方菲的心情都極為複雜,倒是不知內情的杜方蕙十分替弟弟高興,笑問道:“那這麼說,弟弟你要去書院上學了?”

    杜錦寧搖搖頭,苦笑一聲:“祖父說沒錢送我念書。”說著,又把杜辰生說的許婚的話說了一遍。

    杜方菲聞言,立刻表態道:“娘,這婚事我願意。”

    她原先因為杜錦寧是女孩子,一時之間想不出她去書院念書這件事是好事還是壞事,所以對於杜辰生的拒絕,她倒也沒有什麼失望怨恨的情緒。可如果這件事需要讓她做出犧牲,她絕對不會有二話。

    把她嫁給傻子,既能送杜錦寧去書院,又能杜絕二伯把杜方苓賣去青樓,不要說許婚,便是要她的命,她也願意。

    她話聲剛落,杜方苓便插嘴道:“大姐,寧哥兒拒絕了。他說,他是不會拿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榮華富貴的。”

    說著這話,她感激地目光落到了杜錦寧身上。

    “寧哥兒,你別傻。”杜方菲急了,“就算不許給傻子,大姐也許不到什麼好人家。能讓你念書,又能免了你三姐被賣,大姐就嫁得值了,更不用說往後還能幫襯到你們。這門親事,挺好的,你趕緊去找祖父說你願意。”

    說著她轉身就想出門:“不行,我去說。”

    杜錦寧一把拉住她:“大姐,你別聽風就是雨。祖父是在試探我呢,這門親事絕對是子虛烏有的。只要我答應他說的這門親事,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把三姐給賣了。我能為了榮華富貴答應賣了大姐,將三姐賣出去還會是問題嗎?事後我就是拿這事來鬧,他們也會有話說,也會用這話來堵娘和村裡人的嘴。你別上了他的當。”

    這下不光是杜方菲和杜方蕙,便是陳氏和杜方苓都愣住了。

    她們根本就沒往這方向去想。

    現在細想想,可不是麼?哪裡會有這麼巧,剛好杜雲年欠了賭債,杜辰生馬上就尋到了這樣一門親事?他這不過是拿話來試探杜錦寧罷了。畢竟將把杜方苓賣到青樓的事說出來,問杜錦寧同不同意,一旦杜錦寧不同意,還把話漏給陳氏聽,那杜家二房就會掀起一場大風波,陳氏肯定是要大鬧一番的。拿一門不大好的親事來問就不同了,陳氏心疼大女兒,也顧念著兒子。就算不答應,也不會對公公、婆婆有意見的。畢竟杜辰生提出這個建議,也是為了杜錦寧好麼?

    好深的算計。

    想明白這些,陳氏幾個看杜錦寧的目光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氏還好,畢竟有了杜錦寧寫話本這事做鋪墊;但杜方菲幾個,就完完全全地對杜錦寧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杜方苓,她剛才是因為杜錦寧重情重義而愧疚,這會子又為杜錦寧的智商而震驚了。

    弟弟可是才十歲,比她還要小三歲,但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竟然能想得這麼深、看得這麼透。跟他一比,自己就快變成傻子了。

    這幾天他的表現,完完全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那咋辦?”陳氏問道。

    杜錦寧轉向杜方苓:“我走後,二伯不是進去了嗎?他跟祖父說什麼了?”

    杜方苓定了定神:“二伯叫祖父別把他欠錢的事告訴大伯。”

    杜錦寧目光一閃,笑了。

    她拉過杜方苓,交代她道,“等明日大伯母回來,咱們兩人這樣這樣……”

    陳氏見杜錦寧拿得定主意,似乎完全沒有為即將到來的事情擔憂一般,她也安定下來,趕緊打開門出去,裝出忙碌的樣子,防止姚氏又來偷聽。

    交待清楚,杜錦寧便去了杜家大房。

    平日裡大房吃飯早,杜錦寧過去的時候,他們卻才剛吃過飯。

    杜寅生見了杜錦寧進來,默不作聲地放下筷子:“你跟我來。”出了堂屋,領著她去了杜雲昌的書房。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0 05:11 PM

第六十七章 規勸

    “剛才吃飯的時候,你祖父可有跟你說些什麼?”

    “嗯,說了。”杜錦寧把沒錢的話說了一遍,又說了杜方菲的婚事。

    杜寅生倒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皺眉思忖了片刻,看向杜錦寧:“這個辦法,你願意麼?”

    杜錦寧卻用清澈的眸子回望著他:“伯祖父覺得呢?”

    杜寅生神情一滯,避開了她的視線,定了定神,這才道:“伯祖父知道,說這話,定然會讓你覺得伯祖父枉顧親情,看重利益。但伯祖父還是要說,答應這門親事,不失為明智之舉。”

    說完這話,他似乎才坦然了些,轉過眼來直視杜錦寧:“你得從大局考慮。”

    “固然,你姐姐嫁了這樣的人家,一輩子不可能過得特別好。但你有沒有想過,以前是孟強,現在又是這樁親事,往後能說到你們面前的,是什麼樣的好人家?現在的女人,嫁人也是要看嫁妝的。以你祖母的心性,她能給你大姐多少陪嫁?沒有陪嫁,什麼樣的好人家願意娶你大姐?”

    見杜錦寧低著頭默不作聲,他又道:“或許你會說,找個為人踏實本份的普通男子就可以了,不必看家境,可你看看咱們村上的婦人,那些家境貧寒的,有幾個過得好?不是公婆欺辱,就是丈夫打罵,除了這些,還得整日累死累活,為一家子當牛作馬;一輩子吃不飽穿不暖,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兒花。這樣的日子,你願意讓你大姐過一輩子嗎?”

    或許你會說,有些人現在貧寒,只要上進,以後也會慢慢好起來,讓你大姐過上好日子的。咱們且不說這樣的人咱們碰不碰得上,光說你看看有多少夫婦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乍一富貴,男的就想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看不上糟糠之妻的大有人在。”

    所以呢,照我說啊,你祖父說的那門親事就已算是不錯了。人這一輩子,哪有四角俱全、樣樣都稱心如意的?能不愁吃穿,日子安然富足,還能幫襯娘家,想來你大姐自己也很樂意。那男人是傻子,他就不會三妻四妾地讓你大姐受委曲。待他父母故去,那個家還不是你大姐一人說了算?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可的呢?”

    說到這裡,杜寅生頓了頓,看到杜錦寧還是面無表情,一語不發,他只得又繼續道:“說完你大姐,再來說說你。以你的資質,你甘心就這樣在田地裡刨食,一輩子就像你娘現在那樣,天不亮就出去,到天黑才回來,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來也收穫不了多少,遇上災荒年頭,還顆粒無收嗎?你瞧瞧咱們村裡的那些貧苦老農,你願意跟他們一樣?”

    他緩了一口氣,語重心長:“所以我說,你應該好好考慮那門親事。如果你不好張嘴,我來勸你娘和你大姐。你也不必太過愧疚,往後你出息了,中了舉當了官,多幫襯你大姐就是了。大不了讓她和離,以後再給她找個妥當男人就是了。有你撐腰,誰敢給她氣受?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總比一輩子辛苦窮困強不是?”

    見杜錦寧還不作聲,他語氣重了起來:“你是怎麼想的,說句話!”

    杜錦寧這才抬起眸子:“我跟我祖父說,我不會拿我大姐的去換前程的。”

    她記憶裡,有從小到大杜方菲對她的好。不說那門親事是杜辰生杜撰出來試探她的,也不說她是女兒身,即便那門親事是真的,她又是男子,也不會拿杜方菲去換什麼錦繡前程。

    憑她的本事,她想要錦繡前程,需要靠別人嗎?

    杜寅生一愣,看著杜錦寧,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他問道:“那聽了伯祖父這一番勸,你還依然堅持自己原來的想法嗎?”

    杜錦寧點了點頭:“是,我是不會拿我幾個姐姐去換榮華富貴的。”

    杜寅生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他拍拍杜錦寧的肩膀:“好孩子,果然是好孩子。”

    他長吐了一口氣:“伯祖父老了,想的未免就複雜,比不上你這心思純良的孩子了。”

    他將身子往後一靠,神情落寞:“寧哥兒,你別怪伯祖父,伯祖父也是有私心的。”他看向杜錦寧,“你太祖父的事,想來也沒人跟你說。”

    他眼睛微眯,陷入回憶:“咱們杜家,在府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裡有許多田地和鋪面,開了幾個酒樓。你太爺爺是原配嫡子,杜家的產業本來是他的,但繼母包含禍心,一方面讓人引誘你太爺爺做些浪蕩公子才做的事,一面又在你老祖面前挑唆父子關係,在一起爭吵中,你太爺爺一氣之下就跑了,到了咱們這漓水縣來成親生子,這才有了我跟你祖父。”

    “你太爺爺成了親,也想回府城,讓我們認祖歸宗,卻不想他那個繼母所生的弟弟,竟然考上了秀才。過了幾年他的兒子不光考上了秀才,還中了舉人。想起當年受到的奚落,你太爺爺最後還是默默地回了桃花村。他臨終前,一直想讓我們也考上秀才中個舉人,好風風光光的回府城去。”

    “所以……”他注視著杜錦寧,“你現在知道伯祖父盼著你成才、考上功名的迫切心情了吧?”

    杜錦寧點點頭。

    明白是明白,可那些關她何事?

    且不說她是個女子,這些光宗耀祖的事跟她沒關係;就算她是男的,作為一個穿越者,她沒享受到家族給她帶來的好處,自然也沒義務為家族背負重擔。

    “我姐姐在杜家沒過過什麼好日子。這些年來她辛苦勞作,種了糧食來養我祖父、祖母和二伯一家,也還了她小時候那幾年的養育之恩。她不欠杜家什麼,所以也沒有義務為了杜家的榮耀,賣了自己、毀了她自己的一生。”

    杜寅生張了張嘴,竟然無言以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你打定主意這樣做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

    望著神情堅定的杜錦寧,杜寅生輕歎一聲,點了點頭,沒有再言語。

    杜錦寧見狀,也不想在這裡多呆了:“伯祖父,天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寅生點點頭,揮揮手:“去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0 05:15 PM

第六十八章 小大房回來了

    第二日,便是臘八了,是杜雲翼一家回來的日子。

    牛氏昨天跟姚氏就把小大房要住的兩間屋子都收拾乾淨,把被褥都曬了一遍了,今天一早就喚杜方苓和杜方蕙:“去野外摘些好看的花兒回來,插到那個白瓷花瓶裡。你們大伯母最喜歡這些花啊草啊的。插完了花,再把院裡那兩盆吊蘭搬進來,放到那個高兀子上。”

    杜方苓和杜方蕙是得了陳氏和杜錦寧交待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如往常。聽得這吩咐,兩人很聽話地出去了。

    待得花採回來,吊蘭也搬進了屋,看著窗明几淨、收拾得十分雅致的屋子,牛氏這才一拍巴掌:“行了。”

    杜錦寧透過窗縫看到這情形,對自己的計畫更有信心了。

    杜雲翼和張氏一家是差不多到了午時才到家的。

    張氏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容長臉,眉眼細長,五官只算得清秀,比不得姚氏、陳氏這兩個妯娌。但人家身上穿著綢緞衣衫,頭上還簪著金簪子,耳上掛著金耳環,手腕上的銀鐲子也足有三四兩重,光這一身上下的穿戴,就把兩個妯娌比到了泥淖裡去;更不用說她養尊處優,一身並不算十分白皙的皮膚保養得好,不見多少皺紋。整日在田地裡風吹日曬的陳氏與她一比,足足比她老了七八歲有餘。

    張氏雇的騾車是直接駛到了家門口的。她扶著丈夫的手從車上下來,眉頭便皺了起來,拿著帕子的手使勁兒地在鼻前扇了扇,跟杜雲翼抱怨道:“莫不是娘還把豬牛雞鴨養在院子裡不成?這一股子的味兒。”

    聞聲趕出來的牛氏聽了這話,便笑道:“哪裡是我們家的?我們家自打前幾年你說聞不了這個味兒,便沒在院裡養這些牲畜了,給了些錢養在了村北那姓林的孤老婆子的院子裡。這味兒是對面王婆子家的。那一家子破爛,髒的要死,能有什麼好味兒?趕緊進門吧,進了門就不臭了。”

    因鄭林的車錢收得實在,桃花村的人去縣裡都坐的他的車,沒誰會駛車到自家門口的。對門的王婆子聽得車輪轆轆響,便出門來瞧得究竟,正好聽到牛氏這番話。

    她將門打開,直接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牛氏身前:“你嘴裡噴的什麼糞?我家再臭有你的嘴臭麼?莊戶人家,哪家不養雞鴨豬牛,怎的到你們嘴裡,就成了下賤玩意兒了?有種過年你們別吃呀!那些牲畜可都是蕙姐兒小丫頭辛辛苦苦養大的,你們吃著別人養的東西,反倒嫌棄別人臭,我瞧著從裡到外最髒最臭的就是你們婆媳幾個,黑心肝爛腸子沒良心的狗東西!”

    杜錦寧在院子裡聽到王婆子的罵聲,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這話罵得好,她給王婆子點十二個贊。

    張氏看到那一口唾沫,再聽得這些污言穢語,臉都黑了。她連忙拉過自己的兒女,推著他們趕緊進門去。

    牛氏卻不怕王婆子,指著她就跟她對罵起來:“吃怎麼了?吃著你家的了?我家蕙姐兒能幹,小小年紀就能養雞鴨給我們吃,你家那小孫子還在泥裡撿雞屎吃哩……”

    “我們家再窮再苦也沒苛待孩子。小小年紀就把人當牛馬使喚,你倒還得意上了,還是親祖母呢,真狼心狗肺黑心腸……”

    張氏進了門,杜雲翼卻不能把他娘丟下不管。如果牛氏在罵戰中占上風,他倒可以站在旁邊聽一聽。可這會子見王婆子越罵越出格,把他家的老底子都抖露出來了,他趕緊大喝一聲:“行了。”

    見兩個老太太都朝他看過來,他忙扶著牛氏道:“娘,咱們進去,別跟她一般見識。一鄉下老婆子,懂什麼?跟她吵,沒的掉身份。”

    這話把王婆子氣著了,對著這娘兒兩個的背影又是一通臭駡,把杜家二房從上到下罵了個遍。

    可杜雲翼養氣功夫十分好,也知道自家娘親罵她不過,如果對罵唯有自取其辱的份兒,乾脆就任由她罵,扶著牛氏就進了門,順手把門給關上了,將一片罵聲擋在了門外。

    杜錦寧見了,十分遺憾,轉身進了屋裡去。

    她也想像王婆子這樣對杜辰生這些人臭駡一頓呢,但穿成了人家的孫子,在這重視孝道的年代,她便是有心也做不成。今兒個王婆子把她的心裡話都罵出來了,她暗自思忖著哪時送點好東西給王婆子,也算是感謝她幫自己出了一口惡氣。當然,如果能繼續再接再勵那就更好了,最好罵得杜辰生、牛氏和姚氏這些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不過以這些人的心腸黑度、臉皮厚度,想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那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牛氏進了門,在大兒子的攙扶下直接去了小大房的屋子,對張氏邀功一般道:“怎麼樣?乾淨吧?早兩日我就叫那娘兒幾個把這屋子收拾了一遍,院子廊下裡裡外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鄉下地方再收拾得乾淨,看在張氏眼裡也是髒的。不過她不好再挑剔什麼,只對婆婆道:“那王婆子怎的還在門口罵?叫個人去把里正喊來,將王婆子收拾一頓就知道怕了,還什麼話都敢說?”

    牛氏訕笑兩聲,並沒有接大兒媳婦的話。

    張氏自以為是城裡人,向來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是那里正,都是能任她呼來喚去、任她差遣的存在。可牛氏卻不糊塗。

    里正是幹大事的,只要不打死人,誰管你吵架打架?村裡每日裡婆娘吵架不有三五起,里正要是連這個也管,他就不用吃飯睡覺幹活了。

    見婆婆不動,張氏也懶得再追究。她一年到頭不過在桃花村住個幾回,犯不著多事。

    “大哥、大嫂,你們回來了?”姚氏從外面進來,打了聲招呼,又朝站在屋裡的幾個孩子笑道:“程哥兒、德哥兒又長高許多了;芸姐兒越來越漂亮了。”

    張氏的三個孩子,大兒子杜錦程十七歲,大女兒杜方芸十五歲,二兒子杜錦德十二歲,長相都隨母親,容長臉,細眉眼,俱都穿著體面,綢緞衣衫,男的腰上掛著玉佩,女的身上戴著金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0 05:22 PM

第六十九章 實施

    見得姚氏進來,三人都站了起來,朝她施了一禮,口喚:“二嬸。”

    姚氏見張氏神色淡淡的,對自己的誇讚並不回應,面上便訕訕的,轉頭對牛氏道:“娘,飯菜都已做好,您看是不是現在就開飯?”

    牛氏便用眼神示意張氏,見得張氏點頭,她便道:“行,開飯吧。”

    飯菜擺在堂屋,仍是兩桌,杜家七個男丁加上牛氏坐在上首,張氏領著女兒跟妯娌、杜方菲三姐妹一桌。兩桌上的食物一模一樣,並沒什麼差別。

    看到這情形,杜方苓的眼神冷了冷。

    雖說這段日子她們在上房吃飯,但因只有姚氏跟她們一桌,她們除了主食改成了白米,菜肴卻跟以前沒什麼差別。姚氏被牛氏收拾了幾頓,也不敢再鬧,每餐拉著個長臉吃飯,並不敢有什麼異議。

    現如今張氏一回來,她們的待遇就變了,變得跟家中的男丁一樣了。這讓杜方苓覺得莫名的諷刺。

    她們娘兒幾個整日忙那二十來畝田地,出產的糧食折算成錢,並不比杜雲翼拿回來的銀子少。可這待遇,簡直是千差萬別。

    張氏看著桌上的菜肴,眼裡卻閃過嫌棄。拿了手絹兒將手裡的碗和筷子擦了又擦,又將杜方芸的也擦過,這才親自站起身來,去盛飯。

    姚氏有心想巴結她,上前去幫她盛飯,卻被張氏避了過去,嘴裡淡淡道:“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姚氏也知道張氏愛乾淨,這是嫌棄她髒呢,臉上悻悻的,卻不敢多說什麼。

    盛了飯,張氏將她跟杜方芸面前的菜拔了一些進碗裡,便再沒往桌上的盤子裡伸過筷子,顯然是嫌棄別人夾過的菜不乾淨,不願意吃。

    想來牛氏也知道這一點,當初擺菜的時候,就把兩個最好的肉菜放到了她們面前。

    倒是杜雲翼沒什麼講究,一邊吃著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父母聊著天。

    杜錦程和杜錦德也還好,就是有些挑食,杜錦程年紀大些,還知道遮掩;杜錦德卻是沒顧忌,拿著筷子在盤子裡翻翻揀揀,最後也沒夾什麼菜吃,嘟著嘴只扒白飯。

    牛氏看了心疼,一面安慰著杜錦德,又問他想吃什麼菜,末了差遣陳氏回廚房又做了個雞蛋羹,杜錦德這才一股腦兒地將雞蛋羹倒進自己碗裡,拌著飯吃。

    姚氏在那邊看了,暗地裡自撇嘴,卻不敢表露出來。

    杜錦寧將這一切都冷眼看在了眼裡,心裡揣摩著大房幾人的性格。

    飯罷,姚氏和陳氏母女幾個收拾桌子,張氏和杜方芸則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等著杜方蕙給她們泡茶;杜雲翼跟杜辰生、杜雲年坐在堂屋裡說話;杜錦程和杜錦德則走出了院子,看那樣子似乎準備出去走走。

    杜錦寧對杜方苓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杜方苓捧著一摞碗出來,放到廚房裡,跟陳氏說了一聲:“娘,我去喂豬。”轉身出了院門。

    杜錦寧跟著杜錦程兄弟倆走了一陣,見他們漫無目的地走著,去的方向竟然是村北,心裡頓時一喜,轉頭看到杜方苓跟著出來了,連忙朝她招了招手。

    杜方苓跑上前來,走到杜錦寧身邊。

    “你去林婆婆家。”杜錦寧小聲道。

    杜方苓點了點頭,抄小路去了林婆婆家。

    林婆婆,就是杜家二房放牲畜寄養在她家裡的那個孤老婆子。杜方苓去她家,正好跟她跑出來時找的藉口相吻合。

    林婆婆家就在村北,從她家再往前走點,就有一片小樹林,那裡有幾株梅樹。杜錦程兄弟倆到村北來,想來就是衝著梅花去的。他們一會兒回來,定然要經過林婆婆家門口。

    杜方苓走後,杜錦寧繼續不遠不近地跟著兩人。她本就瘦小,又十分機警,看到有人出來她就避開去,一路便只有村人跟杜錦程兄弟倆打招呼,並未看到杜錦寧。

    杜錦程兩人走了一陣,果然往小樹林那邊去了。杜錦寧沒有再往前跟,而是進了林婆婆家裡。

    林婆婆原也有丈夫有兒有女,一家子其樂融融。可她命不好,兒子在十二歲那年得病死了,女兒長大後嫁去了鄰村,三年前丈夫又去逝,家裡便只剩了她一個人,只偶爾女兒會回來看望她。

    因著她家院子比較大,養的牲畜家禽比較多,後來丈夫死後她懶得再養,院子裡便空了下來。正好張氏嫌家裡臭,牛氏便給了林婆子每年八十文錢,將家裡的雞豬都遷了過來。

    有杜方蕙每日割草捉蟲喂豬喂雞,不勞牛氏操半點心;這邊院子又大,多養一隻豬,多養幾隻雞,那八十文錢就賺回來了;還不惹大兒媳婦張氏嫌棄,這於牛氏來說,是一筆划算買賣,所以近幾年這樣的狀況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至於杜方蕙會不會更累,那就不是牛氏考慮的問題了。

    “林婆婆呢?”杜錦寧進了院子,沒看到林婆子,問了杜方苓一聲。

    杜方苓朝屋子裡努了努嘴:“天冷,在家裡沒出去。”

    杜錦寧皺了皺眉。

    一會兒她跟杜方苓要做的事,可不想讓人看到。但卻沒辦法,除了林婆子家,她再沒別的選擇。

    她左右看了看,見院中有一棵杮子樹,長得不算很高大,杜錦寧將袖子一挽,十分利索地爬上了樹。轉頭朝村北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後面的小樹林,時不時還可以看到杜錦程兩人的身影在樹林裡走來走去。

    對於這個位置,杜錦寧就十分滿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樹上呆著風有些大,比在下面冷多了。杜錦寧身上的破棉襖又薄又硬,本來就沒怎麼禦寒,這會子被冷風一吹,就更冷了,只得用力地將棉襖裹緊,想分家的念頭就更強烈了。

    要是分了家,她就能使出全身的本事,領著家人過好日子了。

    杜方苓見他小臉都凍紅了,忙跑到樹下,小聲喊道:“寧哥兒,你下來,我上去。”

    杜錦寧朝她擺擺手,又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杜方苓只得住了嘴,繼續去切豬草。

    杜錦寧冷,杜錦程兄弟倆在小樹林裡也好不到哪裡去。不一會兒,哥倆就受不了了,商量了幾句,就開始往回走。

    杜錦寧趕緊跳下了樹。

    估摸著兩人的腳程,感覺快到林婆子家了,她出聲道:“姐,我幫你切豬草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0 05:23 PM

第七十章 計畫

    杜方苓便知道戲碼要開始了,忙照著昨日杜錦寧交待的話道:“不、不用。”聲音有些顫抖,“我我……我來就行了,你去喂雞吧。”

    見杜錦寧握了握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她定了定神,又道:“過兩日就殺豬了,再不用割豬草,還有豬肉吃,真好!”頓了頓,她又用十分歡快的語調道,“明年讓祖母再多買兩隻小豬來,咱們養大了,到明年過年的時候,咱們就有更多的豬肉吃了。”

    結巴了兩句後,這一次她說話就順暢了起來,進入了狀態。

    杜錦寧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聽到院外的腳步聲,她的聲音便提高了一些,裝作氣憤的樣子道:“養那麼多做什麼?養再多也不夠二伯父還賭債的。”

    “什麼?”杜方苓疑惑地問道,“還什麼賭債?二伯父不會在外面賭錢了吧?”

    “可不是。那日我去書院找章大哥玩,聽到有人說:‘杜雲年,你五天後要不把三十兩銀子還來,我就打斷你的腿,還上門去鬧。’算算時間,明天就是還債的日期了,也不知道祖父拿錢幫二伯父還債了沒有。”

    為防牆外的杜錦程哥兒倆不熟悉她們兩人的聲音,杜錦寧特意點出了“杜雲年”三個字,還把這名字叫得特別響。

    果然,開始杜錦程兄弟倆還不以為意,只埋著頭往家裡走,可聽到“杜雲年”三個字時,兩人的腳步一頓,對視一眼,停住了腳步。

    “哥,是在說二叔。”杜錦德道,想了想,“裡面是三叔家的人?他們怎麼在這兒?”

    早上回來時,牛氏和張氏的對話,杜錦程是聽見了的。他便低聲解釋道:“娘嫌養牲畜有味道,祖母就把家裡的牲畜全養在了林婆子家。想來就是這家了。”

    聽到裡面又有說話聲,他作了個噤聲的動作,豎起了耳朵聽。

    “三十兩?”裡面的杜方苓驚叫起來,“二伯父怎麼借這麼多錢?咱們家……祖父有那麼多銀子嗎?上次你生病,祖母就說沒錢,只拿了十文錢出來。”

    “誰知道?”杜錦寧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仿佛傷心了,語氣變得淡漠,“咱們能跟二伯父比嗎?他是祖父祖母的親兒子。就算祖父沒錢,不還有大伯父嗎?大伯父在城裡做帳房,一年不知賺多少銀子呢。拿三十兩銀子給二伯父還債,想來也不是難事。”

    “但大伯父一家也要吃喝呀,兩個哥哥還在念書,念書可費錢呢。而且,錦程大哥也有十七歲了吧?該成親了,這都得花錢。哪能大伯父賺的錢全給二伯父還債呢?養著二伯父一家子、能供三哥念書就不錯了。”

    “這不有祖父嗎?祖父問大伯父要錢,大伯父敢不給?”杜錦寧道。

    見說得差不多了,她便又道:“算了算了,這些跟咱們沒關係,反正呀,你們別那麼傻,少累些。二伯父一個大男人整日在家裡閑著,二伯母也啥事也不幹,靠咱們和大伯父養著,算怎麼一回事呢?多養一隻豬的事,你還是別跟祖母說了,免得自己受累。”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應了一聲。

    “……”

    聽到圍牆裡面的談話已沒什麼價值了,杜錦程拉了拉弟弟的胳膊,抿著嘴道:“走,回去。”

    兄弟倆往前走了一陣,離林家有了一段距離,杜錦德這才問哥哥:“哥,這事要跟爹爹說嗎?”

    杜錦程點點頭:“那是自然。”

    老家的這些人,實在太可恨了,就跟那螞蝗似的,盯著人不吸乾血了就不放。二叔竟然去賭錢,欠了債祖父不說把他打死打殘,竟然沒事人一般,剛才還讓他有說有笑地坐在那裡跟大家說話;小三房的這位堂弟也是,每年幾十兩銀子的書院,想念就去念,真當他們家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懷揣著氣憤,兩人步子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杜家二房。

    此時牛氏正指揮陳氏和姚氏將祭品擺到供案上,杜辰生、杜雲翼、杜雲年父子三人則坐在椅子上說話。

    杜錦德見了他爹,正想叫他到裡間去說話,杜錦程及時地把他袖子一扯,拉著他進了里間。

    張氏手裡端著茶杯,正在指點杜方芸繡花呢,見了兩個兒子進來,笑問道:“這是去哪兒溜達回來了?大冷的天,這村裡有什麼好逛的?髒得很。”

    說著就往兩個兒子腳上看,見原先挺乾淨的鞋子上沾了些泥,眉頭一皺:“趕緊去把鞋子換了。”

    杜錦程兄弟倆知道母親格外愛乾淨,要是平時,他倆在進門前就會把鞋底抹一抹,抹乾淨了再進屋。可剛才氣憤難抑,哪裡想得到這一茬?這會子也沒心思去換鞋,杜錦程道:“娘,我們有話跟您說。”

    張氏對兩個兒子十分瞭解,見兩人神色不對,忙將手裡的茶杯放下,正色問道:“什麼事?”

    兩人尋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杜錦程瞧了瞧外面,見外面三人說話說得正起勁兒,應該聽不見他們在裡面的談話,這才把剛才聽到的兩個消息告訴了母親。

    張氏聽了,細長的眉毛頓時蹙起,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來。

    “娘,他們把咱們家當什麼了?真當咱們挖了金山銀山不成?”坐在一旁的杜方芸忍不住忿忿地道。

    她已經訂親了,這兩年就得準備嫁妝。家裡多拿一兩銀子回來,她的嫁妝就得少一些。

    “放心,你爹他是不會同意的。”

    張氏對於丈夫,還是很有信心的。

    杜雲翼年輕時還十分有責任心,覺得他是長子,又接了父親的活計,賺了錢就應該交給父母,替父親養家糊口。可成親之後,經過她的多番調教,現在杜雲翼基本上已顧著自己的小家了,拿錢回來養父母,他沒意見;但小二房、小三房都讓他養,他就不樂意了。

    現在莫說杜雲翼沒有拿錢出來給二弟還賭債、供侄兒念書院的想法。即便有,他們小大房也拿不出那麼多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1 09:04 PM

第七十一章 張氏出手

    杜錦程是長房長孫,經過杜辰生和杜雲翼這兩代帳房的教導,心裡也是十分有成算的。

    他低聲道:“娘,我看還是叫爹進來,把事情跟他說一說才行,起碼讓他心裡有個成算。祖父即便要錢,也不會說二叔欠賭債的,他知道咱們不會拿錢去給二叔填窟窿,必會找其他藉口。爹要是一時不查,沒准就鬆了口呢,到時候再反悔可就不好了,沒的倒落得祖父埋怨。”

    “嗯,我知道了。”

    張氏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己也甚是精明。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又傾耳聽了聽外面的談話,心裡便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來,對兩個兒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別跟出來,自己則提著裙子走了出去。

    張氏在杜家地位不同,她坐到旁邊聽大家談話,幾個男人也沒在意,繼續談論著他們的話題。

    張氏可不是來聽聊天的,她尋了個談話的空隙,插嘴笑道:“爹,過了年程哥兒也十七歲了,該成親了,他岳父家也有這麼個意思。我跟雲翼想問問您老的意見,看看什麼時候成親比較好。”

    杜辰生一聽,很是開心,道:“這事你們不提,我也要跟你們說的。先成家後立業,雖說程哥兒還在念書,但歲數到了,就成親吧。至於時間,你們跟程哥兒岳家商議著辦吧,我都沒意見。”

    “爹和娘總這麼明理兒。”張氏給杜辰生戴了一頂高帽子,看了杜雲翼一眼,又道,“一旦程哥兒成親,兄弟兩人勢必就不能住一屋了。城裡那宅子,爹您也知道的,也就小三間,我們住一間,程哥兒兄弟倆住一間,芸姐兒住一間,多一間都沒有。芸姐兒的親事還沒訂,這房子也騰不出來,程哥兒成親就沒法兒住,以後有了孩子,更是住不下。”

    聽得這話裡的意思,杜辰生的臉色就變了變。

    小大房現在所住的宅子,還是當年杜雲翼成親時,杜辰生給買的。

    張家在城裡也算得殷實人家,家裡有兩個鋪子,做著糕點生意和綢緞生意。杜雲翼娶張氏,張家當年不是大樂意的,嫌棄杜家家底不厚。無奈張氏看中了杜雲翼的皮相,死活要嫁。

    張家老太爺當年還活著,就提出張氏不到村裡來伺候公婆,而是居住在城裡,杜家需得在城裡買一處宅子。

    當時杜雲誠還在念書,花費不小,家裡錢不夠。為了這樁婚事,杜辰生咬咬牙,最後借了一些外債,花了一百三十兩銀子買了一處小宅子,就是現在杜雲翼一家所住的那一處。

    為了這事,家裡勒緊了褲腰帶好幾年,才把這筆外債給還清。

    那處宅子,確實不大,只有三間房,院子也窄小。只是位置不錯,臨著正街,出入都方便。

    “那你們待如何?”杜辰生問道。

    張氏笑了笑:“縣裡現在開通了漕運,一下子熱鬧許多,地和房子都在漲價。爹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趁著現在宅子漲價,及時地把宅子賣出去,再去偏僻點的地方換一處大點的宅子呢?”

    杜辰生的臉色便不大好看。

    他這幾年雖然不大往縣裡去了,但終是在城裡做了二十幾年的帳房,城裡也有幾個老朋友時常來往。對於城裡的情況,他還是瞭解的。

    去年朝庭為了把南方的糧食和茶葉運到北方去,特地開鑿了一條運河,而漓水縣很幸運地正處在這運河的中南段。南來北往的船隻路過這裡,總有上來補充補給的,縣裡因此而繁榮起來。不僅靠碼頭的那片地漲了價,便是城裡臨街的宅子和鋪面都漲了不少。

    當初杜辰生在城裡買的那處宅子,雖不是完全當街,卻也算是臨街。整個縣的宅子在漲價,那處宅子自然也不例外。

    但杜辰生卻知道,漓水縣並不大,偏僻的地方與臨街的地方,距離也沒多遠,房價的差別其實並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房屋買賣還得交一筆稅,這麼一算起來,臨街的宅子並不能換偏僻地方的一處大宅子。

    要換宅子,勢必還得補差價。

    杜雲年這幾年每日到城裡也不是白混的,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觸,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城裡的情況。杜辰生想到的這一點,他也想到了。

    他問杜雲翼:“大哥,這些年你存了很多錢?”

    他這話,便有挑事的味道了。

    杜雲翼為了少給家裡錢,時常哭窮,回來就跟老爹老娘說自己月例銀子多麼多麼少,平日裡開銷又多麼多麼大;遇上事兒,還會問杜辰生要銀子。所以杜雲年這話一出,杜辰生望著大兒子的目光便極為複雜。

    杜雲翼雖不知道妻子說那話是什麼用意,但哭窮卻是熟門熟路的,當即苦笑一下:“我哪裡有錢?平時我有多少月錢,拿回家多少,爹又不是不知道。”

    張氏在旁邊介面道:“是這樣的,爹想來也知道,我爹素來疼愛程哥兒,知道他要成親,又知道我們的為難處,便說我們換宅子差的錢他幫出了,就當給程哥兒成親時隨的的份子錢。”

    聽到這話,杜辰生的眉頭皺了皺。

    張氏這說辭他是不信的。

    這些年,張氏總說娘家幫了她多少多少,家裡孩子的穿戴似乎都是張家二老給張羅的,畢竟張家有個綢緞鋪子,給外孫和外孫女做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張家人杜雲翼也接觸過多次,他沒看出張家有多大方,對待張氏這個嫁出去的女兒也沒見得有多好。最重要的是,雖說張家是在城裡開著糕點鋪和綢緞,但生意也不見得多好,一年能賺多少錢,那也是有數的,怎麼可能拿出來填補嫁出去的女兒?

    張氏也是有兄弟的,侄兒侄女七八個,全家上下也有十幾口。張家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寬綽,怎麼可能掏出錢來給張氏換宅子?

    姚氏端了個豬頭進來,見得張氏正兒八經地坐在那裡,跟幾個爺兒們說話,而且說的還是換宅子的事,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留了下來。

    此時聽得這話,她忍不住插嘴問道:“那不知換了宅子後,那宅子寫的誰的名字?”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1 09:06 PM

第七十二章 矛盾起

    原先買宅子,因為沒有分家,杜辰生也擔心兒子不給他養老,那處宅子是落在杜辰生名下的。現如今杜雲翼要換宅子,差價還是岳父補的,房契不可能還寫杜辰生的名字。

    想來小大房想換宅子,不夠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宅子落到杜雲翼自己的名下吧?

    杜辰生和杜雲年心裡跟明鏡似的,姚氏也不糊塗,故而才有了這句問話。

    張氏可一點也不怵,神情自若地道:“自然是落相公的名字。”

    杜雲年和姚氏的臉色一變,轉頭看向了杜辰生。

    杜家沒分家,那城裡的宅子就有小二房一份。現在怎麼可能任由哥哥嫂子把宅子獨佔了去?除非他們拿出七、八十兩銀子來,補償小二房的損失。

    至於小三房,大家就沒想過家業還有那一群孤兒寡母的份兒。

    杜雲翼的臉色也不好。他不知道妻子為何忽然說起這個。雖說他們也商量過換宅子的事,但當時說的是讓杜辰生拿一點錢出來,他們再湊一湊,換個宅子。這事跟張家可沒關係,也沒說過房契落在他的名下。

    畢竟沒有分家,他這樣做,杜辰生是不會同意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著杜辰生,杜辰生卻只沉著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姚氏見狀,忍不住開口道:“大嫂,這不好吧?那宅子可是公中的,落的是爹的名字。”

    要是以往,張氏說話還會委婉些,可自打知道小叔子喜歡賭錢還欠了一屁股債,她就沒啥顧忌了。如果杜辰生生氣,正好鬧一鬧,把家給分了。否則,他們小大房有多少錢都不夠給杜雲年填窟窿的。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門外卻跑來一個孩子,正是杜錦福。

    他奶聲奶氣地道:“叔祖父,我祖父說,時辰差不多了,勞請你們過去祭祖。”

    杜辰生看看屋裡的滴漏,果真是到了時辰了,連忙站了起來,道:“這事以後再說吧,先祭祖。”說著,背著手往外面走去。

    張氏忙叫屋裡的兩個兒子出來,姚氏也趕緊去喚杜錦壽。

    二房的祭品,早已在牛氏的指揮下,由陳氏和姚氏搬到大房去了。臘八節不需要去墳地祭拜,只需在家裡燒香祭祀就成。女眷也不需要參與。

    杜寅生跟杜雲昌已在家裡等著了,見到二房人進來,掃了一圈,沒看到杜錦寧,眉頭一擰,問道:“寧哥兒呢?”

    杜辰生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想起沒通知杜錦寧。

    杜錦壽站到他爹身邊,聽到這話,他嘴快地道:“杜小四以往不是不參加祭祖的嗎?找他做什麼?”

    杜雲翼父子三人也很疑惑。

    今天回來,看到小三房的人去了上房吃飯,他們就想問了,只是陳氏她們一直出出進進的,杜雲翼也沒找到機會問。這會子三人便都盯著杜寅生,想知道這段時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杜寅生一聽頓時心頭火起,問杜辰生道:“寧哥兒現在還是沒有資格參加祭祖嗎?”

    杜辰生也知道大哥對杜錦寧的看重,連忙道:“我叫壽哥兒去找他。”說著對杜錦壽揮了揮手。

    杜錦程和杜錦德原先回家時,已查問過,知道在林婆子家的是杜錦寧和杜方苓了。

    杜錦德正要告知杜錦寧在哪裡,卻被杜錦程拉了一下,示意他別出聲,他雖不解,卻仍閉了嘴。

    杜錦壽不樂意去尋人,但見伯祖父和祖父的臉色都不好看,父親也沒反對,只得嘟著嘴去了。

    既要尋人,這祭祖就得稍等了,杜雲翼趁著這個空當開口問道:“怎麼今年的祭祖,讓寧哥兒參加了呢?”還不惜耽擱時辰等他。

    說起這個,杜寅生的臉上就滿是驕傲與得意:“雲翼你還不知道吧?寧哥兒他有過目不忘之資,昨兒個博閱書院的山長要收他為親傳弟子呢。”

    說著似想起什麼,他臉上的笑容斂了一斂,不悅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轉頭又和言悅色地對杜雲翼道:“一會兒祭完祖,我跟你詳細說說寧哥兒的情況。”

    說著,他又歎道:“咱們家出了這麼個讀書的天才,不容易啊,連見多識廣的書院山長都稀罕得不行,搶著要收他為徒,偏咱們家還不知珍惜。你祖父在地下有知,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這話是半點臉面都沒給杜辰生留,杜辰生的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似的。

    杜雲翼父子三人一聽書院的山長要收杜錦寧為徒,一個個都瞪圓了眼睛。

    他們在城裡,對書院的情況再清楚不過了。

    漓水縣,就一個書院,而且還是京裡的大官資助興辦的,師資也厲害,即便在整個省府都是有名的。可以說只要書院願意收你,那麼你一隻腳就算跨入了秀才行列。那些落弟秀才們辦的私塾,連書院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杜錦程和杜錦德讀這麼多年的書,一心就想進書院。托了杜雲昌好幾次,想讓他引見引見。但終究因為他們資質不好,成績不佳,杜雲昌已經很盡心幫忙了,他們仍然沒辦法進去。

    連個普通學員都沒辦法做,更不用說讓山長看中,收為親傳弟子了。

    那可是關家人啊,京中大官的弟弟,多少人想巴結他。能得他一聲誇讚,中秀才的概率都要大很多,畢竟縣令大人也要看他的面子不是?更不用說他的親傳弟子。

    沒想到在杜家跟個透明人一樣、完全沒有存在感的杜錦寧,竟然入了博閱書院山長的眼。

    想到這裡,杜錦程和杜錦德眼睛都要紅了。

    杜雲翼尤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了一句:“伯父,你是說,山長看中了杜錦寧,要收他為徒?”

    “可不是?那孩子過目成誦,他本想拜黃澄明先生為師,可山長不允,死活要收他為徒,而且還說了,讓他過了年就去書院念書。”

    說到這裡,杜寅生頓了頓,轉頭又瞪了杜辰生一眼:“可你爹說沒錢!”

    杜雲翼和杜錦程兄弟倆便又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的臉色很不好看,板著臉道:“這難道不是事實?每年四、五十兩,我哪拿得出那麼多錢供他念書?”他轉向杜雲翼,“你可拿得出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1 09:10 PM

第七十三章 我想分家

    杜雲翼沒想到老爹一下子把炮火發到自己身上,忙苦笑道:“爹,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一家子不吃不喝,否則哪裡一年能攢出四、五十兩銀子來?”

    “這不結了?”杜辰生被大哥當著兒子、侄兒、孫子的面掀了面皮,心裡十分不高興,也不想給大哥留面子了,又轉向杜寅生,懟他道,“要不,大哥你每年借四、五十兩銀子給寧哥兒使,等他考上秀才、中了舉人,有了收益,再把錢還給你?”

    杜寅生一下子氣笑了,本來就已寒了的心更為冰涼。

    他盯著杜辰生冷笑一聲:“二弟你真不愧是做帳房的,打的一手好算盤。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機?無非是想讓我出錢供寧哥兒念書,你一文錢不花,倒坐收漁翁之利。到頭來那孫子是你的,榮華富貴也是你的,我這個伯祖父,算得了什麼?”

    能養出杜雲年那樣的混不吝,杜辰生也不是什麼有臉有皮的。杜寅生這樣說他,他也不惱,嘿嘿笑道:“我這不是沒錢嗎?要是有錢,也不會讓大哥操心了不是?反正都是為了杜家,讓杜家光耀門楣,大哥作為長房長子,受些累也是應當的。”

    “你……”杜寅生被氣得夠嗆,指著杜辰生正要說話,忽然心臟一痛,捂著胸口就倒了下去。

    杜雲昌正站在他身後,見到父親倒下,驚叫一聲:“爹爹。”上前扶住了他。

    杜辰生也變了臉色,上前扶住他另一邊:“哥,你怎樣?你沒事吧?”

    “快,扶到床上躺著。”杜雲翼叫道,又喚弟弟,“雲年,你趕緊去請郎中來。”

    杜家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杜錦寧那裡,她知道以往原主是不參加祭祀的,今天雖然情況有變,但她對杜家沒有絲毫的歸屬感,自然對祭祖活動沒興趣,也懶得回杜家。在杜錦程和杜錦德走後,她幫杜方苓幹了一會兒子活,到後面沒她插手的地方了,她就跑到後面的小樹林,看了一會兒梅花。

    待杜錦壽找到她,兩人回杜家大房時,郎中已來給杜寅生針灸過,剛從杜家離開。杜寅生已經甦醒,沒有大礙了。此時蒙氏正坐在他身邊,說著寬慰的話。杜辰生垂著頭坐在那裡,神情有些沮喪。

    見了杜錦寧進來,杜雲年站了起來,陰陽怪氣地道:“看吧,我就知道這小子就是個喪門星,專門克人。這段時間這小子蹦躂得厲害,我們家裡就頻頻出事。伯父,我覺得你還是離他遠些的好,免得被他克了。”

    聽得這話,蒙氏和章氏的目光就看了過來,臉色不大好看。

    關心則亂。不管蒙氏對杜錦寧的印象再好,關係到丈夫的性命,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杜錦寧面無表情地看了杜雲年一眼:“二伯,你可是住我隔壁的,我們還一桌吃飯,我們的血緣還近。要是我真克人,那也是先克你。”

    “你……”杜雲年沒想到杜錦寧還敢說話,而且還敢說出這樣一番話。而且,他說怎麼自己賭錢手氣這麼背呢,原來是這小子克的他。

    這麼一想,他殺了杜錦寧的心都有了,走過來伸出手掌就要扇杜錦寧耳光。

    “住手。”杜寅生大喝一聲。

    剛才杜寅生倒下的那樣子甚是嚇人,杜雲年也不敢再惹他生氣,扇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杜錦寧面龐前。

    大家都轉頭看著杜寅生。

    杜寅生靠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氣,疲憊地擺了擺手:“你們先出去,我跟寧哥兒說幾句話。”

    蒙氏和杜雲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雖說對於杜雲年說的話有些半信半疑,不大願意讓杜寅生跟杜錦寧走得太近,但兩人不忍說出來傷害杜錦寧,猶豫了一下,便準備跟著大家一起出去。

    章氏卻是表面溫柔,實則自視甚高的人。她爹是里正,她自覺在杜家也是有話語權的。丈夫杜雲昌身體不好,家裡全靠著公公私塾裡的那些束脩進項和田裡的出產。要是公公被杜錦寧所克,也倒下了,那杜家大房的日子就難過了。

    她出言阻攔道:“公公,二哥說的未免沒有道理,兒媳覺得您老人家還是遠著點寧哥兒的好。畢竟您不止是寧哥兒的伯祖父,也是相公的爹和福哥兒的祖父。您要是有個好歹,雲年和福哥兒可依靠誰去?”

    “你給我閉嘴。”杜寅生六十來歲的人了,飽讀詩書,又是性格堅毅的,哪裡會被人三言兩語就蠱惑了去?

    他指著門口對章氏道:“出去。”

    章氏自打嫁進來,無論是公公婆婆還是丈夫,對她都禮遇有加,哪裡受過這樣的氣?而且還是當著眾人的面沒臉,她嗚咽一聲,捂著臉跑了出去。

    杜雲昌有些著急,看了看父親,想要去安慰媳婦,卻又不敢,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杜寅生閉了閉嘴,對兒子揮了揮手:“你也出去。”

    杜雲昌出去了,杜辰生幾人見狀,也走了出去。

    屋裡只剩了蒙氏和杜錦寧兩人還站在那裡。

    蒙氏正打算出去,杜寅生卻對她溫聲道:“你留下。”

    蒙氏也不放心丈夫,便又坐回到床前。

    杜寅生這才看向杜錦寧:“對於剛才的事,你有什麼話說?”

    杜錦寧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她看向杜寅生,“以後如果伯祖父這邊沒事,我就不過來了。”

    杜寅生沒什麼情緒的眼眸浮現出一抹溫暖。

    他凝視著杜錦寧:“你可知道我剛才為何被氣病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剛才我進門時,四嬸都把事情跟我說了。”

    “那對於以後,你是怎麼打算的?”杜寅生凝視著她,“如果你真願意借錢,我可以借給你。伯祖父也沒多大能耐,你一年的學費我總能幫你湊齊,其餘的,就靠你自己了。等以後你有了出息,再把錢還給伯祖父。”

    杜錦寧策劃這麼久,就等這一刻。不過她不敢露出猴急之色,怕被杜寅生看出端倪。

    她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我想分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1 09:14 PM

第七十四章 說服

    “分、分家?”杜寅生萬萬沒想到杜錦寧竟然說出這兩個字來。

    這段時間杜寅生為了杜錦寧這事,千思萬想,想著如何解決他這個問題,但就是沒想過分家。

    一來,杜錦寧還有長輩在世,一般這種情況,是不會分家的;二來杜錦寧年紀小,不能定居,再加上一群的孤兒寡母,分了家不光不知靠什麼生活,也沒人幫著支撐門戶。

    “你怎麼會想到分家?”他問道。

    杜錦寧垂了眼:“不分家還能怎麼的?我二伯在外面賭錢,欠了一大筆債。他不思自己做得不對,還想把這事賴到我頭上,說是我克的他。”

    杜寅生和蒙氏愕然。

    “你二伯,出去賭錢了?”

    “嗯。”杜錦寧點點頭,“我上次在城裡,看到那些賭場的人打他,叫他還錢。三十兩銀子呢。”說著,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祖父知道不知道?”蒙氏問。

    “知道。”

    杜寅生和蒙氏對視一眼,皺起了眉頭。

    杜錦寧又道:“分了家,他們出了什麼事,也怨不著我克他們了。而且,我跟我娘、姐姐也不用再過這種受氣的日子。”

    杜寅生歎了一口氣:“你這也是賭氣的話。不要說你祖父還在世,不會分家;即便他同意,你們一屋子婦孺,孤兒寡母的,靠什麼生活?況且,你年紀尚小,不能定居,就算把你們分出去,那也不算是分家,只是不再管你們死活而已。”

    以前他還覺得杜錦寧聰明得不像十歲的孩子,可剛才那話,在杜寅生眼裡就是純粹的孩子話。

    蒙氏也道:“寧哥兒,此時不是說氣話的時候,你可別犯糊塗。”

    杜錦寧往門口望了一眼,躊躇著沒有開口。

    杜寅生見狀,忙示意了蒙氏一下。

    蒙氏會意,起身道:“也不知你那藥熬得怎麼樣了,我去吩咐雲昌媳婦一句。”說著出去了。

    她剛走到外間,屋裡的杜寅生和杜錦寧就聽見杜雲年笑道,“我正要去看看伯父如何了呢,伯母您就出來了。”又問,“伯父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正跟寧哥兒說話呢。”蒙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朝章氏吩咐道,“你去看看,那藥熬得怎麼樣了。熬好後先晾一晾,一會兒再倒出來。”

    待章氏應了,蒙氏這才轉身進來,順手將房門給關上了。

    杜寅生搖搖頭,對杜錦寧道:“好了,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杜錦寧這才開口道:“伯祖父,我說分家並不是氣話。你也看到了,我二伯那就是個無底洞,有他在,我祖父是沒錢送我念書的;而我大伯父那裡,負擔也重,他總不能因為供我念書而讓他的妻兒緊衣縮食吧?我寫話本賺的那點錢即便拿出來,也是公中之物,不是被用來給我二伯填窟窿,就是進了我祖母的櫃子裡,別想讓他們拿出來供我念書。”

    杜寅生想著二房那些人的德性,暗歎著點了點頭,很是贊同杜錦寧的這番話。

    “但分了家就不一樣了。我娘因著我爹的緣故,就算再難也會咬牙供我念書的。她們佃別人的田來種,除了交租和稅,多多少少還能餘點錢;可不分家,她們就是幫家裡白做工,一文錢都到不了手裡。即便我娘想送我到您那裡去念書,都有心無力。”

    “有我寫話本的錢,再有我娘她們種田的收益,一年省吃儉用,想來二十兩的學費也還能賺得出來的。到時候我再去給人抄抄書,學著畫點畫,估摸著也會有一些進項。等我再大些,本事多了,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的。這總比不分家在家裡乾熬著強吧?”

    經杜錦寧這麼一分析,杜寅生竟然覺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有些話杜錦寧雖然不說,但杜寅生自己也能腦補出來。

    比如,杜方菲出嫁的聘禮,如果不分家,那聘禮就唯有一個去處,那就是填杜雲年賭債的窟窿;可分了家,聘禮就可以給杜錦寧做學費。這是其一;其二,關山長既看重杜錦寧的資質,那總不能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子為一文錢難倒吧?勢必會資助一二的。但不分家,杜錦寧上不了學,這資助就無從談起了;其三,錢實在不夠,杜家有杜錦寧去念書,杜雲昌也就可以歇下來了,他們大房沒有了大花費,一年裡總能有十幾兩銀子借給杜錦寧的。借給杜錦寧,還能算是錢用到刀刃上,他們大房的人也心甘情願;可不分家的時候借過去,誰知道二房那幫子吸血鬼會拿這錢去做什麼呢?

    這麼一想,杜寅生忽然覺得分家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你說的很有道理。”杜寅生點點頭,開始思索如何讓杜錦寧從二房分出來,這一想,一個難處就浮現在腦海裡,“可你的年紀不夠,不能定居。你是想先從家裡搬出來麼?”

    杜錦寧搖搖頭:“不,我想定居,否則我大姐不知什麼時候就得被我二伯拿去賣了。”

    她抬頭道:“章大哥的爹是里正,關山長是我先生,我想把年紀改大兩歲,這應該不是很難吧?”

    杜寅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是啊,法理不外乎人情。關山長那是連縣尊大人都要巴結的人,而且章鴻文在博閱書院念書,章里正一定願意賣關山長一個人情的,這改年齡,想來對他而言不是太過為難的事。

    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便精神一振,對杜錦寧道:“一會兒祭完祖,你跟你祖父說這個事。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

    杜錦寧跪到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有勞伯祖父了。”

    這時代時興行這種大禮,如果杜寅生能讓她從杜家二房分出來,她也不會吝惜這三個響頭。

    “起來,快起來。”

    杜寅生掙扎著床上下來,在蒙氏的攙扶下往外走:“走,先祭祖。”

    杜錦寧卻沒有動,嘴裡道:“伯祖父,要不我今天先不祭祖吧。反正這麼多年過來我都沒祭過祖,現在也不差這一年。”

    “別胡說,跟我走。”杜寅生不容分說。

    杜錦寧只得跟了出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1 09:16 PM

第七十五章 斷絕關係

    門外的人見他們出來,俱都望了過來。

    杜寅生也沒說話,直接出了門,朝後面的祠堂走去。

    杜家老太爺當初是離家出走的,但也沒有忘了祖宗,自己在宅子裡設了一處祠堂,把他記得的祖宗名字都寫在了上面,逢年過節都供奉香火。後來杜老太爺夫妻倆去世,他們的牌位也放置在了祠堂裡。

    杜雲年也不知是得了杜辰生的吩咐,還是擔心杜寅生被他氣出個好歹來,看到杜錦寧跟在人群後面,一起進了祠堂,倒也沒有說什麼。

    在杜寅生的帶領下,大家都三磕九拜地行了禮,一一上香燒紙錢,這才退了出來。

    出了祠堂,杜寅生吩咐杜錦寧:“里正家應該已祭完祖了,你請他過來,到杜家二房坐一坐。”

    “大哥,出了什麼事?為何要請里正?”杜辰生不安地盯著杜寅生。

    剛剛他怒懟了大哥,讓大哥氣病暈倒,這會子剛祭完了祖,杜寅生便叫請里正,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擔心杜寅生要跟他斷絕關係。

    杜寅生卻不理會他,在杜雲昌的攙扶下往外走:“去二房。”

    杜家二房分家的事,不能在他們大房處理,否則便有大房壓著二房分家之嫌。

    杜寅生嚴厲起來,杜辰生都是要怕的。這會子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跟著杜寅生一起回了他家。

    杜錦寧跑到章鴻文家,便見他們早已祭完祖了。

    章鴻文看到杜錦寧,很是高興,笑問道:“你怎麼來了?”

    杜錦寧見屋裡都是人,乾脆把他拉出到院外,將事情跟他說了。

    章鴻文是最早知道杜錦寧想分家的。這會子聽得杜雲年把自己欠賭債的事也算到了杜錦寧身上,簡直不能忍,道了一句:“你等會兒,我去叫我爹。”說著便跑進了院子裡。

    沒多一會兒,章光義便出來了,對杜錦寧笑道:“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杜錦寧大為感激。

    雖說章光義幫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關樂和面上,但關鍵時刻能十分乾脆地站出來,杜錦寧就承他的情。

    章鴻文不放心,也跟著他們一起去了杜家。

    杜家二房的堂屋裡坐了五、六個大男人,卻都默然不語,一室寂靜。見到章光義進來,杜辰生這才起身打招呼,神情裡盡是不安。

    “先坐會兒,我讓錦程和錦德去請鄭大叔和李大伯了。”杜寅生朝章光義笑道。

    兩人是念書時候的同窗,後來又做了兒女親家,情同手足,互相之間不需要客套。

    章光義點點頭,在客座上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兩個老頭兒和杜錦程和杜錦德一起回來了。

    鄭大叔,就是鄭林的爹。他的年紀雖然不是村裡最大的,但年輕時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而且十分明事理;另一個李大伯,則鬚髮都白,已是七十五歲高齡了,勝在年紀大,而且還耳聰目明,行動便利。他們兩人和杜寅生,都是德高望重之輩,是村裡人有什麼家庭糾紛,跟章光義一起處理做見證的人選。

    杜辰生的神色越發沉重,看向杜寅生的目光都帶了哀求之意了。

    他剛才也問過杜寅生,甚至央求過,賠過不是。但不管他說什麼,杜寅生都完全不理會他,讓他無可奈何。

    待大家推讓一番,又重新坐定,杜寅生這才開口:“今天,請了里正和李大伯、鄭大叔過來,是想讓他見證一下,我們杜家大房,跟杜家二房,以前是分家,現在是打算徹底分開。杜辰生家,跟我家,沒有任何關係。以後他們有什麼事,也別找我;我們這邊有什麼事,也不會去找他們。兩家恩斷義絕,只作普通村民或鄰居來往,不存在任何利益糾葛。”

    還真是斷絕關係!

    杜辰生徹底傻了眼。

    以前他跟大哥也有過矛盾,比如在杜雲誠死的時候,他跟牛氏要溺死杜錦寧,杜寅生就跟他大吵了一架,兩人也說了許多傷人的話。但過了之後,兩人仍是親兄弟,並沒有在感情上產生隔閡。因他的喪子之痛,大哥對他還更關切一些,時常開導他。

    怎麼今天只說了一句玩笑話,他就要跟自己斷絕關係呢?

    杜錦寧也有些懵。不是說分家嗎?怎麼是大房跟二房斷絕關係?

    旋即她便反應過來了,垂著頭坐在角落裡,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她這反應,看在杜寅生眼裡,就十分滿意。

    章光義和章鴻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跟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啊。

    不過這終究是杜家的家事,他們只是作個見證,並不會插手。杜家人怎麼說,他們聽著就是了。

    章光義點點頭,應了一聲:“好。”不作任何評判,也不勸阻。

    “哥,大哥,您不能這樣啊,弟弟我不懂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你教導就是,怎麼能跟我斷絕關係呢?”杜辰生立刻哀嚎起來。一大把年紀,還跟那小孩子一樣,在杜寅生面前撒嬌。

    杜寅生卻不理他,繼續道:“剛才你們也說了,你們二房不順,都是錦寧克的。他們母子這些年在杜家過得如何,村裡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在跟二房徹底分開之前,我就手伸長些,作一回主,把杜家小三房從杜家二房分家出來。他們母子五人,不要杜家二房任何財產,算是淨身出戶;但以後杜辰生和牛氏生老病死,都跟他們無關。除了每年過年給杜辰生夫婦倆奉上價值五十文的年禮,不作任何負擔。”

    對於這一點,杜辰生還沒反應過來,杜雲年就立刻反對道:“不行,小三房不能分出去。”

    小三房分出去了,二房的田地誰來種?佃出去,那豈不要給種田人一定的糧食?這可比小三房母子幾人的花費大多了。

    最重要的是,分了家,杜方苓他就不能隨意賣了。他的賭債還指望著賣了杜方苓還債呢,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她們走?

    更何況,賣了杜方苓,還有個杜方菲和杜方蕙呢,那都是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2 07:11 PM

第七十六章 我們也分出去

    “為什麼不能分出去?剛才你不是說寧哥兒克了你嗎?”杜寅生涼涼地道。

    杜雲年就是一噎。

    他確實嫌棄杜錦寧,那小子就是個喪門星,自己賭錢的好手氣就讓他克沒了。但陳氏這個壯勞力和小三房姐妹這三棵搖錢樹,他卻是不能放棄的。

    “對,就是他克我。這也簡單,把寧哥兒分出去就好了。”杜雲年很不要臉地道。

    這下不光是杜寅生,便是章光義、鄭大叔和李大伯,看向杜雲年的目光都變得十分奇怪起來。

    “杜辰生,雲年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杜寅生轉頭去問杜辰生。

    杜辰生見大哥直接跳過了斷絕關係這件事,討論到小三房的問題了,不由心裡發急,腆著臉討好地對杜寅生道:“大哥,哪能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對寧哥兒別提多疼愛了,哪裡會將他分出去?等過了年,我還要送他去念書呢。”

    至於去哪裡念書,他沒提。反正現在先把事情糊弄過去,讓大哥先別生氣的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杜寅生卻不好糊弄,他問道:“你打算送他去哪兒念書?”

    杜辰生眼珠子轉了轉,又看了章光義一眼,笑道:“博閱書院的山長既看上了寧哥兒,那是咱們杜家八輩子燒來的高香,哪能辜負?自然是送他去書院念書了。”

    杜寅生狐疑地看著他。

    要是以前,弟弟說這話,他還有可能相信。可這段時間,他把杜辰生看得透透的了。這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哪裡有什麼情誼可言?杜寅生自認自己在村裡的這點地位,還不足以打動杜辰生,讓他一年花幾十兩銀子供杜錦寧上學。

    也就是說,他是糊弄自己的了?等他氣消了,章光義等人一走,杜辰生就來個不認帳,或是到時候再來跟自己哭窮。自己難道還能再請這些人來,跟二房斷絕關係不成?

    逼著杜家二房傾家蕩產地送杜錦寧念書,自己卻不出一文錢,這事兒怎麼說都是自己理虧,鬧出去,也是自己沒臉。

    這杜辰生打的倒是好算盤。

    杜寅生眸子裡寒光一閃,冷聲道:“你不是說沒錢嗎?怎麼又捨得送寧哥兒去念書了?”

    “我們一家子緊巴緊巴,再如何也得送他念書不是?可不是誰都能進書院的。”

    杜辰生說著,心裡已拿定了主意。

    等過了年,就把杜錦寧弄成傻子,到時候就算他送了杜錦寧去,書院恐怕也不收了。看大哥為了他還怎麼跟自己為難,哼!

    “這可是當著里正和兩位大伯、大叔的面說的,你別到時候又反悔,說沒有錢交束脩。”杜寅生尤不相信。

    “放心。”杜辰生拍著胸脯保證道,“絕不反悔。”

    看到杜辰生這樣,杜寅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支持杜錦寧分家,是因為杜辰生不願意送杜錦寧上學。現在杜辰生既改變了態度,答應送杜錦寧去書院念書了,以後對於小三房母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要是能這樣,那他這個做伯祖父的,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杜錦寧。

    杜錦寧見得杜寅生偃旗熄鼓了,不再幫她爭取分家的事,並沒有發慌,老神在在地坐在角落裡,等著小大房的人跳出來。

    她誘導章鴻文,千方百計地成為書院的學子,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果然,杜雲翼在張氏掐了他一把後,就開口了:“爹,你說送寧哥兒去書院上學,可咱們哪那麼多錢?程哥兒明年要成親,芸姐兒也要置辦嫁妝。”他抬起頭來看了杜雲年一眼,“再說,雲年欠的三十兩賭債還沒著落呢。咱們掏乾淨家裡的老底,都沒辦法把這些窟窿填上,您老人家哪來的錢供寧哥兒念書?”

    他常年不在老家呆,平時做帳房也沒甚求人處,對於大伯是不是要跟他們斷絕關係,根本就無所謂。但老爹想讓他掏錢供侄兒去書院念書,以及給二弟還賭債,那是沒可能的。這時候他不開口,沒准到時候這些都得他來背。

    杜雲年瞪大了眼睛,轉頭朝杜辰生看來。

    他以為他欠賭債的事,是父親跟大哥說的。

    “你……”杜辰生那叫一個恨吶。他沒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大兒子來拆他的台。

    而且,杜雲年欠賭債的事,老大是怎麼知道的?

    “你老子我還沒死呢,這些不用你操心,我自會處理。”他恨恨道,用力地瞪了杜雲翼一眼。

    杜雲翼聽得這話,笑了一下:“既然爹您這樣說了,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您老人家既然有錢,那明年我就不給家裡錢了啊。家裡要換宅子,程哥兒要成親,這都得花大錢。我以前除了家用,手頭的餘錢都給爹了。到時候爹您支援個四、五十兩銀子,我再去岳父家借一些,這兩樁事想來應該能應付過去了。”

    本來這種場合,女人是沒資格參與的。但牛氏自認在杜家勞苦功高,養了幾個兒子,有資格參與;而張氏則自恃身份,又不放心丈夫,便也坐到了堂屋裡來。杜家人對於她們的到來採取了默認態度,章光義幾個自然不會對此事多說什麼。

    此時牛氏一聽大兒子這話就炸了:“雲翼你說什麼?四、五十兩?你當你爹是開銀莊的呀?他哪有那麼多錢?而且你不給家裡銀錢,你老爹老娘吃什麼喝什麼?你這忘恩負義的王八糕子,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撫養長大,你就是這麼回報你爹你娘的?你別忘了,你現在住的宅子還是我們的呢。你要不拿銀子回來給我們養老,那宅子也別住了,給我滾出去。”

    “娘,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張氏一見牛氏跳出來,心裡一喜,立刻便開了口,“相公是長子,他贍養你們是應該的,但他沒義務養著弟弟幾家子吧?二弟從來不做事,現在還要去賭錢,欠了一大筆賭債,莫非這也要我相公來還?還有小三房,杜錦寧念書每年花一大筆錢,便是相公不吃不喝都攢不下,這難道也要我相公負擔?如果說,我們住了你們的宅子,就得承擔這一切,那這宅子我們也住不起,直接把宅子還給你們得了,我們分出去過。就跟伯父剛才說的那樣,以後老家有什麼事,你們也別找我們,除了逢年過節的禮,我們也不會再負擔什麼。這些年每個月我們交給家裡的錢,也夠償還你們對相公的養育之恩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2 07:16 PM

第七十七章 啞口無言

    “你們……你們這是要氣死我麼?”杜辰生這會子真要被氣得吐血了。他恨不得也像大哥剛才那般,倒下去暈一下,也好讓這些王八糕子知道知道厲害。

    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雖然作為古人的杜辰生不知道這句精闢的論段,卻深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如果不是杜雲翼跳出來說話,牛氏出來責駡,引出張氏這番話,他就要把杜寅生給糊弄住了。他是要把杜錦寧弄傻的,自然不會送他去上勞什子書院;杜方苓是要被賣的,二兒子那個窟窿也能被填上,而且他以後一定好好管束二兒子,不讓他去賭錢,這件事,基本就可以解決了。

    可偏偏,偏偏這些人都要跳出來胡攪蠻纏,胡說八道,打亂他的計畫,他這會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他身體好得很,這會子不光沒有胸悶心痛,還越發地被氣得精神。

    “你們都閉嘴,這些事以後再說。”他拍了一下桌子,擲地有聲地道。

    可張氏哪裡能如他的意?張氏早就對杜雲翼每個月拿錢回去養杜雲年一家就十分不滿了。如果杜雲年能老老實實做事,即便賺的錢少一些,她還不會有意見。可偏他整日遊手好閒,姚氏除了做兩餐飯,啥也不做,夫妻倆就這麼躺在家裡喝杜雲翼的汗血,她能樂意麼?

    這心裡一不平衡,那意見就多了,更不用說現在還得知杜雲年去賭錢。

    張氏在城裡長大,即便沒親眼那些賭徒的嘴臉,也聽別人說起來。沾什麼都別沾賭。賭紅了眼,賣兒賣女都是常事,敗家那簡直不要太簡單。有這麼一個禍害在家裡,沒准哪天杜家的所有家產都敗光了,還得背一屁股債,她哪能冒這樣的風險?

    所以,這個家是一定要分的。

    “這不是有里正和李大伯、鄭大叔在麼?有什麼話,還是現在說清楚的好。”張氏十分從容地道。說著,她又悄悄擰了杜雲翼一把。

    “對,反正請了里正他們來,不就是說家事的嗎?反正咱們家的事,也沒什麼不能拿出來說的。”杜雲翼連忙附和自己媳婦。

    杜辰生的臉色黑成了鍋底。

    他不光沒解決杜寅生的事,竟然大兒子又鬧起了分家來。這會子他想替兒子把張氏休了的心都有了。

    在這個屋裡,除了杜辰生和牛氏,最不希望分家的就是杜雲年了。分了家,不光沒人拿錢回來養他一家,而且他想要再賣杜方苓,那就難了。

    “誰說我欠了賭債了?大哥你這是聽誰說的?”他站了起來,理直氣壯地問杜雲翼,一副被冤枉的樣子。

    兄弟二三十年,杜雲年是個什麼德性,杜雲翼這做大哥的再清楚不過了。

    為防杜雲年抵賴,他也沒說是杜錦寧說的,而是淡淡道:“我聽賭場的人說的。”

    杜雲年一噎,啞口無言。

    杜辰生之所以想瞞著二兒子賭錢這件事,就是怕大兒子和大兒媳婦有想法。這會子見事情暴光,杜雲翼夫妻倆果然有意見,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知道事情沒法善了了。

    他道:“雲翼,‘父母在,不分家’,這種祖訓你應該聽過的吧?我和你娘還在世,你現在就鬧著分家,你這是不孝……”

    杜雲翼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話道:“我說了,你和娘我會贍養,但我沒有養弟弟一家的責任,也沒有供侄兒念書的義務。如果不養他們,不供侄兒念書就是不孝,那就不孝吧。”

    “雲年怎麼是靠你養呢?我手裡還有二十多畝田地呢,那出產的錢糧,難道還養不活雲年一家?”杜辰生是真的火了,說話的語氣也十分不善,“你住的宅子還是我的呢,我要不給你住,把它租出去,一年裡也能收十幾二十兩銀子。你要不要跟我把這筆賬也算清楚?”

    “一碼歸一碼。”杜雲翼道,“同樣是兒子,為什麼我要在外面累死累活,看人臉色地賺錢,他就可以在家裡遊手好閒,什麼事都不做,還跑去賭錢?難道我就該為人當牛做馬,他就應當坐享其成?”

    杜辰生神情一滯,也說不出話來了。

    牛氏見老頭子啞火了,趕緊拍著大腿就哭了起來:“雲翼,你這是不要爹娘了嗎?枉費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這麼對我們的?這樣我老婆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說著站起來就要往外衝,似乎要去尋死。

    張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娘,您大兒子不養二兒子,您就去死,您這是想逼死你大兒子?如果您想讓您大兒子繼續孝敬您,您就別鬧。”

    杜雲翼適時地表態道:“爹、娘,你們可以跟我過,我和張氏會孝敬你們的;如果你們不願意,要跟二弟過,每個月該給你們的孝敬銀子我仍然會給,但別的就沒有了。”

    他以前是怕爹娘傷心,一直忍著沒說。可這會子當著外人的面把臉撕破了,乾脆鐵了心要分家。

    牛氏看看杜辰生,見他沒作聲,又擔心大兒子和大兒媳婦真不管她,想了想,便又坐了回去。

    杜雲年見老爹沉著臉坐在那裡不說話了,當即慌了神,央求道:“哥,我會改的,我再不去賭錢了。我以後也會好好在城裡找個事做,不再遊手好閒,大哥你就原諒我一次吧,好不好?我是你弟弟,親弟弟呀。”

    杜雲年打小就是個好吃懶做的,杜雲翼哪裡信他的話?只不理他,而是眼睛盯著杜辰生,等著他表態。

    杜辰生腸子都悔青了。要知道怒懟哥哥的後果這麼嚴重,竟然引得大兒子鬧分家,他是打死也不會多那一句嘴,說那句擠兌杜寅生的話的。

    他疲憊地坐在那裡,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歲,臉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他抬起頭,求救似的看向杜寅生:“哥,你幫我勸勸雲翼吧,他最聽你的話。”

    杜寅生嘴角一勾,涼涼地道:“依我看,你就該聽雲翼的,把家給分了。自古以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為人不公正,雲翼自然不服。這個家,你不想分也得分。”

    “可、可……”杜辰生可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他只得頹然地擺了擺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2 07:18 PM

第七十八章 怎麼分?

    杜雲翼一喜,便知父親迫於無奈答應了,忙拱手給李大伯等人作揖:“還請幾位給我們分家做個見證。”

    杜錦寧心裡也歡喜得很。

    她就知道,一旦杜雲翼下定決心要分家,杜辰生也無可奈何。

    這個家等於是杜雲翼在支撐著,杜辰生再如何也不敢違逆大兒子的意思,畢竟他也知道靠二兒子靠不上,以後還得靠大兒子。否則光憑那二十來畝田地,也只夠他們老兩口和小二房幾口的基本開銷。杜辰生每個月都得看病吃藥,沒有杜雲翼給他錢,他是過不下去的。

    杜雲翼分出去了,有杜寅生在背後支持,他們小三房也一定能分出去。她穿越過來後這一個月的策劃總算沒白費。

    章光義見一屋子的人都不作聲了,顯然是都贊同分家了,這才清了清嗓子道:“杜二叔,你這個家,打算怎麼個分法?”

    杜辰生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眼來,看向杜雲翼:“雲翼,這分家是你提出來的,你想怎麼分?”

    他倒是有心跟大兒子過,但如果大兒子不願意要他們老兩口了,那他也不會客氣,不會把財產分給杜雲翼;可杜雲翼願意管他們老兩口,財產又得是另一種分法。

    杜辰生再疼兒子,他也是自私的,當然得先顧著自己。

    杜雲翼倒也不是不孝順的。在他看來,他是長子,贍養父母天經地義。更不用說,杜錦程和杜錦德都還在念書,考功名最有緊的就是名聲。要是他不贍養父母,讓人對杜錦程兄弟倆指指點點,甚至在考試時歪一下嘴,那他也是得不償失。

    他道:“我還是那句話,如果爹娘願意跟著我,我跟張氏和孩子們都會好好孝敬你們二老的;如果您二老不跟我們,每個月我會給二兩贍養銀子,逢年過節也會有孝敬,別的可就得由二弟侍奉你們了。”

    以前,每個月他都得給杜辰生四兩銀子的開銷,但他小大房吃的糧食都是家裡田地出產的,住的宅子也是杜辰生名下的,細算起來,他給老宅的和老宅給他的,也算得持平。

    但杜雲翼是做帳房的,小算盤算得最是精明。以後杜辰生的身體會越來越不好,牛氏隨著年紀大了,也會生病,這看病吃藥的錢就會越來越多;以後他們二老去世,那還有兩筆大開銷。

    如果杜辰生什麼財產都不給他,那這些開銷他是一文錢都不會掏的。你不仁我不義,就是這麼回事。可如果杜辰生願意把宅子給他,再分給他一些田地,那他每個月給二兩,這個支出比原先還要少,進項卻是一樣的,這就賺到了。即便以後二老看病吃藥,生老病死,他該負擔的還得負擔,這跟原先沒什麼區別,但小二房和小三房這兩個大包袱被甩掉了,這就再划算不過了。

    杜雲翼在這邊拔著小算盤,杜辰生那個老帳房心裡也早劃拉開了。

    以前不分家,他還想著靠大兒子給錢,二兒子伺候在身邊,這樣兩邊靠著,安排最是妥帖不過。可一旦分家,二兒子明顯是個靠不住的,如果他們跟二兒子,莫非老了老了,他這一身老骨頭還得當牛作馬地養二兒子一家子?要是二兒子不能改邪歸正,他手裡的田地是不是就得賣了替他還賭債?到了最後,他們是不是還得住草屋,吃糠咽菜,再一卷破草席安葬了了事?只要跟著二兒子,這樣的下場他想都能想像得到。

    可跟了大兒子就不同了……

    他閉了閉眼,睜開之後,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明許多。

    他道:“這樣,我名下的財產分成兩半,一半歸我老兩口和小大房,一半歸小二房和小三房。”

    說著他看向杜寅生:“大哥你看如何?”

    見得弟弟分家還是顧著小三房的,杜寅生自然高興,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甚好。”

    杜辰生就看向章光義:“如此,就勞煩里正擬一個文書,過幾日我們再把田契房契改了吧。”又喚杜錦程,“你去我房裡,把文房四寶拿來。”

    “爹。”杜雲年見老爹不管他了,心裡發急,不由得喚了一聲。

    杜辰生卻瞪他一眼,斷喝一聲:“你給我閉嘴,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杜雲年只得委曲地扁了扁嘴。

    他那筆賭債,明天就到期了,他還指望著父親拿出錢來給他填上窟窿呢。這時候他還真不敢惹父親生氣。

    再說,他心裡篤定父親還是很疼愛他的,即便分家,一定也會顧著他,不叫他衣食沒有著落。

    杜錦程將東西都拿了出來,還幫章光義磨好了墨。

    章光義將筆在硯臺裡的墨汁上沾了沾,對杜辰生道:“這文書怎麼寫?”

    “城裡的宅子,落在雲翼名下;鄉下的上房和十三畝田地,寫在我名下。你在文書上寫明,我跟牛氏歸小大房贍養,如無任何虐待失養之舉,在我百年後,我名下的這宅子和田地都歸雲翼,其他人無權繼承。”杜辰生道。

    章光義點點頭,在紙上寫了起來。

    對於這樣的分法,杜雲翼也是滿意的。

    他們一年到頭難得回鄉下一次,鄉下的宅子要來沒什麼用,而且也不值錢,留給小二房和小三房也合情理,而且還算一份家產,名頭上也好聽。十三畝田地,佃出去,收回來的糧食也夠他們一家吃用了。最重要的是,最值錢的城裡的宅子,如今在他的名下了。

    見大兒子和杜寅生都沒說什麼,章光義把這些都黑白分明地都寫在了紙上,杜辰生很滿意。

    他又繼續道:“這邊宅子的東廂和西廂,以及十二畝田地,都歸小二房和小三房所有。他們兩房每房每年需得給我們兩老五兩銀子的贍養費,逢年過節有孝敬。”

    他微微頓了頓:“現如今寧哥兒還沒成年,不能定居,小三房的財產就暫時歸到雲年名下。等過兩年寧哥兒成年,他們想分,再分出來。”

    說完這句,他的眼裡閃過一抹精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2 07:18 PM

第七十九章 去大林村

    這是他的一步妙棋。

    二兒子和二兒媳婦的好吃懶做,他是深有體會的。如果就讓他們自己過日子,雖不至於餓死,但相去也不遠了。

    但有小三房的人幫種田種菜養牲畜,二兒子一家怎麼的也不能被餓死。而且,杜雲年做了小三房的家主,還能明正言順地把杜方苓賣掉,這樣他墊出去的三十兩銀子就能收回來了。往後杜方菲的聘禮,杜方蕙的聘禮或賣出去的錢,都歸二兒子所有,也能填補一點他的窟窿,他們那一房的日子也不至於那麼難過。

    如此一來,二兒子這邊他也放心不少。

    至於兩年後小三房再分出去,那就是一句空話。到時候他把杜錦寧弄傻了,小三房想自立門房都是枉想,他是不會讓小三房單獨分出去的。

    陳氏既嫁進了他們杜家,還是個克夫的命,克死了他兒子,那就一輩子給杜家當牛作馬吧。

    杜辰生這邊打著好算盤,那邊眾人聽了他最後一句話,表情就十分精彩了。

    杜雲年自是十分高興,覺得他爹真不愧是他親爹,處處為他考慮。而杜寅生和章家父子,都皺起了眉頭。

    杜錦寧跟著杜雲年,那他還有機會念書嗎?不被整天被趕去田裡幹活就不錯了。

    杜寅生和章家父子這時候深切體會到杜錦寧哀求他們改年齡定居的深刻含義了。

    這小子,這是料想到了分家時會有這一遭啊!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杜錦寧,果然看到杜錦寧聽到杜辰生那話,眉毛都沒抬一下,表情異常平靜,很顯然是預料到了杜辰生的盤算。

    這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嗎?

    杜寅生和章光義心裡駭然,越發地覺得這孩子不凡,小小年紀就心思縝密,比他們這些五、六十歲的人都想深、看得透!

    這樣的孩子,要是不去念書,被一輩子困在田地上給杜雲年一家當牛做馬,那真是對不住天地了。天地所造的鐘靈毓秀,可不能這樣被辜負,那是要被天打五雷轟的。

    這麼一想,杜寅生就開口了:“這不行,小三房直接分出來。我還是剛才那句話,小三房分文不取,淨身出戶,但往後除了過年有孝敬,你們兩口子的一切都跟他們沒關係。”

    他這也是怕了杜辰生了。

    兄弟一輩子,他一直以為自己瞭解這個弟弟。但就剛才的那句話,他對杜辰生起了深深的忌憚。

    杜錦寧,還是遠離杜辰生的好。免得以後發達了,還被他們以各種名義找上門來,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杜錦寧見杜辰生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她不緊不慢地出言道:“我同意按伯祖父的意思分。”

    她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杜辰生:“你們不是說我克你們嗎?那我離你們遠遠的,以後家裡有什麼不好的事,比如二伯賭輸了錢,祖父有什麼病痛,就別再賴我身上了。你們的房子,我也不會住,我會帶著我娘和姐姐先住到大林村王家的破房子去。”

    大林村就是跟桃花村隔了一條河的村子,兩村之間有一座橋相連。那邊有一戶人家姓王,情況跟林婆子家的差不多,也是兒子先去世,沒留下香火,兒媳婦改嫁,最後剩的一個老頭兒也在去年死了,他家的房子就空了出來。因為沒有親戚,其他人覺得晦氣也沒去住,那宅子就一直空著。

    在打算分家時,杜錦寧就找隔壁王婆子打聽過了,這處宅子,就是王婆子告訴她的。那姓王的人家,跟王婆子還沾了點親,所以王婆子對他們的情況最清楚不過。

    搬到鄰村去,杜錦寧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本來本村林婆子家也可以住,只要他們給一點錢,再加上杜方蕙和林婆子的關係,林婆子定然是十分願意她們住到她家去的。畢竟她一個人住,哪時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有陳氏母女幾個住過去,對她也算是有個照應。這對於孤獨的林婆子來說,也是好事。

    但杜錦寧覺得小三房還是離杜辰生和杜雲年越遠越好。

    最重要的是,大林村也歸章里正管。她定居到大林村,沒有任何問題。到時候象徵性地給一點錢給村裡,就算是她們把那處宅子給買下來了,以後也扯不到什麼糾紛。

    等以後有錢了,杜錦寧還想帶著陳氏和三個姐姐搬到別的地方去落戶,離杜辰生遠遠的,免得在她們把日子過好時,他們又跟那吸血蟲似的粘上來,叫人甩都甩不掉。

    “你這說的什麼話?你二伯那話不過是氣話,你怎的氣性這麼大,非得揪著不放?”杜辰生皺眉道,“再說,你年紀不到,能定居嗎?只要你跟我們還在一個戶頭上,說克不克的都沒意義,這不是住得遠就能成的。”

    他是絕對不會讓小三房離開的,否則,他的棺材本豈不是打水漂了?二兒子一家又該怎麼辦?

    章光義卻及時地開了口:“我可以把錦寧的年紀改大兩歲,讓他把戶頭給立了。另外,大林村王家的宅子,我也能做得了主,以十兩銀子的價錢賣給錦寧。那宅子年頭本來就久,又有差不多兩年沒住人,比較破敗,值錢的就是那點宅基地。大林村有一段路不好,下雨天特別泥濘,得這十兩銀子我正好叫人打些小石子來,把路面給鋪一鋪,也算得為村裡人謀福利。如此一來錦寧他們買王家的宅子,大林村的人就不會有看法了。”

    聽到章鴻文的這番話,屋裡的人頓時靜了一靜。

    大家沒想到一向中立,向來不喜歡插手別人家務事的里正章光義,竟然會偏向杜錦寧,而且竟然主動提出把杜錦寧的年齡改大兩歲。

    這改年齡,可是要擔風險的。

    杜辰生和杜雲翼、杜雲年都把目光投向了杜寅生。

    把小三房分出去,是杜寅生提出來的;章光義又是杜寅生的親家,他這樣幫杜錦寧,多半也是看在杜寅生的面子上。

    杜寅生過繼不成,這是想把小三房從杜家二房拉出來,以後拉到他們家去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2 07:36 PM

第八十章 撕破臉

    “這不行,我不同意。”杜辰生現在已完全不想給大哥面子了。

    要不是因為他,自己的大兒子會鬧著分家麼?現在他還想撿自己家的便宜,把以後最有出息的杜錦寧劃拉到他家去,想都別想。

    只要自己這個做祖父的不同意,他還能怎麼的?

    “你們家小大房和小二房都分家了,為何小三房就不能分出來?”杜寅生真是對自己這個弟弟絕望了,說話也不留情面,“莫不是你還想留著他們孤兒寡母為雲年一家當牛做馬,養活他們?辰生,你這樣做,就不怕寒了雲誠的心?雲誠同樣是你兒子,你這樣對待他的妻兒,你就不怕死了之後難以面對他?”

    他轉頭看向杜雲年:“你就不怕你弟弟半夜裡來找你?”

    杜雲年打小就慫,被這一說,只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嚇得臉都白了,強撐著道:“我、我沒有。那不是他們這一房沒個頂門定居的男人嗎?我好心才收留她們。”

    “可不是。”杜雲年給杜辰生提了個醒兒,他立刻道,“她們這一房全是婦孺,要是搬到外面去住,有別的男人去打她們的主意,我們杜家的家風還要不要?那豈不是給雲誠戴綠帽子?雲年收留她們,才是對他弟弟好。大哥,你雖好心,但她們真出了事,你可負不起這個責!你家沒有女兒要出嫁,我們小大房的芸姐兒還要議親呢,可不能壞了名聲。”

    他這話,就差說小三房母女幾個搬出去就勾引男人了。

    說別的杜錦寧還不會怎麼的,但要往陳氏幾人身上潑髒水,她就萬萬不能容忍。

    “這是一個親祖父該說的話麼?你現在說這話,是想把我娘我幾個姐姐往死路上逼麼?”她站起來,怒視杜辰生。

    “我知道,自打我爹去世,你就把我們母子幾個恨之入骨。我一直就想問問,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見不得我們好,非得逼死我們不可?”

    “誰說要逼死你們了?我不讓你們搬出去,是為了你們好。”當著眾人的面,杜辰生就這樣明晃晃地被杜錦寧撕破面皮,問到臉上,他怒羞成怒,恨不得當場掐死杜錦寧,“你克父,你娘克夫,我能讓你們呆在這個家裡,沒把你溺死,沒把你娘休出去,你還想怎樣?你這是什麼態度,哪個孫子敢這樣自己祖父?我打死你這個孽種。”

    說著,他起身就要往杜錦寧臉上扇。

    章光義就坐在他身邊,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他,大喝一聲:“住手。”

    杜錦寧卻不怕打,眼睛盯著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既如此,那我們就離你們遠遠的,不想再克著你們了。這些年,我娘我姐姐她們種田收的糧食,也夠養活我們一家了,完全不欠你們什麼。既然你說我們搬出去會影響你們的名聲,那我們就跟你們斷絕關係,往後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我們跟杜家沒有任何關係。”

    她走到屋子中間,面朝章光義跪了下來:“請里正大伯給我作主。”

    “好,我作主了,杜錦寧及陳氏、杜方菲三姐妹,從杜家二房獨立出來,跟杜家二房再無瓜葛。”章光義大聲道。

    自打從兒子嘴裡得知關樂和要收杜錦寧為親傳弟子,而且知道他資質非凡,從未上過一天的學,就能寫出十分精彩的話本,章光義就起了結交之心,想賣個好給杜錦寧,算是為兒子鋪路攢人脈。現在,可不就是賣杜錦寧一個好人情的時候麼?

    “里正,你不能這麼做,這是我們的家事,我是杜家家主,這事得由我說了算。”杜辰生急了,站在章光義面前爭辯道。

    章光義冷笑一聲,看著杜辰生:“這不僅僅是你的家事。你平日裡虐待小三房,上次還差點把寧哥兒打死,十里八鄉都傳遍了,別人都對我們村指指點點,我這個里正也被人非議,說在我的管束下,桃花村民風不佳,縣尊大人還找了我去談話,說要免了我里正的位置呢。你也知道,大林村吳從理一直想把我拉下去,坐上里正的位置。你這事,可不正中別人下懷?”

    李大伯並沒有什麼能力,全是因為他年紀大,身體也還硬朗,這才被拉來主持公道。處理這種事,他一往是不大說話的,就生怕得罪了人。

    可聽到章光義這話,他頓時沉默不下去了,急聲問道:“還有這事?”

    “可不是?”章光義沉著臉道。

    縣令倒是找他談過一次話,不過說的不是杜家的事,而是收糧的問題。但這不防礙他扯著虎面做大旗。

    “這、這怎麼行?”李大伯急了,轉頭對杜辰生道,“我作主了,分家的事就這麼辦,把杜錦寧那一房直接獨立出去,跟你們家再無瓜葛。以後要是讓我知道你再打他,我們就秉公論處。”

    杜辰生傻了眼。

    他也知道,桃花村之所以超然於其他村,除了辦了私塾之外,就是里正是在他們村裡了。這也給村裡人帶了不少便利,有個什麼糾紛,或是納糧交稅,服徭役,章光義能給村裡人行方便的就給行方便。大林村的吳從理之所以想當里正,也正緣於此。

    可要是因為他家的事而讓章光義把里正的職位給丟了,那他杜辰生就是村裡的罪人了,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給淹死,到時候他就別再在這村裡呆下去。

    “那……那好吧。”無力回天,杜辰生只得認命。

    杜雲年頓時急了,但也知道這件事再鬧也鬧不出什麼來,他忙幫著父親爭取利益:“寧哥兒每年交五兩銀子的贍養費給我爹,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對,五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牛氏也趕緊附和,“今年的現在就得給,否則這文書不能寫。”

    “我自打生下來,就沒吃你杜家的米。”杜錦寧冷冷道,“我是我娘和我姐姐從她們的口糧裡省下來養大的。她們也沒用你們養活,都是她們自己做活養活自己的,不光養自己,還養小二房一家子。我們沒找你們要補償就不錯了,這會子還來問我們要孝敬銀子,我說你們怎麼這麼大的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3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8-2-23 10:46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離開

    怕杜辰生胡纏蠻攪,章光義立刻道:“寧哥兒說的是事實。”

    杜辰生張著嘴,滿肚子反駁的話就被章光義堵在了喉嚨裡。

    李大伯是個老好人,孫子跟祖父祖母斷絕關係,在他看來總是有些大逆不道。但這事又牽涉到章光義的里正位置,又不能和稀泥,他想了想,開口建議道:“這樣,我說句話,大家看行不行。寧哥兒呢,雖說沒吃杜家的米養大的,但身上畢竟流著杜家的血。你娘你姐姐這些年能有一個庇護的地方安身立命,也是杜家的情義。這不是利益兩個字能掰扯清楚的。”

    杜辰生見有人站在他這邊,頓時精神一振,連忙附和道:“對,李大哥你說的對。”

    章光義眉頭一皺,深深地看了李大伯一眼,目光裡頗有譴責的味道。

    他倆一起來主持公道的,不管心裡怎麼想,一方有了鮮明的立場,另一方就應該附和,而不是唱反調。否則這些事扯上幾天幾夜都扯不完。

    李大伯見了,心裡一突,連忙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寧哥兒給五兩銀子給你祖父,一次性買斷這份情義,也算是一個交待。往後別人說起來,你也有個說法,這算是給祖父的孝敬錢。往後每年再給個五十文,這也就不落別人話柄了。”

    章光義一聽這話十分有道理。

    杜錦寧往後是要念書考功名的,要是有個不孝的名聲,對他影響不好。五兩銀子和每年的五十文錢不多,也算是有個交待。

    他立刻拍板定音:“就這麼辦。”

    “不行,五兩銀子太少,每年五兩,一文錢不少。”牛氏嚷嚷道。

    眼見得杜方苓不能賣了,他們還得掏棺材本去給杜雲年還賭債。如果有杜錦寧每年孝敬五兩銀子,他們的窟窿好歹能填補點。五兩銀子和五十文錢,差得實在太遠了。

    章光義卻是不容他們再說話,臉色一板,冷聲道:“杜辰生,你家是你女人當家作主?”

    杜辰生老臉一紅,忙道:“不是……”

    他還想說下去,章光義聲音洪亮地打斷他的話道:“我作主,就這麼說定了。五兩銀子一次性付清,往後每年五十文,直到你們兩口子入土為止。”

    “我有話說。”杜錦寧開口道。

    章光義抬抬眼:“你說。”

    “既然斷絕關係了,那每年五十文錢算怎麼回事,以什麼名目來給?我覺得還是一次性了斷的好,免得以後又鬧什麼糾紛。這樣,那五十文錢我就一次性給清,以四十年算,每年五十文,就是二兩銀子。與五兩一起,一次性付清七兩銀子,從此以後我跟杜家二房再無瓜葛。”

    一兩銀子是一千文,杜辰生如今六十來歲,杜錦寧願意以四十年來算,也算是厚道的了。

    李大伯微微頷首,十分滿意杜錦寧的做法。

    “你哪來那麼多錢?”牛氏問道,表情凶厲,她轉向門外,“是不是你娘私藏了錢?”

    杜錦寧不理她,轉頭看向章光義:“章大伯,您能借十七兩銀子給我麼?我給你寫張借條,兩年內還清。利息多少,您說了算。”

    “成。”章光義本就想賣個人情給他,答應得十分乾脆。

    他家本就殷實,他又當了多年里正,家底子還是有的。十七兩銀子於他而言不是難事。

    要是杜寅生借錢給杜錦寧,牛氏還敢鬧一鬧;可章光義借錢,她就不敢說什麼了,悻悻地閉了嘴。

    章光義看向杜辰生:“你覺得呢?”

    “行吧。”杜辰生也知道再扯也扯不出什麼來了,悶聲點了點頭。

    杜寅生卻心裡很是鬱悶。

    他想靠著杜錦寧光宗耀祖,他不願意杜錦寧跟杜家斷絕關係,但他又很清楚地知道杜錦寧的用意,他也沒臉阻攔杜錦寧這樣做。

    他覺得杜家愧對這孩子。

    杜辰生同意了,牛氏和杜雲年再不甘心,也不好再說話,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仍由章光義執筆,將文書立好,又當著眾人的面念了一遍,然後讓眾人簽字畫押按手印。

    待杜錦寧跟著章光義和杜寅生從屋裡出來,陳氏顫抖著嘴唇望著她:“咱們……分出去了?”

    分家大事,女人是不能摻和的,她剛才只在門外聽著,沒敢進去。

    杜錦寧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去收拾東西,現在咱們就搬過去。”轉頭看向章光義,“章大伯,勞煩您在這裡等一等。一會兒我們把東西拿到大林村去,還得章大伯您給村裡人說一聲。”

    “成。不急,你們慢慢收拾。”章光義笑呵呵地道。

    章鴻文此時十分高興,對杜錦寧笑道:“往後咱們就離得近了。過了年,咱們每天一塊兒上下學。”

    他家就在離鄭林家不遠處,離大林村很近,只隔著一條河。杜錦寧的新家離章家還真不遠。

    杜雲年憋了一肚子氣地從堂屋出來,聽到章鴻文這句話,不由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上學?寧哥兒,你還是想想今晚吃什麼吧。別等過了年,你們一家子餓死在家裡頭沒人知曉。”

    杜方苓和杜方蕙聽得分了家,她們要搬出去,正高興得不行。可聽了杜雲年的話,一下子傻了眼。

    是啊,剛才商議分家,她們也在門外聽了,杜錦寧根本就沒跟杜辰生要口糧。從現在到夏天收割稻穀,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們這段時間怎麼辦?

    “今晚先在里正家借二兩玉米麵,明兒一早我跟菲姐兒就去給人扛木頭。等開了春,漫山遍野的野菜,還會被餓死?”陳氏大聲道。

    她是個堅毅的女人,當年那麼艱難她都熬過來了,現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在她眼裡,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而且,杜錦寧那裡還有賣話本子的錢呢。

    章光義斜睨了杜雲年一眼,對章鴻文道:“一會兒你回家去,拿上十斤大米、十斤玉米麵,再捉一隻下蛋的母雞過來,給杜錦寧送去。往後你們也是同窗了,就當是你給他喬遷的賀禮。”

    “好的,爹。”章鴻文感激地應道,又朝杜雲年示威似的揚了揚下巴。

    “雲年,你做什麼呢?”杜辰生從屋裡出來,板著臉用力地瞪了杜雲年一眼,轉頭笑著對杜錦寧道,“寧哥兒,搬家也不急於一時。今天是臘八,再過一陣就過年了。不管怎麼的,咱們都是祖孫倆,我還能看著你們沒飯吃不成?你們先在家裡住著,等過了年後再搬吧。雖說里正好心,但你這樣麻煩別人,總歸不好。”

    “不用了,我們現在就搬。”杜錦寧轉頭看見陳氏和杜方菲從屋裡出來,手裡提著兩個鋪蓋卷,便對章光義道,“章大伯,我們收拾好了。”

    章光義見杜辰生臉色難看,心裡不屑,懟了他一句:“辰生啊,不是我說你,現如今才知道後悔,早幹嘛去了?寧哥兒這孩子多好啊,你要早對他好點,何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說著拍拍他的肩,背著手出了門。

    陳氏和杜錦寧幾人趕緊跟上。

    出了杜家二房院門,就見杜寅生和蒙氏、杜雲昌提著些東西站在那裡。

    “伯祖父,您這是……”杜錦寧走上前問道。

    杜寅生也不說別的,只笑道:“走,我們一起去你們的新居看看。”推著杜錦寧往前走。

    見得門口的一群人都走了,張氏扯了扯杜雲翼的袖子:“走吧,外邊冷,回屋去。”

    杜雲翼見爹娘都沉著臉回了自己屋裡,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也跟著一塊兒進去了,他點了點頭,跟張氏回了他們住的東廂。

    “唉,要我說,你爹娘就是鼠目寸光。”張氏搖頭歎道。

    “娘子,這話怎麼說?”杜雲翼知道妻子有幾分見識,從不把她當無知婦人看待。

    “你看你大伯,再看看里正,他們為何願意這樣幫你那個三房的侄子?”

    杜雲翼想了想:“莫不是看中寧哥兒念書的資質?可沒人供他念書,寧哥兒這書也念不成吧?”

    張氏搖了搖頭:“那關家,可不缺錢。如果真有念書資質十分了得的,他們會放過?如果寧哥兒真能考中進士做了官,那就是關家的一個助力。那些大家族,養幫閒,收門生,可不就這麼個作用?一年幾十兩銀子,為家族培養一個感恩戴德的助力,多麼划算,往後回報那是千倍萬倍的。”

    杜雲翼小門戶出身,又只是做帳房的,眼界不開闊,還真沒想過這些。

    他沉默半晌,蹙眉道:“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要有一個大敵?那寧哥兒,可是記仇的。你聽聽他今天說的話!”

    張氏搖搖頭:“估計他只不願意再跟你們扯上關係,不會做什麼的。畢竟考功名做官的,最講究名聲。他要是再回頭來報復,被人參一本,那下場可就難說了。我只是替你們可惜,好好一個有大前程的孩子,就這樣被生生逼走了,唉,這就是你們杜家的命。”

    杜雲翼坐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3 10:47 PM

第八十二章 新宅子

    杜錦寧一行人穿過村子,走到村西頭,章光義停住了腳步:“你們先把行李放到我家,今天晚上也先住我們家吧。那邊宅子還得好好整理一兩天才能住進去。”

    “這……”陳氏猶豫了一下,“哪好這麼麻煩里正?”眼睛看向杜錦寧。

    杜錦寧沉吟片刻:“行,先放行李。”

    一行人跟著章光義進了章家。

    章家也跟杜家差不多,一個院子,幾間青磚砌就的高大的正房,兩側東西廂房,外加關牲畜的屋子、雜物房和灶間,只是面積比杜家要大一些。

    章光義開了一間廂房讓她們把行李放了,杜寅生帶來的東西也一塊兒放進去,又去雜物房拿了些鐮刀、鋤頭,一一遞給眾人,又吩咐聞聲出來的妻子:“晚上多做七八個人的飯菜,親家和寧哥兒幾個在這裡吃飯。”

    “不用了,章大伯,不必麻煩。”杜錦寧不待陳氏開口,便推辭道。

    她手裡拿著一把鐮刀,對章光義道:“您能不能去大林村叫幾個壯漢過來幫我們清理宅子,至於工錢多少,您幫我定就成。務必在今天內能把那邊收拾妥當。”

    說著她微紅了臉:“想來您也知道,我前段時間賣話本子賺了點錢。只是這段時間要維持家中生計,沒辦法拿這錢來先還給你,須得等上一段時間。”

    “沒事。”章光義一擺手,“那些錢即便你還給我,我也是放在錢匣子裡,沒什麼用處,你不必急著還。”

    杜家小三房一群婦孺,住在家裡也不方便,章光義便沒再堅持原先的提議。請了人,想來今天就能把王家宅子清理出來了。

    一行人從章家出來,再往前走了十幾米,過了橋,入眼就是王家宅子了。

    “咱、咱們……”杜方蕙看著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唾沫,喃喃道,“就住這兒?”

    眼前的王家的院子裡,荒草連天,南方的野草又長得茂盛,這麼一眼望去,直接把裡面的房屋都給遮擋住了。

    難怪剛才里正叫她們住在章家。

    杜錦寧在問過王婆子後,也來看過這宅子,還鑽進荒草裡,跑到裡面的屋子看了看,此時最是淡定,道:“兩年沒住人,荒草一長,自然就這麼個景象。”

    陳氏能離開杜家,而且是完全脫離,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女兒被賣,心情很是舒暢。

    她幹勁十足地道:“不怕,如果不能住人,就把屋子全都推倒,到時候咱們先蓋兩章茅草屋住著也沒關係。”

    杜方苓也用力點了點頭:“對,不怕。”在體驗過被賣風波之後,她再也不會抱怨生活裡的艱辛了。

    章光義掏出鑰匙,想打開院門上的鎖,然而那鎖早就鏽死了,他只得拿了鐵榔頭敲了幾下,把鎖敲掉,這才推開院門進去。

    “你們先幹著,我去叫人。”

    杜錦寧看了看院牆:“章大伯,勞煩您多喚幾個人,一會兒還得割些荊棘鋪到院牆上。”

    這院牆本就不高,有些地方還塌了。她們幾個婦孺,住在這種地方,安全得不到保障。

    雖說自打杜錦寧穿來之後就沒聽說過什麼治安問題,但有虎視耽耽的杜雲年,杜錦寧不敢掉以輕心。

    章光義看了院牆一眼,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又帶了些不同。

    這孩子,性子沉穩,心思縝密。長他幾歲的章鴻文跟她一比,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行,我直接叫兩人去割荊棘,再叫四個人過來幫你們。”章光義說著,便離開了。

    杜錦寧見杜寅生和蒙氏、杜雲昌也挽了袖子要幹活,忙攔住他們:“一會兒有人幫忙,這點草一下子就拔完了,你們先回去吧。”

    杜寅生卻堅持:“你不用擔心,我們幹一會兒幹不動了就歇著。”

    杜錦寧只得作罷。

    院子裡的草看著嚇人,其實也不難處理。現在是冬天,荒草早在秋天的時候就已枯敗,這又有一兩個月沒下過雨,所以那些草輕輕一拔就能連根拔起,連鐮刀鋤頭都不需要。

    陳氏和杜方菲母女幾人都是幹活的好手,不一會兒就清理了一大片。

    章光義叫的人也過來了,招呼一聲後便埋頭幹活,不過一個時辰,院子裡的荒草便被清理得一乾二淨,露出了王家的屋子。

    這王家自然不會是什麼有錢的人家,否則即便有一點點家產,也不至於沒人願意過繼過來,成為那老頭兒的兒子或孫子。

    露出來的屋子只有三間,而且都是泥草屋。當初王家人建這屋子的時候也費了一點心思,打地基時從地面往上一米,都是用石頭砌成的,倒還算結實。

    屋子的門是鎖著的,都生了鏽,大家依葫蘆畫瓢,照著章光義的方法用榔頭敲開,推了門進去。

    兩年沒住人,外邊又是那副荒敗的景象,大家都以為這屋子也一定是十分破敗的,皆作好了心理準備。

    可沒想到裡面倒還亮堂,夕陽的餘輝透過一扇扇破了洞的窗戶照進來,桌椅床鋪也還齊整,只是上面鋪上一層厚厚的灰,屋角上結了幾個大大的蛛網,打掃打掃就能住了,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那般不堪。

    陳氏鬆了一大口氣,道:“還不錯,能住人。”

    敲開另兩間屋子,也是一樣的情形,只在於家俱多與少而已。王家人少,中間那間屋子做了堂屋,另兩間是臥室,做臥室的屋子裡有床,堂屋則是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四張條凳,幾張小凳子。

    章光義笑道:“當初王老頭兒去世,是我給辦的喪事。辦完後,這屋子我就封存了起來,想著有王家人要這宅子,或是有人買,也好有個交待。只兩年的時間都沒人過問,這宅子就一直原樣保存了下來。去年我還來打掃了一回,今年事情多,便沒再過來,所以荒了一年。”

    野草生命力頑強,又是在這最合適它們生長的南方,一年的時間能長成院子裡荒敗的景象,也很正常。

    大家齊動手,把屋子都打掃了一遍。此時割荊棘的人也回來了,把荊棘鋪在院牆上,還按杜錦寧的要求,在內牆的牆下也放置了一些。

    “寧哥兒,沒想到你這麼陰險。”章鴻文佩服地偷偷笑道。

    想要爬杜家小三房院牆的人,好不容易過了牆頭的那一關,絕對不會想到下面還有一關在等著他們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3 10:48 PM

第八十三章 對未來的安排

    當天晚上,杜錦寧一家就是在新宅子這邊吃飯,並且住在了新宅子裡。

    本來喬遷新居,是要請客吃飯的,更不用說章光義父子倆和杜寅生一家三口和幾個村民還幫了這麼大的忙了。

    但杜家小三房被淨身出戶,連晚上吃的米菜,還有做飯的家什,都還是章光義和杜寅生送的,她們也沒有打腫臉充胖子。杜錦寧提了幾句,見章光義和杜寅生執意不肯,便也沒再堅持,暗暗下決心等她賺了錢,再加倍還了這份人情。

    陳氏和杜方蕙做飯,杜方菲和杜方蕙佈置房間,杜錦寧站在屋子廊下,望著新宅子的院子,十分滿意。

    這宅子,屋子不多,但院子卻十分寬大。

    大概是因為這宅子處在村子的最邊上,旁邊就是小河,原先的王家人乾脆就把臨河的地方全都圍進了圍牆裡。前面方形的院子再加上左側邊臨河的一片空地,這個院子加起來足有三四百平方米。河邊種了一叢竹子,前面院子則有一棵棗樹和一棵石榴樹。因為冬天的緣故,這兩棵樹此時都光著杆子。

    杜錦寧在現代時,是農學碩士,侍弄植物才是她的本職,寫小說什麼的,不過是業餘愛好。以前在杜家要藏拙,生怕杜辰生發現她的能力,把她物盡其用,不肯放她離開。現在不光分家了,而且還跟杜家那邊斷絕了關係,又有這麼大的一個院子,圍牆以後再壘高點,她在院子裡幹什麼別人都看不見,她可以盡自己所能地折騰了。

    至於陳氏和三個姐姐,那是自己信任的人,而且也沒有多少見識,糊弄她們還是很容易的。

    “趁著章里正家的鋤頭還沒還回去,我把這裡開一片地出來,撒上白菜種子,再點些蘿蔔,不用半個月,咱們就有菜吃了。”陳氏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杜錦寧身邊。

    杜錦寧點點頭,指著院門進門的兩邊:“種菜就在這裡種吧,河邊那片,我有用處。”

    陳氏好奇地問:“你用來做什麼?”

    “我在書上看過一種種果樹的方法,把不同品種的果樹進行嫁接,可以種出產量大和口味好的水果來。我想試一試。”杜錦寧忽悠著陳氏。

    對於這些,陳氏興趣不大。反正現在院裡有的是地方,隨杜錦寧怎麼折騰都不打緊。她擔憂的是另一件事。

    “你真要去書院裡上學麼?往後考試怎麼辦?那書院的山長在你身上傾注了心血,你不去參加科舉怕是不行。”

    說起這個,杜錦寧也很發愁。

    她是絕對不能參加科舉的。

    擔心以後東窗事發,犯欺君之罪被滿門抄斬還比較遙遠,她完全可以趁著事情還沒發生就假死逃脫,這倒不要緊。要緊的是,現在參加科舉,為防止抄襲作弊,進考場的時候可是要搜身的啊。不說到了秋闈鄉試的時候,常常有考官會讓考生脫光了檢查,便是童生試時胥吏們在考生身上上下其手的搜查,杜錦寧都受不了。

    就算她年紀小,胸部還沒發育,童生試的時候能混過去,但她以後總要嫁人的,這事便是她自己都膈應,更不用說她以後的丈夫了。

    可如果她不去書院念書,蠢蠢欲動的杜雲年怕是不會放過她們吧?章光義願意借錢,又願意護著她們,可全都看在她即將成為山長的弟子的份上。她要是不去上學,沒有了章光義和關山長的庇護,杜寅生失望之下也不會再關照她們,那杜辰生和杜雲年就又可能作妖了。

    在這法制不建全的時代,沒有作里正的章光義和杜家家長杜寅生護著,杜辰生和杜雲年要害她們,她也無可奈何。

    所以,這書院是必須要去上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總會有辦法的。”杜錦寧安慰陳氏,也安慰自己,“反正誰念書不要念個三五年,才去考科舉?總不能明後年山長就讓我下場吧?三五年時間,足夠咱們想出辦法來了。”

    “那也只能這樣了。”陳氏歎息道。

    “娘,你也知道我身上有些積蓄,明天別去幫人扛木頭了。那活兒,便是男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說你跟大姐了。”杜錦寧道。

    桃花村後面的大山,並不屬於桃花村和大林村獨有,有一片還是城裡一個富戶沈家的私產,沈家這塊地從祖上傳下來上百年了,自打買下那片山地,每一代家主都會在山上栽種各種木材,每年到秋冬都會砍伐一批,再在來年春天種上新樹苗。雖說木材長得慢,非十幾、幾十年不足以成材,但因伐種得宜,年年都能砍伐些木頭下來。沈家在府城有一個木器鋪子,將這些木頭運去府城製作成木器來賣,雖賺的不是特別多,卻也是細水長流的買賣。

    而從山上伐了樹晾乾,再弄下山來,這就需要人工去扛,畢竟車馬是進不了山的。

    那木頭即便晾乾了,重量仍可想而知,一般都是村裡的健壯男子,趁著秋冬農歇了去幫著沈家扛木頭,貼補些家用。陳氏是無可奈何,除了地裡長的玉米,牛氏什麼都不給她們這一房。家裡要吃油鹽,身上要穿衣,沒一文錢進項不行,她只得每年秋冬也去幫人扛木頭。不過因一塊兒去的都是大男人,她怕影響杜方菲的聲譽,而且田地裡的菜也得人去打理,便從不許她去。

    現如今大概是沒法了,這才想帶著杜方菲一塊兒去扛木頭。

    “我知道你身上有銀子,一兩銀子能買兩石大米,要是換成玉米麵,足夠咱們娘兒幾個吃半年的了。院子裡種些青菜,再花上百來文錢買些油鹽醬醋,鍋碗瓢盆,咱們的日子也能過起來。”

    陳氏含笑地看著杜錦寧:“但咱們總得掩人耳目不是?咱們可是淨身出戶的,如果我們不去扛木頭,別人就會起疑,你祖母恐怕也得鬧上門來。”

    杜錦寧知道陳氏說的在理,皺眉道:“難道你要扛上一兩個月的木頭?”

    陳氏搖搖頭,看著隨著光線暗下來漸漸隱到黑暗裡的院子:“就扛幾天,你大姐沒扛過,我怕她頂不住。”她轉過頭來,“我想做豆腐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3 10:48 PM

第八十四章 腳印

    “做豆腐?”杜錦寧驚喜道,“娘,您會做豆腐?”

    “嗯。”陳氏應道,“我娘家的鄰居就是做豆腐的,我跟他們家姐兒好,打小就在他家來來去去,對如何做豆腐再清楚不過。以前你爹還在世時,過年的時候,我也會做上幾板豆腐給家裡添個菜。”

    杜錦寧雖不願意母親這麼辛苦,但她也知道,陳氏幾個做不了別的技術活兒,又不願意坐享其成,肯定是要找事兒做的。與其去扛木頭,還不如做豆腐呢。

    “好。”她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遞到陳氏手裡,“這錢您拿著,做豆腐要買些什麼工具,家裡要添置什麼,您自己買。”

    陳氏接銀子的手有點抖。

    自打丈夫去世,她就再也沒有摸過銀子了。

    “錢不夠用的話,再跟我說。”杜錦寧道。

    “夠了,夠了。”陳氏道,她抬起頭,有些愧疚的道,“等娘賺了錢,就把錢還給你。你在這個家裡,年紀最小,娘沒能力送你去書院念書就已很對不住了,哪能讓你賺錢養家?”

    “娘,我可是家主呢。”杜錦寧說著,笑了起來。

    她很喜歡她的家主地位。這樣的話,做什麼事都沒有管束,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事。

    看著杜錦寧歡快的笑顏,眼淚漸漸迷蒙了陳氏的雙眼。

    她的小女兒,本應該無憂無慮地被母親姐姐保護著。可現在,她不光要謀劃分家的種種,如今還要養家。

    最難得的是,她還沒有一絲抱怨。

    “娘,飯做好了。”杜方蕙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陳氏趕緊轉過頭去,用袖子抹了抹眼淚。

    為慶賀分家成功,喬遷新居,今晚特意做了大米飯,還炒了杜寅生送來的臘肉。一家子圍在火塘邊,吃得格外香甜。

    因兩間房的床都不大,晚上陳氏是跟杜錦寧睡一張床的。

    反正現在院門一關,她們怎麼過日子別人也不知道,倒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本來也沒男女大防可講。

    也不知是擇床,還是別的原因,杜錦寧晚上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聽著陳氏均勻的呼吸聲,她又不好亂動,只得閉著眼睛想著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陳氏對於未來的生活已有了安排,那就是佃別人的田來種,再做豆腐,養些牲口。這是農人最慣常的生活方式。但杜錦寧覺得,這樣既辛苦又賺不到什麼錢,還不如做些別的輕省的來錢的活計才好。

    她前世是網路寫手,自然也是個老書蟲,看過無數的穿越種田文,自然知道許多女孩子穿到了古代農家,因著大吃貨國對美食的孜孜追求,現代的烹飪手段比古代強太多了,所以大家都做美食去發家,如鹵豬下水,做涼拌菜。

    杜錦寧只吃過陳氏和姚氏做的菜,沒去過城裡大酒樓,對此沒有調查,所以沒法給出結論。但有杜雲年對三個姐姐虎視耽耽,她不放心讓姐姐們每日跑到城裡賣東西,這條路讓她迅速否定了。

    最好是給坐在家裡做的活計,做好後再由陳氏拿去城裡賣的。

    做什麼好呢?

    正當杜錦寧冥思苦想的時候,忽聽外面“咚”地一聲,好像有什麼動靜。

    杜錦寧一凜,豎著耳朵聽著,似乎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又消失了,外面一片寂靜。

    她本想出去看看,但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即便遇到個賊也無濟於事。再想想睡覺之前陳氏叮囑姐姐們緊閉頂好的門窗,自己這個房間的門窗也還牢固,杜錦寧的心這才稍微放鬆一些。

    也不知是前面聽錯了,還是那人沒有進來,杜錦寧豎著耳朵聽了半個時辰,外面都再沒動靜,她這才放下心來,也不知什麼時候,迷迷乎乎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陳氏和杜方菲早已吃過飯上山去了,杜錦寧一咕嚕爬起來,也不洗漱,出了門圍著圍牆邊就看了起來。

    “寧哥兒,你看什麼呢?粥給你留在灶上溫著了。”杜方苓正在翻地,見杜錦寧這一舉動,十分好奇地湊了過來。

    杜錦寧此時已轉到圍牆外面去了,指著塌了一小半的圍牆根道:“你看這裡,是不是有一個腳印?”

    杜方苓一看,那裡果然有一個腳印,看尺寸,應該是個成年男子的。因昨日這裡拔過草,地是松的,冬天的夜晚露水又比較重,所以腳印很是明顯。

    在這個腳印的外邊點,還有一個不大顯眼的。

    “昨晚我聽到一聲響,後來又沒動靜了,還以為是聽錯了。現在看來昨晚確實有人來爬了咱們的圍牆。”杜錦寧道。

    杜方苓嚇了一跳。

    這種事以前在杜家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會不會是昨天放荊棘的那些人的腳印?”她道。

    杜錦寧搖了搖頭:“昨天我仔細看過這圍牆內外,因為沒有露水,這裡絕對沒有這麼明顯的腳印。”

    她指了指圍牆上面的荊棘:“你看,這些荊棘昨晚放著好好的,現在被人拉下來了一半。”

    “寧哥兒,你們姐弟倆個在幹嘛呢?”身後傳來章鴻文的聲音。

    杜錦寧轉頭一看,章光義和章鴻文父子兩人正從橋上下來。

    杜錦寧跟他們見了禮,又把昨晚的動靜和腳印的事說了。

    章光義今天一早跟兒子過來,就是不大放心母子幾個,想過來看看。這會子聽到這話,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桃花村和大林村這幾個附近的村子,在章光義的嚴格管束下,民風還算淳樸,很少出現偷雞摸狗的事。現在杜錦寧幾個剛搬來第一個晚上就出了這樣的事,自然讓章光義臉上無光。

    杜錦寧見狀,連忙低聲道:“章大伯,我們進去說話。”

    “行。”章光義轉頭吩咐章鴻文,“你趕緊去上學,別遲到了。”

    昨日是臘八,大家要祭祖,博閱書院放了一天的假。今天卻仍是要上學的。

    章鴻文轉頭看看橋那邊,見鄭林已出來了,坐在車轅上正等著他,他也不敢再耽擱,跟杜錦寧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去了。

    一行人進了院子,杜錦寧這才小聲地把杜雲年想賣杜方苓去府城青樓,把這錢用來填賭債窟窿的事說了。

    末了她道:“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鬧著要跟那邊恩斷義絕。”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3 10:51 PM

第八十五章 警告

    昨天分家的時候,杜家人一再說杜雲年欠了賭債,章光義心裡就存了疑惑,這會子聽到杜錦寧的話,他的眉頭皺得死緊。

    一個家,一個村子,所有劣跡行徑都是從賭錢開始的。當一個人賭紅了眼,欠了賭債,那就是賣兒賣女、偷雞摸狗的開始。

    杜雲年現在就是這樣,欠了賭債,父母又不願意給他掏錢,他就打上了侄女的主意。以後打不著主意了,那以後豈不是要走上偷竊的道路?

    “我一會兒就去杜家走一遭。不管昨晚是不是杜雲年跑到這裡來了,我都會好好警告你們祖父一番,讓他管束杜雲年,同時也告訴他別打你們的主意。現在剛剛分家,他們可能還沒想明白,你們不光分了家,而且已斷絕了關係,那就是兩戶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家了。杜雲年要是敢捉你姐姐去賣,或是來你家要錢勒索,那就犯了王法,是要抓到縣衙去坐大牢的。”

    “一切就拜託章大伯了。大伯對杜錦寧的恩情,錦寧牢記於心,往後定當結草以報。”杜錦寧深深作揖行禮。

    “哎,說哪裡話?這是大伯的份內事,不必客氣。”章光義見狀,心情格外舒暢。

    這孩子,是個通透的,以後定然有大出息。

    送走了章光義,杜錦寧看看天色,見得早晨的陽光已出來,想來今天定然是個大太陽天,便叫杜方苓和杜方蕙:“咱們把屋裡床鋪、桌椅板凳等東西都抬起來,打了河水好好沖洗一遍,放在太陽下曬一曬。”

    這些東西,都是王家人留下的。想想王家人一個人都是病死的,而且沒准還死在這兩張床上,杜錦寧心裡就很膈應。要不是怕招人眼,不敢拿出錢去買床,杜錦寧恨不得現在就去買兩張床回來,把這兩張給換掉。

    當下兩人應了,開始往外面搬家俱。杜方苓又攔住杜錦寧道:“你去洗漱吃粥,然後做你的事去。這些有我和蕙姐兒就成。”

    杜方蕙也點頭:“就是。”

    因幾姐妹心憂家裡的日子,陳氏昨晚吃晚飯的時候,已跟她們說過杜錦寧寫話本賺錢的事了。不過沒有仔細說,只說她寫了個話本子,賺了二兩銀子,能維持半年的生計了,讓她們不要擔憂。

    饒是這樣,也讓三個姐姐欣喜放鬆之餘,對杜錦寧越發的佩服了。此時自然不要杜錦寧做家務事。

    杜錦寧也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賺錢。在這時候,她多寫一本話本,就能解決家裡的大問題。她便不再推辭,叮囑道:“你們先把堂屋的桌子和一張條凳洗出來,一會兒我要寫字。”

    “好的。”杜方苓聲音清脆地應了一聲,跟杜方蕙去抬桌子。

    杜辰生送的《孝經》和文房四寶,杜錦寧都留在了那邊;現在她手上還有杜寅生送的和自己買的。洗漱完吃過早飯,看看桌子洗過後已被杜方蕙細心地用布擦乾了,還在太陽下晾了一會兒,上面沒有水漬了,杜錦寧叮囑杜方苓和杜方蕙不要隨意出院門,磨了墨,開始寫起話本來。

    她答應關嘉澤要送兩本話本給他的,之前還欠了一本,自然不能食言,而且最好在過年前就寫好。除此之外,她還得再寫兩本,去城裡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賣出高價。

    一家五口的生計重擔,還欠了一屁股債,她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好在現在她使用繁體字已很熟練了,寫半文言半白話的話本也已輕車就熟,不需要再特意打草稿。《倒運漢巧遇洞庭紅》的下冊,她只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就寫完了。

    寫完這本,她又馬不停蹄地寫下一本。

    送給關嘉澤的兩本話本,她一本選了三言二拍的一個故事,一本選了《聊齋》裡的故事。因不需要面對市場,關嘉澤好像又是個不大挑食的,只要故事有趣,他就看得津津有味,杜錦寧也就不需要費那麼多斟酌的功夫了。真有欠缺,以後她寫了話本子,都提早給他看過再賣就是。

    這其間,章光義過來了一趟,道:“你祖父跟你二伯去城裡還賭債了,剛剛回來。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只要你們這裡出了什麼事,尤其是你三個姐姐失蹤了,那就是他們的責任,我也不需要查,直接就上報給衙門,把杜雲年抓到牢裡去;如果杜雲年不在家,那就抓杜辰生。你伯祖父昨晚回去後就跟他們斷了來往,今天我過去,還叫我跟你李大爺一起做了見證,簽了文書。沒有你伯祖父撐腰,又有我的警告,他們不敢再打你們的主意,你們儘管放心。”

    杜錦寧幾個自然千恩萬謝,十分感激。

    送走了章光義,杜方苓對杜錦寧道:“弟弟,我們現在能做什麼?”

    她跟杜方蕙自打四五歲起,就開始幫著家裡幹活,從沒一天得閒的。今天把家俱洗刷乾淨,再把屋子前面的那塊地翻了一遍,就沒事幹了,兩人都覺得心裡慌慌的沒底。

    杜錦寧也知道她們的感受,看了看,只得指著河邊的那塊地道:“那把那片地也翻了吧,白菜蘿蔔長得快,種上一個月,咱們也挑些菜去城裡賣。”

    那塊地本要留來種果樹的,但現在樹苗沒有著落,果樹自然無從談起。還是先種了菜再說吧。

    說著她又問:“除了這兩樣菜,還有沒有別的菜種子?”

    穿到這裡來也快一個月了,她就沒看到杜家菜桌上除了這兩樣,還有別的菜。

    杜雲年每日挑去城裡賣的,也只這兩種。

    杜方苓搖了搖頭。

    杜錦寧尤不死心,又問:“就沒有豌豆、芹菜、胡蘿蔔、菜花、西蘭花這些?”

    杜方苓和杜方蕙都搖搖頭:“沒有。”

    杜錦寧皺了皺眉。

    要說胡蘿蔔、西蘭花、西紅杮、辣椒這些菜沒有,她還能理解,畢竟這些都是從外國傳進來的,但要說沒有豌豆,她就覺得奇怪了。

    不過想想這裡是架空,有玉米,卻沒有別的植物,也是有可能的。

    “你們把地給翻了,先別撒種子,我有空去看看有沒有別的菜種子再說。”杜錦寧道。

    兩姐妹點點頭,歡快地扛著鋤頭去翻地了。有事做,她們心裡就踏實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4 02:16 PM

第八十六章 去書院

    陳氏和杜方菲是天快要黑了才回來的,兩人都精疲力盡,看得三個小的都十分心疼。

    “娘,明天別去了吧。您不是要做豆腐賣嗎?有了豆腐的進項,別人也不會懷疑什麼。”杜錦寧勸道。

    “好,聽你的。”陳氏從善如流。今天看到大女兒扛木頭時支撐不住的樣子,她就不由得後悔。

    既打算做豆腐,那些家什就得辦起來。陳氏吃過飯,顧不得勞累,就出去了。

    她得找石匠做石磨,找木匠做豆腐架子,再找相熟的大娘大嬸借幾斤黃豆。磨個豆腐,瑣碎事情不少。

    當天晚上杜錦寧把院子和木窗仔細檢查了一遍才睡下。許是頭天晚上沒睡好,太過疲憊,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杜錦寧則去了桃花村鄭林家附近,等著章鴻文過來,把話本交到了他手裡:“這是那話本的下冊,你拿去給關七少爺。你跟他說,其他兩本過幾日我寫好就讓你送去。”

    “寧哥兒,我正想去找你呢。昨日山長問起你的事了,我把你分家和搬到這邊來住的事都跟山長說一遍,山長叫你跟我一塊兒去書院一趟。”章鴻文道。

    “那你等我一會兒。”杜錦寧轉頭就往回跑,到了家裡跟陳氏交待了一聲,又叮囑她別讓杜方苓幾人單獨出門,這才跑回鄭林家,一起上了騾車,往城裡去。

    上午章鴻文他們是要跟同窗一起聽課的,進了書院,送了杜錦寧去了山長的居所,章鴻文就匆匆忙忙跑了。

    杜錦寧上了臺階,整了整衣衫,正要通報,就聽到屋裡傳來一陣笑聲,似乎人還不少,其中一個聲音是關樂和的。

    好不容易進城一趟,杜錦寧還想去城裡轉轉,為杜方苓等人找點活幹呢。而且裡面的人也不知要呆多久,她在廊下就這麼傻站著,也不是個事兒。

    打定主意,她便朗聲道:“弟子杜錦寧,前來拜見老師。”

    裡面的說笑聲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關樂和就打開門出來了,朝杜錦寧招手道:“錦寧來了,快進來。”

    杜錦寧行了一禮,這才過去,跟著關樂和進了屋子。

    屋子裡有三個人,其中一個老頭兒坐在客座上首,鬚髮花白,滿面紅光,正含笑地看向她;另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坐在他下首處,容貌清俊。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向杜錦寧的目光也淡淡的,瞥了一眼就轉過了頭去。

    在他們身後,還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看穿著打扮,應該是下人。

    “齊伯伯,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新收的親傳弟子杜錦寧,過了年會來書院裡念書。”關樂和介紹道。

    他又轉過臉來,對杜錦寧道:“這是原吏部的齊大人,旁邊那位是他的孫子齊慕遠。”

    杜錦寧連忙上前行禮:“杜錦寧見過齊大人,見過齊公子。”

    “不必多禮。”齊伯昆一挑眉,看向杜錦寧的目光裡帶了濃濃的興趣。

    他也是漓水縣人,現如今致仕了打算回家鄉來久住。以前在京城時,因是老鄉,兒子齊文聰跟關樂和交好,他對關樂和也甚是瞭解。這小子外表看似謙和,實則頗有些恃才傲物,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要不是因為這個得罪了人,在科舉上屢屢受挫,他也不會回到漓水縣這個小地方來主持書院。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兩人雖有幾年沒見了,但關樂和的事,他通過關樂和的兄長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小子仍是這個脾氣,所以做了這麼些年的山長,也只收了兩個弟子,其中一個,還是親侄子關嘉澤。他倒沒想到關樂和竟然還另新收了一個弟子,而且看這衣褸襤衫的,眼前這孩子並不是富貴人家出身。

    如果真這樣,自己這個孫子,應該可以拜在關樂和門下了。

    在齊伯昆打量杜錦寧的當口,齊慕遠站起來給杜錦寧回了一禮,不過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連絲笑容都沒有。

    行了禮後,杜錦寧就自覺地站到了關樂和身後。

    “坐吧。”關樂和可不想讓人看低了他的新弟子,把他跟齊家的奴僕同等看待,指著他下首的椅子,招呼杜錦寧坐下。

    杜錦寧拱手施了個禮,坐了下去。

    見杜錦寧聽到自己是京中的官兒,臉上竟然沒有什麼震驚之色;這會子也從從容容地坐在了自己孫子的對面,齊伯昆眼裡滿是贊許,轉頭對關樂和道:“你從哪裡收到的這麼個弟子?”

    關樂和對於自己新弟子的表現,也十分滿意,撫著鬍鬚微笑道:“他小小年紀,也沒人教他,只用了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自學了識字,還寫出了幾本話本。嘉澤那孩子最喜歡看話本,將他領到我面前。我看這孩子資質聰慧,性情也很好,舉止落落大方,進退有度,便收下了他。”

    說著,他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本書,遞到了齊伯昆面前。

    杜錦寧抬眼一看,正是自己寫的那本《倒運漢巧遇洞庭紅》的上冊。她不由得窘了一窘。

    這時代寫話本的,都是落魄秀才或童生,前途無望了才操此業糊口。所以這職業很是被讀書人看不起。她沒想到關樂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竟然還拿到客人面前去顯擺。

    齊伯昆拿著書翻了幾頁。

    原先一臉淡漠坐在他身邊的齊慕遠,也忍不住探頭去看。

    見到少年這個舉動,關樂和眸光微閃。

    好友的父親帶了好友的兒子回鄉來,要拜他為師,他作為世叔,本不該推辭的;而且這少年小小年紀就天資聰慧,基礎打的也很牢,絲毫不比打小跟在他身邊學習的侄子關嘉澤差,甚至還隱隱超過一頭。這樣的孩子,不管哪個老師,都很願意收歸門下的。

    只是他總能從這孩子身上看到他年輕時的影子。

    孤傲,彆扭,淡漠,就仿佛他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別人走不進去,他也不走出來。

    關樂和不喜歡年輕時的自己,所以也不喜歡眼前的這位少年。

    這樣不討喜的性子,以後在科舉之路上註定會有很多坎坷的。關樂和不願意看到自己年輕時那段不堪的記憶又在眼前重演,所以他並不打算收這少年做弟子。齊慕遠想進書院,可以;但想拜自己做老師,還是算了吧。

    可這是好友的兒子,以前在京中,自己也受過齊家不少關照。真就這麼拒絕,會影響兩家的交情。關樂和正想著如何婉言拒絕呢,杜錦寧就來了。

    這一刻,關樂和有了主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4 02:17 PM

第八十七章 比一比

    齊伯昆也是進士出身。不光是進士,還是當年的傳臚,學問自然是極厲害的。

    俗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只寥寥看了幾頁,齊伯昆就能看出那話本寫作者對文字的駕馭程度。這種程度對於他們這些飽讀詩書的人來說自然不值一提,但對於從未進過學堂、且只自學了半個月,就能寫出這樣的話本的孩子,那就不可謂不令人歎了。

    他抬起頭來,看向杜錦寧:“這真是你寫的?”

    杜錦寧心裡一驚,以為齊伯昆看出了端倪。

    不過她近來演技日漸精湛,在眼前的這兩位人精面前,她臉上絲毫沒露出破綻,起身拱手,十分厚臉皮地回道:“回大人的話,是的。”

    “哎。”齊伯昆一擺手,“別大人大人的叫,我已經致仕了,就是個普通的老頭兒。你叫我一聲齊爺爺即可。”

    杜錦寧的目光投向關樂和,等著他的示下。

    關樂和見小徒弟還知道先請示自己,對他真是越看就越滿意,撫著鬍子點了點頭:“齊伯伯是我的世伯,你叫一聲齊爺爺也應當。”

    杜錦寧這才喚了一聲;“齊爺爺。”

    齊伯昆點了點頭,好奇地問:“你是怎麼自學的,你跟我說說。”

    杜錦寧便把自己學字的過程,選一些能說的說了一遍。

    齊伯昆這一回確確實實驚詫了,轉頭對關樂和道:“還真是天資聰慧。樂和,你算是撿到寶了。”

    關樂和心裡高興,笑道:“也是巧緣巧合。”他對齊慕遠道,“小遠,你去書架上拿一本書過來,隨便拿,越難越好。”

    齊慕遠答應一聲,走到書架前看了看,挑了一本史書,遞給關樂和。

    關樂和卻沒接,而是指了指杜錦寧:“你隨便翻一頁,給他。”

    齊慕遠照做。

    關樂和對杜錦寧道:“你把這頁書念一遍,一會兒背給齊爺爺聽,讓齊爺爺看看你的本事。”

    說著,他對齊伯昆笑道:“這孩子,也就是前幾天我才收了他為徒。我說讓他在家裡好生過個年再來念書呢,沒想到他家裡發生了許多事,他祖父想賣他姐姐來給伯伯還賭債,在沒能得逞的情況下把他們這一房淨身出戶。他父親又早逝,母親帶著他三個姐姐,日子艱難得很,所以我才讓他的一個同村把他叫過來,想問問他的情況。”

    這番話,一來說明瞭他收杜錦寧為徒,純粹的愛才之心;二來也解釋了為何杜錦寧成了他的弟子,依然穿得這般破爛。

    要是讓齊伯昆誤會他對弟子沒有關愛之心,那就不好了。

    齊伯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杜錦寧拿著那本史書,依舊跟上次一樣,先念了一遍,然後關上書開始背。齊伯昆臉上的表情,也跟當初關樂和與黃澄明一樣,十分驚訝。

    待齊伯昆誇完杜錦寧,關樂和便歎了口氣:“這麼些年了,我就收了劉修竹和嘉澤兩個弟子,本來是不打算再收徒了。我雖年紀不大,但書院裡操心的事不少,實沒多大精力去教導他們。倒不如讓他們拜在書院那些才華出眾的先生門下,還能多學點東西。只沒想到錦寧這孩子命不好,我要不收他,他們家更是被祖父和伯父啃得骨頭都不剩。再加上這孩子資質出眾,我也是起了愛才之心,才收下了他。”

    說著他看向齊慕遠:“小遠跟著祖父到漓水來,是打算在這裡念書的吧?是你祖父親自教導,還是想入書院跟同齡人一起念書?如果進書院的話,我們書院倒有兩個極為出眾的先生,人雖只是舉人,不及你祖父這個傳臚有才,但教書的本事卻是極出色的,他們門下中過不少的舉人,便是進士和同進士也出過三個。你要是到書院來,我給你引見引見?”

    他這意思就比較明顯了。

    齊伯昆很是無奈。

    關樂和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了,他表示了不想收齊慕遠為弟子,自己要是再提出來,沒面子的只能是自己。

    他轉頭看看孫子,正要說話,便聽齊慕遠朝杜錦寧伸手:“將書隨便翻一頁,然後給我。”

    齊伯昆一愣。

    齊慕遠這是要跟杜錦寧比賽背書?

    杜錦寧看了關樂和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將書翻了幾頁,遞給齊慕遠。

    齊慕遠也跟杜錦寧一樣,先念了一遍,然後關上書,背了起來。

    當然,他這無論是念書還是背誦,可比杜錦寧有條理多了,該句逗的地方就句逗,聽起來就是好好的一篇文章,不像杜錦寧把書念得亂七八糟。

    流暢背完,他也不說話,只用漆黑清亮的眸子看著關樂和,等著他的評價。

    關樂和只得贊許道:“真不錯。”他轉過頭去,對齊伯昆道,“恭喜齊伯伯,沒想到你們齊家出了個天才。”

    “天才倒談不上,也就記性好一些,不過還是比不上這位小錦寧。”齊伯昆雖然希望孫子能拜在關樂和門下,卻也實話實說。

    理解了之後的記憶,跟沒有理解的死記硬背,差別還是挺大的。

    齊慕遠聽得這話,眉頭一皺,看了看杜錦寧:“你還會什麼?我沒辦法跟你一樣只識得三百千的字,不好比較。”

    杜錦寧頓時滿頭黑線。

    這是跟她較上勁兒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位仁兄,好勝心強得很,性子又彆扭,情商還很低,也不管關樂和願不願意收他為徒,最後被關樂和拒絕後他祖父的面子下不下得來,一門心思地就想把她給比下去。

    她也是蔫壞,開口道:“我還認得許多莊稼,知道如何更好的種莊稼。”

    齊慕遠沒什麼表情的臉一僵,一下子傻了眼。

    關樂和跟齊伯昆忍不住笑了起來。

    齊慕遠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走到座位上坐了下來,但杜錦寧依然還能看到他耳根子紅了一片。

    這孩子,真是太彆扭了。

    “樂和,你看要不這樣,先把他留在書院裡念上一段時間的書,也讓他熟悉熟悉環境。等過了年回來開課了,咱們再商量拜在哪個老師門下的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4 02:18 PM

第八十八章 弟子最在行的事

    剛剛拒絕了收徒,現在這要求又不過份,要是再拒絕可就說不過去了。關樂和只得答應了下來。

    “他呢?他什麼時候上學?”齊慕遠指著杜錦寧道。

    杜錦寧和關樂和都微微怔了怔。

    杜錦寧腦子轉得快,不等關樂和說什麼,她就道:“我年後才上學,而且我進的是丁班,因為我以前沒上過學。”

    “……”一直沒啥表情的齊慕遠此時皺起了眉頭,露出一個十分糾結的表情。

    不過他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對齊伯昆道:“走吧。”

    送了兩人出去,杜錦寧也正在告辭,關樂和就朝她招招手:“來,先坐下,我有話要問你。”

    杜錦寧只得跟著他一起回了屋裡。

    “你家裡的事,你詳細跟我說說。”關樂和道。

    前日章鴻文參加了杜家二房分家的全過程,他心裡那個氣呀,從沒想到杜家人竟然如此卑鄙,恨不得讓父親把杜辰生一家趕出桃花村才好。

    昨天到了書院把話本給了關嘉澤,他就忍不住把杜家分家的事告訴了他。

    關嘉澤的家庭雖然有些複雜,他父親帶著小妾在京中做官,留了原配即他的母親在老家侍候父母,家中嫡子庶子的挺複雜。但有母親的庇護,祖父母的關愛,他並沒有接觸過多少陰暗面。

    聽到章鴻文的話,他當時簡直完全震驚了。他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齷齪無恥的事情發生。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當即就把跟叔叔提了。

    這才有了關樂和讓章鴻文叫杜錦寧過來的事。

    杜錦寧也沒隱瞞什麼,把家裡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那你打算以後怎麼辦?”關樂和問道。

    “我想趁這段時間有空,給母親和姐姐們找一個營生,我自己也多寫點話本子。如果話本子沒人買,就去給人抄書。一家子努力,總能維持生計。如果先生能允許,等過了年我可能會先欠一部分束脩,等掙夠了錢再還上。”杜錦寧老老實實地說著自己的打算。

    “花這麼多時間去賺錢,那你的學業怎麼辦?”關樂和蹙眉問道。

    別的學子,都是一門心思念書,家裡即便再貧困,家裡人也是不需要他們操心的。畢竟花了那麼多錢供他念書,總要一心一意,學出個結果才好。

    可怎麼聽杜錦寧這打算,他倒是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賺錢上,念書倒是業餘的。

    杜錦寧又不打算參加科舉,所以想法自然跟關樂和的不一樣。她自信滿滿地道:“我想我應該跟的上大家的。”

    “……”關樂和無語。

    以杜錦寧的資質,他有什麼跟不上的?那些孩子一個學期所學的內容還不夠他一個月所學的。可他收杜錦寧為徒,是讓他這樣渾水摸魚的麼?

    “我給你的書你看了沒有?”他板起臉問道。

    杜錦寧搖搖頭:“沒有,這幾天家裡事多,沒時間看書。”

    這個關樂和也知道。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杜錦寧要是還能看得進書,不管家中母親姐姐們的死活,那他也得考慮是否收這個弟子了。

    “打明天起,你就來書院跟著我學習吧。不用去跟那些學子一道,只在這裡呆著看書就行。等過了年,我希望你能直接考入乙班。”他捏著鬍子道。

    杜錦寧傻了眼。

    “這……這真不行。”杜錦寧頓時急了,說話都結巴起來,“我得先把家裡安頓好,家裡都沒米下鍋了,落下的那麼大的虧空也得補上。我娘我姐姐昨天還去山上給人扛木頭呢,那活兒大男人都吃不消,我怎麼能心安理得的坐著念書?”

    關樂和沒說話,起身進了里間,不一會兒從裡面出來,手裡拿了個荷包。

    他把荷包遞給杜錦寧:“這錢你拿去,等你以後考上了舉人進士,再還我不遲。”

    不用打開,杜錦寧就知道那裡面裝的是銀子,而且不少。

    她燙手似地把荷包往回一推,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銀子我不能要。”

    見關樂和準備開口,她趕緊又道:“先生,您聽我說。我不是拘泥死板的人,否則也不會借你們的幫助從杜家分出來了。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則。我會盡我所能去過好日子,我不想靠著別人的幫助、自己卻不努力地坐享其成。拿這銀子過日子,不光是我,便是我母親,我姐姐們也不會安心。”

    她抬起清澈明亮地眸子望著關樂和:“給我點時間,我努力一把。實在不行等過了年開了學,我再來求助於先生。”

    關樂和聽得這話,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心慰。

    自己這個弟子,果然沒有收錯,是個有原則有志氣的。

    “那好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跟先生開口。否則,先生就生氣了。”他板著臉佯裝生氣地道。

    “是,弟子記住了。”

    說完這些,杜錦寧就以為談話差不多到此結束了。關樂和揮一揮手,他就可以告辭離開了。

    可關樂和眼睛看著她,腦子裡卻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了,皺著眉,瞳孔飄散,久久不動也不說話。

    她只得站在那裡跟關樂和大眼瞪小眼。

    過了好一會兒,關樂和這才回過神來,略帶沮喪地對她道:“我也想不出什麼既輕鬆又能賺錢的好營生。”

    杜錦寧差點失笑。

    她沒想到關樂和剛才竟然在絞盡腦汁地給她想這個了,新認的這位先生好可愛腫麼破?

    “其實,弟子對於植物十分在行,比如如何種植稻穀,如何栽培果樹,如何種植花草,甚至如何建造園林等等,都有一定的心得。大概弟子天生就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經弟子的手種的東西,都特別好。”杜錦寧十分自信地道,“如果先生知道誰家的珍貴樹木花草得了病蟲害,可以讓他們來找弟子。”

    “呃。”關樂和聽到這話,總感覺不大對勁。

    為什麼他新收的這位弟子隱隱有向積年老農靠近的趨勢呢?而且,這口氣是不是有些大?他才十歲吧?又蝸居在那小小的村子裡,見過幾株珍貴花草?

    他也沒當回事,點頭敷衍道:“好。”又交待她在家抽些時間看書,五日後過來讓他考校,這才端茶送客。

    杜錦寧從華章居出來,穿過書院,出了大門,就看到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站在書院門口。

    這面無表情的少年不是齊慕遠又能是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4 02:21 PM

第八十九章 咱們合夥吧

    杜錦寧左右看了看,沒看到齊伯昆。她並不以為齊慕遠是在等自己,腳下絲毫未停,徑直朝外面走去。

    “喂,等等。”一個清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齊慕遠的聲音。

    這是喊自己?

    正遲疑間,身後齊慕遠又叫道:“那個……杜錦寧。”

    杜錦寧轉過身來,望向齊慕遠。

    這小子,莫不是還想跟她比背書吧?或者……比種莊稼?

    看到杜錦寧疑惑的目光,齊慕遠臉上露出一抹尷尬。

    他轉過眼去,望著遠處,語氣淡淡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兩邊耳廓卻微微發紅:“你那話本,可以借我看看嗎?”頓了頓,他又有些遲疑地道,“我、我可以給錢。”說完這句,他的目光投向了杜錦寧,似乎有一絲緊張,生怕提到錢,杜錦寧會發怒。

    杜錦寧心裡一喜。

    這莫不又是一位喜歡看話本的有錢公子?如果是這樣,她的話本倒不愁賣了。至少,不用去看那些書鋪老闆的臉色,受他們的盤剝。

    只是……

    她微微蹙眉,正要說話,就聽有人喊她的名字:“杜錦寧!”轉頭一看,卻見關嘉澤氣喘吁吁地從書院大門跑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杜錦寧笑著迎了上去,從懷裡把話本掏出來,遞給他,“這是你要的話本。”

    這話本原來她給了章鴻文的,後來因著她要一起到書院這裡來,而且要去關樂和處,章鴻文又把話本還給她了,讓她自己給關嘉澤或是留在關樂和處。

    可沒想到,她一進去就遇上了齊家祖孫,又莫名其妙地被考了一番。等告辭出來,她完全忘了話本的事。

    要不是剛才齊慕遠提起,她可能就把這話本又給揣回去了。

    關嘉澤接過話本,十分高興,嘴裡卻責怪道:“要不是我追出來,你莫不又把它帶回家去?”

    “嘿,我剛才忘了。”杜錦寧不好意思地笑道。

    “這位是……”關嘉澤想起剛才杜錦寧正跟旁邊的這位穿著綢緞袍子的清俊少年說話,他不由問道。

    杜錦寧轉頭一看,便見齊慕遠的目光正盯著關嘉澤手裡的話本,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時竟然有一絲委曲,她不由好笑,介紹道:“這位是你家世交齊大人的孫子齊慕遠,剛才我在你叔叔處跟他見過。”

    說著她又向齊慕遠道:“這位是關嘉澤,關山長的侄子。”

    “哦,你就是齊慕遠?我昨兒個聽我叔叔說過你。”關嘉澤性子很是開朗,一聽是京中齊家的人,頓時咧開嘴笑了起來,上前拱手行禮。

    相較而言,齊慕遠就冷淡得多,抬手回了個禮,道了一聲“幸會”,便不理關嘉澤了,轉頭過來淡淡地看了杜錦寧一眼,便轉身離去,顯然是生氣了。

    齊慕遠雖性子彆扭,但杜錦寧卻覺得他還是挺可愛的。而且這可是以後的潛在用戶,可不能把他給放跑了。

    她趕緊叫道:“齊慕遠,你等等。”

    齊慕遠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來,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杜錦寧說話。

    “那話本,是關嘉澤原先向我買了的。一共三冊,你剛才在山長那裡翻的那本,是上冊;現在我拿出來的這本,是下冊。如果你想看,可以向關嘉澤借。”

    關嘉澤也是被寵著長大的,自然有著少爺脾氣。剛才見齊慕遠態度冷淡他就有些不喜了,這會子自然不會上趕子主動上前去要借書給別人。他只看著兩人說話,一言不發。

    齊慕遠站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看向齊慕遠。頃刻,他的目光就轉向了杜錦寧:“我也向你買,你再寫三本給我。”

    “啊?”杜錦寧倒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這對她而言自然有利,不用動腦子,就能賺六兩銀子,她自然划算。

    “六兩銀子。”關嘉澤道。

    齊慕遠微微一愣,看向關嘉澤:“什麼?”

    “我說,三本書一共六兩銀子。你先把錢給杜錦寧,再把地址留給她,過兩天她把書寫好給你送去。”關嘉澤道。

    齊慕遠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摸出一錠銀子遞給杜錦寧:“我打明兒個起就來書院念書,你到時候到書院找我吧。”

    “這……”杜錦寧看著那一大錠銀子,怕不得有十兩重,忙搖搖頭,“我找不開。等後天送書過來的時候你再給吧。”

    “也好。”齊慕遠點點頭,收回銀子放好荷包就準備離開。

    “哎,等等。”杜錦寧忙叫住他,又看向關嘉澤,“你們兩人的家裡反對你們在外面開鋪子嗎?”

    關嘉澤一愣,齊慕遠也收回了正要邁開的步子,疑惑地向杜錦寧看來。

    “我想跟你們合夥一起開一家茶館,專叫說書先生來說我寫的話本。”杜錦寧道。

    說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然,我沒多少錢,出的資金不多,但我可以拿話本入股。只要大家聽看我的話本,想來茶館應該能賺不少錢。”

    這是她賣話本那天起就想做的事。

    只是一來她沒本錢,二來沒權勢和人脈,這計畫只存在於空想當中。後來看關嘉澤這麼喜歡看話本,便打算等混熟了,她誘騙關嘉澤跟她與章鴻文一起合夥——章鴻文和他父親幫了她不少的忙,她有了好處,自然不會忘了他。

    除此之外,她還想開個書鋪。

    後世不都是這樣運作的麼?寫小說的,不過是碼字工,辛苦程度跟農民工也差不多,還得面對無孔不入的盜版,收入菲薄。可要是能有幸被看中,賣出影視版權,收入就算比較豐厚了。在影視上市的時候,還可以反哺小說,無論是網路上還是出版都紅火了起來,又可增加一筆收入。

    她現在就想這麼幹。

    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書鋪的事先別提,把面前的兩個傢伙拉下水再說。

    至於拉上齊慕遠,這也是加個雙保險。一來他雖然性子彆扭,但似乎人不壞;二來要是關嘉澤不願意做這行當,但齊慕遠願意,那她的計畫也不至於落空了。齊慕遠可也是有錢又有權的人吶。

    聽得杜錦寧的話,關嘉澤和齊慕遠俱都一愣。

    杜錦寧笑道:“你們可以先想想,再跟家人商量商量,再告訴我你們的決定。”

    齊慕遠輕瞥關嘉澤一眼,語氣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沒問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4 02:22 PM

第九十章 未來狀元郎

    杜錦寧一喜,轉頭看向關嘉澤。

    關嘉澤本來還十分猶豫——他父親不在身邊,叔叔對他管束甚嚴,家裡也沒少他零花錢。要是跟人合開茶館,被叔叔知道了,定然一頓好罰——可被齊慕遠這一眼刺激到了,他不服輸地也拍了拍胸脯:“我也沒問題。”

    杜錦寧是個人精,看一眼就知道關嘉澤的顧忌。

    她也不願意因為開茶館的事,讓關樂和不高興。

    她擺擺手:“不著急,你們先回去考慮考慮,過幾天答覆我也不遲。”說著,怕齊慕遠再刺激關嘉澤,她還朝齊慕遠使了個眼色。

    齊慕遠一愣,耳廓以眼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彆扭地移開視線,望向遠方,身形挺直,極力保持著淡然的姿態。

    關嘉澤感激地朝杜錦寧一笑,明顯鬆了一口氣:“也好。”又道,“我是趁下課的空隙跑過來的,得趕緊回去。過兩天你來書院,一定得找我,不能再像這次一樣偷偷溜走了。”

    “好。”杜錦寧答應道。

    關嘉澤將話本揣進懷裡,挑釁地看了齊慕遠一眼,這才轉身飛快地跑進了書院。

    “齊慕遠,我也走了,過兩天寫好了話本我到書院找你。”杜錦寧揮揮手,往回村的方向直奔而去。

    她今天本來還打算去城裡逛一逛,找點來錢的活計的,可現在齊慕遠答應開茶館了,再有章鴻文的加入,即便關嘉澤不能參與,這茶館也能開起來了。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去城裡逛,而是回家寫話本。

    做人不能不知道感恩,所以關嘉澤的兩本先寫出來;然後再是齊慕遠這三本。等這五本寫好,就可以動筆寫新話本了。

    再說,今天得了六兩銀子的稿費,也不枉她往城裡走一趟了。

    今早一同乘車來城裡的,除了章鴻文,還有好幾個到城裡幫工、做小買賣或買東西的。為避免閒話,當時是章鴻文幫她付的五文車錢。

    為了節省時間,杜錦寧到城門口去尋鄭林,希望不要有人同車。不巧此時車上已有兩個人坐在車上了,正是早上一同來城裡買東西的兩位。

    杜錦寧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回去,鄭林一轉臉就看到了她,連忙招呼道:“寧哥兒,回去呢?趕緊上車吧。”

    杜錦寧擺擺手,笑道:“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說著,便要往城外去。

    “哎,你等等。”鄭林跑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來吧,也是順路,不收你錢。你人小腿短,走回去都不知什麼時辰了,而且也不安全。”

    鄭林的身材本就健壯,以前又是走鏢的,一身功夫,跟個小雞崽似的杜錦寧在他手裡,根本動彈不得。而且鄭林最後一句說中了她的心思。

    杜辰生或許還有些理智,但杜雲年卻是個賭徒。他們要是枉顧章光義的警告做出什麼事來,杜錦寧還真對付不了。

    還是小心為妙。

    見杜錦寧上了車,車上那個平時慣常愛占小便宜的媳婦子就笑道:“喲,鄭大哥這麼大方,往後我回城,你是不是也讓我搭一次順風車,不收我車錢?”

    鄭林淡淡瞥她一眼:“你會念書,以後能中狀元?”

    那媳婦子一噎,將笑容一斂:“怎麼說話呢?”

    “怎麼說話?就這麼說話。”鄭林對她絲毫不留情面,“寧哥兒可是被書院的山長看中,收為親傳弟子的。中個秀才舉人,指日可待;便是進士也不是個難事。等以後在人前說起,我也是載過狀元郎的人,臉上有光。你要是也有這能耐,我也免費載你一程。”

    那媳婦子被他這話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別提多不自在了。

    另一個乘車的是個男子,此時便笑道:“鄭林,你這做法很對。寧哥兒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此時不賣個好兒,更待何時?”說著他看向杜錦寧,“寧哥兒,以後有了出息,可別忘了我們這些鄉親哦。”

    “張大叔,哪能吶?”杜錦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過是運氣好,湊巧被山長看上罷了。”

    “他怎麼不看上我,就看上了你?可見你就是有能耐。”鄭林見杜錦寧上了車,爬上車轅,“駕”地一聲,揮起鞭子啟駕回村。

    杜錦寧心裡對章鴻文的感激又勝一分。

    她被關樂和收為親傳弟子的事,是早上章鴻文乘車時跟她聊天時有意透露出來的。當時大家聽到他們的對話,好奇地紛紛詢問,章鴻文就把關山長如何收她為徒,這個“山長親傳弟子”的身份是多尊貴與難得,跟大家都普及了一遍。

    末了,他還道:“我家先生說了,錦寧成了山長弟子,考秀才就已是十拿九穩的了,中舉也不在話下。進士的話,只要運氣不要太差,也沒問題。”說著,又把關樂和的才華和家裡的能量吹噓了一遍。

    他這麼一說,大家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就完全不同了。

    這也是章鴻文煞費苦心,就怕杜錦寧現在分家出來,無依無靠,村裡人欺負了她家去。

    這不,效果就出來了。

    雖說鄭林一向心善,對她也頗為照顧,如今對她好不奇怪。但那位張大叔的態度,早上和現在可就完全不一樣;碎嘴媳婦照往時總要酸懟幾句的,這會子也默不作聲了,唯恐得罪了她這未來的“狀元郎”。

    回到村裡,杜錦寧正要下車,就聽在她前頭下車的張大叔“咦”了一聲,道:“這孟強怎麼跑這邊來了?”

    杜錦寧伸頭一看,就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正從橋那頭走過來。

    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孟強是個傻子,還喜歡打人,為怕惹麻煩,他家人對他甚是看得緊。他家住在村子的另一邊,平素很少到這邊來,更不用說過橋去大林村了。

    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擔心大姐杜方菲,杜錦寧急急地下了車,就要往家裡走,就見杜錦壽從杜家的方向跑了過來,見到她叫了一聲:“杜錦寧,你去哪兒了?祖父找你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5 01:19 PM

第九十一章 懷疑

    那孟強聽到“杜錦寧”三個字,轉頭就朝這邊看來。

    杜錦寧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往旁邊走了幾步,離孟強遠一些,這才轉過頭來,朝杜錦壽看了看。

    “你們不是分家了嗎?你祖父叫他做什麼呀?”那碎嘴媳婦站在張大叔身邊,並不怕孟強,笑著逗杜錦壽。

    杜錦壽卻不理她,眼睛只盯著杜錦寧。

    孟強此時已朝杜錦寧走過來了。

    “喂,你幹什麼?去那邊玩去。”張大叔指著孟強家的方向,對他道。

    孟強的眼睛卻直定定地望著杜錦寧:“杜錦寧,杜錦寧,嘻嘻,你還我媳婦,還我媳婦。”伸手就想來扯杜錦寧。

    聽得這話,杜錦寧的眉頭皺了起來。

    “孟強,孟強,你老子過來捉你了,趕緊跑。”鄭林正在停車,見狀連忙在車轅上喊。張大叔也上前去哄孟強。

    趁著這個機會,杜錦寧猛地往橋上跑去。

    “杜錦寧,祖父叫你吶,你去哪兒?”杜錦壽一見急了,連忙喊道。

    杜錦寧才不理他,腳下飛快。

    可就這一會兒的功夫,身後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就聽一聲:“啊,小心。”一股風從身後傳來,她忙往旁邊一躲,一個拳頭就從她腦袋旁邊掠過。

    這一拳她雖避開了,另一推卻是無法相避,她只覺得屁股一痛,“撲通”一聲就掉進了水裡。

    “寧哥兒,寧哥兒你怎樣?”鄭林連忙從車轅上下來,蹲到河邊想去拉杜錦寧,但哪裡拉得住?就見杜錦寧直直地往水下沉去。

    杜錦寧前世是會游泳的,只是現在是隆冬季節,河水差點沒結冰,那寒冷的程度可想而知。掉進河裡的時候,她的身體一下就僵住了。棉襖平時感覺很薄不保暖,可浸了水後竟然格外沉重,把她這小身板直往下拉。

    直到身體往下沉,水淹到口鼻了,那求生的欲望才讓她從僵硬中掙扎出來,手腳用力,使勁地往上劃水,身子終於浮上了水面。

    她是極有毅力的一個人,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即便在古代處境不好,她也沒想過放棄生命。她拼命地往岸邊遊,身體因為動了起來,反倒沒有了原先的僵硬和寒冷,讓她的手腳更靈活,遊得也更順暢。

    好在這條河並不湍急,她掉進河裡去後只是往下沉,並沒有隨水而流動,此時離岸邊已不遠了。

    鄭林正打算脫了棉襖去救人,就見杜錦寧能自己遊起來了。他大喜,蹲在岸邊伸著手,嘴裡鼓勁道:“好的,就這樣,使勁劃。來,過來,再過來點,叔馬上就能抓到你了。”

    在抓到杜錦寧的手時,他幾乎喜極而泣:“好樣的,好樣的孩子。”將杜錦寧用力拽了上來,他快速將脫下的棉襖披在杜錦寧身上,然後將她一把抱起,往橋那頭跑,一面還回頭朝張大叔吼道:“張二柱,快請郎中來。”

    張二柱因為阻攔孟強,此時正跟他糾纏著呢,嘴裡應了一聲:“好的。”看著鄭林抱著杜錦寧過了橋,他也不再理會孟強,轉身朝郎中家裡跑去。

    杜錦寧被鄭林顛簸地抱在懷裡,還有精力伸頭回去找孟強和杜錦壽,卻見只有孟強呆呆地站在那裡,杜錦壽早已沒有了蹤影。

    “大妹子,快開門,寧哥兒掉河裡去了,趕緊開門。”鄭林過了橋,見杜家新宅大門緊閉,連忙朝裡面大喊。

    陳氏等人因為孟強來鬧了一場,正在家裡擔驚受怕。忽然聽到鄭林的喊聲,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把門打開。

    鄭林直直沖了進來,一面問道:“放哪兒?”

    “這兒,這兒……”看到鄭林懷裡抱著的真的是杜錦寧,陳氏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當初杜雲誠滿身是血被人抬回來的情景襲上心頭,她身子晃了晃,差點暈倒在地。

    杜錦寧趕緊喊:“娘,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見杜錦寧在鄭林懷裡東張西望的,還能顧著陳氏,原本嚇得流出了眼淚的杜方菲破泣為笑,對陳氏道:“娘,寧哥兒真沒事,你看他還喊的這麼大聲呢。”

    大家提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鄭林進了屋,把杜錦寧放在床上,轉身退出了屋子:“你們趕緊給他換衣服。”又喚傻愣地站在門口的杜方蕙,“趕緊去燒水,給他洗個熱水澡,再喝碗薑湯。”

    大概想起這娘兒幾個才被淨身出戶,家裡恐怕連薑都沒有,他又趕緊問:“有薑沒有?沒有去我家拿。”

    杜方蕙搖搖頭:“沒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走,去我那兒拿。”鄭林說著往外走。

    “三姐,你來燒水。”杜方蕙交待一句,跟著鄭林走了。

    屋裡的杜錦寧一面應付陳氏和杜方菲的問話,一面聽著外面的動靜呢,這會子聽到杜方蕙要跟鄭林去他家拿薑,連忙扯著嗓子衝外面交待道:“鄭叔,一會兒拿了薑,還得勞煩你送我四姐回來。我怕那孟強又使壞。”

    “好的。”鄭林心裡惦記著自己沒有拴好的騾子,應了一聲就出門了。

    陳氏本來又震驚又後怕,這會子見杜錦寧還一能掂記著杜方蕙,不由又氣又笑,輕輕拍了她一下:“你怎麼那麼操心?自己剛在生死關上走了一遭,倒還有心掂記著你姐姐。”

    “大姐,這棉襖是鄭叔的,你趕緊拿去灶間烘一烘,一會兒他過來好給他穿回去,免得讓他也著涼了。”杜錦寧不光要操心杜方蕙,還掂記著鄭叔的棉襖。

    看到杜方菲拿著棉襖出了門,屋裡只剩了杜錦寧和陳氏了,杜錦寧這才正色道:“娘,我懷疑是祖父算計的我。”

    陳氏一驚:“此話怎講?”

    “孟強家一向不放他亂走的,怎的一個人跑到這裡來,還正巧遇見我?而且更巧的是,偏這時候杜錦壽還跑過來叫我去老宅。他平時叫我都喚我杜小四的,今天卻叫我杜錦寧。要不是他指認,孟強也不會專挑我來打。而且,孟強還叫我還他媳婦。要不是有人特意教的,他怎麼知道是因為我他才沒娶上大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5 01:24 PM

第九十二章 生意開張

    陳氏轉身就往外走:“我去找里正。”

    “娘,您別急,聽我說。”杜錦寧連忙叫住她。

    陳氏停住腳步,轉身看向杜錦寧。

    “咱們沒有證據,這一切只是我的推斷。就算章大伯去找杜辰生,他也是不會承認的。”

    本來杜錦寧對杜辰生也沒有多大的恨意。一來她從不把杜辰生當作親祖父,杜辰生漠視她、不承認她,於她而言都沒有任何傷害。二來杜辰生的一切行為雖然過激,但也還情有可原。看在他喪子之痛的份上,杜錦寧並不打算跟他過多計較。

    只要她離他遠遠的,以後她們這一支過得越來越好,讓他那兩個兒子望塵莫及,她覺得,那就是對杜辰生的最大懲罰了。

    可如果今天的事真是她猜想的那樣,是杜辰生算計的她,目的是想把她害死,好把陳氏幾人的命運重新歸於掌控,那這就是生死大敵了,她必不會這麼輕易甘休。

    但這僅僅是她的猜想,她又沒有真的出事,沒有明確的證據,陳氏貿然去理論,最後的結果無非就是孟家出來道個歉,賠上一點糧食,杜辰生那裡必然會推脫得乾乾淨淨。

    這才是讓杜錦寧最忌憚的地方。

    杜辰生那個老狐狸,算計得真深。至於杜雲年那個蠢貨,是不會有這樣的腦子的,他最多就是蠻幹,趁杜方苓在外面落單的時候擄了就走。

    “可要不是杜錦壽叫你,孟強也不會去打你。”陳氏道。

    “那也只能是孟強的錯,不是嗎?”

    陳氏啞然。

    “就這樣吧。我發生這樣大的事,你不去鬧肯定不行,但只能鬧孟家,讓孟家賠禮道歉,再讓他們管束好孟強,別再讓他一個人出來亂跑。你可以讓里正大伯暗示一下孟強的爹,讓他別讓孟強成為別人手中的槍。至於杜辰生那裡,鬧也鬧不出什麼來,先這樣吧,這筆賬咱們心裡記著,以後再算。”

    “好吧,都聽你的。”

    陳氏經過了分家這一事,對杜錦寧那是完全的心悅誠服了。當初杜錦寧叫她別急,她有辦法讓杜家分家,杜家果然就分了家,而這其中杜錦寧還不露的半分痕跡。

    所以現在遇到事情,陳氏自己也不去亂動腦筋了。因為她知道,自己想再多,也抵不過杜錦寧那小腦瓜子輕輕一轉,什麼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陳氏去了章家,杜方苓則提了水進來,讓杜錦寧洗澡;待她洗完澡喝了姜湯,莫郎中也被張二柱請來了。

    莫郎中就是大林村人,對於杜家分家的事也有所耳聞。他進來也沒問別的,給杜錦寧拿了脈,便道:“還好,浸在冷水裡的時間不長,喝碗薑湯在被子裡捂出汗就好了,不用吃藥。”

    杜方菲要付診費,莫郎中擺手道:“行了,你們新搬家,什麼都缺,最缺的就是銀錢。這幾文錢,往後有了再給,不急。”

    雖是同村,但如果這次免了診費,往後他去給人看病也不好再收別人的錢了,所以他也沒說不要錢。

    千恩萬謝的送走了莫郎中和張二柱,三個姐姐拿了兩床被褥讓杜錦寧好好捂著,直到見得發了汗,她們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陳氏也回來了,同來的還有章光義。

    章光義道:“我已跟跟孟強的爹說好了,讓他管好他兒子,杜家二房想要你的命,讓他別傻不拉嘰地讓兒子給人當槍使,把孟家都賠進去。孟老爹也是個精明的,他已經明白了,直跟我保證說不會再有下次。”

    “多謝章伯伯,讓您操心了。”杜錦寧感激地道。

    “我做這個里正,不就是為了做這些事的嗎?謝啥?”章光義又問了問她的身體,知道沒有大礙,便告辭離開了。

    “孟家賠了五十斤大米,二十文錢。”陳氏道。

    杜錦寧點點頭,感覺自己沒什麼事了,爬起來開始寫話本。

    她想要報復回去,一切得等她手裡有了錢,又有了點實力再說。否則,說什麼都是枉然。

    有了這次的事,陳氏就更小心了。她決定這段時間都不讓三個女兒出門了,好好做豆腐。至於杜錦寧,要去書院,她打算每次都送去鄭林那裡,看著她上車;回來下車後再托鄭林送回來。好在她們家離鄭林家也就幾十步路,倒沒太過麻煩。

    村裡石匠那裡就有石磨,托木匠打的豆腐架子,不過半日時間也打好了。陳氏將自己的舊衣剪開來煮了幾遍,泡了從桃花村相熟的人家賒來的黃豆,便教三個女兒做起豆腐來。

    接下來兩天,杜錦寧埋頭寫話本。她挑的兩個故事都不長,也就三四千字,她手不停筆地寫,兩本書只花了一天多的時間就寫完了。

    寫完關嘉澤的書,她便又開始寫起齊慕遠的來。

    她本就過目不忘,自己寫過的書記的就更牢了,跟照抄也沒多大區別。不用動腦子,謄寫的速度又快了幾分,寫這三本書跟關嘉澤那兩本用的時間一樣多,也在第二天傍晚順利地完成了。

    而這兩天裡,陳氏做了豆腐,送了些去鄭林、張二柱、章光義和莫郎中家做謝禮,便挑著各村子轉悠地售賣。

    她手藝精湛,做的豆腐又滑又嫩,再加上她也不指定要現錢,拿黃豆、米糧來換也可以,每日做的幾板豆腐倒也能賣光。

    只這活兒比較辛苦,需得半夜起來磨豆漿做豆腐,又挑著擔子遊村,直到天黑方能回家,陳氏歇息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時辰。短短的兩天,她就瘦了一圈,把杜錦寧幾人心疼得不行。

    “姐,你們學會做豆腐了嗎?如果沒有娘在旁邊指點,你們能做出來嗎?”杜錦寧問杜方菲。

    有杜雲誠那個聰明爹,又有杜錦寧這個妖孽“弟弟”,杜家三姐妹的腦子也是挺好使的。

    杜方菲道:“學會了,每個細節我們都看明白了。娘,打明兒起您就別起來了,讓我們來做。做好後您再挑去賣。”

    “就是。她們做完豆腐,吃過早飯去補一覺;娘您天亮後再起床,吃過早飯去賣豆腐。這樣分工合作,才是長久之計。否則不到幾日,您這身體就熬垮了。”

    陳氏也沒逞能,點頭答應了。

    “我明天去書院一趟。”杜錦寧又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5 01:27 PM

第九十三章 站在你這邊

    陳氏不放心,但也知道攔不住——她總不能長期不讓杜錦寧出門吧?

    “明日我晚些出去,先送你上車。”她道,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賣了豆腐,大家知道咱們手頭有錢了,你坐車別人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嗯,好。”

    第二日,杜錦寧去鄭林家,章鴻文已在座位上坐著等人了。

    見到杜錦寧,他十分高興:“寧哥兒,你今天去城裡?是去書院嗎?”說著還十分警惕地伸頭到外面看一看,提防著孟強再過來打人。

    那日晚上,他散學後聽父親說杜錦寧落水,便過去看望過杜錦寧了。

    杜錦寧被他那樣子逗笑了:“別看了,孟強不會來。”

    “哦。”章鴻文這才放下心來。

    “對了,我跟你打聽個事兒,齊慕遠你知道嗎?他現在進了書院嗎?在哪個班念書?”杜錦寧爬上了車,朝陳氏揮揮手,示意她回去,便向章鴻文問道。

    章鴻文想了想:“甲班前日倒來了個新學生。是那個……一直板著臉的?”

    杜錦寧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章鴻文道,“我聽人說,那人不愛說話,也不愛理人,總一個人呆著。”

    他好奇地看向杜錦寧:“你怎麼認識他?”

    “那日我去山長那裡,正好遇上他祖父和他。”她拍了拍自己帶的一個破布包,“他向我訂了三本《倒運漢巧遇洞庭紅》,我連帶著送關嘉澤的那兩本一起寫好了,今天就是給他們送話本的。”

    “咦,還可以這樣?”章鴻文來了興趣,“那豈不是說,要是別的人願意再買你原先寫過的話本,你就能賺到更多的錢了?”

    “理論上是這樣。”杜錦寧點點頭。

    車轅上坐著的鄭林聽到這話,莫名地覺得後廂裡那兩位有學問的小郎君說話好高深。看看,“理論上是這樣”,一般人會這麼說話麼?

    “我們乙班有幾個有錢的公子哥兒,打明兒我幫你向他們推銷推銷,將你那話本再賣幾本出去。”

    杜錦寧有些猶豫。

    她賣給齊慕遠話本,完全是個意外。

    一來齊慕遠這人性格彆扭,她要是當著關嘉澤的面拒絕,齊慕遠的小心靈肯定會受傷;二來齊慕遠也是個不差錢的主兒,以後即便知道外面的話本賣五六百文錢一本,他也不會跟她計較的。

    但別人就不一定這樣認為了。以後她也是要去書院裡念書的,到時候那些人或嫉妒或看不起她,必然會因為這事而傳出她坑同窗的錢這種輿論來的。她自己倒沒關係,但因此而影響了關樂和的聲譽就不好了。

    畢竟她是關樂和的親傳弟子,師徒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還是算了。”她搖頭。

    “為什麼?”

    杜錦寧把原因一說,章鴻文也覺得有理:“你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了。”

    ……

    章鴻文和杜錦寧到書院的時候,離上課還有一段距離,章鴻文直接領著杜錦寧去了乙班。

    此時教舍裡大半的學子都已到了,有些在大聲誦讀,有些則在練字,有些在說話,教舍裡甚是熱鬧。

    透過窗戶,遠遠地杜錦寧就看到齊慕遠了,對章鴻文道:“你進去叫他們吧,我在這裡等你。”

    章鴻文點頭,進了教舍。

    這時,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子從外面匆匆過來,正要進教舍,看到杜錦寧站在門口,眉頭一皺,低聲喝道:“你是哪兒來的?怎的跑到這裡來了?趕緊地出去,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杜錦寧也知道是自己這身破衣爛衫惹的禍。她也懶得跟他計較,後退了幾步,離門口遠了些。

    可那男子卻不依不饒,見杜錦寧竟然沒走,還在這裡站著,忍不住又斥道:“怎的還不走?快走,這不是你呆的地方。”說著,他還低聲嘟噥了一句,“討飯都討到書院裡來了,真是的,也不知守門阿伯是怎麼放進來的。”

    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更何況杜錦寧也不是個好脾氣的。

    她將臉一沉,冷聲道:“這書院是你的?你說不能來就不能來?我站在這裡怎麼了?礙著你什麼事?”也學著對方剛才那樣,用對方聽得見的聲音嘟噥道,“狗眼看人低。”

    “你……”那人雙目圓睜,雙拳緊握,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此時關嘉澤和齊慕遠已跟著章鴻文出來了,看到這一幕,關嘉澤當即問:“怎麼回事?”

    那男子連忙道:“關兄,你看看這人,也不知怎麼混進來的,還站咱們教舍門口。這要是被別的書院的學子看見了,還不知怎麼想咱們書院呢。”

    杜錦寧沒有說話,目光晦暗地看著關嘉澤。

    齊慕遠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了杜錦寧身後,他伸手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同樣眼眸沉沉地看著關嘉澤。

    關嘉澤莫名地覺得壓力大。

    他將臉一板,厲聲問那男子:“他怎麼就不能站在這裡了?”

    這態度……有些不對啊!

    那男子看看齊慕遠,再看看關嘉澤,心裡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他……他穿成這樣。”

    “我們書院的聲譽就是靠幾件好衣服撐起來的?陳瑜,你家裡也不富裕吧?那我要不要把你也趕出去?”關嘉澤一點同窗的面子都不留。

    陳瑜的一下子傻了眼。

    “這、這……對對不住。”他結結巴巴地道,又看了杜錦寧一眼,當機立斷地抬起手來對杜錦寧拱了拱,“對不住了兄台,剛才是我失禮了。我只想著書院的聲譽了,沒、沒考慮到你的感受。”

    轉過身來他又朝關嘉澤深深一揖:“關兄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以衣著取人,你饒了我這一回。”

    關嘉澤就看著杜錦寧:“錦寧,你怎麼說?”

    “算了,哪裡都有這種‘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勢利眼,不必多計較。”杜錦寧見乙班的學生都湧到門口來看熱鬧了,她實在不欲鬧出大動靜,轉身就往外走,“你們過來吧,我把話本給你們。”

    杜錦寧身材矮小,面黃肌瘦,衣衫褸襤,在一群身穿青衫都比她年長的學子面前,本應該自慚形穢,無地自容的。可她這一刻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竟然把這屋裡屋外的人都壓了下去,根本沒人敢小覷她,覺得即便她用這樣命令的口吻跟關嘉澤說話,似乎也是極正常的事。

    齊慕遠二話不說就緊跟了上去,黑黑的眼眸異常清亮,看向杜錦寧的目光帶著驚奇,就像看到了極為有趣的珍寶一般。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5 01:45 PM

第九十四章 動作很快

    待到離教舍幾米外的地方,有一叢植物隔斷了教舍裡眾人的視線,杜錦寧這才打開手裡的包袱,從裡面選出兩本書來,遞給關嘉澤:“這是送你的謝禮。”又將另三本遞給齊慕遠,“齊慕遠這是你的。”

    關嘉澤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見到話本就將剛才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只顧得傻樂了:“太好了,又有新話本看了。”

    齊慕遠接過話本,用他那清亮的眸子看了杜錦寧一眼,這才低下頭去翻話本,語氣淡淡地道:“我已經買下一間茶館了。”

    “哈?”杜錦寧睜大了眼睛。

    看到杜錦寧露出呆樣兒,一點兒沒有剛才的氣勢,齊慕遠嘴角微微一勾,卻是沒有再說話。

    “你、你買了茶館了?”杜錦寧不敢置信。

    這動作也太快了吧。離她跟他說的,也不過是隔了兩天半的時間,他就把茶館就買下了。

    而且,他還沒看過她寫的話本,怎麼對她就這麼有信心呢?

    齊慕遠點了點頭,抬起眼看向杜錦寧,嘴裡“嗯”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六兩銀子,遞給杜錦寧。

    這時一門心思想看話本的關嘉澤也反應過來了,同樣是睜圓了眼不敢相信的模樣:“你買了茶館?”

    這一回齊慕遠理都不理他,只輕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關嘉澤想來已習慣齊慕遠這態度了,也不在意,轉過頭來興奮地對杜錦寧道:“我問過我叔叔了,我叔叔同意咱們合夥開茶館。”

    杜錦寧聽到這話也很高興:“好啊,太好了。”生怕冷落傲嬌的齊慕遠同學,轉頭朝他道,“齊慕遠,你這行動力,真沒說的,贊一個。”說著豎起大拇指,在齊慕遠面前晃了晃。

    齊慕遠耳廓發紅,那彎得比任何時候都大的嘴角顯示出他此時的心情極好。

    杜錦寧不待大家說話,又轉頭朝章鴻文道:“章大哥,上次你不在,今天當著鄭林的面我又不好說。我打算開間茶館,讓說書先生專門說我寫的話本,咱們四人合夥。你怎麼樣,沒問題吧?”

    章鴻文本來有些失落,這會子眼睛馬上亮了起來,毫不猶豫地就點點頭:“好啊好啊,沒問題沒問題。”

    “要不你先回去問問你爹?”杜錦寧問道。畢竟章鴻文沒法像她這樣技術入股,必須得要掏銀子入股的。

    章鴻文猶豫了一下,最後搖搖頭:“不用問,我爹肯定沒意見。”頓了一下他又道,“我的銀子可能不多,到時候算少一點股子,這沒問題吧?”

    杜錦寧轉頭看向齊慕遠:“你買那間茶館,花了多少錢?”

    “一百六十兩銀子。”

    杜錦寧又問關嘉澤:“你叔叔給了你多少錢?”

    “一百兩銀子。”

    有錢人啊!

    杜錦寧這才回答章鴻文的話:“沒問題的。我這裡借了你家十七兩銀子,到時候就幫你算在這股份裡,其餘的你回去問問你爹,還能拿出多少來。不必勉強,有多少出多少,咱們兩人都量力而為。”

    “嗯,好。”章鴻文點點頭。

    他家在村裡算是殷實人家,但到了城裡,完全不夠看,所以他在書院裡還是有些自卑的。剛才杜錦寧因為衣衫問題被人喝斥,他最是感同身受。當初他家雖給他做了幾件體面衣服,但吃的、用的跟別人不一樣,還是受了不少的歧視。後來因他的成績不錯,又有黃先生在後面撐著,這才慢慢好了一些。

    關嘉澤對著穿著破衣爛衫的杜錦寧也沒有絲毫輕慢,因著杜錦寧的話本,對他也很是友善,他對關嘉澤便極有好感;再加上杜錦寧今天的表現對他觸動很大,覺得只要自信,只要自己並不因窮困而自卑畏縮,昂首挺胸地做人,別人也不會看不起你。

    齊慕遠這人如何他不瞭解,但看他今天能第一時間站到杜錦寧身後,為他撐腰;而且二話不說就買了一間茶館,只為了跟杜錦寧合夥,他就覺得,齊慕遠想來也很不錯。

    能跟這樣的幾個人一起合夥開茶館做買賣,與他們形成一個小團體,章鴻文自然是打心眼裡渴望的。至於占多少股子,他自然無所謂。再者,他沒經過商,對於這些還真不懂。他直覺裡覺得杜錦寧不會虧待他就是了。

    “這樣,我今天先不回去,在這裡等著你們中午散學。一散了學你們就出來,到時候我們去齊慕遠買的那間茶館看一看,沒准修整茶館也得花錢。到時候章鴻文也問過家裡了,咱們再來就如何占股好好議一議。”

    “好。”三人自然沒有異議。

    眼看著快要上課了,先生的身影都遠遠出現在走廊處了,三人沒敢再耽擱,跟杜錦寧說了一聲,各自回了自己的教舍裡。

    杜錦寧這才去了華章居。

    關樂和作為山長,並不需要親自去給學生上課,只在科舉考試前給參加考試的學子們點拔一二,平時就是忘書院的各種事務。

    今天正巧,他不在華章居。好在在華章居伺候的那個老僕認得杜錦寧,又事先得了關樂和的吩咐,將杜錦寧迎進了院子裡,並告之:“山長去處理事情去了,小郎君可在此坐坐。山長大概半個時辰後回來。”

    他又指了指書案和書架上的東西道:“山長曾吩咐過,小郎君要是過來,可以隨意用這案臺上的文房四寶,可以看這書架裡的書。”說著又給杜錦寧上了一杯熱茶,還端了一盤點心過來。

    “多謝。”杜錦寧行了一禮,便到書案前坐了下來,並將自己帶來的包袱放到了書案上。

    關樂和對她好,她自然要好好回報。作為學子,對先生的最好回報方式當然是認真學習。關樂和給她的三本書,她前兩天抽空都背過一遍了。今天除了送話本,就是過來交作業的。

    關樂和現在不在,杜錦寧也不客氣,拿了他書案上的紙,栽好折好,就開始寫起新話本來。

    齊慕遠連茶館都買好了,她這裡自然不能掉鏈子,得把話本早點寫出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5 01:55 PM

第九十五章 看茶館

    而寫什麼她早想好了,就抄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傳》。英雄主義,什麼時候都是主旋律,在冷兵器時代、遊俠兒興盛的古代尤甚。最重要的是它是長篇,不會一下子說完,足以留下懸念,勾得客人天天跑到茶館來聽書。以金庸先生的筆力,還怕到時候茶館不人滿為患嗎?

    待得把第一冊說完說透,達到轟動效應了,她這邊再收購一家書鋪,印刷話本進行出售。

    這一本書創造出來的經濟效益,豈不比直接賣話本賺得多上百十倍?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就是得將《射雕英雄傳》的背景好好改改,改成架空,再把涉及到政治的一些情節給儘量弱化。等寫出來,杜錦寧打算先給關樂和幫著過目一下,把把關,免得莫名其妙就被下了文字獄,滿門抄斬。

    既拜了先生,不用豈不浪費了?

    正在杜錦寧斟酌著如何下筆寫開頭的時候,關樂和回來了。

    看到杜錦寧,他很高興,一進門就邀功道:“你說要開茶館,我給了關嘉澤那小子一百兩銀子,夠不夠?”

    “夠了,齊慕遠已把茶館買下了,一百六十兩銀子。我們四人合夥,我跟章鴻文出的錢雖少些,關大哥有個六七十兩也足夠了。”

    自打關樂和絞盡腦汁地給她想賺錢的營生,杜錦寧就把關樂和當親人看待了。她不是個拘謹的性子,關樂和不給她立規矩,她自然打蛇隨棍上,怎麼隨意怎麼來。

    關樂和聽了很意外,問道:“怎麼把齊家小子也算在裡面了?你們後來有聯繫?”

    世交大伯把孫子放到書院裡來,他怎麼的也得關照一二。這兩天他特意瞭解了一下齊慕遠的情況,發現他果然跟自己想像的一樣,孤傲自賞,獨來獨往,很不合群。那天在這裡,他能明顯的感覺到齊慕遠對杜錦寧的不服氣,兩個人的關係並不融洽。

    可就這樣的兩個人,只兩天的時間便熟悉得能一起開茶館合夥了,這實在讓他吃驚。

    杜錦寧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把那天的事說了一遍。

    “不錯不錯,你們能一起做事,我就放心了。”

    關樂和對於開茶館這種事是不大關心的,只不過關係到小徒弟的生計問題,這才過問一二,此時見書案上擺了他給杜錦寧的三本書,拿起一本道:“以你的記性,這些看過肯定就能背了,我就不抽你這些了。來,我給你先念一遍,你把不認識的字認全,然後我把意思和裡面包含的典故給你講一講,你複述一遍,下次來我再考考你。”

    杜錦寧便正經危坐,聽關樂和講課。

    關樂和手裡拿的是一本《詩》,即《詩三百》《詩經》。講了前面十首詩,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他又從書架上拿出一本顏真卿的字帖來,放在書案上:“字是一個人的門面,需得好好練習。我先給你講一下筆法,你回去後照著這本字帖,每日寫五十張大字。”

    杜錦寧點點頭。

    她前世雖寫過毛筆字,卻是小學生的水準,寫出來的字也就能看得清楚,至於筆峰什麼的,卻是沒有的。

    她腦子好使,又有前世的閱歷,雖說沒有練過,但多少也聽說過如何練書法,領悟和理解能力那是沒話說的。現如今再讓關樂和這麼一點拔,她下筆寫出來的字當即就不一樣起來。

    關樂和教導弟子的成果那真是太滿意了。看看時辰不早了,便道:“中午再這兒吃飯吧,吃過了再回去。”

    杜錦寧搖頭:“不了,我跟關嘉澤他們約好,中午去看茶館呢。一會兒在書院門口匯合。”

    關樂和也不強留,並不擔心這些孩子會被餓著。只要有錢,還怕餓肚子嗎?

    辭了先生,杜錦寧自奔書院大門,在守門大伯那裡等了一會兒,章鴻文先出來了,等了不一會兒,齊慕遠和關嘉澤一前一後地也過來了。

    杜錦寧看著兩人彼此之間隔著老遠,很是無奈,問道:“你倆就打算總不說話?”

    齊慕遠和關嘉澤互相對視一眼,抿了抿嘴,轉開了目光,還是沒有說話。

    杜錦寧也無奈,率先出了門:“走吧。”

    一行人下了坡,走在街上,關嘉澤摸著肚子愁眉苦臉地道:“先吃飯吧,餓了。”

    齊慕遠的肚子適時地“咕咕”響了起來。

    他一愣,臉一下子紅得跟猴兒屁股一樣。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見齊慕遠出糗,關嘉澤因他不理人而生出的小彆扭一下煙消雲散了,他大氣地一揮手:“走吧,大肉包子,我請客。”他們中午歇息的時間並不長,要是去飯館裡吃飯根本來不及,只能肉包子解決,還能邊走邊吃。

    於是大街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情景:三個半大小子很隨意地拿著肉包子啃著,走在最後面的清俊少年手裡捏著包子,看看包子,再看看同伴,卻是不吃,一臉糾結。

    “齊慕遠,你要是不吃,就還給我。”關嘉澤還以為是他嫌棄包子不好,上不得檯面,那個氣啊,伸出手就想去搶他手裡的包子。

    “不、不是。”齊慕遠避過關嘉澤的手,將包子背到了背後,“我只是……不習慣在大街上吃東西。”

    “切,矯情。”關嘉澤不屑地道,“得讓你去討幾天飯,才不擺大少爺的譜兒。”

    聽到“討飯”兩個字,齊慕遠的臉上一僵,原本清亮的眸子一下黯淡下來。

    他默不作聲地將包子遞到嘴邊,咬了一口,眼睛卻看著別處,再不看杜錦寧一行人。

    杜錦寧直覺裡這裡面有故事,但她跟齊慕遠還是不很熟,不好問這種私密事,當即沒有說話。

    齊慕遠一個包子吃完,他們四人已站在了一家茶館門口。

    這家茶館就在大街上,地段還不錯。裡面的面積也挺大,除了上面一個高臺,下面擺了十張桌子,以每張桌子坐十人算,這個茶館能容納一百人左右。

    這在漓水縣已算是很大的茶館了,畢竟漓水縣城,人口估計也就一兩萬。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6 07:20 PM

第九十六章 改造

    此時茶館仍在營業,這時候的人一般習慣吃兩餐,此時並不是飯點,倒是吃點心喝茶的好時間,客人本應很多的,但此時店裡卻稀稀拉拉地只坐了七八個人,有兩三個圍坐在高臺附近,其他四五個則三三兩兩地坐在遠一些的地方,自顧自地說話聊天。一個店小二打扮的十七八歲的小子也懶洋洋地站在一旁,等著客人召喚。

    臺上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說書先生正在說書,想是聽的人少,便是說書先生也說得沒勁兒,聲音極小,反正杜錦寧站在門口,都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走,進去看看。”杜錦寧倒是想知道這裡的說書先生說的什麼書。

    四人走了進去,在台前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認真聽那人說書。小二看到齊慕遠,立刻精神起來,提著茶壺和茶碗過來,給每人沖了一碗茶,又轉身去端了一碟乾花生和炒瓜子,放到了桌上。

    大家也沒在意,聽著說書先生說書,可聽了幾句大家就沒興趣了。

    這說書先生說的,就很老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故事情節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難怪店裡的客人都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關嘉澤自小在漓水縣長大,又是個喜歡看故事的,對這些說書的場合倒不陌生。

    他跟杜錦寧解釋道:“這些說書先生收入不高,收入一部分來自於茶館老闆給的月錢,一部分來自於客人的打賞。要是說得好,還能混個溫飽;要是說得不好,便僅夠自己糊口,連養家都難。所以他們根本沒有錢去書鋪裡花幾百文錢買話本來說,都是自己編的故事。編的多了,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個套路。當然也有師傅們傳下來的一些演義之類的說書內容,但說得多了,客人們都能背下來了,大家就不耐煩聽。”

    這也是杜錦寧說要買茶館,關樂和二話不說就同意的原因。憑著杜錦寧寫的話本,這茶館的生意肯定不會差了。

    關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是杜錦寧提的建議不靠譜,他自然不會由著這幾個孩子瞎胡鬧。

    此時說書先生已說完一個段落了,停了下來,期待著客人打賞。但有兩個客人根本沒理他,自顧自地坐在那裡喝茶。只有一個客人,往臺上拋了兩文錢,便起身離去了。

    “謝謝,謝謝。”說書先生撿起銅錢,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回後臺去了。

    杜錦寧正要起身,就見一個人快步從後臺出來,走到齊慕遠面前施了一禮:“少爺。”又朝他們三人施了一禮,“三位少爺好。”

    這人卻是前兩日在關樂和處見到的那個四十來歲的老僕。

    齊慕遠對這老僕倒很尊重,早已站了起來,又給大家介紹道:“這是我們的管家袁安。”又介紹了杜錦寧三人的名字。

    袁安笑道:“關少爺和杜少爺老奴是見過的,只章少爺第一次見。老奴請三位少爺安。這茶館,是我們少爺昨日看中買下的,不知三位少爺覺得是否妥當?”

    章關兩人都搖搖頭。

    章鴻文就不用說了,本就是農家子,進城來也是為了念書,沒錢也沒時間來這種地方。他這是生平第一次進茶館。

    而關嘉澤即便來茶館來得多,也說不出什麼不好來——茶館不都是這樣麼?一間大屋子,擺上幾張或十幾張桌子,大家坐著喝茶。最多是有沒有說書先生的區別。

    杜錦寧卻站了起來,朝那幾位客人的桌上看了看,見也都是乾花生、炒瓜子,再沒別的了。

    她轉頭問袁安:“袁伯,這店裡還提供什麼茶點?”

    袁伯一愣,指著桌上的那兩樣道:“就這些。”

    見杜錦寧皺眉,他道:“我也問了原老闆了,他說生意不好,進了糕點來賣不出去,容易壞。也就這兩味乾果能存放,所以只提供這些。”

    杜錦寧不置可否。

    她又走到高臺上試了試音,搖了搖頭。

    剛才說書先生說書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檯子也就只是抬高,沒有做過任何擴音處理。所以說書先生說書的時候,聲音根本傳不出去,需得大聲說話才行。而即便大聲說,坐得遠的也聽不清楚。

    但長期大聲說話,說書先生的嗓音又承受不住。

    見她這樣,那三人都跟著上了台來,關嘉澤還有樣學樣地也試了試聲,卻沒發現什麼,轉頭好奇地問她道:“怎麼的?有什麼問題嗎?”

    齊慕遠也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她。

    杜錦寧卻朝袁安道:“這茶館,先停業十天。你明日找幾個泥水匠,把這檯子改造一下。”

    “怎麼改?”袁安見自家少爺輕點了一下頭,便問道。

    “在這裡,這裡,往下挖深。你再找四個大水甕來,兩兩相扣,各自在這兩處埋下去。”杜錦寧指著檯子的前面兩個地方道。

    “這有什麼用?”關嘉澤問道。

    “莫不是讓聲音傳得遠些?”一向沉默寡言的齊慕遠思忖片刻,開口問道。

    杜錦寧點頭:“正是。”

    “你是怎麼知道的?”章鴻文很好奇。杜錦寧應該跟他一樣沒進過茶館吧?他怎麼知道如何改造這檯子?

    這是前世旅遊時在太原見過的晉祠水鏡臺在明清時期使用的擴音器啊。

    杜錦寧在心裡回了一句,面上很淡定地道:“我試過啊。在家裡把水甕這樣扣著埋進土裡,聲音就能傳得很遠。”

    眾人:“……”

    好吧,這理由很強大,完全無法反駁。

    只是,誰在家沒事幹埋水甕玩啊?

    杜錦寧轉頭看向袁安:“袁伯,你這裡有文房四寶嗎?”

    “有。”袁安點頭,“在後面。”

    一行人便進了後間,裡面有兩間屋子,其中一個大一些的,大概是原主人歇腳的地方,佈置得還不錯;另一間就簡陋多了,只放著一張桌子和兩張長條凳,再無他物。

    剛才說書的那位老先生正坐在小間喝茶。見了大家進來,忙站了起來,拱手行禮。

    “這是幾位少東家。”袁安向他介紹道,又轉頭朝眾人解釋,“昨日買茶館的時候他不在,所以沒見過我家少爺。”又介紹,“他叫錢東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6 07:26 PM

第九十七章 又一條賺錢的路子

    “多謝幾位少東家留下小人。”錢東寶千恩萬謝地朝大家行禮。

    茶館生意不好,要是別的主人家,肯定就把他給辭了。但東家卻沒辭,仍留他在這裡幹活,他很是感激。

    縣裡的茶館也就那麼幾個,大家都有自己用熟了的說書先生。他要是被辭了,一時之間很難找到活計。眼看著快過年了,一家老小可怎麼活?

    袁安向他交待了一聲,讓他十天內不用來了,工錢照給,便對眾人作了個手勢:“走吧,咱們到裡間去,裡間暖和。”

    進了裡間,大家都舒服地吐了一口氣。

    旺旺的炭火,熱氣騰騰的茶水,還有幾盤精緻的點心,讓塞了兩個大包子的關嘉澤翻了個白眼。

    袁安將點心盤子遞了過來,歉意道:“也不知你們是不是在書院裡吃了飯,所以沒準備午餐。大家吃些點心墊墊吧。”

    杜錦寧見齊慕遠拿著包子的手縮了縮,便伸手去拿了一塊點心,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然後贊道;“好吃。”

    確實不錯。

    這是一種鴛鴦奶卷,用奶皮子做的,一邊卷了山楂糕,一邊卷了芝麻白糖餡兒,香甜裡帶著微酸和奶味,很合杜錦寧的口味。

    關嘉澤本來不打算吃的,就想看看如果大家不吃的話,齊慕遠是不是有臉吃。此時見杜錦寧吃得香甜,還遞了一個給章鴻文,他瞥了齊慕遠一眼,乾脆也選了個夾肉燒餅吃了起來。

    杜錦寧見齊慕遠還是不動,便開口道:“齊慕遠,那包子別吃了。肉餡涼了吃了容易鬧肚子。吃點心吧,點心好吃。”

    袁安一聽包子兩個字,緊張地看向齊慕遠,問道:“少爺您剛才吃包子了?”

    齊慕遠臉色僵了一下,輕點了一下頭。

    袁安對大家道:“我家少爺是不吃包子的。”說著將齊慕遠拽在手裡用荷葉包著的包子掏出來,放到了一邊,輕聲對他道,“我去給你熬碗山楂茶。”

    “不、不用。”齊慕遠僵著臉道。

    袁安看了看他,又看看屋裡的幾個人,撿了一塊鴛鴦奶卷給他:“那你吃這個?”

    齊慕遠看了看,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放在嘴邊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慢抿著。

    關嘉澤雖是富家公子,但打小受叔叔關樂和的影響,最見不得這種矯奢的生活方式。

    他眉頭一皺,便想暗諷兩句,可話還沒出口,就被杜錦寧踢了一腳。

    他轉頭朝杜錦寧看去,便見杜錦寧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別亂說話。關嘉澤扁了扁嘴,乾脆埋頭吃點心。

    齊慕遠看到兩人的小動作,長長地睫毛垂了下來,看了看手裡的奶卷,終是沒再咬第二口,放到了那個包包子的荷葉裡。

    杜錦寧見屋裡的氣氛有些詭異,吃完手裡的奶卷,拍拍手問袁安道:“紙筆在哪兒?”

    袁安趕緊引她到桌前,拿了紙筆給她,又親手給她磨了墨。

    杜錦寧選了一支小楷筆,便在紙上畫了起來。

    關嘉澤好奇地過來圍觀。章鴻文在這四人中最是拘謹,見關嘉澤有了行動,也趕緊跟了過來。

    袁安見自家少爺仍坐在椅子上,雖目露好奇,卻不過去,便過去拉他道:“去看看,看杜少爺寫的什麼。”

    齊慕遠這才站起身來,走到另一側,看杜錦寧畫的什麼。

    杜錦寧前世學農學,也兼修設計,主要是給人做社區園林景觀設計。雖說那玩意基本上用軟體就可以完成,但畫畫的功底總還是要的。因此她特意學了畫畫。

    此時她寥寥幾筆,便將她想要的東西畫了出來。

    “這是什麼?”關嘉澤左看右看就是個椅子,但這椅子有些奇怪,跟平常見到的椅子、凳子都不一樣。

    “這叫沙發。”杜錦寧道,“這是用木頭做的,底下和靠背處是厚厚的墊子,大冬天的坐上去,既然舒適又暖和。把它們放在離台前比較近的地方,再把這個區域給隔出來,給那些肯花大錢的客人坐。”

    她畫的是後世那種木頭架子配墊子的布藝沙發。她畫功不錯,那沙發一看就十分舒服。

    想想又硬又冷、還需坐得筆直的椅子,圍觀的四人看著這名叫“沙發”的東西,都眼睛一亮。

    “不錯,一看就知道很舒服。”關嘉澤贊道。

    杜錦寧道:“其實這玩意也能賺上一筆錢。要是咱們事先打造十來套備著,等那些有錢的客人來茶館裡聽書,感受到它的舒適,定然會也想弄一個放在家裡。到時候咱們直接把咱們做好的給他們看,只要價錢合適,定然會有人買。”

    齊慕遠眼睛一亮,看向那畫圖的目光越發感興趣。

    關嘉澤的口氣卻有些遲疑:“這主意好是好,就是吧……”他撓了撓頭,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行吧,你覺得可以,那就做。”反正那一百兩銀子還有得剩,不用再向家裡要銀子。既然杜錦寧想賺錢,估計叔叔那裡是不會反對的。

    章鴻文眼眸黯了黯,抿著嘴沒有說話。

    “我同意做。”齊慕遠的話言簡意駭。

    這話題雖是杜錦寧提出來的,兩個有錢的少爺也都同意,但她跟章鴻文一樣,心裡也甚是為難。

    不做吧,真真是放過了一條賺錢的路子,太可惜了。到時候這沙發一擺,他們這裡不做,別的人很快就會效仿了去。到時候別人拿她的“創意”去賺錢,她非得嘔死不可。

    可要做吧,她該出的本錢打哪兒來?

    買茶館的本錢她都還差許多呢。雖說關嘉澤和齊慕遠不會太過在意這個,但她自己過意不去啊!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將圖紙遞給袁安:“袁伯,麻煩你找一個妥當的木器店問一問,做這玩意需要多少錢。這圖紙你別拿去給他看,等談妥了再說,免得讓他們學了去,那就沒我們什麼事了。等你問了價錢出來,我們再商議做多少套。”

    “好的。”袁伯接過圖紙,小心地卷起來裝進了畫筒,再放到卷缸裡。

    “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趕緊回書院吧。別遲到了。”

    關嘉澤轉頭看看滴漏,差點沒跳起來:“這麼晚了!”

    袁安連忙道:“別急,我叫人備了車,送你們去書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6 07:39 PM

第九十八章 溫泉莊子

    從這裡去書院有些距離,按杜錦寧的估計,走路起碼得十七八分鐘;但乘車卻只有五分鐘就夠了。他們回書院完全來得及。

    一行人出了門,杜錦寧沒有上車,道:“我就不去書院了,在城裡買些東西我就回家了。”

    “那你買了東西就回來,車夫把我們送去書院就回這兒等你。到時候讓他送你回家。”齊慕遠忽然道。

    杜錦寧一愣,想了想道:“好。”

    齊慕遠好意,以他這樣彆扭的性子,她要是拒絕了怕是不好;再一個她也確實需要安全保障。這時候去找鄭林,他不一定在那裡。如果尋不到他,自己走路回去,她很擔心會在半路遇上杜雲年或是孟強。

    見得杜錦寧沒有拒絕自己,齊慕遠的嘴角翹了翹,不過這笑容如同水面上浮過的一抹微風,轉眼就不見了。他上了車,將自己的前襟整理好,端坐在那裡,等著車夫啟駕。

    送走眾人,杜錦寧告別了袁安,往街上走去。她一面走,一面在心裡想著,是不是應該搬離桃花村和大林村。

    她倒是有對付杜辰生和杜雲年的法子,但不能自己去做。畢竟她名義上還是杜辰生的“孫子”,做了容易留下話柄,影響名聲。古代人對名聲再看重不過了。名聲不好,日子都不好過。

    可叫別人做,就得有錢才行。至於齊慕遠和關嘉澤、章鴻文等人,她都不想借力去做這種事。而錢,她現在最缺,目前就有兩樁事是要花錢的,可不想先把錢花在杜辰生這種人身上。

    所以這件事,只能延後再處理。

    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她和幾個姐姐這樣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也不是個事兒。

    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走了一段路,她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想停當這事,她尋了個路人問道:“老伯,請問菜市場怎麼走?”

    “往前走五丈遠,再朝右拐,過了一個路口就到了。”那老伯甚是熱心,指著前面道。

    杜錦寧道了謝,正要朝前走,就聽有人叫她:“杜錦寧。”聲音還有些熟悉。

    她轉頭一看,卻見齊伯昆坐在一輛馬車裡,正掀了簾子朝她這邊看來。

    “齊爺爺。”杜錦寧忙上前行禮。

    齊伯昆微微頷首,轉過頭去跟車裡的人說話:“樂和說這小子會治珍貴花草的病蟲害,要不讓他一起去?”

    那人低下頭,朝車窗外的杜錦寧望瞭望,眉頭就皺了起來:“關樂和怎麼也開始喜歡胡說八道了?就這麼個小小的孩子,見過什麼珍貴花草?真是瞎胡鬧。”說著,他忿忿地縮回頭去。

    杜錦寧一聽有生意上門了,哪裡肯放過?

    她快走兩步,到了馬車近前,朝裡面施了一禮:“齊爺爺,我真會給植物瞧病。以前我娘田裡有什麼病蟲害,都是我給治好的。”

    說著她又朝那人道:“這位先生,試試也沒關係嘛,反正您也沒損失不是?萬一我幫您治好了呢?”

    這話說得那人心動。

    齊伯昆見狀,朗聲笑了起來,對杜錦寧招手道:“行了,快上來吧。”

    杜錦寧見那馬車裡面裝飾奢華,搖了搖頭:“我坐車轅上就好。”說著跑到前面去,跳上車轅,跟車夫並排坐在一起。

    她雖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但終究穿的破衣爛衫。與其被別人嫌棄,還不如自己有點眼力界兒,主動相避的好。

    “這孩子。”齊伯昆搖搖頭,拿了一件大氅,從車門處遞給杜錦寧,“把大氅披上,別受涼了。”

    杜錦寧心裡一暖,把大氅給披在了身上。

    馬車緩緩而行,杜錦寧讓車夫先駛到茶館處,跟等在那裡的袁安打了聲招呼,這才隨著車出了城,往郊區跑去。

    冬天的車轅可不是那麼好坐的,馬車出了城一跑起來,冷風刮的那叫一個淩冽。齊伯昆的大氅是皮毛做成的,又寬又大,十分暖和。杜錦寧把自己圍成了個球,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才算是抵擋住了寒風的侵襲。她心裡對齊伯昆又一陣感激。

    那地兒離縣城不遠,不到一刻鐘功夫馬車就停了下來。

    杜錦寧見齊伯昆和那人都下了馬車,也跟著從車轅上跳下來,把大氅遞還給齊伯昆:“多謝齊爺爺。”

    齊伯昆也不嫌棄杜錦寧身上那破舊得看不見本色的衣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袖子,轉頭吩咐跟著從車裡下來的小廝:“把我備著的那套衣服拿過來。”

    說著他又對杜錦寧道:“是舊衣,別嫌棄。你先把外衣披上,回去了叫你娘幫你衣褲都改一改。”

    “這……不用了,真不用了。”杜錦寧能坦然接受齊慕遠先墊資買茶館,能接受袁安的讓馬車相送,甚至能接受杜寅生與關樂和相贈的文房四寶,可面對齊伯昆的這番好意,她心裡卻是有些不是滋味。

    大概區別就在於前者是帶著欣賞的饋贈,後者卻是帶著憐憫的施捨吧?

    說施捨或許也不準確。但杜錦寧心裡卻是不舒服了。

    而且,她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卻拿錢去投了資,讓陳氏和姐姐們依然穿著又薄又破的衣衫,她的日子怎麼過得安心?

    齊伯昆人老成精,哪裡看不出杜錦寧笑容裡的那點抗拒?他也不堅持,點頭道:“那也好。不過你得加緊賺錢,早點給自己做一件衣服,可別把自己凍病了。”

    “嗯嗯,我會的。”真誠的笑容又回到杜錦寧臉上,“等茶館賺了錢,我第一時間就是給家裡人各添一套過冬的衣服。”

    “好孩子。”聽得杜錦寧把家人也算上了,齊伯昆算是知道剛才這小子心裡想的什麼了,心裡對他越發的欣賞。

    旁邊那人見兩人說停當了,便開口道:“走吧,咱們進去。”

    齊伯昆這才想起什麼,對那人道:“這小子叫杜錦寧,關樂和新收的弟子。他連我家小遠都看不上,卻收了這小子,可見這小子是個變態。而且,他還在我面前炫耀了一番,真是氣死我了。”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樂和就是這麼個脾氣,當了這麼多年的山長,還是沒改。”

    齊伯昆苦笑,轉頭對杜錦寧介紹道:“這位是袁修竹老先生,也是你們書院的先生。你們書院,能建起來可多虧了他,他可出了一半的錢呢。”

    原來是他!

    袁修竹這人,杜錦寧聽章鴻文說起過,說他是進士,致仕後回來聯合其他人一起建了書院。因他出資最多,才學和資格又夠,本來是要做山長的。可他以年事已高,拒絕了,推舉了關樂和。

    “杜錦寧給袁先生請安。”她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說自己“年事已高”,但袁修竹也不知是保養得好還是年歲並不是很大,看上去也就六十多歲的樣子,跟齊伯昆差不多。

    他上下打量了杜錦寧一番,點了點頭,一揮手:“走吧,先進去。”

    進了莊子,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杜錦寧一看,卻是騰騰的熱氣從旁邊的水池裡冒了出來。她頓時訝然,話就脫口而出:“溫泉??”

    “嘿,你小子,看來有點見識。”袁修竹得意地笑道,“可不就是溫泉?”

    建了座莊子在溫泉處,看來這位袁修竹老先生是個有錢人啊。

    袁修竹也沒停留,直接將他們帶到了一個小園子。這小園子是真小,長寬不過二十平方米,四周用竹籬圍著。園子裡面的土被壟得整整齊齊,就跟用尺子量過一樣,上面種著一種矮矮的植物。

    等看清楚那植物是什麼時,杜錦寧差點驚呼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8-2-26 07:43 PM

第九十九章 有病就得治

    好在有了“溫泉”這脫口而出的魯莽,她警醒了許多,及時緊閉了嘴巴,這才沒有露餡。

    “咦,你把這東西弄過來種了?”齊伯昆看著這矮矮的植物,驚訝地問道。

    “可不是,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從禮部弄來兩株,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把它培育到這麼多,可偏今年就出了事。”袁修竹道。

    聽到“禮部”兩個字,杜錦寧就釋然了。

    兩位老頭兒神通廣大,可是“上面有人”的主兒。能弄點草莓回來種種,也不是難事。

    也是她少見多怪,用原世界的思維去理解這個架空世界了。要知道她自打穿過來可就吃著玉米麵呢,玉米原產地就是墨西哥,草莓跟玉米可是同一個村的,屬於老鄉。有了玉米,現在看到草莓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此時袁修竹已走到一株草莓旁,彎下腰將葉子拔開,指給齊伯昆看:“你看看,好不容易結了幾個果子,就成這樣了。”

    杜錦寧見兩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兒圍在那裡,地溝又窄,把地面都擋住了,她即便身板兒瘦小,也擠不過去,看不見袁修竹手裡有毛病的草莓。她乾脆走了出來,從地頭繞過去,走到了兩人對面。

    只見袁修竹手裡拿著一顆成熟了的草莓。可這原本應該紅色的草莓上,有一側布了一半的白霜,就跟那女人在臉上施了粉似的,倒是白裡透紅,很是好看。

    齊伯昆看著那草莓,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懂,我連這玩意是怎麼種的都不知道,怎麼知道它為何會變成這樣?”

    “你兒子不是司農官嗎?你怎麼啥都不懂?虧你還是從京城裡回來的呢,一點見識都沒有。”袁修竹很是失望。

    齊伯昆立刻吹鬍子瞪眼:“我兒子是司農官,我又不是!再說,誰規定從京城回來的就得知道怎麼種這玩意兒?哪個像你似的,年紀輕輕就看破紅塵,整天的栽花種草,玩物喪志?”

    “嘿,你為國為民,那你不在京城裡做你的吏部尚書,跑到咱們這窮鄉僻壤來幹什麼?”

    “老子現在年紀大了,致仕不行啊?”齊伯昆越發生氣,“我說袁老頭兒,你是哪裡有傷疤往哪裡戳是吧?吶,你倒說說你當年為何放著好好的太子太傅不做,年紀輕輕的就乞骸骨?”

    杜錦寧見這倆老頭兒吵得很是熱鬧,本來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乾脆起身去查看別的植株,看看其他草莓是不是也染了病。

    兩個老小孩兒想來是慣常吵嘴的,吵了一會兒,面紅脖子粗的,轉眼又和好了,推心置腹地互相安慰起來。

    安慰完了,大概想起了杜錦寧,齊伯昆朝這邊招招手:“小寧啊,你過來,看看這玩意兒得的什麼病。”

    杜錦寧這才得了表現的機會:“這是白粉病,易傳染。”

    倆老頭兒都愣住了。

    “看你這說的斬釘截鐵的樣子,說的好像真的似的。”袁修竹有些不大相信,問道,“那你倒說說,這什麼白粉病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知道它是白粉病?”

    “很多瓜果蔬菜都會得這種病,很常見的啊。”杜錦寧一臉詫異,一副“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的樣子,把齊伯昆看得直樂。

    他拍拍袁修竹的肩膀:“老袁啊,我說你種什麼勞什子草莓?還是先學學如何種瓜果蔬菜吧。先把最基礎的東西學會,再試種稀罕玩意兒。”

    “滾犢子!”袁修竹將他的手從肩膀上甩下來,看向杜錦寧,“看你說得頭頭是道的,我姑且相信你。那你說說看,怎麼治?”

    “什麼姑且相信?算了,小寧,既然他不信,咱們也別給他治了,讓他自個兒著急去吧。走,咱們走。”

    齊伯昆揮著手似乎就要帶杜錦寧離開。

    “你你……你個老不死的!”袁修竹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齊伯昆,要走你走,別拉著別人。”說著竟然換了一副表情,十分慈眉善目地對杜錦寧笑道,“我可是你們書院的先生呢,孩子你把我這草莓的病治好了,先生我在書院裡就多多關照你。”

    “嘖!”齊伯昆不屑地道,“他是山長的親傳弟子,要你關照個什麼勁兒?別整那些虛頭八腦的。我說袁老頭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人家孩子大冷天的跑這麼遠,給你的草莓把病治好了,你給個十兩八兩的銀子做報酬,這不為過吧?”

    齊伯昆這麼一說,袁修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看看杜錦寧面黃肌瘦的,身上就沒一塊好布,可想而知他家境有多貧寒。偏這孩子還十分硬氣,剛才齊老頭兒要送他衣褲,他都拒絕了。齊老頭兒這是變相地找機會給他貼補呢。

    “我這草莓,找了好幾個有經驗的花木匠來看,都看不出什麼來。我當時給他們開了價,誰要是把這病治好,我就給他二十兩。”袁修竹道。

    花木匠他倒是請了幾個,從二兩漲到了十兩銀子。可別人一聽是從海外弄回來的東西、袁老先生還當寶貝一般,特意買了個溫泉莊子養著。即便看出是什麼病,可哪敢治啊?萬一人家得的是海外的什麼稀罕病,自己不光沒治好,反而治壞了,那豈不是要人命?

    所以花木匠一個個地來了又走,愣是都說看不懂,不知道是什麼病。

    之所以十兩成了二十兩,袁修竹也是打算幫幫杜錦寧。畢竟這孩子能入關樂和的眼,還能讓齊伯昆盡心盡力地相幫,可見是個好的。這樣的孩子,便是多資助幾個他都十分樂意。

    倆老頭兒都以為杜錦寧會歡欣鼓舞地答應,卻不想這孩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搖搖頭,道:“如果我幫您治好了,我能不能不要二十兩銀子,而要兩株草莓秧子?”

    袁修竹一愣:“你要它幹嘛?”

    “種啊!”杜錦寧理所當然地道。

    “呃!”袁修竹被噎了一下,不得不耐著性子問道,“你種它幹嘛?二十兩銀子可夠你上書院一年的學費了。你不要銀子,要這玩意兒幹嘛?”

    齊伯昆也很不解。

    袁修竹種這東西,在他看來就是吃飽了沒事幹,找找樂趣兒。這東西種出來,你說它好吃吧,也就那麼回事,酸不酸甜不甜的,多少果子不比它好吃?還非得花那麼多精力去鼓搗,那不是吃飽了撐的是什麼?

    如果杜錦寧是個富家少爺,他還能理解這孩子的選擇。偏偏他是個窮小子,窮得連飯都吃不飽的那種。食不裹腹衣不蔽體,還想著風花雪月,這不是有病麼?

    這病得比那什麼草莓都重!

    “因為它稀罕,種出來肯定會有人想嘗嘗鮮。我也不賣給普通人,就賣給那些有錢人,也不多要,一百文錢一斤,想來大家也願意掏錢來嘗嘗。這賣上一兩年,不要說二十兩銀子,便是四十兩六十兩也是能賺到的,豈不比只要錢划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袁先生,相信您一定明白這個道理。”

    “呃。”袁修竹又是一噎。

    他差點就被這孩子給繞進去了。

    說的似乎很有道理,連“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話都說也來了,怎麼會沒有道理?

    可是……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他想了想,頓時失笑:“嘿,你這孩子,我都差點被你說暈了。你這夢做得倒挺好,可惜它是個白日夢。”

    齊伯昆也笑著搖搖頭:“可不就是孩子話?”

    “且不說你拿它回去,種不種得活;即便種活了,它一年能結幾斤果子呢?我這種了快兩年了,統共也不過是才得了幾斤果實。你想要靠它發大財,那不是白日夢是什麼?”袁修竹翻著白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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