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志鳥村 -【重生之神級學霸】《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06 PM     標題: 志鳥村 -【重生之神級學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8-2-22 05:50 PM 編輯

【小說書名】:重生之神級學霸

【小說作者】:志鳥村

【內容簡介】:

    生物系研究僧出身的猥瑣胖子楊銳,畢業後失業,陰差陽錯熬成了補習學校的全能金牌講師,一個跟頭栽到了1982年,成了一名高大英俊的高考復讀生,順帶裝了滿腦子書籍資料。

    80年代的高考錄取率很低?同學們,跟我學……

    畢業分配很教條?來我屋裡我告訴你咋辦……

    國有恙,放學弟!

    人有疾,放學妹!

    這是一名不純潔的技術員的故事。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07 PM

第一章 金牌補習講師

    「我楊銳有朝一日,也要上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整版的,標題就用『中國最強補習老師』,或者叫『現象級講師』所有人都崇拜我,帥瘋了……」

    一個穿著灰白相間橫條紋t恤的胖子,正對著牆面大肆書寫,很有氣勢的模樣,冷不丁天上掉下來一個暗器,一隻中間磨破的紅色夾腳拖鞋砸中了他的腦袋。

    「夠了啊,楊銳,別再丟人了,就讓你寫個廣告,統共一行字:明月補習班廣招補習生,聯繫人小楊,留你的電話,寫完快走,一會被門衛大爺逮住,又是一頓收拾。」年輕人一隻腳丫光著,大刺刺的走過來,顯然暗器是他丟的。

    「行了,我知道,回到校園,感受一下校園氣氛,呼吸一下青春的空氣,感慨一下不行嗎?」胖子刷刷刷的,三兩下把廣告寫好了,最後留下了自己那英俊的電話號碼:13888801118。別說他還有兩下子,字寫的真好看,陽光下閃耀著特別的光芒,老遠就能看到。

    楊銳自我陶醉欣賞了一下,這字和偉人的字有的一拼啊!同時哀歎自己時運不濟,高考的時候沒爆發出小宇宙,進了個普通二本,還被調劑了生物學專業,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只能發奮圖強去考研,狗屎運考上了研究僧,他是任勞任怨,學的比高考還認真,總算是畢業了,沒想到又經歷了一波找不到工作的苦。

    楊銳認真總結了自己找不到工作有兩個原因:

    第一,坑爹的當初誰給他調劑到生物學專業的,什麼國家研究機構事業單位,通通進不去,拼爹拼不過。普通單位專業不對口,你一個學生物的來我們電子商務公司湊啥熱鬧?粗去……

    第二,由於多年認真努力學習,起的比雞早,睡的比「雞」晚,活生生的把他給累胖了,他的體質特殊,越累越胖,當然,他也能控制體重,想多胖就多胖,想更胖能更胖,大家很難從他那肥胖的身軀中看到他帥的本質,導致屢屢和工作失之交臂。

    最終,他混到了補習學校。沒想到就此煥發了第二春,班裡一口氣出了十幾個重點大學的,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短短的幾年時間,教出來的學生遍佈大江南北,什麼清華北大,復旦浙大,滿滿當當,以至於成了補習學校裡的金牌講師。

    對此,楊銳只能深深的哀歎一句,生不逢時,大器晚成啊!都高考畢業好多年了,才把過去高考的東西搞明白,搞懂,搞透徹,說多了都是淚!

    最終,自覺掌握了所有高考「奧秘」的楊銳,乾脆和兩名同事跳出來開辦了自己的補習學校,為了擴大知名度,不得不兼發小廣告。

    「喂,那邊倆小子,又是你們,給我站住!」就在楊銳陶醉自己那的字體的時候,一個老頭急沖沖的拿著掃把飛奔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老頭滿頭白髮,卻飛奔如箭,楊銳還沒有反應過來,掃把須已經快掃到臉了,非常濃厚的殺氣,直逼眼前,他只能撒腿就跑,左右看自己的同伴影子都沒有了,坑爹的張愛民,每次都這樣,讓自己為他墊後。

    楊銳邁著他的粗腿拚命的跑,後面跟著老大爺拿著掃把拚命追,一邊追一邊罵:「寫廣告就寫廣告,別人用粉筆寫,你們居然刷油漆,油漆多難洗你們知不知道……」

    老頭越罵越哀傷,這語氣聽的楊銳都感同身受,是啊,油漆是很難洗,如果容易洗,我們就不用油漆寫了。

    最後時刻,楊銳運氣爆棚的避開了老頭殺氣騰騰的精銳掃把投擲,衝出了校園門口。奈何,就在楊銳得意的那一瞬間,一輛漂亮的bmw摸了楊銳一下,一切都暫停在了那一剎那,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楊銳在想:我的清華100人斬還沒完成呢,可惜了了。

    ……

    「楊銳,我喜歡你。」楊銳按著腦袋,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瓜子臉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皮膚白白的,紮著兩個羊角辮,頭上戴著兩朵紅花,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衫,搭配一條到腳踝的藍色裙子,腳上一雙黑布鞋,一雙手跟自己的白襯衫有仇似的,使勁的拽。

    這哪個班的學生啊,打扮的這麼……有鄉土氣息,白瞎了那好臉蛋。等等,他突然想起那句「楊銳,我喜歡你」。賣切糕的!這小姑娘是在像自己表白,不會是神經病附體了吧,從小到大,除了他老娘整天小寶小寶,媽媽最愛你,再也沒有女人跟他「表白」過。

    楊銳不由問道:「你說什麼?」

    女孩被他這一問,白白的臉蛋一下子紅的跟紅富士蘋果一樣,剛剛一句表白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看到楊銳沒事醒了,她跺了跺腳,扭著小屁股,跑了。

    楊銳有些莫名其妙,腦袋還有些疼,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像是個廢棄的老工廠宿舍,環境怪怪的,也不知道在哪裡,居然比自己上班的破補習學校還破,他覺得有些口渴,看到不遠處有杯子,實在渴的受不了,就想過去拿水喝。

    不想剛剛站起來,就愣住了,你妹,他面前的牆上有面鏡子,雖然很破,刮花了很多地方,下邊還缺了一大角,可是能看到全身,鏡子裡一個年輕英俊高大帥氣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少年,毫無準備的就出現在楊銳眼前。尼瑪,是真帥啊……漂亮深邃的眼睛,秀氣的鼻樑,白皙的皮膚,好看的下巴,紅潤的嘴唇,好吧,這臉有點偏女氣,但是最重要的是身材,瘦,還高,超一米八了吧,那腿長的,該是神馬的黃金比例,看上去真是俊瘋了。

    楊銳這一刻終於明白那害羞的女孩為什麼會鼓起勇氣表白了,長這樣好看的男人他也喜歡啊,太帥了。

    對著鏡子上下左右觀察,楊銳高興壞了,自己這是遇上了傳說中的穿越了吧,從一個腰圍比身高還長的落魄胖子變成一個極品英俊瀟灑風流高挑長腿少年,賺翻了!

    樂極生悲,楊銳一高興,腳下居然又踩到一灘水,靠,又滑倒了,腦袋還撞到床腳,再次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腦袋裡就莫名的塞了很多東西,等楊銳消化了多出的那些記憶,直想罵人。

    竟然到了1982年。

    這個身體是鄉黨委書記的兒子,也叫楊銳,鄉黨委書記,比鄉長還大,就是這一片槓槓的土皇帝,根正苗紅的官二代啊,居然因為高考失利想自殺,自殺也自殺的不利索,喝了一點農藥,又自己嚇的半死,吐,吐不出來,喊救命怕丟臉,折騰了半天被同學發現,以為是中暑,送到宿舍休息。

    結果就便宜了自己了,真是傻孩子啊,你爹是書記呀,考不上也能走別的路子,我爹是書記我怕誰!

    正腦子亂想著就聽到外頭有說話聲,楊銳還沒有太搞清楚情況,索性先躺著。

    進來的有兩人,一個穿著藍布中山裝,戴著眼鏡,瘦瘦高高的,眼眶很深,是自己的班主任,盧老師。另一個穿著一條黃色連衣裙,比較豐韻,從頭到腳都是一個寬度,很寬,不過臉蛋倒是不大,相反挺秀氣好看,她一進來就一把抱住楊銳,喊道:「小寶,你沒事吧,你要出事了媽媽怎麼辦,咱們不高考了,你就去當兵,讓你爸給他的戰友說。」

    本來楊銳還身體緊巴巴的不知道怎麼辦,可是一句小寶,喊的楊銳的眼淚都掉出來,他老娘也是這樣喊他的。

    不過聽到女人說不高考去當兵,楊銳立馬就急了,當兵做什麼?咱好不容易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了,還沒享受福利呢,難不成去軍營裡給老兵們當福利去?

    再說了,當了這多年的補習老師,楊銳做過的高考題比見過的女人還多,心裡隱隱是希望再參加一次高考的。

    儘管80年代的高考錄取率低的離譜,架不住80年代的大學生含金量夠高啊。到時候,頂一個某某狀元的名頭,徜徉在風景如畫的校園,再配合如今英俊高大帥瘋了的外型,豈不是把前半輩子的遺憾都彌補了。

    「我要考大學!」楊銳的態度無比堅決。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08 PM

第二章 資料無數

     「不考大學也沒關係。」銳媽以為兒子假作堅強,心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楊銳使勁搖頭。他上輩子是個胖子,且是個不愛運動愛長肉的胖子,讓他天天走正步,一二一,那跟要他命沒有啥區別。骨子裡的懶惰已深入靈魂了,不管到哪都一樣。

    「媽,你別說了,我一定要參加高考,如果連高考這一關都過不了,那我以後還能做什麼事?哪裡跌倒就要哪裡爬起來,從今天開始我會好好努力學習,爭取考個好成績,為祖國建設四個現代化添磚加瓦!」楊銳一著急,本能就把「媽」給叫出來了,還不忘從記憶裡搜尋兩句口號出來。

    果然,他此言一出,邊上站著的眼眶深陷的盧老師居然鼓起掌來,贊同的道:「說得好!」

    楊銳媽也被兒子的話唬的一愣一愣的,她就一個寶貝兒子,自小寵愛的不行,長這麼大了還叫小寶,沒有想到一直覺得還小的兒子會說出這樣有氣勢的話,她驚訝之餘,立馬又高興起來,在她看來,自己的兒子就是有能耐的,早晚有出息。

    「有志氣,媽支持你,你好好讀書,一年考不上考兩年,兩年考不上考三年,你爸那裡我去說。」

    楊銳翻翻眼皮,心想:你現在讓我考博士,我興許還有點虛,讓我參加高考,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別說4%%u7684錄取率了,就是千分之四的錄取率,他也不當回事。楊銳一個生物學的研究僧,到了補習學校自然不能只當生物老師,為了多賺錢,補習學校開數學基礎班他就是數學老師,學校開物理提高班他就是物理老師,學校開化學暑期班他就是化學老師。也是經過了這種歷練,他才有自己創業的底氣。

    高考的範圍就那麼大,可以說,楊銳除了政治需要複習,其他的都可以直接上考場。

    不過,銳媽的說法同樣得到了盧老師的贊同:「楊銳挺聰明的,就是不夠專心,今年再讀一年,還是很有希望的,要是狠下心來,用上一兩年的功夫,考個本科也不難。」

    楊銳苦笑,感情她覺得自己這前任再讀一年,也只有大專或中專的命。不過,此時的學生復讀兩三年已是常事。

    銳媽聽了盧老師的話就很高興,立刻開始感謝和讚揚盧老師。

    兩人很快進入循環讚揚和感謝的狀態。

    ……

    翌日。

    楊銳很早就醒了,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宿舍裡的環境很糟,兩排十人大通鋪就是這平房內的全部家當了,雖然許多學生高考結束以後就回家了,但還是有許多像楊銳這樣的學生會接著上「回爐班」,也就是後世常見的復讀班。

    因為高考的錄取率極低,除了不準備再讀的學生以外,大部分學生都要上兩三年的回爐班,才能考上大學,或者選擇徹底放棄。

    所以,回爐班往往比應屆班加起來人還多。

    宿舍自然就更擁擠了。

    不過,楊銳睡不著,並不是因為火炕太硬,或者麥秸枕頭太扎,而是因為他腦袋裡充滿了太多的文字和圖片。

    植物、動物、細胞學、遺傳學……楊銳做研究僧時念到吐的那些單詞,一個接一個的蹦到他的腦海裡。

    更令他驚訝的是,隨著這些詞彙的出現,他的腦中竟而冒出一本本自己曾經讀過的書籍,例如「遺傳」的後面,就會跟著有高教第三版的《遺傳學》,高教第二版的《遺傳學》,中農第三版《遺傳學》,人衛第二版《醫學遺傳學》,高教第三版《遺傳學原理》……

    楊銳只覺得自己像是背下了裡面的內容似的,只要稍稍回想,就能記起大段大段的原句。

    而他敢肯定,裡面的大部分書籍,自己只是略略翻過罷了。

    再試試回想其他書籍,甚至繁雜的高考習題冊子,亦是如此。

    更誇張的是,他曾經批改過的學生作業,都可以被回想起來。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楊銳就把自己讀研時看的最多的幾本書,給重新「閱讀」了起來。

    「這是讓我做一輩子學霸的節奏啊……」想到那麼多經典的論文和書籍尚未發表,楊銳自己反而是呆住了。

    六點左右。

    宿舍內的同學一個個的起床了。

    他們有的拿書到外面去背誦,有的坐在靠門和窗的地方愁眉苦臉的做題,還有的傻笑著寫信。

    楊銳躺不住了,穿好衣服出門,然後被冷風吹的一個哆嗦。

    「你小子別又感冒了。」一個學生從側牆的兩塊破門板夾縫裡伸出腦袋,拉住楊銳問:「病好了?」

    「好了。」楊銳看了他一眼,立即想起他的名字:王國華,正是這個時代很常見的起名思路。

    印象裡,他很早以前就和楊銳一個寢室了,也是要好的同桌。這一次高考,兩人雙雙落榜。

    表面上看,王國華似乎沒有受到落榜的影響,精瘦的臉頰帶著笑,說:「西牆那邊人滿了,要看書的話,不如呆這裡,風小。」

    他把一塊破門板掀開,讓楊銳擠進來。

    楊銳遲疑了一下,鑽了進去,旋即點頭道:「確實把風給擋住了。你在看什麼?」

    王國華把手上的筆記本拿給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這次考試,三角函數的分基本沒拿到,我這不是想再學一下,哎,你說這幾個符號,倒來倒去的有什麼意思?」

    楊銳好奇的打量著他的筆記本。

    只見普普通通的32開白皮本上,用蠅頭小字記滿了題目和知識點,分類雖然不甚詳細,卻也有模有樣的。

    82年雖然已經能買到參考書了,但數量和品種都很匱乏,而且價格相對於普通人的收入來說並不便宜,一般的中層幹部家庭也搞不起題海戰術。王國華的父親是西堡鎮郵政所的所長,股級幹部,就行政級別來說,就是比副科長還小的普通科員,他家裡又有三個孩子,自然是能省則省。

    對鄉鎮中學的學生們來說,抄題做幾乎是自然而然的。

    楊銳將他的筆記本翻了翻,習慣性的道:「三角函數有時候確實讓人暈頭,不過,只要把正餘弦正余切這些弄明白了,做題也簡單。」

    王國華「咦」的一聲,道:「哎呀,你小子,怎麼著,你弄明白了?」

    楊銳啞然,道:「算是弄明白了吧。」

    他堂堂金牌補習老師,要是連這樣的基本知識點都弄不明白,還怎麼混飯吃。

    王國華不信:「你數學才考了20多分吧,難不成全是在三角函數上得的?」

    數學是大老虎,許多鄉中的學生平均分連二十都沒有。尤其是那些最近幾年才開始讀書的學生,若是不下大力氣從小學補起,見到二元方程都吃力。阿里巴巴的馬雲就曾參加了82年的高考,得19分。

    楊銳摸著下巴想了想,看四周沒有別的學生能聽到兩人的對話,遂道:「我考試的時候怯場,考前背下的東西全給忘了。不過,我還真知道幾個特別的法子。」

    「不信。」王國華實誠的很。

    楊銳也笑了,道:「那我把我學的法子,說給你聽聽?」

    「那就聽聽。」王國華稍稍來了點精神,這年月,學生們互相學習的氛圍很濃厚,因為資料很少,高水平的老師也很少,只能四散打聽消息,互相幫助。

    「這個叫六邊形記憶法,你先畫個六邊形……」楊銳拿過王國華的紙筆,邊寫邊說道:「從左上方這個角開始,依次寫上sin,cos,cot……然後,就有這麼個規律,你看我給你說,第一,對角線連接的兩個三角函數值是互為倒數。第二,每個頂點的三角函數值等於相鄰兩個的乘積,比如cos就等於sin乘cot……」

    王國華聽了幾句,眼睛就瞪圓了。

    這種總結性的記憶方法,別說80年代沒有,就是有也沒有充分的傳播途徑。

    恢復高考至今,才不過短短五六年時間,別說學生們摸不清門道,老師也雲裡霧裡的。考什麼,怎麼考?教什麼,怎麼教?誰都說不清楚,以至於各地教育局都要組織教學小組,拉一些稍微清楚點的,然後對各地教師進行再教育。

    若是以後世的標準來看,大約只有少數大城市和教育重鎮的某些重點中學能在所有的教學科目上達到平均水平,至於西堡中學這樣的鄉鎮中學,全靠早些年畢業的中專生和高中生來教學,其中水準最高的竟是一名老三屆的高中畢業生,他因為已經結了婚,在77和78兩年高考落榜以後,就只好放棄深造,留在了學校裡。

    用高中畢業生來教高中學生是這個年代的鄉鎮中學和廠礦中學裡,再常見不過的景象了,至於效果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國華如饑似渴的聽著楊銳的講解,在他心裡,所謂的「六角形記憶法」已然是某種秘笈般的存在了。

    太神了。

    王國華拚命的做筆記,恨不得將楊銳說的每個字都寫下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19 PM

第三章 野望

    楊銳在說話的同時,也觀察著王國華,發現他聽的進去聽的懂,而且對學習是如饑似渴,不禁決定,將昨日就已萌生的念頭付諸實踐。

    將王國華發展成自己的「學生」!

    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楊銳意識到自己距離下次高考還有一年的時間。

    一年時間,對普通學生確實很緊張,對楊銳來說卻有些太寬鬆了。他除了背政治語文需要耗費些時間以外,基本用不著準備,就能得到極高的高考分數。

    整整一年的時間,楊銳更樂意把自己老本行利用起來。

    做一年的跨時代金牌補習老師,似乎是目前最適合他的選擇。

    現在是1982年,他們即將參加的是1983年的高考,等他們畢業的時候,則是1987年。

    1987年,大學生畢業還是包分配的,而且,去向都很不錯。本科以上學歷的學生,若是去政府機關,至少能留在市一級,學校或專業較好的話,更有機會留在中央,而能拿到畢業生指標的事業單位和國企,本身也都是相當不錯的。

    就個人的事業發展來說,這些學生算是趕上了最好的時代。

    從商,有市場經濟的大門向他們徐徐敞開。

    從學,這是中國自50年代中期以後,重新睜眼看世界的開端,只要會點英文,就能發表成噸的論文。

    從政,有如火如荼的「幹部年輕化」為他們保駕護航,等他們不再年輕的時候,「學歷第一」的風帆又可以送他們一程,待到年輕和學歷都不拔尖的時候,「80年代大學生」本身已是一顆顆參天大樹了。

    這些學生,是改變中國,改變世界的一群人。

    中國模式的成功,與他們的奮鬥密不可分;中國發展的遺憾,與他們的疏漏緊密相聯;中國社會的不公,與他們肆意密切相關……

    重活一世,楊銳希望留下點什麼。

    改變了人,也就改變了世界。

    所以,楊銳要用一年的時間來播撒種子。

    他要在本鄉本土,精挑細選出一批學生,提高他們,影響他們,重塑他們。

    他要幫這些學生通過高考,將他們送入大學,讓他們坐到重要的崗位做重要的事,一點一滴的改變這個國家,加固她的根基,茁壯她的軀幹,舒展她的枝葉……

    同時,楊銳也不介意在此期間,充分的利用自己的知識,獲得相應的回報。

    用一年時間,換一輩子的桃李天下。

    再沒有什麼投資,會有比這更高的回報率了。

    ……

    楊銳想的出神,王國華也算的出神。

    良久,他才發出由衷的感慨:「太厲害了,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楊銳笑了笑,用準備好的話道:「考前我不是回家複習了一段時間嗎?請了個老教師,他還給我幾本書。」

    「他人呢?」

    「早走了。」

    「書呢?」

    「我寄給小白牙了,她也要考試嘛。」小白牙就是楊銳重生第一天,向他表白的女孩子,因為父親調回北京工作,於是也轉學到了京城的學校。楊銳見到她的時候,正是她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如今通信不便,包裹丟失也不奇怪,楊銳以後有的是理由來圓謊。

    王國華遺憾的歎了一口氣。

    楊銳微笑道:「那老師和書是不在了,但我還記著不少東西呢,想聽嗎?」

    「你記得清楚?」

    「小意思。這樣,你說說自己覺得最難的題目。」楊銳一副你隨便選的樣子。

    王國華猶豫了一下,道:「輔助線的題。」

    楊銳不出意外的點了點頭。做輔助線是高中幾何的難點,要弄清楚這一點得費相當的功夫,後世的補習班往往也將之安排在提高班進行專門的講解。

    簡單的想了想,楊銳笑道:「輔助線一兩句話講不清楚,不過,我有個口訣。」

    「你說你說。」王國華握著筆,眼神那叫一個興奮。

    楊銳沉吟了一下,背道:「題中若有角(平)分線,可向兩邊作垂線;線段垂直平分線,引向兩端把線連,三角形邊兩中點,連接則成中位線;三角形中有中線,延長中線翻一番……」

    王國華運筆如飛。

    楊銳背了兩遍,又道:「口訣是理清思路的,真要弄明白輔助線的問題,還得系統學習。」

    「那當然了,你等等,我找兩道題看看。」王國華打開自己的小筆記本,從後面往前翻了幾頁,就見一道道蠅頭小楷抄出的題目,旁邊還有規整的圖形。

    王國華對著口訣看標準答案。

    一會兒,這傢伙就發出恍然大悟的吁氣聲:「還真是這樣。」

    「簡單的題目,不特意去做陷阱,這個口訣都能用得上。其實現在的高考題都是簡單題,也犯不著去做陷阱,就輔助線這種知識點,練熟口訣的題就夠了。」楊銳一副補習老師的口吻。

    王國華茫然而順從的點頭。

    楊銳接著咳嗽一聲,又道:「你覺得,我學的法子怎麼樣?」

    「好啊,當然好。」王國華陡然驚醒了似的,彷彿不認識的看向他,道:「你有這麼多法子,哎,你這次高考真是可惜了。」

    「沒事,正好多複習一年,考個好學校。」

    「你還挺看的開的,也是,說不定能考上本科……」王國華瞅著自己的筆記,許下了一個宏願。

    楊銳莞爾:「只要是本科你就滿足了?」

    「本科還不滿足?」王國華瞪大了眼睛道:「別說本科了,只要能讀大專,我就燒高香了。」

    「那要是讓你選,你想考哪個學校?」

    「哪裡要我就去哪。」王國華其實也挺堅定的。

    楊銳追問:「總有個想上的學校吧。」

    少年總是有夢想的。

    王國華猶豫片刻,像是怕被人聽到似的,小聲道:「我聽說河東大學挺好的,可人家是重點大學,沒戲!」

    楊銳失笑:「重點是挺難的,想想還不敢?」

    「也就是想想了。」

    「那你要是真能考上呢?」

    「怎麼可能考得上?」

    「你跟著我學,只要肯用功,十有八九。」楊銳醞釀許久,終於將這句話給說了出來。

    他可不是開玩笑的。

    80年代高考的考察要求其實並不高,分數也低,如西堡所在的河東省,錄取分數在全國份數中等,理科三百七八十分足矣,若能有個四百出頭,就敢窺視目前的中央直屬88所重點大學了。

    河東大學是本省的重點,通常比重點線高一點就有機會,若是有個四百五十分,都可以挑專業了。

    而試題的難度,除了偶爾會有超出考試大綱的偏題以外,80年代的高考難度甚至比30年後還要低一些,後世的高三學生隨便拉過來特訓兩個月,考個重點大學輕輕鬆鬆。

    畢竟,82年的高中生,小學和初中基本是放羊的,所謂的基礎,比後世學生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而給他們教課的老師,也有十年的時間在搞運動,或者被運動搞,如何應對高考,他們的經驗並不比學生多多少。

    楊銳就不一樣了。

    在30年後的教育產業化大潮中,補習學校的講師可謂是久經沙場,像是他這樣想創業的金牌講師,更是能做到有教無類。高考200分的學生來讀基礎班要教,高考500分的學生要讀提高班也要教,且要把教學成績在分數里體現出來。

    以王國華的底子,要求他像是後世學生那樣,考500分往上,的確希望渺茫,可在80年代的環境下,考個400多分,著實不難。

    所以,楊銳打保票的時候,眼神凝實,頗有犀利之感。

    王國華想信又不敢信的道:「你就吹牛吧。」

    「那我剛才給你的兩招,也是吹牛不成?」

    王國華一時語塞,目光卻是漸漸的灼熱了。

    一會兒,他遲疑的問:「楊銳,你覺得,我真能考上河東大學?」

    楊銳重重點頭。

    王國華看看他,又看看筆記本上的口訣,咬咬牙,道:「你要是真能讓我考上河東大學,你怎麼說,我怎麼做。」

    「真的?」

    「真的。」

    見王國華的確是認真的,楊銳這才吐露了一絲想法,道:「我準備組織一個學習小組,把志同道合的人組織起來。你算是第一個。」

    「好。」王國華毫不猶豫的點頭了,他甚至有些佩服的問:「你是想把你的學習辦法教給大家?」

    「不光是學習方法,也不僅僅是組織學習,應該包含的更寬泛一些。不過,學習小組不是誰想加就能加的,必須經過考察,目前為止,先咱們兩個人。」楊銳的心裡,更傾向於美國式的兄弟會,不需要那麼多的party和酒精,考驗方式也可以改變,但精髓應當是相同的。

    這支小組,將會從學校延伸到社會,成為一種人脈擴展的手段,聯接桃李們的血液。

    王國華才不管那麼多呢,他只要能考上大學就行了,要不然,又何必來學校繼續讀這折磨人的回爐班。

    楊銳抬頭看看天色,想了想道:「那從今天開始,你就要按照我的複習要求學習了,第一目標,先把三角函數徹底搞定。」

    王國華有點小期待的問:「怎麼搞定?」

    「背題。」楊銳很快在腦海中翻找到了一些經典的題目,又回房間找了紙筆,邊抄邊道:「你把這些題目做出來,然後全部背下來,過兩天摸底考試,三角函數的題,你至少能拿到一半的分數。」

    數學也許是思維的遊戲,但在應試教育的大圈子裡,數學同樣可以是記憶的遊戲。

    對於基礎不牢靠的學生來說,若是只求及格,背題比做題的效果要好的多。

    王國華倒也聽說過這種方法。不過,他哪裡整理的出來各種有代表性的題型。

    看楊銳抄的飛快,王國華心裡突然對向來厭惡的摸底考試,充滿了期待。

    如果每種類型的題,都能拿到一半分數的話,那數學豈不是要有60分?

    哪可是回爐班的尖子生,才能考出的分數。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20 PM

第四章 摸底考試

    接下來兩天,楊銳一半時間用來抄寫和整理試卷,一半時間用來瀏覽深藏在自己腦海中的論文和書籍。

    他做研究僧的時候,讀書和實驗還是相當認真的,也曾妄想過畢業以後專職科研。但是,在研究生擴招的背景下,生物系研究生要找一份真正的研究工作實在是太難了,不甘心做臨時工餵養小白鼠或者洗燒瓶的話,科研與研究生簡直形同陌路。

    現在卻不同了。

    不提他腦海中已有的大量論文和書記,光是他已經掌握的知識,那些熟的不能再熟的理論和實驗,就足以把他送入國內頂尖的研究機構。

    楊銳考慮更多的,還是如何充分的利用它們。

    緩慢的,精細的,最大化的利用它們。

    與楊銳沉默的思考和抄寫工作不同,王國華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搖頭晃腦的背誦題目。

    他越背越覺得有效果。

    儘管楊銳給他的許多題目都很簡單,可遇到新題的時候,偏偏總能用老題來套用。

    王國華不知道這是經過後世題海戰術考驗過的經典例題,但他知道自己絕對長分了。

    這種感覺對一名復讀生來說,就像是興奮劑一樣。

    整整兩天時間,王國華坐在楊銳旁邊,除了偶爾問他兩句以外,誰都不理,啥都不幹,就是一門心思的背題。

    語文老師來上課了,他背例題;英語老師來上課了,他背例題;自習課,他背例題;課間休息,他還是背例題。

    西堡中學的老師水平不好不壞,但王國華知道,這裡沒有一個老師,能把自己的單科成績提高30分。

    王國華決定相信楊銳。

    兩人的異狀,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而每當有人問起來的時候,王國華就用一句話打發:「我在楊銳的學習小組裡,學的新法子。」

    然後接著蒙頭背題。

    有人問楊銳,他也只說是學來的新方法,並不做特別的說明。

    要用語言說服別人是很困難的,他和王國華的關係不錯,熟知他的秉性,又做了有針對性的演示,搞了有針對性的學習方案,方才取信於其。

    他不想再來一次了。

    就用王國華來做示範好了。

    週三。

    摸底考試如期而至。

    回爐班全員68人,將教室坐的滿滿當當。

    教室出奇的明亮。

    雖然只是平房,可按照後世的概念來看,也是南北通透,挑高四五米的大宅,就是內部裝修寒磣了一點,水泥抹灰的黑板,無靠背的木條長凳,硬實的夯土地面……

    楊銳坐在教室中間的位置,

    摸底考試不像是高考那麼正規,總共七門功課,只考其中的五門,一天考完。分數倒是和高考統一,語文數學各120分,物理化學英語各100分。100分的政治和50分的生物不用摸底。

    總分690的高考,要想上大學,理科最少要350分,也就是一半以上的分數才有希望。

    而在西堡中學,能考300分的就算是尖子生了。

    楊銳以前的分數,只是200出頭,在應屆班裡排中流,在回爐班裡就排末尾了。

    語文老師將散發著油墨味的卷子發下來,就坐在講桌上,虎視眈眈的盯著下面。

    卷子紙很薄,略有些泛黃。字跡深淺不一,全是手寫的,倒也看的清楚。

    整套卷子都沒有選擇題,第一部分是拼音題,要求把拼音組成的句子翻譯成文字,簡單的像是小學生題目,但只有2分。

    第二部分是文學常識填空,十二道小題是12分,卻是讓楊銳頗有些為難。好在他有記憶可供搜索,總算把五經是哪五經這樣的填空給答上了,至於魯迅的抒情散文集是哪一篇,就只能胡亂作答了。

    之後的閱讀理解,語言結構,以及文言文,作文等題目,不複習也能作答,楊銳掐著時間將語文卷給答了,自己計算一下,有關課文的題目肯定是潰不成軍了,但閱讀理解和作文等大題或許會多些分,綜合以後,興許還能及格,和他以前的成績差不多。

    「叮鈴鈴」的鈴聲適時響起。

    語文老師仍然坐在講桌上,掃視著四周,威嚴的道:「所有人停筆,班長把卷子收起來。」

    一名女生應聲而起,自後往前的收卷子。

    到了楊銳這裡,她明顯停留了一下,似乎是在瀏覽他的卷子。

    楊銳有點意外的抬起了頭,不客氣的把她瀏覽了一遍。

    記憶裡,這個叫做劉珊的女孩子是個跳級生,高一時與楊銳同班,要說有什麼印象的話,只是學習不錯,皮膚白淨的普通女生。

    但現在,楊銳可以肯定的說,記憶錯了。

    什麼普通女生,你有見過臀圍能把綠軍褲繃成牛仔褲,大腿又能把它還原成嘻哈褲的普通女生嗎?

    不用看穿著保守的上身,就憑這翹臀美腿,放在後世的校園裡,已是一流的美女了。

    再過一兩年,眉眼長開了,再稍稍化個妝,換套顯身材的衣服,妥妥的性感美人兒。

    不知道要便宜哪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了。

    楊銳可惜的搖搖頭。

    「裝神弄鬼。」女孩子突然來了一句,挺起腰肢,繼續向前。

    楊銳不明所以,眼神卻不由的追逐著她的步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楊銳一邊看,還一邊安慰自己,就當是看模特走台步了。能穿綠軍褲顯美腿的模特,30年後也少見呢。

    劉珊把卷子收齊了,跟著語文老師一起,送到她的辦公室。

    再回來,楊銳無聊的四處張望著,同桌的王國華依然忙碌的背誦例題。

    看到王國華如此認真,劉珊不由腳步一頓,拐了一個彎,頗有些氣勢洶洶的來到楊銳面前,道:「你這是誤人子弟!」

    「什麼?」不僅楊銳詫異的抬起頭,周圍的學生也都看了過來。

    劉珊滿臉鄙夷,說:「我看了你的語文試卷,最多只能及格。你自己都是這樣的成績,還教王國華新方法,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麼?」

    楊銳張張嘴,無言以對。

    這要解釋起來,太複雜了。

    「說不出話了吧。」劉珊得勢不饒人,搶過王國華的筆記本,道:「別背這些東西了,也不知道人家從哪裡找來的野題騙你。別看有一年時間來複習,時間過的快的很,不知不覺就到了,你問問班裡的老生,背題的法子誰沒聽說過,根本沒用。」

    劉珊是個面冷心熱的性子,在班裡的威望挺不錯,她一說話,立刻有好幾個人幫腔。

    「那是你們的題不行。」王國華也問過楊銳相似的問題,此時極力幫他辯解。

    劉珊「哼」了一聲,筆直的大腿踩在桌腿的橫檔上,斷言道:「班裡這麼多同學的題都不行,他的就行?」

    轉過頭來,劉珊的語氣低沉,對楊銳道:「你要搞小圈子,隨便你,我不能看著你拿別的同學的前途開玩笑!」

    霎時間,楊銳有種自己是反派的感覺。

    他意識到,自己把問題給想岔了。

    要做這個學習小組,要做「老師」,他首先得超人一等,平庸的答題,平庸的做事,是當不了領頭羊的。

    首先,得用自己的成績,把這些學生給壓服了。

    雖然不準備把他們都收入學習小組,但若是連一個班的學生都搞不定,又何談桃李天下。

    「我明白了。」楊銳忽的站了起來,高人一等的身材,立刻給人以壓迫感。

    劉珊盯著楊銳的眼睛看了幾秒鐘,突然有點羞赧的躲開他的視線,道:「你明白什麼了?」

    「數學考試,我會好好答題的。我的學習小組有沒有用,等成績出來,咱們再辯論,怎麼樣?」楊銳的語氣自信十足。

    「嗯?」

    劉珊仰首看著楊銳稜角分明的側臉,突覺莫名的心慌,鼻腔裡「嗯」了一聲,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楊銳看著她匆忙的步伐,不由摸著自個的臉笑了。

    這個看臉的世界啊,真是飽含著滿滿的善意呢。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25 PM

第五章 快速答題

    課間休息一刻鐘,盧老師就帶著卷子進門了。

    學生們各就各位,相當自覺。

    楊銳給鋼筆重新吸了水,又將草稿紙鋪好,準備大幹一場了。

    他想清楚了。楊家本就是本地的大族,自己又是鄉黨委書記的兒子,儘管老爹不在本鎮掌權,那也是隔壁家的土皇帝。而他作為隔壁家土皇帝的兒子,在西堡中學的同鄉數不勝數,要說振臂一呼湧出五百壯士,那是有點誇張了,可真要用人的時候喊一聲,叫出一二十個蠻橫小子隨隨便便。

    鬧到街面上,本鄉本土出身的派出所警察也得幫忙。

    我都是這麼牛的鄉鎮官三代了,我怕什麼啊!

    我又不欺男霸女,又不欺行霸市,成績變好了,誰還能把我抓起來問東問西不成?

    就是想切片,如今又有幾個醫院有這份精力和財力,他們研究氣功大師還研究不過來呢。

    如此閉塞的窮山溝,曾經千人武鬥都打完兩天了,縣裡才知道,一個學生的成績好壞,實在是無足輕重。

    相比之下,還是踐行自己的計劃比較重要。

    楊銳是個喜歡按計劃做事的人,做實驗如此,做補習老師也是如此。雖然他不免會更改計劃,但那也是用一個計劃取代另一個,他是很少去做走一步看一步的事的。

    所以,當飽含著油墨味的卷子到了楊銳手裡的時候,他立刻就進入了忘我的答題狀態。

    補習老師也是要常做試卷的。但凡有名的套題出來,什麼黃岡的,井岡的,景陽岡的……通通都要自己先做過,否則遇到奇葩的題目,學生來問時無法回答,所謂的金牌名號可就丟了。

    楊銳平日裡有時間就做理科的試卷,數學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因為數學和英語兩科,是補習學校的搖錢樹。

    英語不用他教,數學自然得純屬無比。

    如此做個幾年下來,楊銳雖然不能把數學卷子做出151分來,速度卻是飛快,大部分的題目掃一眼就知道是什麼了,偶爾遇到陷阱題,也就是揉揉手腕的時間,即可完全解答。

    同樣做題超快的還有同桌的王國華。

    他不在乎摸底考試得多少分,他在乎的是自己三角函數的題目能得多少分。所以一拿到卷子,首先就奔著三角函數的題目去了。

    他想證明楊銳的方法有用,那樣的話,他的數學就有希望及格了。

    在82年,數學及格是絕對的高分。

    不久前的高考,全國高考數學的平均分連30分都沒有,而被錄取學生的數學平均分,也只有40多分。

    事實上,哪怕是30年以後,高考理科生的數學平均分亦不過80分左右,還不能達到150分卷的及格線。至於高考文科生的數學平均分則往往在60分到70分之間。

    整套卷子,一共有五道三角函數題。

    這是盧老師特意比照著82年的高考卷子出的,費了不少的心思。其中,第一部分填表題有兩道三角函數共兩分,填空和解答各一道共6分,接著是一道大題8分,總計16分,占卷面分數的13%%u3002

     若能全部達出,達到平均分輕而易舉。

    王國華莫名的感覺興奮。

    尤其在他做出了頭兩道小題以後,竟而有種勢如破竹的感覺。

    高考數學,本來就重概念輕技巧,幾乎所有的題型都可以用通用解法完成。王國華背的又是再經典不過的三角函數題型,兩相疊加,做的竟是暢快淋漓。

    「這道題見過!」

    「這道題做過!」

    「這題好像有兩種解法!」

    王國華從前是看到數學就頭痛的人,如今卻是恨不得多幾道題。當然,是多幾道三角函數題就可以了。

    這時候,他才有空去看左側的楊銳。

    這一看,王國華卻是大吃一驚。

    那密密麻麻寫著數字和符號的半張卷子,是怎麼回事?

    這就做了一半了?

    就是抄,也不能這麼快吧。

    畢竟是在考場上,王國華瞅了楊銳的卷子兩眼,就連忙收回了目光。

    楊銳一無所覺,筆下不停,發出「沙沙」的聲音,連草稿都不用,就在試卷上一步步的解題,式子列的詳細無比。

    這也是為了減少懷疑,畢竟,這份卷子的得分,肯定會超出所有人的想像,中間過程的存在,是有力的說明。

    不到30分鐘,楊銳不僅將整張卷子寫完了,還有空略作檢查。但他並沒有交卷,出了教室也沒事可做,遇到其他老師還要被無端詢問。

    想了想,楊銳乾脆把草稿紙一蓋,趴在桌上閉目養神起來。

    劉珊正巧抬起頭來,看到這一幕,鬼使神差的歎了口氣,轉瞬一驚:我為他擔心什麼,到時候丟臉的又不是我……再說了,說要好好答題的是他,考試睡覺的也是他,自己不遵守諾言,不能怪我。

    她胡思亂想著,見楊銳像是真的睡著了,又做賊似的偷看了他幾眼,心想:這小子長的可真佔便宜,還比高倉健年輕。

    女孩子原本就比男生早熟,劉珊跳級兩次,又復讀兩次,已是17歲了,正是花季雨季的年齡,也會看男生了。

    楊銳雖然學習不太好,人也有些木訥,蓋不住外貌出眾,女生們不免會給予更多的關注。

    只是,楊銳本人的表現,在劉珊看來,實在是在太遜色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劉珊下意識的將頭幾個字寫在了試卷上,猛然反應過來,趕緊用鋼筆塗掉。

    「這下要被盧老師扣卷面分了,都怪這個楊銳。」劉珊再不看他一眼,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題目上。

    兩節連堂課一晃而過,到鈴聲響起,盧老師和顏悅色的道:「好了,所有同學檢查一下姓名是否寫了,然後把卷子反扣在桌面上,提醒一下身邊的同學,互相監督。」

    盧老師家是西寨子鄉的,正歸楊書記的管轄,每年用水買肥料借農機,交農業稅和提留等等,少不了和鄉政府打交道,給楊銳做班主任是很方便的社會關係,他對楊銳也就格外照顧。

    王國華於是輕輕的拍了楊銳兩下,將他「監督」了起來。

    「下課了?你答的怎麼樣?」楊銳擦擦嘴,一副小憩後的懶散模樣。

    「哥哥啊,你還記得關心我。三角函數的題我都答了,對不對不好說,其他的題就隨便寫了寫,該交卷了。」王國華的語氣其實挺自信的,只是純粹為了形式上的謙虛。

    「那就好,能答出來,正確率就很高了。」楊銳知道背題的優勢和劣勢,最怕遇到陷阱題和偏題,這套卷子是盧老師照著上次高考的題出的,比較單純,能答出來就沒有太大問題。

    盧老師在台上清咳兩聲:「不要說話,各排把卷子從後往前傳上來,都不許動筆了!」

    班長劉珊自動起身,到前面幫忙將卷子給整理到一起。

    楊銳身材高大,又是回爐班的新人,坐的比較靠後,卷子很快泯然於眾人。

    劉珊不能當眾去翻他的卷子,遠遠的看了他一眼,做了個口型:明天看分數。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26 PM

第六章 我爸是書記

    數學考完就是午休時間了,王國華隨意的問了楊銳兩句,就興奮的說起自己做題時的感覺,接著又憧憬其他類型題的複習。他認真開始讀書也就是最近三四年的光陰,其中大部分都用來補以前的功課了,時間很緊,效果很差,從未有過這種近乎隨心所欲的答題狀態,精神之好溢於言表。

    王國華高興的從教室說到了食堂,從打飯說到了吃飯,楊銳都耐心的聽著。將注意力放在廢話上面,總比注意力放在乾巴巴的饅頭上強。

    沒有配菜純吃饅頭,連續數日,絕對是現代人不願挑戰的飲食方式,可大多數學生都吃的津津有味。學校食堂大量供應白面饅頭是上了高中才有的事,以前還得和窩頭等粗糧搭配著吃。

    王國華說的開心,卻不是每個人都像是楊銳這般沉得住氣。

    不等楊銳把第一個饅頭吃完,旁邊一名滿臉痘痘的老生不滿的拍了桌子,惡聲惡氣的道:「我說你,就一個摸底考試,高興個什麼勁?要真那麼本事,怎麼就跑來復讀了?」

    高考剛結束不久,王國華還敏感的很,頭都沒回就道:「你是考上了怎麼著?都新四軍了吧,橫什麼?」

    這話的殺傷力更大,不僅是和滿臉痘痘的老生同桌的,跟前的好些個老生也都給激起來了。十幾個人烏泱泱的站起來,正好湊成個半圓,頗有些遮蔽陽光的作用。

    還有人已經指著鼻子罵了起來:

    「你小子說什麼?」

    「不想在鄉中混了不是?」

    如今的高考錄取率相當低,復讀數年的學生比比皆是,因此,兩三年就能考上的,被稱作「解放軍」,意思是很快就能迎來解放,屬於幸福的一群人。「新四軍」是抗日隊伍,距離解放可就遙遙無期了。

    這裡有從78年77年就開始參加高考的老生,甚至還有做過幾年知青,直到現在仍在復讀的老生,連考不過,心裡其實也是又苦又自卑,聽到粉嫩新人的高調諷刺,心中不快可想而知。

    王國華見引了眾怒,舔了舔嘴唇,沒再吭聲。

    大部分老生只是罵罵咧咧的,與那滿臉痘痘的老生同桌的兩人,卻是趁亂擠了上來,拳頭握緊,想要給王國華一個狠的。

    80年代的中國社會,絕非後世傳說的那般淳樸善良,即將進行的嚴打,就是因為社會治安瀕於崩潰所致。此時,街面上的混混囂張到普通人晚上都不敢上街的程度,而且,除了專業的混混和待業青年,許多有工作的青年也時不時的會臨時轉職,醉酒搶劫老大爺,趁亂偷摸女人胸之類的事屢見不鮮。學校裡雖然好一些,但二十啷當歲的青年,好勇鬥狠亦是免不了的。

    楊銳總歸是見多識廣,瞅到捏著拳頭的兩人,馬上起身拉了王國華一把,將他擋在了自己身後。

    他賭的是楊家的名頭能唬人。

    西寨子鄉毗鄰西堡鎮,後者街面略微繁華一些,面積和人口卻比西寨子鄉小了不少。楊家兩代鄉黨委書記,家族兄弟盤踞周邊,在本鄉本土是純純的地頭蛇。楊銳的父親和祖父雖然一生自律甚嚴,做事的手腕卻是極其強硬,鬥過人整過人也欺負過人,留下的故事足夠鄉人吹噓一整天的。

    揍了王國華的事小,揍了楊銳,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一個鄉中屁大的地方,又都是住校的學生,幾個幹部子弟大家都認得,兩個捏著拳頭的老生頓時立住了腳步,看向後面。

    那滿臉痘痘的男生「咦」的一聲,提溜著布鞋,痞氣十足的來到兩人面前,用手指點了點楊銳,又點了點王國華,道:「楊銳你行啊,敢跟我燕三叫板了,你也皮癢癢了?讓開,要不我連你一起打。」

    燕三是他自取的「匪號」,本名卻是不夠氣派的胡燕山。

    他自然也是幹部子弟,其父是西堡鎮的供電所所長,因著手上總有閒錢,又捨得交朋友,在本地的街面上很吃得開,算是鄉中的小霸王。

    供電所是所謂的「電老虎水閻王」之一,歸「條條」管理,不受鄉鎮一級的「塊塊」領導,在這個年代,是相當有權力的部門,說給誰斷電就給誰斷電,一句「設備問題」就能讓你點煤油燈過年,面對鄉政府鎮政府還是極有底氣的。

    燕三以前雖不至於欺負楊銳,倒也沒將這個木訥的書獃子放在眼裡。

    然而,如今的楊銳可不再是那個性格軟弱近乎於怯弱的傢伙,畢業後的蹉跎和創業的艱辛磨練了他,自不會像是對方所期望的那樣,默默躲開。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我還真有點皮癢癢,你要不給我一拳解解饞?」

    「哈哈。」等著看好戲的圍觀學生發出一陣哄笑,有人直接扯過凳子,捏著饅頭蹲在上面,準備就著血淋淋灰撲撲的打鬥來吃飯了。

    自號燕三的痘痘男有些出乎意料,摸著下巴笑了:「你小子長脾氣了啊,行,我給你開個葷。」

    說著,他就捲起了袖子,一副要大打一場的模樣。

    在他印象裡,此番動作就足夠讓楊銳知難而退了。

    幾名與楊銳熟悉的同學見真的要打起來,也連忙站了出來,擋在前面勸架。

    可惜,今天的楊銳輕易就看穿了燕三的遲疑,雙手分開前面的人,拱拱手道:「各位,我今天還真想讓燕三開個葷,你們都別攔著他。」

    擋他前面的人都聽暈了,其中最是人高馬大的曹寶明一手擋住楊銳,一手攔住燕三,道:「別打別打,都讓一步,都讓一步……」

    燕三一把打開曹寶明的手,惡狠狠的指著楊銳道:「我今天還就打你,怎麼著?」

    楊銳也一臉淡定的撥開曹寶明,毫不遲疑的站在燕三面前,道:「我讓你打啊。你只要有本事讓我見血,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王國華你愛怎麼揍就怎麼揍。」

    燕三眨巴眨巴眼,沒太搞明白狀況,王國華和曹寶明等人也是一臉驚詫。

    「你今天只要敢動手,我立馬去縣裡驗傷。」楊銳語氣平緩:「我二姑父是西堡鎮派出所的所長,我大表哥在縣刑警隊。我敢說,肯定能驗出一個傷害來,到時候,這就是刑事案件。」

    燕三「嗤」的一聲,嘲笑道:「我當你有什麼本事,就是叫家長啊」

    楊銳笑瞇瞇的說:「小孩子過家家是叫家長,進監獄可不是過家家。到時候,我親自到審訊室給你上菜。我倒是有點好奇,你供電所所長的老爹,怎麼把你從公檢法的圈圈裡撈出來。」

    條條有條條的好處,塊塊有塊塊的厲害,供電所的所長固然能做到不求人,可有事的時候,他求也求不到人來。

    燕三望著楊銳冰冷的眼神,突然腦袋有點發懵。

    這個模式不對啊!

    他原本以為自己玩的是快意恩仇的江湖遊戲,怎麼轉眼之間,就變成陰惻惻的官場鬥爭了?

    楊銳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環視一周,道:「該吃飯的吃飯,該睡覺的睡覺,都別杵著了,讓我記住了名字,不是啥好事兒。」

    看熱鬧的學生互相看看,悄無聲息的散開了。

    一會兒,滿場除了胡燕山,就只有楊銳這邊有幾個人站著。其他人要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要麼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直接回宿舍去了。

    此時的鄉鎮一把手雖然已經改稱鄉黨委書記了,可權力和以前的公社書記並沒有兩樣,全鄉上到土地建房,下到養豬種地,沒有他不能管的。所謂「公社書記土皇帝,大隊支書土霸王」,對景的時候,都是能要人命的官兒,在鄉間,說話比省委書記還有用。

    回爐班的學生大的二十三四歲,小的也有十七八歲了,雖然不至於世故,卻也知道不該給家裡惹事。

    楊銳的威脅實實在在,誰都不願意觸這個霉頭。

    燕三呆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在街面上還有些狐朋狗友,可那裡面最厲害的刑滿釋放犯,也不敢挑釁警察。

    他老爹權力不小,到處都有奉承拍馬的人,但要隻手遮天,那又差遠了。

    四周隱隱約約的眼神,更令燕三不安。

    他知道不能再這樣僵下去了,於是賣痞的一笑,再用手指隔空點點楊銳,說了句「算你狠」,轉身就走。

    王國華一直看著他離開食堂所在的院子,才驚訝的看向楊銳,道:「以前也沒覺得你這個書記的兒子有啥厲害的,今天好像不一樣了啊。」

    「那是他要打我,又不是我要欺負他。這種事拿到檯面上來,當然是先動手的吃虧。」楊銳笑著舒了一口氣,拉著幾個適才站出來的同學坐了下來:「咱們先吃飯,吃完了睡一覺,下午還要考三門呢。等考完了,你們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我的學習小組旁聽。」

    幾個人笑呵呵的點頭,都太沒有當回事。

    人高馬大的曹寶明卻是好奇的問道:「你前面說要送燕三進監獄,是唬他的吧?」

    「也許吧。」楊銳眼神飄忽。作為一名曾經處死過數百隻小白鼠,解剖過數十隻小白兔,無端殘害過的無數生命的生物系研究僧,多少是有點冷酷的因子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27 PM

第七章 簡單題目

    下午第一堂考物理。

    楊銳提前十分鐘到教室,意外的發現胡燕山來的比他還早,而且準備好了文具,正在那裡抓耳撓腮的看書呢。

    瞅見楊銳,胡燕山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權當沒看到。

    「這傢伙也讀書的?」楊銳不免奇怪的嘟囔了一句。

    王國華聽著笑了:「他不讀書來回爐班做什麼,早當兵去了。」

    當兵若能提干,差不多和考了中專是相同的效果,但比大專就差多了。不過,區區供電所所長,在地方上還有點手段,對軍隊就鞭長莫及了。

    「他高考多少分?」楊銳的好奇心不減。

    王國華偏著頭想了一下,道:「280分的樣子吧,他估計是想考個大專,今年應該是第三年了。」

    中專畢業就有幹部身份,若是有門路的話,回來進單位即可,不過,要想起步高一點,超過他老爹的成就,大專畢業證是相當有必要的,那就需要330分甚至更高。

    想來,做了半輩子供電所所長的胡父,也不想兒子再在鄉里廝混一生。

    楊銳毫無同情心的笑了:「這胡燕山考了三年還不到300分,怕是不止要做到新四軍了,得做到老紅軍才有希望。」

    相比抗日軍隊新四軍,老紅軍距離解放的日期就更遠了。

    王國華也幸災樂禍的笑了。

    其他學生莫名其妙的看看他們,然後接著自顧自的準備考試用具,或者臨時抱佛腳的看書。

    80年代的學生對學習的重視是後世所難以想像的,不管是在學校裡,在家裡,還是在球場上,此時的學生們談論最多的永遠是學習。這一方面是因為社會風氣使然,更少的令人更專注;另一方面是因為青年學生的出路太少,高考幾乎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這就是鯉魚跳龍門,一朝跳過,化魚為龍,瞬間蛻變為國家精英,有編製有檔案,是國家所需的棟樑之材。而沒有跳過的,要麼在家修理地球,要麼進工廠做工,要麼去軍隊裡當兵,待遇地位不可同日而語。至於個體戶,如今還是赤貧者和刑滿釋放人員走投無路的選擇……

    即便是家庭條件再好的學生,最終有沒有考得上大學,未來亦是截然不同。

    所以,但凡有一點點的機會,學生們都會選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兩點整,物理老師拿來了試卷,照例是油印的紙張,手寫的字體。

    題目同樣是仿照著去年高考重新出的。這些年,每次高考的大綱都有極大的變化,學校只能參考最近的一次,做出修正。

    楊銳看著墨跡未乾的題目,心下暗暗點頭,別看西堡中學只是個鄉鎮中學,老師的學歷都不高,但敬業程度,實在是令人佩服。

    他也算是做過教師的人,知道出一份卷子有多麻煩,既要包含盡量多的知識點,又要按照重要和難易程度,分配知識點出現的頻率和分值,此外,摒棄大綱外的知識點,且讓題目的解法多樣化,亦是很繁瑣的工作。

    30年後的教師,即使有無數的模擬試卷和資料可供參考,自己出題都很費事,以及推人,80年代的模擬考試幾乎全靠教師自己出題,工作量之大,實難想像。

    「最少得加一個星期的班,才能弄這麼一張卷子吧。」楊銳先是自前向後的審視了一遍卷子,方才埋頭做題。

    和其他學生不一樣,楊銳做題已經習慣了猜測出卷者的心思,而非是題目本身。這也是他做了無數張試卷以後,僅存的一點樂趣了。

    否則,不斷的做著雷同的題目,實在是了無生趣。

    大約30分鐘,楊銳即用工整的筆記,把一份物理試卷完整的答了出來。

    和後世相比,此時的物理試卷難度明顯要低不少,大題中還有後世初三學的簡單電學,其他題目的最高難度也不超過普通高二學生的水平。當然,80年代初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兩年制,從選拔考試的角度來說,倒也不算是明顯的降低。

    不過,復讀過的學生,卻又比應屆生有了明顯的優勢。

    楊銳偏頭看看王國華,他也差不多停筆了,會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只能靠猜了。

    正咬著筆桿的王國華感覺到了楊銳的目光,咧嘴一笑,道:「高考36分,現在也高不到哪去。」

    物理滿分100,36分只能答個基礎。

    楊銳斜眼看了看他的卷子,大題多數只寫了兩三個算式,根本沒有完成,剩下的全都空著。不用說,他這36分,根本就是一分兩分湊出來的。

    「回去給你把物理也補起來。」楊銳小聲的說了一句。

    王國華連連點頭,眼神裡滿是期待。

    「不要說話,做自己的。」物理老師嗑了嗑桌子。

    楊銳微微一笑,將卷子翻過來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就把草稿紙一蓋,假寐起來。

    班長劉珊也因為前面的響動抬起了頭,見楊銳還是一般的做派,不由扁扁嘴,莫名其妙的歎口氣,低頭答起了自己的。

    她前兩次高考分別是352和361,離本科線已是一線之差。不過,在這個600多萬人報考,只錄取20餘萬人的年代裡,一線之差並不是那麼容易闖過的。

    下午三點,物理老師準時收卷。

    交了卷的學生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上廁所,有煙癮的學生抓緊時間抽根煙。

    有點閒錢的學生,往往會當眾點燃捲煙,就在教室裡吞雲吐霧起來,抽煙的同時,說話的聲音很大,很有指點江山的味道。旁邊的學生習以為常,安之若素的吸著二手煙。

    學生們抽的多是3分錢一包的山花煙或5分錢一包的劍魚煙,抽不起捲煙又有煙癮的學生,就偷偷跑到沒人的地方抽手捲煙。

    胡燕山的檔次最高,他兜裡裝兩種煙,一種是平時抽的羊群煙,也給跟班散,9分錢一包,比普通老師抽的還好。一種是他用來裝面子的大雁塔,二毛六一包,簡直貴的離譜,別說在學生當中了,普通成人也抽不起,多數只會用於送禮。

    此時,著名的大前門也只賣三毛六,憑票供應,是縣市送禮的主力軍,胡燕山的老爹作為鎮供電所的所長,收到的多是大雁塔和寶成,每週自己抽一條,分給兒子兩包。

    楊銳習慣性的用手在鼻前扇扇風,起身到窗戶跟前呆著去了。他剛上大學的時候,偶爾會跟著同學抽支過嘴煙,自從公共場所禁煙以後,連裝樣子的功夫都免了。

    胡燕山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在其看來,現在的楊銳實在有些太嬌氣了。

    「娘們!」胡燕山的評價脫口而出,指向明確。

    他的兩個跟班立刻開腔捧場,但聲音都不大。楊銳中午說的話還歷歷在耳呢,他們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十分鐘的課間休息一閃而過,化學摸底考試接著進行。

    楊銳這次答的更快,控制著速度也只用了20分鐘,和其他幾門比起來,化學越發顯的簡單。

    不過,在鄉中的學生和老師看來,化學卻是一門很奇怪難懂的課。因為學校條件匱乏,在基礎實驗都無法進行的情況下,純靠背誦,是很難對化學有一個感性的認識的。

    要想系統性的學習化學,西堡中學的條件其實並不具備,就連他們的化學老師,也不過是市化工廠調來的工人,全靠滿腔的熱情,期望勤能補拙。而他出的卷子,更比數學和物理卷笨拙許多,差不多全是基本的套路,甚至最後一題,還有明顯的疏漏。

    楊銳猶豫了一下,沒在卷子上直接標出錯誤,卻是按照他的出題思路,直接做出了正確的算式。

    再次趴下休息的時候,楊銳略有些撓頭。要給他的學習小組補習化學的話,光靠紙筆可是不行了,還得有教學設備和試劑,至少,得給他們建立一個過得去的化學思維體系。

    當然,純靠背誦也不是不行,只是太浪費時間,80年代的學生和老師或許習以為常,楊銳卻不想讓他的學生將寶貴精力如此浪費。

    「之後得想點辦法,弄點資金了,老吃饅頭也不行啊。」楊銳想起晚飯,一臉的膩味。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27 PM

第八章 你才是神仙

    化學考試結束以後歇了半個小時,接著又是英語。

    楊銳雖然場場小憩,仍然被拖的渾身難受,其他學生更不必說,各個都是用腦過度要翻肚皮的樣兒。

    但到試卷上桌的時候,再憊懶的學生都打起了精神,認真作答。

    楊銳初時有點驚訝,轉念一想也明白了。在這82年的時空裡,能有題做都是種幸福。

    如今在市面上,成系統的高考模擬題不超過三種,分門別類的理科試卷也屈指可數,且不說它們的製作水平如何,首先一點,高考命題組的老師,肯定是看過這些題目的。

    因此,若是只做大眾題目,除非已經融會貫通的學霸,其他學生的臨場發揮總要差一些。

    各個學校的老師出的內部題目,雖然不像是出版試卷那般面面俱到,總歸能夠補足學生們的短板,是高考的旅途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對學生們來說,這些題目就像是陪練喂招,相當難得,是拿錢都買不到的師長心血,所以再苦再累,都會支撐著做一遍。

    楊銳沒得選擇,一手拖著腮,一手拖著筆,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將英語試卷答完,大致算算,肯定能得到的分數80有餘,再回頭檢查一番,提高的亦是有限。

    他的英語水平只能說是一般,考研的時候得了55分,雖然比大部分學校的單科錄取線多了15分以上,但比真正的95學霸還是差了許多。讀研期間,他被迫翻譯了不少的外國文獻,都是為了讓導師閱讀方便,自己的閱讀能力倒是有所增漲,可語法之類的必考項目就落下了。

    80年代早期的高考英語,對語法的糾結像是女人對體重的糾結一樣,楊銳想要大殺四方卻是不易。

    「算了,數理化滿分就夠了。」楊銳也不去管那些似是而非的語法題了,就此罷手。

    其實,80多分的英語,對鄉中的學生已是神一般的存在,這些上了高中才接觸英語的學生,與後世那些幼兒園就開始雙語教學的孩子是沒法比的。

    回到宿舍,累了一天的學生們倒頭便睡,教師宿舍那邊卻亮著燈,徹夜未眠。

    學校給每個科目抽調了一名老師,要他們當日就把卷子給批出來。

    理科回爐班68人,說多不多,說少不說,兩個人分頭批改,熬夜是免不了的。

    班主任盧老師教的數學是早上考的,他午休了一個小時,就窩在房間裡批改試題。

    學校的老師沒有辦公室,但有自己的獨立宿舍。大部分老師都把宿舍當成了辦公室,平日裡批改作業,教訓學生,也都在自己的宿舍裡。

    盧老師和另一名數學周老師正好是鄰居,兩人商量好了一人批大題,一人批其他小題,就將卷子給分開了。

    差不多到晚上八點,盧老師才將自己這邊的30多份試卷大題批完,在給最後一份試卷認真寫了註解以後,匆忙去敲隔壁的門。

    「老盧批完了?」周老師三十多歲,是個大煙鬼,兩隻手指頭熏的像是臘鴨似的,衣服褲子都有燙出來的破洞。

    「批完了。」盧老師看著裡面煙霧繚繞的樣子,隔著門檻把卷子遞給了他,道:「你這是做神仙呢,我就不進去了。」

    「我不是神仙,你才是神仙。」周老師笑的露出大黃牙,把手裡的煙放到煙灰缸裡,拍了拍手,從窗台上拿起一疊卷子,交給他道:「最上面一份,你仔細看看。」

    「看什麼?」盧老師不明所以。

    「你一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周老師一把拽過他手裡的卷子,拿煙關門一氣呵成,然後隔著門道:「卷子明早給你。」

    「好嘞。」盧老師搖搖頭,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房間,開燈看題。

    這一看,他立刻就愣住了。

    一連串的對號,自上往下,自左向右,工整的像是排隊似的。

    盧老師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才明白老周的意思。

    這份卷子的小題竟是全對。

    「怎麼可能?」這是盧老師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卷子是他出的,題目的難度,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這要拿到縣中或市一中去,有學生把小題全答對,也不出奇。

    可鄉中學生的水平,哪裡有那麼高,要真是這麼厲害,又何至於到回爐班重讀?早拿著錄取通知書,屁顛屁顛的上大學去了。

    盧老師心底冒出了一團怒火,這定有人到我的房間裡,偷走了答案。

    太囂張了。

    盧老師「唰」的拿起試卷,準備看看誰這麼大膽。

    「楊銳……楊銳!」他讀了兩遍,才把此楊銳與彼楊銳對上了號。

    確定了名字,盧老師的怒氣突然散了一些,繼而泛起了些微的懷疑。

    他對楊銳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楊家兩代書記的家教也很嚴格,自覺那內向的孩子,做不出這膽大包天之事。

    「難不成,是別人給了他答案?」

    想到這裡,盧老師開始翻看其他人的試卷。

    剛拿回來的34份卷子很快被他翻了個底掉,這下別說是全對的了,能有一半紅勾的都寥寥無幾。

    回憶他剛才批改過的另34份卷子,大題都做的七零八落,離滿分的標準實在相差太大。

    盧老師想不通關竅,下意識的拿起楊銳的卷子,看向他的大題。

    「正確,正確……正確……步驟全對,算式一個都不少……」盧老師越看越覺得怪異,楊銳答題的步驟,比他的答案還要詳細清晰。

    要說小題可以直接抄襲最終結果,大題的詳細步驟,卻是他預先準備的答案裡沒有的。

    也就是說,楊銳用的答案不是他事先準備的答案,要抄襲這樣的考卷,首先得有人能做出這些大題。

    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找遍全縣,能把高考難度的數學卷子答出滿分的,敢說一個都沒有。就是那幾個老資格的大學生,這麼多年不接觸高中數學了,也不可能為此專程複習。何況答的如此詳細,那費的功夫就更多了;

    怎麼想,這都是奇怪的事。

    如果真的是楊銳抄走了試卷,那連答案一起抄走不就行了?何必費那麼多事。

    除非……

    是楊銳自己做的題?

    這個念頭出來,盧老師一下子坐不住了。

    怪不得老周不肯細說,這事根本沒法解釋。

    可不這麼解釋,又能怎麼解釋?

    盧老師在滿腹疑惑之中,批完了所有的試卷。

    他卻不知,同樣疑惑滿滿的,還有其他物理化學和英語老師。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30 PM

第九章 120分

    數學滿分是很不容易的,有的人也許總能得到95%甚至99%分數,可要說滿分,總歸是不好得的。後世的高考數學,一個省平均不過幾十人的數學卷滿分,有的自主命題較難的省份,全省只有一兩個滿分的。

    在西堡中學不長不短的歷史上,還沒有一個學生滿分的記錄。高考沒有,模擬考沒有,就連平時的測驗也沒有出現過。

    盧老師捏著楊銳的卷子,只覺得無奈又怪異。

    這一次的試卷以模擬7月份的高考為主,回爐班學生的成績也多在高考成績上下浮動,其中分數最高的82分,相當於百分卷的69分,最低的只有個位數,是個偏科嚴重的新生。

    楊銳超過第二名38分,比他自己不久前參加高考時多了80分。

    這樣的成績,在始終關注他的盧老師眼裡,根本無法解釋。

    「還是單獨詢問一下吧。」盧老師想到此處,將楊銳的卷子給抽了出來,塞到了最下面,方才施施然的走進教室。

    學生們正襟危坐,齊齊看向盧老師。

    80年代妥妥的是學霸的時代,此時的人們完全是把高考當科舉來看待的,不論是學生還是社會人,討論到學習和知識的時候,依然飽含著崇敬。

    在這種環境下,學生們對分數的重視是前所未有的。

    班長劉珊微微捏緊拳頭,大聲道:「起立!」

    「老師好!」學生們齊聲喊了問候語,繼續盯著講桌上的卷子。

    劉珊微微扭頭,瞅了楊銳一眼,試圖看出他的心虛。

    楊銳的表情平靜如水,一點沒有要開牌的窘迫。

    「他還真能考一個高分不成?」小姑娘哪裡知道什麼是撲克臉啊,心裡不由自主的發散起了思維。

    盧老師平常喜歡開堂的時候講兩句,今天卻沒了興趣,拿起面上的第一張卷子,道:「李學工,82分,考的非常好,過來拿卷子。」

    底下發出悉悉索索的驚歎聲。

    在370分就能讀本科,340分就能讀大專的年月裡,82分的數學實在讓人羨慕。

    李學工一臉喜悅的站起來,將自己的卷子拿了回來。

    盧老師咳嗽了一聲,道:「好好看一下你丟分的幾道題,平時緊張起來,要給自己掐時間模擬考試,高考的時候要能有這樣的發揮,不就省了這一年的時間?」

    李學工吶吶的低下頭,說:「我考試的時候,心跳的特厲害……」

    下面傳來一陣哄笑聲。

    李學工的高考數學只有61分,整整少了21分,再加上略有偏科,最終也只有350多分,離本科差了一大步。

    這樣的孩子,往往是很不甘心去讀大專的,因為畢業以後的區別實在太大,還不如多復讀一年,幸福一生。

    回爐班裡多的是這樣的學生,尤其是家庭條件並不十分好的學生,之所以年復一年的回爐,就是因為離分數線太近,近的不忍放棄,才會咬牙堅持。

    反而是那些分數差了很多的學生,確定自己無法過線,最多復讀一兩年就會黯然離開。

    楊銳仔細的看了李學工一會。膽小怯場說明他有畏懼,知進退。在這樣的環境下能考82分,說明他還不乏毅力,比起有些熬了五六年的回鄉知青,李學工更值得培養。

    他默默的將這個名字,填在了一個嶄新的紅皮筆記本上面。

    台上,盧老師又拿起了第二張卷子,都不用看,就道:「許靜,71分……太粗心了,函數部分要多做練習,填空題丟分太多了。」

    第二名和第一名的差距最大,當然,這是沒有計算楊銳的情況下。

    「知道了,謝謝盧老師。」和許靜的名字不符,這是個虎背熊腰的女孩子,粗壯的手臂和壯碩的腰肢是常做農活鍛煉出來的,紅撲撲的臉蛋給人一種七十年代宣傳畫的感覺,整個人倒是異常活潑,取卷子的短短幾步路,就能和人打鬧起來。

    這才是真的女漢子啊,家裡多半也是把他當漢子一般用了。楊銳偷偷評價了一句。

    盧老師一個名字接著一個名字的念下去,很快到了班長劉珊,她是第六名,65分。

    盧老師把卷子交給她的時候,特意指了指卷子上的污漬,道:「扣了你5分卷面分,以後一定要注意,絕對不能弄髒卷子。否則到了考試的時候,被閱卷老師以為你是有意標記,那就麻煩了,知道嗎?」

    「知道。」劉珊低下頭,心裡暗恨楊銳,要不是因為他,自己怎麼會污了試卷,那就該是70分,第三名才對。

    將卷子收好,劉珊正要轉身,又停了下來,問:「盧老師,是按分數高低發卷子嗎?」

    盧老師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劉珊不敢多問,連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盧老師繼續發卷,每份毫無例外的都要點評兩句,他覺得這種時候,教育效果最好。

    王國華得了46分,最重要的是,他的三角函數題只扣了兩分的步驟分,由此證明背題確有效果,不免抓耳撓腮,興奮不已。

    劉珊豎著耳朵從60分聽到30分,還沒見楊銳上台,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失望。好笑是因為楊銳的豪言壯語,失望是因為他誤人誤己,白長了一副好皮囊。

    快到下課的時候,胡燕山也拿回自己的卷子:15分。

    對此,胡燕山表現的滿不在乎,還坐在後排,點燃了一根煙,以傳播自己的情緒。

    但在瀰漫的輕煙背後,他的眼睛卻盯著王國華和楊銳。

    胡燕山消息靈通,王國華以前的成績,他一問就知,兩相比較,自然知道他長了分,而且長了近20分。

    離高考結束才多長時間?這個王國華和楊銳的學習小組,要真的有用,他倒也想加入進去。

    現如今,別說是供電所所長的兒子,就是供電局局長的兒子,也削尖了腦袋往大學裡鑽。

    後半輩子是喝湯還是吃肉,就看能不能通過高考這道坎。

    胡燕山可不想走當兵復原招工提干的路子,那太辛苦了,而且耽誤時間,升的還比別人慢,憋屈。

    不過,老師還沒有喊到楊銳的卷子,又加深了他的疑惑。

    後面幾人的卷子很快發完,盧老師看看手錶,道:「大家課間休息十分鐘,我下堂課開始講卷子。」

    正胡思亂想的胡燕山連忙看向楊銳。

    這傢伙沒拿到卷子,依舊鎮定自若,不由的讓胡燕山浮想聯翩。

    他立刻站了起來,把煙頭在桌面上一擰,喊道:「盧老師,楊銳的卷子沒發呢。」

    說著話,他就衝到了講台處。

    盧老師的手腳慢,又在許多學生的視線下,一時間竟不知將最後一張卷子放到哪裡去。

    胡燕山不客氣的從講台上撿起,一看笑了:「這不就是楊銳的?您給忘了吧,我看看,這考了12……120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31 PM

第十章 滿分又滿分

    120分可是滿分!

    聽明白的一臉呆滯,沒聽明白的連忙掏耳朵。

    盧老師呵呵的笑了兩聲,從胡燕山手裡輕巧的取回捲子,道:「這個卷子我準備再看看。」

    「分數寫錯了吧。」胡燕山伸長了脖子,還想看卷子,只瞅到一連串的對號。

    絕對不是12分了。

    盧老師沒回答,捲起卷子,向楊銳招招手,道:「楊銳跟我出來一下。」

    「是有問題吧?是不是?哈哈……是有問題吧。」胡燕山其實也有點傻眼,只能用笑聲來掩飾。

    事關名譽,楊銳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反問:「有什麼問題?」

    胡燕山頭都不回,嗤笑道:「你抄的唄,還能有什麼問題?」

    「我抄誰的?」楊銳聲音淡然,底氣很足。

    胡燕山語氣一滯。是啊,全班最高的李學工82分,和120分差的不是一般元。

    他下意識的看了盧老師一眼,忽然很有覺悟的喊道:「他抄的是標準答案,是不是?」

    「標準答案有我的卷子這麼詳細嗎?盧老師?」楊銳答題的時候就注意一步步的寫下來,此刻果然用上了。

    盧老師默默點頭,他給許多題準備的標準答案就只有一個結果,因為題目是他自己出的,大題的批改也是他自己,其中的步驟自然瞭然於胸,用不著專門做個詳細答案。

    楊銳的問題,正是他所無法解釋的。

    胡燕山暈了:「點頭是啥意思?有這麼詳細,還是沒這麼詳細?」

    「沒有這麼詳細。」盧老師對這兩個學生也挺無奈的,另一方面,他也挺想聽聽楊銳怎麼說。

    胡燕山頓時沒了說辭,看楊銳的眼神都變了。

    偷試卷出來,找人做出來再背下?區區模擬考試,根本不值得這樣做吧。

    他想不出關鍵,只能繼續問道:「你自己說是怎麼回事?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考一個滿分出來吧。」

    「我開竅了,不行?」楊銳撇撇嘴,一句話把他的問題給塞了回去。

    就像考試前所思忖的那樣,考滿分這種事兒,根本用不著解釋,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再離譜的揣測離事實也遠著呢。

    虎背熊腰的許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引來一串笑聲。

    沉悶的課堂剎時間變的有些歡樂。

    胡燕山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不得不說,80年代青年的臉皮還是很薄的,哪怕供電所所長家的「公子」也不例外。

    他咬咬牙,轉身跑回自己的位置,拿了一本薄薄的習題冊出來,翻到最後一頁,遞給楊銳,道:「你要是能把這道題做出來,我就加入你的學習小組。」

    「還挺自信的。」楊銳嘖嘖兩聲,一邊接過他手裡的習題冊,一邊笑道:「是什麼讓你覺得,申請加入我的學習小組,就一定能通過?」

    「你做不出來,就承認自己是作弊了。」胡燕山常在街面上行走,激將法用的純熟。

    楊銳笑笑,低頭看了一會題,就拿起了粉筆,在水泥黑板上寫了起來。

    這是一道綜合性的函數題,同時考察奇偶性和週期性,並要求對函數進行合理變形,尤其是後一種,假如沒有充分的積累,能不能變形到所需要的函數,是要碰運氣的。

    類似的題目,差不多是高考數學的最高難度了,而且,是後世高考數學的最高難度,若是放在80年代初的高考試卷中,怕是能堆出屍山血海出來。

    不過,楊銳浸淫高考補習多年,對相關的知識點已經熟的不能再熟,稍微思考一下,就信手拈來的寫下了變幻式。

    接著,楊銳幾乎不用思考似的,就將答案一步步的寫在了黑板上。

    他做出一份滿分卷,就是來震懾眾生的,此時更不介意加強學生們的崇拜感。

    這可是給他的學習小組刷名望的好機會。

    胡燕山望著似曾相識的算式,呆若木雞。

    這道題來自於河東師範大學的內部考卷,屬於實驗性質的新型題目,目前還是師範大學用來考察畢業生水平的題目。

    也就是說,它是用來考新老師的高中題,難度自然是拔高了再拔高的。

    胡燕山從父親的老朋友那裡得到了這套內部考卷以後,如同得到了武功秘籍似的,時不時的就會拿出來,對著答案琢磨,好像自己能解出來,就可以功力大進似的。

    斷斷續續幾個月下來,胡燕山理所當然的沒有琢磨出東西來。他倒是覺得習以為常,畢竟是大學裡考新老師的題……

    可現在看楊銳「唰唰唰」的像是做四則運算似的,他心理就不平衡了。

    「錯的吧。」胡燕山不由自主的摸出另一個本子,一步步的對照著黑板看。

    他其實記得大部分的解體過程,只是需要確定一下。

    胡燕山對的很認真,差不多是一個符號一個符號的看下去。

    第一排,正確。

    第二排,正確。

    第三排,答案裡沒有,胡燕山因此振奮了一下。

    然而,第四排似乎又是正確的。

    ……

    他一排排的看下去,只覺得楊銳的答案只是多了幾個步驟,似乎更加詳細了。

    這其實是楊銳做補習老師以後所養成的習慣。有些看似簡單的步驟,興許就是學生所不明白的,所以,多寫幾步,興許就能解決一名學生長久以來的疑點。

    另一方面,楊銳也鼓勵學生多寫步驟,就像其他老師經常倡導的那樣。

    省略步驟的寫法固然又輕鬆又帥,但在很多時候,往往一個不小心就會丟掉更多的分,多寫的步驟就像是買一份保險,它不能讓你得更多的分,但它能做到止損。

    在數百萬人參加的大型考試中,購買一份保險絕對是明智之選,比耍帥更重要。

    當一項重要的考試分數出籠以後,沒人在乎答題的過程,只在乎分數高低。

    「對嗎?」楊銳停筆問胡燕山。

    胡燕山「啊」的一聲放下記答案的小本子,然後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楊銳微笑著將寫著題目的習題冊丟到了講台上,看著胡燕山不說話。

    如果要評選一個尷尬時刻的話,現在能排在胡燕山所遇的前三位。僅次於小學當眾拉褲子。

    盧老師拿起講台上的習題冊,翻到最後看了一會,接著比較黑板上的答案,也陷入了沉默。

    「變化太大了。」他的聲音只有前排的同學能聽到。

    「這麼說,我的答案是對的了?」楊銳笑著問。

    盧老師微微頷首:「對的。」

    「所以說,我是真開竅了。」楊銳轉了個身,面向全班同學,單手放於胸前,彎腰三十度鞠了個躬,笑道:「歡迎各位同學參加我的學習小組,開發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對了,我的學習小組,是要寫書面申請了,光是空口說白話,可是不行的。」

    他先前這樣說的時候,許多學生還嗤之以鼻。

    然而,有了令人驚詫的成績以後,眾人對他的學習小組的看法也就不同了。

    當場就有人喊了出來:「書面申請寫什麼?」

    「就說為什麼加入學習小組,加入以後想怎麼做,你能接受多大程度的約束,最後,假如你讀了大學想做什麼,畢業以後會怎麼做。」楊銳沒有避著盧老師。學校就這麼大,避也避不開。另一方面,學習小組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他的計劃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進行,而且達到目的。

    學生們激烈的議論起來。

    許靜盯了一陣黑板,也問:「劉珊,你要不要加入那個學習小組?好像有用的樣子。」

    「啊……我不知道。」劉珊略有慌亂,她的腦中莫名奇妙的回想起楊銳適才微鞠躬的樣子,不禁與電影中的各種場景做起了比較。

    楊銳滿意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平靜而自信。

    第二節課,盧老師將卷子還給了楊銳,默默的開始講題。

    楊銳不說,他決定先觀察幾天再說。

    大家都在觀察楊銳,後者依舊鎮定自若。

    直到第三節課,物理老師進門,再將一份百分卷交給楊銳,方才湧起又一輪的討論。

    楊銳用類似的流程,解釋了物理老師的疑問。

    接著……

    第四堂英語課,讓大家稍稍鬆了一口氣。

    楊銳87分的成績雖然穩穩的排在全班第一,可它畢竟不是滿分了。

    這總算讓回爐班的同學們,從無邊的夢幻感中解脫出來,並在午餐時間,好好的討論了一番。

    到了下午時間,已經開始有人繼續詢問細節了。

    就連胡燕山都變的猶豫不決。

    考大學是一種滲入骨子裡的,而楊銳的表演,確定無疑的催化了這種。

    胡燕山不知道楊銳所謂的不讓他加入自己的學習小組,有幾分真實,但他確實不想自找沒趣。

    「他也就是物理和數學兩門課厲害,沒啥了不起的。」胡燕山刻意的忽略了非滿分的英語,不停的給自己以暗示。

    直到化學老師進門。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32 PM

第十一章 入組誓言

    化學老師莊牧生是個極認真的高個子,對學生要求也是最嚴格的,動不動就懲罰學生抄寫元素表,或者用竹板抽打手心和脊背。

    這年月可沒有禁止體罰的說法,家長就算不說「我家小子您隨便打」,老師隨便打了以後,家長也只會在家裡多補一頓肥揍。

    所以,哪怕是回爐班的老生,到了化學課的時候,都有些戰戰兢兢。

    不過,今天的莊牧生從進門開始,就笑瞇瞇的,只見他親切的點燃了一支煙,首先與前排的幾位同學聊了會天,才用鄉音很重的普通話道:「那啥,咱開始發卷子啊。」

    下面的學生坐的直直的,離講台近的幾個煙鬼大口呼吸著逸散的煙氣。

    場面再和諧不過了。

    莊牧生慢吞吞的解開繫在卷子上的線,又將試卷緩緩展開,才捻出第一張,仔細的看了遍,才道:「楊銳同學,100分,大家鼓掌啊。」

    稀稀拉拉的掌聲,伴隨著各種不能置信的目光。

    莊牧生才不管下面的學生怎麼想呢,自己在台上笑了一聲道:「楊銳的卷子先放我這裡,班長,你把其他同學的卷子發下去。」

    看著劉珊將卷子都拿走了,莊牧生才叼著眼,捏了根粉筆,道:「咱們先看化學卷的最後一道題。這道題的題目其實是有點問題的,我也是看了楊銳同學的答案才注意到,來,楊銳你上來,給大家說說……」

    「其實就是幾個化學式不太匹配,這裡用不著氨氣,稍微改一下就合適了。」楊銳的心理年齡快要30歲了,也懶得去說化學老師的疏漏,簡單兩句話就把錯題蓋過,接著只說答案,不談錯漏。

    有聰明的學生稍微一比較題目,就知道最後一題出的問題不那麼簡單,要是不改的話,這題根本就沒法做。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人家楊銳答題的時候,是貨真價實答出來的。

    否則,抄標準答案豈不是要抄錯。

    班長劉珊發完了卷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愣神,心裡默默計算:數理化全是滿分,就有320分,再加上英語的87分,現在公佈的分數已有407分,能擦到一本的邊了。再要是算上沒公佈的語文,以及沒考的政治和生物,豈不是想上哪裡的大學就上哪裡的大學?

    許多事兒都是經不住計算的。

    原本只是覺得滿分誇張的,這麼一算,卻是算出了人家切切實實的前途。

    一本?

    劉珊偶爾會夢想一下,卻從來沒有在身邊見到有人真的做到。

    胡燕山的玻璃心也碎了一地,嘴裡乾澀的張不開。說楊銳只擅長數學和物理,已經是自欺欺人了。如今騙自己都騙不過去,這讓他對楊銳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台上。

    楊銳三言兩語的講完了最後一題,照舊一笑,道:「想要加入學習小組的同學,可以把書面申請交給王國華,考察結果一個星期內會通知大家的。」

    莊牧生在台上似乎聽的很滿意,點頭道:「有好的學習方法和同學們分享,這是好事,嗯,以後也要加強化學學習。」

    說完,他才開始順著第一題開講。

    班裡同學哪裡有聽講的心情,一個個低聲議論著楊銳。

    幾乎是一夜之間的變化,大家看在眼裡,羨慕在心中。

    楊銳靜悄悄的坐回到了位置上,也不怎麼聽課,就在自己的本子上抄抄寫寫。

    王國華看的奇怪,輕聲問:「你做什麼呢?」

    「混點買肉錢。」楊銳歎口氣,一臉的蕭索。

    「拿什麼混?」

    「嗯,如今摸底考試也結束了,學習小組招人也得一兩個星期吧,這兩天我準備寫點文章投給雜誌社,收了稿費以後,一起吃肉。」楊銳語氣懶散,手上的動作卻是丁點不慢。

    他腦袋裡裝的,可不光有讀研期間看過的論文,也有讀中學和小學時看過的文章,其中除了文摘性質的以外,自然都是現今尚未發表的新鮮貨色。

    這裡面,文學性的文章還有文風的問題,科普性和學習類的文章就簡單多了。譬如前面教給王國華的口訣和六邊形記憶法,稍微整理一下,就能發表在《中學生數學》一類的雜誌上。

    若是說明的詳細一點的話,每篇文章混個幾百上千字並不難。

    80年代的雜誌銷量很高,隨隨便便拉出來一個不怎麼知名的刊物,就有一二十萬的銷量,知名的文學刊物更有數百萬的銷量,比後世的報紙賣的都多。

    稿費因此也頗為優渥,少則10元千字,多則百元千字的稿酬比比皆是。而一名普通工人的月薪亦不過40元左右,鄉鎮一級的更低,往往只有30元。

    如此一來,發表一篇文章,差不多能得到一個月的薪水,頓頓有肉略微困難,經常吃肉卻是容易做到的。

    何況,楊銳只是抄寫腦中既有的文章,多發幾篇沒什麼負擔。

    王國華似懂非懂的問:「投給雜誌社,真能發表?你寫的什麼?」

    「就寫中學數學公式的一些特殊用法,比如奇偶的辨析,怎麼能夠更準確的判斷……」見他不明白,楊銳轉口又道:「還有順口溜什麼的……」

    「哦,順口溜,這個好用。不過,你教我的順口溜,不是一個老教師留下的嗎?」王國華還記得這茬呢。

    楊銳含糊道:「他當時教了我一些,我自己也學著編了。」

    「那你編的,能發表嗎?」

    「看吧,不能也沒關係。」

    「倒也是。」王國華滿足了好奇心,回頭聽課去了。

    楊銳繼續抄他的文章,因為是新人第一次發表,他不敢抄太長太多的,難度盡量選擇適中的,正好是一名中學生能夠做出來的水平。

    當然,其中的竅門多少是要有些靈感的。

    化學課結束,莊牧生收拾好東西,就出去了。

    教室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幾秒鐘後,許靜率先站了起來,拿著一張紙,交給了楊銳,道:「我要加入你的那個小組。」

    「我知道了。」楊銳剛把申請展開,又一張紙遞了過來。

    「我也想加入小組。」這次是曹寶明,高大的身軀把走道都給塞住了。

    「你就用一張草稿紙寫申請啊。」

    「你也沒說要錫紙寫啊。」曹寶明開了個玩笑。裹錫紙的香煙比不裹錫紙的貴兩毛錢。

    見楊銳要放起來,他連忙道:「看看我寫的怎麼樣。」

    楊銳不由看向許靜。

    「先看他的也行。」許靜一副很好說話的女漢子模樣。

    「那你稍等。」楊銳將曹寶明的申請鋪平,然後久久沒有說話。

    「看不清楚嗎?」曹寶明急了,道:「我讀給你聽。」

    「等等……」

    曹寶明咳嗽一聲,讀了起來:「我志願加入楊銳學習小組,擁護小組的綱領,遵守小組的章程,履行組員義務,執行小組的決定,嚴守小組的紀律……」

    楊銳頭痛的敲敲腦門,這傢伙竟然改寫了入黨宣誓詞……

    雖然有點不恰當,但不得不承認,這麼一改,還挺對楊銳脾胃的。

    曹寶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長的粗壯不假,卻很有眼力,經過仔細的思考,果然撓到了楊銳的癢處。

    「怎麼樣,我能加入小組嗎?」曹寶明搓著手,他確實覺得楊銳的小組有用。

    楊銳猶豫片刻,笑了:「你可以跟著小組一起學習,先做後備組員。」

    「後備組員?」

    「確定你的表現和你的申請相一致了,你就可以正式加入進來。」

    曹寶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寫太多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36 PM

第十二章 回家

    翌日,楊銳被請到了校長室裡。

    幾科老師皆在,由校長趙丹年親自詢問楊銳的學習情況。大家都想知道,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滿分學生了。

    其實,見識過77年和78年高考的老師,對學生突飛猛進的成績,是有相當的心理準備的。

    但楊銳的變化也太大,令人不敢相信,以至於驚動了校長趙丹年。

    在西堡鎮附近的十里八鄉,趙丹年都是一位傳奇人物,讀小學的時候就加入了少年先鋒隊,端過紅纓槍,送過雞毛信,到全國解放的時候,不光入了黨,愣是磕磕絆絆的把縣中給讀了出來,是當時的高級知識分子。西堡中學從無到有,從小學到高中,差不多是趙老頭一手拉扯起來的。

    憑著這份資歷,西堡中學雖然歷經停課復課的衝擊,總歸是傷筋不動骨,還有所成長,小白牙會在這裡讀書,也是由於其父托庇於此。

    趙丹年在本地的聲望如此卓著,固執的性格更是人盡皆知。

    見到他,楊銳就不能簡簡單單的說一句「開竅」來解釋了。他仔細考慮了一番,方才慢吞吞的道:「其實我以前就經常背題背書,總是不得竅門。這次高考,把我給徹徹底底的考醒了,自覺理科有點融會貫通的感覺。另外,這次考試的題型與上次高考類似,我大部分都見過,得到滿分,雖然有點意料之外,也不是憑空來的。」

    趙丹年背著手,圍著自己的暗紅色寫字檯轉圈,像是在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

    其他老師趁機紛紛提問。

    楊銳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著,精力都集中在趙丹年身上。

    他清楚的很,這老頭兒說一句話,頂別人一百句。

    沒營養的對話進行了幾分鐘,趙丹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問:「你這個成績,能保持嗎?「

    楊銳毫不猶豫的點頭說:「能。」

    趙丹年於是頷首道:「那就好好考,爭取考一個中科大、北大出來,給咱們西堡中學露臉。嗯,你組織的那個學習小組,是什麼想法?」

    「就是想把我的經驗,傳授給大家。不過,學習是因人而異的,不能囫圇吞棗,小組內部互相幫助,我覺得是提高成績的最好方式。」

    趙丹年微微沉吟,片刻後,道:「同學間互相學習的氛圍也很好,不僅要向他們介紹你的經驗……」

    他慢悠悠的說了兩分鐘,楊銳依舊是點頭說「好」。

    如此,趙丹年方才露出滿意的神情,問道:「你們幾個,有什麼想說的?」

    房內幾個老師面面相覷。

    趙丹年一看,手背在空中送了兩下:「那行了,楊銳,你回去吧。」

    楊銳笑著說「是」,又向其他老師點點頭,出門去了。

    門一關,盧老師咳嗽一聲:「校長,您這麼問,能問出什麼來啊。」

    趙丹年轉頭反問:「你想問出什麼來?」

    盧老師登時愕然。

    「都回去吧,好與不好,都有高考做檢驗呢,一切看結果。」趙丹年這個倔老頭是個絕對的結果主義者,也不管老師們怎麼想,三兩句就都給打發了出去。

    西堡中學關於楊銳成績的最後一次討論,也就此無疾而終。

    ……

    回到宿舍的楊銳,將寫了申請書的18名學習小組後備組員都召集了起來,開始制定學習計劃。

    早上6點起床跑步,6點30分早餐,7點開始背英語……

    一串串的計劃,從早上6點到晚上12點,將整天的時間都給分割佔用了個乾乾淨淨。這是楊銳在補習學校裡常幹的事,此刻就輕駕熟,一點磕絆都沒有。

    王國華等人看著這種詳細到分鐘的計劃,臉苦的都要皺起來了。

    「真要按照上面的要求來?」外表精瘦的黃仁同樣面色難看。他也是楊銳的小同鄉和同班同學。

    「要想上大學,就得按照這個上面的來。」楊銳輕聲道:「堅持不下去的也沒關係,只是必須退出這個學習小組。」

    「別啊。」曹寶明立刻喊了出來:「不就是一個學習計劃,你不定,我們自己也要定的。不過,具體學什麼,你還沒說呢。」

    「先背東西,把能背的都背了,少量做一點題,卷子我也出好了,每天下午,我會給你們說說題,補充一下基礎,高考其實就是考基礎,太難的東西,沒必要……」

    「光有基礎,拿不了高分呀。」許靜有些不理解。

    楊銳掰著手指頭,道:「假如門門及格,語文72,數學72,英語、物理、化學和政治都60分,生物30分,總分就有414分,上大學綽綽有餘了,你們說是不是?」

    下面十八隻腦袋不由自主的點來點去。

    現在中學還很少系統的高考複習方案,大家只知道分高能考得上大學,卻很少人去總結如何更有效率的考大學。

    楊銳輕鬆的推開了一扇窗,展示給了他們。

    鄉中的學生,基礎都很薄弱,不像是許多大城市的學生,哪怕是運動時期,亦有家長教他們讀書。所以,要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將眾人的所有科目都提高起來是不現實的,楊銳一方面讓他們重補基礎,另一方面又因人而異的提高其不同的科目。

    譬如王國華,他的數學成績要想增加到80分以上,難度相當之大,有這時間,還不如背些習題考一個及格線上下,省下時間用在化學和英語這兩個容易撈分的地方。

    楊銳用了三天時間,監督和修改他們的計劃,到了週末的時候,學習小組的18個人,已經開始有點習慣這種學習方式了。

    楊銳這才向盧老師請假,準備回家一趟。

    回爐班是管理最嚴格的。

    因為應屆生很少能考得上大學,所以學校將少的可憐的師資力量,一股腦的壓在了回爐班身上,週末若不請假,就只有半天的休息時間。

    至於老師們,是真正的義無反顧的免費加班。

    激情澎湃總歸是有點不太適合形容嚴肅的課堂氣氛,但要說每個人心裡都有把火,卻是相當準確的。

    這是想幹一番大事的年代,只是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何等大事,於是只好將過剩的精力發洩在無窮無盡的工作中。

    也就是楊銳,才能輕鬆的請到兩天的探親假。

    週六。

    楊銳在西堡鎮坐著拉貨的敞篷大卡車回了西寨子鄉。

    與擁有縱橫兩條街道的西堡鎮比起來,西堡鄉更顯落後。

    一條百多米長的街道上,鄉政府、供銷社、郵政所、種子站等政府機關一字排開,差不多就是全鄉最繁華的地方了。

    主街的另一頭就是菜市場,滿眼俱是橫流的污水和混亂的人群。

    全鄉只有政府門前鋪了水泥路,其餘皆是煤渣路,飛揚的煤灰帶來多少pm2。5且不去說,光是髒乎乎的顏色就令人不喜。

    楊銳一路與無數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打招呼,有種又回到了生物學研究樓的感覺——除了小白鼠,你得和所有的動物交流。當然,這比博士生只有小白鼠交流要健康一點。

    到家正是晚飯時間,楊銳自然而然的推開院門,看到的是自家三間相連的平房,以及一株招展的梨樹。

    梨樹下,一套熟悉的圓桌擺在那裡。

    看著眼前的一幕,楊銳莫名的覺得親近。

    「銳兒回來了!」銳媽正好從廚房裡端菜出來,驚喜的道:「週末不上課了?」

    「我請了假。」楊銳接著問:「家裡來客人了?」

    記憶裡,楊家平時是在房內吃飯的,但要是人多的話,大家就坐在院子裡喝茶吃飯,這裡更像是家裡的主客廳。

    銳媽把兒子一把拉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才道:「正好,你大舅來了,還帶了罐頭,回學校的時候,給你帶兩個。」

    「大舅來做什麼?」楊銳的印象裡,大舅年過40,是個嚴肅的工作狂,雖然經常給親戚們幫忙,卻不是個愛好串門的男人。

    「來和你爸商量點事。」

    銳媽忙忙的擺好菜,又從廚房裡拿出兩聽罐頭,塞給楊銳,道:「你舅帶來的,裝好了,帶學校裡吃去。」

    馬口鐵罐子裝的排骨罐頭,上下光滑,只有簡單的紙制標籤,右下角的容量處寫著485克。

    排骨罐頭,楊銳學微生物應用的時候聽過,沒見過。

    但對一周都沒聞過肉味的年輕人來說,他完全能夠想像得到鐵罐內的排骨是何等的美味。

    「大舅的廠裡生產這個?」楊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想,等稿費到了以後,非得多買點罐頭囤著不成。

    「是啊。肉聯廠下屬的罐頭廠,實在的很,呶,這兩罐是半價買來的,就是底下有點不平了,裡面好好的。」銳媽把罐子拿起來展示給楊銳看,底部有凸出的部分,像是骨頭要擠出來似的。

    楊銳點頭道:「突角。」

    「什麼?」

    「底下不平這種,就叫突角。」罐頭是微生物學的常見應用,如果出兩套微生物學的考試卷,至少得有一道題目是與之相關的。

    銳媽愣了一下,無所謂的點頭,道:「你舅好像說過一次,說是罐頭外觀不好的,食品公司不要,都便宜處理給職工和職工家屬了。你舅最近正愁這事呢,你一會就別提了。」

    「說不定我能幫他解決這事呢?」楊銳看著手裡的罐頭若有所思,食品與生物學聯繫緊密,他以前儘管沒有研究過,相關的論文總是瞅過兩眼的。當年雖然沒記住,現在可都在腦子裡存著呢。

    銳媽自然是不信的,笑笑道:「你舅把市罐頭廠的人都請來看了,行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42 PM

第十三章 工藝危機

    大舅和楊父到街上逛了一圈,提了一瓶汾酒回家。

    看到楊銳回家了,大舅很高興,摸摸他的頭,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根鋼筆遞給他,道:「聽你說要繼續高考,大舅支持你,這支筆是廠裡發的,我以前的筆還好著,就給你用。」

    鋼筆肚大頭細,黑色筆身,深藍色的筆夾,泛著幽幽的光。楊銳也沒多想,說了個「謝謝」就接了過來。

    銳媽一把奪了過來,生氣的道:「怎麼給啥就拿啥呢,孩他舅,拿回去給曉楓用,她也快考學了。」

    「楓兒有了。這是我給我外甥的,你別搶。」大舅段華又把鋼筆拿了過來,交到楊銳的手裡,給他握住了,道:「你要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大學出來,給咱家裡爭光,給你爸媽爭光,也給你自己爭一個好前程。你看大舅,還有你爸,我們都吃了文憑的虧,要不然,哪裡還用得著窩在鄉里。」

    「我可沒吃虧。」楊父不樂意在兒子面前失了威嚴,說:「當年文鬥武鬥的時候,我要不是文憑低,弄不好就是少數派,指不定要了老命。路是自己走的,命是天注定的,想太多沒用。」

    銳媽氣的一巴掌拍在楊父肩膀上:「有你這麼當老子的嗎?盡說喪氣話。」

    「我說的是實話。算了,咱們喝酒,喝酒……」楊父拿了兩個小酒盅,認真的倒起酒來。

    銳媽沒辦法,讓楊銳把鋼筆收好,又道:「別聽你爸的,死老頭子的腦子不會轉彎。你好好讀書,畢業以後找個好單位……」

    做娘的囉嗦起來,誰都插不進去話。

    楊銳只好乖乖的聽著,楊父和他的大舅哥默默喝酒,擠眉弄眼的碰杯。

    在飯桌上,楊銳也慢慢回憶起了更多的有關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的爺爺楊山是抗日小鬼,也是西寨子公社的前公社書記,而他父親楊峰則是現任的西寨子鄉的鄉黨委書記,兩代人將西寨子鄉經營的鐵桶一般,乃是徹徹底底的鄉鎮土皇帝。

    不過,楊家兩代人都自律甚嚴,講究的是「捨小家為大家」,不僅沒有從後院一般的西寨子鄉撈好處,時不時的還會捐款捐物給困難群眾和軍烈五保戶,以至於家庭財產還不如普通的鄉鎮職工。前任楊銳也是受到了家庭的影響,才會在高考失利以後選擇極端做法。

    另一方面,楊銳的外公段洪昇就開通許多,不僅自己在國企任職,還把一大家子人都拉進了本市的各個企業。當然,這也是時興的做法,不僅不應譴責,更是全家奉獻的表徵。

    作為段家老大的段華在60年代入廠,選的是當時最吃香的西堡肉聯廠,對當時的人來說,加入肉聯廠不僅代表著穩定的工資,更代表著能夠得到肉食和油脂,在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年代,西堡肉聯廠是比縣財政局還難進還實惠的單位。

    即使到了80年代,西堡肉聯廠仍然是市內乃至省內極好的企業,尤其是辦了自己的罐頭廠和皮革廠以後,福利可謂是豪華,職工們不僅能以超便宜的價格拿走腔骨之類的下腳料,定期還會分到豬肉、下水等產品。最誘惑外廠人的則是罐頭廠質檢出來的次品,不僅不要肉票,還會以五成以下的價格出售給職工。光是這一項,就足夠肉聯廠的女婿們打發三個丈母娘了。

    不過,偶爾出現一點此等品,自家人分分也就行了,數量太多卻會影響到營收。

    身為罐頭廠主管生產的副廠長,楊銳的大舅段華對不良品問題是頭痛已久。

    奈何排骨罐頭本身就是一種較新的品種,他找了幾個大廠,請人家幫忙,也沒有解決問題。

    這一次,段華是想通過楊峰,找一名更厲害。

    酒過三巡,段華緩緩放下酒杯,說起了正事:「總廠換了黨委書記以後,逼生產逼的太緊,這次得找個實實在在的。你在省畜牧局認識的人,能不能給介紹一個專家?」

    楊峰儘管只是一名正科級的鄉黨委書記,他的長輩和朋友卻不少,且多有在省市一級任職,段華被上面壓的厲害,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家妹夫。

    「限定了時間?」楊峰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

    「三個月內要見成效,現在還剩下兩個月。你說說,技術問題能這麼解決嗎?」段華揉著自己圓乎乎的鼻頭,搖頭道:「當初弄這套生產線的時候,就派了幾個毛頭小伙子到青島學了三個月,現在好了,良品率一降再降,到最後,改進工藝的事又落我頭上了。」

    「良品率低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怎麼最近催起來了?」

    段華蒙了一口酒,道:「市局要來檢查生產線運轉,還要做產品評級,廠裡急了唄。」

    「廠裡急就讓他們急,怕他們不成?咱老段家就那麼好欺負,他想潑髒水就潑髒水?你要拉不下面子,我找李大頭說去,他這個廠長,咱還幫了忙的……」銳媽的彪悍瞬間折服了楊銳。

    國企大院長大的女人,果然是無所畏懼。

    段華一臉苦笑:「不是李大頭的事,是總廠下的文件。新來的黨委書記是從輕工局下來的,年輕,有背景,估計是來接老廠長的班的。這傢伙弄了個口號,叫庸者下,能者上。罐頭廠的良品率不提高,我這個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就是庸者,他的人就是能者了。」

    罐頭廠是肉聯廠的分廠,所有的人事安排都要聽總廠的。黨委書記的職位權重雖然遠不及廠長,但在書記本人有背景的時候,級別卻很能發揮作用。

    「良品率低的,是排骨罐頭生產線嗎?」楊銳聽到這裡,突然問了出來。

    「是那條。」段華以為楊銳只是好奇。

    「那現在的良品率是多少?」楊銳一邊追問,一邊思索著。

    「75%超過。」

    楊銳暗自搖頭,又問:「要過關的話,良品率得多少?」

    「行啊,知道關心舅舅的了。」段華笑了兩聲,還是答了:「要過關,最少要80%良品率,說不定得85%」

    85%良品率都很低了,市場經濟的話,這樣的罐頭廠都很難存活。

    楊銳慢慢點頭,在腦中比較著各種相關論文的優劣。

    有關排骨罐頭的論文,集中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它是一種突然而來,突然而去的產品,是一些肉類聯合企業為了解決積存較多的帶骨肉而做出的嘗試。

    不過,八十年代的排骨不值錢以至於積存,不代表排骨一直不值錢,當它的價格上揚以後,排骨罐頭也就自然而然的銷聲匿跡了。

    向來遲鈍的學界要晚五六年的時間,才會開始解決企業的實際困難,也就是說,大舅現在請來的高人,多半還得從頭研究。

    這時候,銳媽又擔心的問了起來:「要是不能過關,你真會下台?」

    「可能性很大。」段華仰頭又是一杯酒,辣的咂嘴道:「韓小子,就是新來的黨委書記,叫韓森的,這傢伙愛用盤外招,有點門道。廠長老了,不愛管事,我要是被市局點了名,他估計不會幫我爭。」

    「歪門邪道的走不遠,不是還有兩個月,我明天就去宜城找老茅,給你抓個厲害的專家回來。」楊父斷然做出承諾,也是察覺到了危機。

    「好,好。我把技術科集中起來了,只要專家到了,立刻改進生產工藝。」段華滿滿的喝了一杯。

    還在搜索相關論文楊銳裝不下去了。

    他是很不看好大舅和父親的計劃的。專家不是神,若是沒有已知的結論或研究,專家也只能重新總結和研究,這需要時間。

    其次,工廠調整生產工藝也需要時間。

    兩個月時間,要同時完成這兩項工作,自然是極艱難的,需要機緣巧合。

    楊銳不能看著大舅拼運氣。

    記憶裡,短缺經濟的時代裡,大舅送來的肉食和折價品可是楊家主要的蛋白質來源。如今的楊銳,能夠繼承一副好皮囊,也得感謝大舅的資助。

    要不然,依著兩位固執的楊書記,挨餓雖不一定,受的苦肯定要多的多。

    想到此處,楊銳不再遮掩,蘸著水,在桌面上劃了一條線,道:「大舅,你們排骨生產線的工藝是不是先先預煮,再油炸,然後切塊,裝罐,封口殺菌,最後包裝?」

    他說一個詞,在線上劃一個點,正好對應生產線的流程。

    「你怎麼知道?」段華驚訝壞了。如今是信息匱乏的年代,而非信息爆炸的年代,沒有網絡不說,就連書和期刊也很少,人們很難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樣是食品廠的員工,麵粉廠的技術員也許根本不瞭解罐頭廠的事兒,楊銳又沒去過罐頭廠,更是沒地方知道去。

    楊銳一臉純潔:「去年暑假,我不是去省城,在三舅家裡住了一段時間。當時老往圖書館跑,有市圖書館,還有學校的圖書館,記得看過一篇文章,就是說排骨罐頭的,我還做了點研究……」

    他不光解釋了獲得信息的渠道,還給以後鋪了路。

    段華可沒意識到這些,哭笑不得道:「你還做了點研究?行,那你說說看,研究了點啥?」

    「解決排骨罐頭突角問題,有四種方法。」楊銳的表情,就像在說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似的。

    其實,在他眼裡都差不多。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44 PM

第十四章 技術解決

    某項研究的最新進展如何,在網絡時代以前,是一個困擾眾多研究者的問題。尤其是那些小眾課題,除了研究者之間互相聯絡以外,就只能通過翻遍新出版的期刊一招來解決了。

    在80年代,這種問題變的更困難了。因為國內已經閉關苦練政治十多年了,除了馬克思理論,外國有什麼新的發現,就不再是翻遍最新幾個月出版的期刊所能解決的了。另一方面,國內以前是否有相關的研究,由於研究者斷檔和資料缺失的緣故,也很難確認。

    所以,當楊銳說他看到了一本期刊,有解決罐頭突角問題的方法,段華是有些相信的。

    不過,楊銳畢竟只是一名高中學生,段華只是稍稍挺了挺腰,就平靜而認真的問:「哪四種方法,你說說看。」

    銳媽銳爸也好奇的看向兒子。

    「第一種方法是增加罐頭本身的強度了,我印象裡,好像可以換更好的馬口鐵?」楊銳故意說的含糊了一點。

    段華並不意外的點點頭:「可以用90p的馬口鐵換80p的馬口鐵。還可以用進口的馬口鐵,日本的調製度最好,比美國人做的還厲害。不過,我們這樣的小廠子,沒外匯。」

    說到最後一句,段華有點自嘲的端起酒杯。

    82年的外匯金貴到中央大員出行都要精打細算,縣級機構等閒都想不到去用外匯。

    楊峰知道的東西多些,也端起酒杯,主動和他碰了一下,道:「你們廠不是有向歐洲出口白條肉?聽說賣的還不錯,總有點外匯留存吧。」

    「留存也是留存給總廠的,我們分廠哪能要得來指標。換國產的90p也不太可能,多花錢可不是本事,再說了,國產馬口鐵也緊張的很。」段華說的很自然,西堡肉聯廠60年代建廠,到了現在,已是集屠宰、冷藏儲運、熟肉製品等一系列的肉類聯合工廠。罐頭廠卻是初建,營收不錯,也只是個小字輩。

    這種國企大家庭裡的爭權奪利,外人是插不上口的。

    楊銳也不覺得用更好的材料就能解決問題,就國內的經濟狀況,新產品開發都是撿著低成本去的,何況是舊有產品的修正。

    像是做研究生時,面對企業客戶那樣,楊銳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繼續說第二點了。」

    「哦,你說。」段華因著楊銳的變化,自己無形中也變的嚴肅了。

    「第二點是湯汁溫度。控制好溫度,就能緩慢釋放壓力差。資料上應該是80多度,究竟怎麼樣,估計要做一些測試。」楊銳不能直接讀出資料裡的數值,於是盡量縮小範圍。

    不過,不同的生產線和設備,適用的溫度自然也是不同的,總是需要工廠自己調試。廠家的售後服務和廠內的技術科的存在意義也在於此了。

    段華卻是撓頭了:「測試哪種溫度更好……有點困難啊,廠裡缺乏人才啊,總廠主要是屠宰分割,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西堡罐頭廠是西堡肉聯廠的新建廠,意思是它沒有多少老人撐場面,恢復高考以後的大學生也輪不到它,段華這種已經是最高水平了。

    因此,哪怕後世一名普通研究生就能做的簡單比較測試,西堡罐頭廠也是老鼠拉烏龜,無處下手。

    楊銳搖搖頭,道:「第三種是依靠預煮,還有裝罐調節,盡可能解決突角問題,這個應該配合其他方式一起。預煮充分,裝罐的重量合理等等。」

    「這個我們有做,但預煮的時間,裝罐的程度,確實難以確定。」段華此時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了,真正開始探討技術。

    「預煮時間和裝罐程度可以繼續調節,至少限制在一定範圍內吧,應該與湯汁溫度連在一起,做些測試。」

    「對的……這個我回去以後想想辦法。」

    楊銳的父母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眼前的場景哪裡不對。

    楊銳挺滿意的,夾了一口菜,笑道:「最能提高良品率的是第四種方式,在此之前,我先問一下,廠裡殺菌用的是殺菌鍋嗎?」

    「對,gt7c3型的,我們也叫殺菌缸。」

    「立式的?」

    「對。剛裝好的罐頭放進去,高溫殺菌,然後噴水冷卻,最後裝箱運走。」大舅現在沒有考校的意思了,完全是在探討技術。他已經確信楊銳是真的看過相關論文的。

    楊銳裝作回憶的樣子,想了一會,道:「這種型號的殺菌缸,是從下往上噴水冷卻的嗎?」

    「嗯?對,是的。」

    楊銳恍然大悟狀:「那就沒錯了,要明顯提高良品率,就得把立式殺菌缸換掉,換成臥式殺菌缸。」

    「為什麼?」

    「書裡只給了答案,說的不是特別詳細,我自己想了想,你看是不是這樣……」楊銳擺出一副好學中學生的模樣說:「如果從下面噴水,水會在下面積存起來,下面的罐頭肯定會先冷卻,上面的後冷卻,對不對?而且,下面積存的水多了,浮力逐漸增大,上面的罐頭就有可能浮起來。」

    段華畢竟是在現場做了多年的,邊想邊點頭:「沒錯,下面的冷卻快,上面的冷卻慢。上面的罐頭確實有可能浮起來,這樣的話,上面的罐頭就沒有被完全浸入冷卻水,會冷卻的更慢。」

    楊銳繼續深入,道:「我記得書上說,溫度不同,也會造成壓力差……」

    「嗯……」

    「壓力差是造成突角的元兇,所以說,這種立式殺菌缸本身就會造成突角,所以應該換掉。」楊銳徐徐推進,心裡早就篤定了。

    立式殺菌缸不僅會造成突角,而且是造成突角的主要原因之一,這是後世十數篇相關論文得出的結論。

    罐頭廠目前僅有75%良品率,與此關係密切。只有先改造了殺菌冷卻的方式,再配合其他的小手段,才有可能達到較高的良品率。

    簡單但嚴謹的推理,把段華給聽住了,一動不動的細想起來。

    銳媽不懂技術,見他這個樣子,以為楊銳說錯話了,笑著道:「大哥,別想那麼多了,先吃點東西,菜都涼了。」

    段華低著頭,沒吭聲。

    小院陷入了莫名的寂靜,只有微風輕撫梨樹傳來的沙沙聲,隱約間,似乎尚有悠悠的暗香襲來。

    「啪。」

    段華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疼的自己呲牙咧嘴,卻是扶著桌子站起來道:「我得回去了,今天就喝到這裡啊。」

    「哎,怎麼了?」楊銳父母都站了起來。

    「三車間就有一台臥式的殺菌缸,他們哪種都能用,我換過來試試看,來不及了,先走了,先走了。」段華拿起公文包,想摸摸楊銳的腦袋,停了一下,拍在肩膀上,哈哈笑道:「楊銳真是長大了,幫我大忙了,下次給你帶好東西。」

    「那專家還請嗎?」

    「請,請來做測試。」段華一邊說話,一邊用小跑的步速竄出院子,直奔客運站方向而去。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19 07:44 PM

第十五章 習題冊

    楊銳在家裡好好歇了兩天,才背著兩聽罐頭和一罐鹹菜,返回學校。

    到的時候正好是中午,他剛放下東西,就見黑漆漆的一群人堵了進來,有的站在窗台上,有的站在門邊裡,有的乾脆站到床上。房間的光線,頓時變的昏暗許多,像是有烏雲壓頂似的。

    「怎麼了?」楊銳嚇了一跳,有種被不良少年堵門的感覺。

    「銳哥回來了。」

    「銳哥好。」

    「銳哥辛苦了。」

    少年們的問候聲也讓楊銳莫名的回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或者,應該叫做「以後」看過的電影……

    曹寶明用力分開前面的人,擠到楊銳面前,嘿嘿嘿的笑道:「銳哥在家玩的好嗎?我們都想死你了。」

    「你這語調……」楊銳指了指他:「誰給我起的綽號?」

    「這不是綽號,這是尊敬您。」曹寶明笑著將自己的筆記本遞了上來,道:「你給我們的題,大夥兒做完了,都覺得有用,和咱們以前做的習題不是一種,感覺卻好。不過,有的題目大家明白,有的就不懂了……」

    「講題就講題唄,用不著這樣。」楊銳把曹寶明推開一些,正色道:「我組織這個學習小組,主要是想集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如果你們的想法和我一樣,我就願意幫你們盡可能的提高,如果不一樣,尊敬我也是閒的。」

    眾人紛紛點頭,說:「我們和您志同道合。」

    「志同道合不是嘴上說的,我看著你們呢。」楊銳期望中的學習小組,不是到了高考就結束的學習組織,他希望將小組延續的時間更久且盡可能的久。因此,他並不著急將同學和同鄉們列為正式成員。

    其他人此時哪裡知道楊銳的想法,但還是配合的點頭稱是。

    又是一雙粗黑的手臂從人縫裡插了進來,接著向兩邊一分,裂出了一條道兒。這次鑽進來的,竟是許靜,那名數學考第二名的壯碩女子。

    「大師兄,您也別呆著黑房子裡了,咱到外面說話唄,姐妹們都等著呢。」許靜的嗓門又高又亮,震的房梁似乎都在抖。

    王國華回自己宿舍是連背心都脫了的,趕緊扯來傳上,氣呼呼的道:「你怎麼鑽到男生宿舍裡來了?」

    「反正不是看你的肋巴骨的。」許靜有點得意的道:「我要是不進來,你們就一直霸著大師兄,那女生們怎麼辦?」

    「你就不能先敲門?」

    許靜樂了:「二師兄你不講道理啊,外面堵的那麼嚴實,我敲門有什麼用。」

    「你嗓門那麼大,喊一嗓子……」王國華說到此處,突然發現自己掉坑裡了,忙道:「誰是你二師兄了……」

    「咱們學習小組,銳哥是當之無愧的大師兄,你是正式組員,你不是二師兄,誰是二師兄?」

    許靜這麼一說,眾人轟然大笑,紛紛要求王國華做二師兄。

    鬧了一會,楊銳還是被簇擁著出了宿舍,來到離操場最近的大槐樹下。劉珊等女生早已等在了那裡,而且還搬來了一套桌椅板凳。

    楊銳向四周看了看,發現擠在這裡的學生已超過40人,而且還在增加。

    他的學習小組目前共有18人,這多出來也不能說是圍觀群眾,只能說是不虔誠的「信眾」。

    這種情況楊銳早有預料,微微一笑,就當場講起了題。

    當然,現在講的,就是小組成員們不太明白的題目了。

    楊銳首先給他們的問題分類劃線,然後根據每人不同的成績和方向,解答不同難度的題目。

    不過,他基本上只講基礎題目,一些學生拿出的難題,他只挑著有代表性的講了兩道,剩下的全都擱置不理。

    這是小班補習的方式,相對補習老師來說,壓力略大。不過,楊銳已是做了好幾年的金牌補習老師,對付幾十名學生還是綽綽有餘的。

    到了午休快結束的時候,被楊銳挑選出的題目已是一掃而光。

    「講講難題吧。」有學生喊了出來。

    楊銳搖搖頭,道:「做好了簡單題,達到及格線,就能通過高考,現在還用不著講難題。」

    「總不能每科都達到及格線吧。」不少學生因此而點頭,基礎是一種很玄妙的事,沒有就是沒有,偏科的學生更是數不勝數。

    楊銳堅持自己的做法,但也不能硬來。

    他想了想,道:「這樣吧,我抄幾份基礎訓練的卷子出來,大家試著做做看,要達到及格線,做難題沒用,多做簡單題才是最有效率的。」

    聽說有更多的題做,大家都是只點頭,不搖頭了。

    劉珊表情怪異的看向楊銳:「多做題當然好,但你有那麼多卷子嗎?」

    楊銳突然有點好笑的感覺,不是因為劉珊,而是因為她的話。

    放到二十年後,學生們看到山一樣多的習題冊,多半是想哭的心態。80年代的學生又不同了,大家是到處找題做,卻因為找不到題而苦悶。

    「只要你們願意做題,卷子有的是。等我先抄題,明天或者後天再印出來,發給大家。」楊銳說著伸了伸腰,笑道:「這下該放我出去了吧。」

    劉珊慌忙向後,讓出位置,待楊銳穿過去了,她又不忿的想:大家圍成圈,怎麼就要從我這裡過去……

    下午。

    楊銳抽空先默寫了幾套數學習題冊交給王國華和曹寶明,讓他們組織後備組員印出來並分發。

    習題冊是單元分類練習的形式,正好適合基礎複習。

    王國華雙手捧著楊銳交給他的筆記本,恨不得揣到懷裡去,同時很是遲疑的道:「不是咱們小組的人,也給發嗎?」

    「發啊,都是同學,還藏著躡著做什麼。」楊銳的大方出乎兩人的意料。

    曹寶明想起他的入組宣誓詞,不由道:「既然加不加小組都給題,都講題,那咱們小組有什麼用?」

    「抄題講題並不多費功夫,分享給同學是零成本的,現在也沒到要差別對待的時候。」

    「抄題講題興許不花錢,油印可是要用錢的。紙要錢,油墨也要錢,還得找老師借東西。」王國華頭痛的道:「白給大家印卷子,哪裡來的錢。

    楊銳愕然。

    說是說,他還真拿不出買紙買墨的錢。

    王國華歎口氣,揣好了筆記本,道:「這樣吧,我問問同學們,想要油印卷子的,就出幾分錢,咱們湊錢一起印。不願意出錢的,就自己抄,行不?」

    楊銳趕緊點頭說「好」。

    王國華得到他的授意,像是個快樂的管家似的,飛奔於全校,力促此事。

    80年代的中國可沒有遍地的複印機和打印機,哪怕再過10年,複印機和打印機也屬於金貴的機器。不過,沒有現代複印機並不是說只能用筆抄了。油印早在革命根據地時期,就是文字宣傳的法寶。

    然而,油印使用起來很複雜。它需要人用鐵筆在蠟紙上先抄出想印刷的字和圖,鐵筆重且堅硬,字還要寫的比正常字體更小,操作起來比鋼筆困難的多,書寫速度也要慢的多,對於不熟練的人來說,二三十分鐘抄一頁紙都不算慢。

    王國華喊了六個人一起,用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將楊銳默下來的習題冊抄在蠟紙上,接著喊人開刷。

    這同樣是一份超累的工作。由於經濟落後,西堡中學別說傳說級的高速油印機了,就是手搖油印機都買不起,只有簡單的油印滾筒,要一張一張的油印,容易弄髒手不說,蠟紙還容易壞。

    更麻煩的是,滾筒也不是說用就能用的,它屬於學校的重要資產,必須找校長才能借出來。

    沒辦法,王國華拉著曹寶明,硬著頭皮去找校長趙丹年。

    曹寶明尚好些,王國華是西堡鎮人,屬於聽著趙老頭的恐怖傳說成長起來的學生,偶爾的幾次接觸,都是戰戰兢兢的不敢說話。

    找他要油印滾筒和油墨?若非楊銳給他們的題目太誘人,王國華寧死也不會走進校長辦公室。

    歸根結底,還是高考的魅力太大,太烈。

    趙丹年的家在鎮裡,但他卻常年吃住在學校裡。因此,校長辦公室也就設在了教師宿舍區,共有相連的兩間房,前面辦公後面住人,算是比普通老師優待了一些。

    王國華站在門口,忐忑不安的敲了兩下門,然後喊了一聲:「報告!」

    良久,裡面方才傳來腳步聲。

    王國華雙腳併攏,動都不敢動一下。

    「什麼事?」趙丹年對學生向來是笑臉相迎的。只是,他的笑容早已因為各種恐怖傳說而變味了。

    「我們……想借油印滾筒。」王國華語氣遲疑許多。

    曹寶明大大咧咧的,見趙丹年的臉上露笑,乾脆加了一句:「還有油墨。」

    「油印滾筒,還有油墨?」趙丹年笑瞇瞇的重複了一遍。

    曹寶明回頭看了王國華一眼,臨時又道:「要是再有點紙張就更好了。」

    王國華原本緊張的臉都皺起來了,用了油墨也就罷了,還要紙張,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了?

    他忐忑不安的看向前方。

    校長笑了:「你們要印什麼,拿給我看看。」

    王國華只能拿出來,說:「就是一些卷子。」

    「哪裡來的?」校長一邊展開一邊看。

    「是……楊銳拿來的。」

    「楊銳?」

    「是我們同班的學生。」直到高考,楊銳都顯的缺乏存在感,校長更是不會知道他。

    趙丹年「唔」的一聲,目光落在卷子上,看都沒看王國華一眼。

    這倒讓王國華鬆了一口氣。

    「楊銳從哪裡弄來的卷子?」趙丹年突然問了起來。他做中學校長都二十年了,眼光很好,一看到卷子就覺得新鮮,分類練習的習題雖然有,分類的方式卻是不同的。

    王國華低聲道:「應該是從縣裡買回來的。」

    「縣裡的新華書店就那麼幾套數學卷子,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那興許是省城裡的新華書店。」

    「不可能。」趙丹年斷然道:「我上個月才去的河東教育廳。」

    王國華無言以對。

    趙丹年將所有卷子都掃了一遍,沉吟著不吭聲。

    80年代人是很相信權威的,他們相信中央是對的,相信政府是好的,相信書裡說真話,相信撰寫教科書的都是大學問家。而這份據說是楊銳弄來的卷子,在趙丹年看來,明顯是很新鮮且高端的,河東省內的專家,他熟的不能再熟,想來想去,也沒有此等人物。

    還不能掉以輕心,別是哪個學校從哪裡弄來的內部教材?

    敵有我無,可是要吃虧的。

    楊銳得到的誇張成績,莫非與此有關?

    趙丹年想到此處,立刻問:「剩下的呢?」

    「就這麼多。」王國華細聲細氣的。

    莫非是沒編完?

    趙丹年不動聲色的將卷子還給王國華,道:「印出來的卷子,再給我一份。」

    他準備動用自己的關係,找人打問一番。既然有了數學,想必還會有語文物理等其他學科吧。對所有知識點做全新分類可是個大活,再怎麼樣也得是一個專門的辦公室才能完成,藏是不好藏的。

    王國華鬆了一口氣:「您是說,我們可以用油印滾筒?」

    「嗯,鑰匙給你們,用完了塞進窗戶裡。」

    「油墨也能用?」曹寶明是能不花錢就不願意花錢的。

    趙丹年「嗯」的一聲,道:「也能用。」

    「那紙也能用?」曹寶明又問了,王國華擋都擋不住,急的跳腳。

    趙丹年也沒料到自己學校有如此厚臉皮的學生,莞爾道:「給你們兩刀。」

    王國華真怕曹寶明再說什麼,一邊道謝一邊扯著曹寶明就走。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28 AM

第十六章 稿酬

    新鮮出爐的數學分類習題冊,在西堡中學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校長趙丹年看到的新鮮分類方式,其他人也看到了。

    不僅是回爐班的學生,高一和高二的新生,甚至學校的老師,都想方設法找來油印的卷子,認真的謄抄下來。

    到了第二周的時候,更有臨近幾個鄉中的學生長途跋涉,就為了抄一份習題冊回去。

    楊銳知道,這是週末回家的學生或老師,將消息傳播了出去。

    別看現在的通訊設備少,某些消息的傳遞卻是一點都不慢,像是這種能提高考學成功率的東西,在許多人眼裡怕是和仙丹一般,哪怕自己用不著,也要趕緊通知親戚朋友的孩子。

    不過,其他人的激動並不能影響楊銳,他依舊不緊不慢的執行著自己的計劃,每天早上跑步鍛煉身體,晨讀英語,上課時抄一些東西,或者郵寄出去,或者交給王國華他們去油印,晚上的時候集中起來授課和解疑。

    這裡面,他最重視的是身體鍛煉,其次才是自學英語和解題授課,抄文章換錢則被他放在了最末的位置。

    這一世,獲得了難得的好身體,楊銳可不想浪費了,趁著高熱量食物尚未侵襲食堂,他試圖練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六塊腹肌。

    至於賺錢,楊銳儘管有些想法,卻缺乏付諸實踐的基礎,只能先行積累。

    好在眼下還不是金錢萬能的環境,賺錢的壓力也遠沒有後世做研究生時大。

    而且,國企商店憋仄狹小,服務環境之惡劣令逛街變成了一種乏味乃至痛苦的事。

    房地產還不允許私下交易,也沒有股票政權讓人投資,開店設廠的政策雖然鬆動了,但在內地依舊是頗有風險之事,搞不好就會進監獄。

    楊銳賺錢的目標,也僅僅是改善生活,最多改善鄉中的教學環境罷了。

    要做到前者,其實發表一篇文章也就夠了。

    ……

    楊銳的第一份稿費,來自《中學生數學》,這是一份81年新創刊的科普類讀物,以中學生和中學數學教師為主要讀者,門檻較低,發行量卻不小,且是中科協直管,北師大主辦的全國性期刊,千字稿酬因此達到了25元,在科普類雜誌中份數中游。

    楊銳發表的《淺談解析幾何中常見的最值問題》,共有800餘字,配上圖形,最終共得稿費22元。

    此時,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不過三四十元,楊銳一周的生活費是2元錢加7斤糧票,在學生中已屬土豪階級,22元等於他3個月的伙食費,自然是很不少了。

    自這一天起,楊銳就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午餐,改在了西堡鎮的小飯店。

    82年的人還不太會用地溝油做菜,轉基因、瘦肉精等現代人談之色變的產品亦是不存在的,在小飯店裡,就連清油、肥肉和調味料都放的很節省。

    這在蹭吃的王國華眼裡,絕對是吝嗇的表現,可在楊銳看來,卻是非常健康的飲食方式。

    他要鍛煉身體,就要攝入大量的蛋白質,而學校食堂除了饅頭和菜湯以外,根本不會提供多的食物。至於味道,那更是沒法比的。

    楊銳只去了兩天,老闆就記住了這個每頓都要葷菜,卻只要瘦肉不要肥肉的帥小伙子。

    第三天,楊銳獨自一人再來的時候,老闆做好了菜,自己端了出來,放在桌上以後,笑呵呵的遞了一根煙,拉關係道:「小同志來鎮上工作?是大城市人吧?」

    楊銳搖搖頭,把煙推了回去,笑道:「我是上面的學生,還沒工作,不會吸煙。」

    「不吸煙好,不吸煙好。」老闆笑呵呵的收起了香煙,又問:「那你是新轉學過來的?」

    「為啥這麼說?」

    「鄉中的學生,有錢來咱店裡吃飯的,就那麼幾個,和你的做派也不一樣。咱這不是才見過面嗎?就猜你是從外面來的。」老闆有點小肚腩,習慣性的拍著,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眼睛瞇起來只有一條線。

    楊銳端起碗,不客氣的刨了兩口米飯,才道:「我是最近賺了錢,就來改善改善伙食。」

    「那你可賺了不少。」老闆眼神一亮,給楊銳倒了杯茶水,推給他,笑道:「鄙姓史,名貴,叫老史或者貴子都行。」

    楊銳皺著眉頭放下碗,心想:你一個開飯店的姓史叫史貴,還讓我叫你老史……

    怎麼想怎麼不對……

    老闆看他表情,無奈苦笑:「名字是爹媽起的,我也沒辦法。這不,我最近就老想著找點別的門路,這位小兄弟,有啥門路,指點一二,我絕不會虧待了您。」

    這樣也能拉關係……楊銳佩服的笑了,實話實說道:「我是在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人家給了稿費。」

    老闆看看桌上的菜,一葷一素配米飯,要小3塊錢,放在尋常人家就是一個星期的飯錢。

    鎮上有跑運輸的人家賺的不少,可來飯店裡點菜的時候,也不敢說次次都要肉。

    老闆不由詫異的道:「稿費這麼高啊。」

    「是挺不少的。」楊銳撥了兩口飯,嚥下去後,道:「800多字,給了22塊錢,正好夠吃一個星期。」

    小老闆拍肚子的動作立刻停下了,小心的道:「你賺了22塊錢,就準備一周吃光?」

    「要不然呢?」楊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本來就是個無肉不歡的胖子,如今身體健壯,消耗其實更多,以營養學的觀點來看,要保持肌肉和身體線條,吃的不好更不行。

    小老闆被他說的愣住了,想了想才道:「要不然,把錢存到銀行不好?」

    「存進去等通貨膨脹啊。」楊銳不屑的搖頭,對小老闆的理財觀充滿同情。84年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資產價值能剩餘一半的家庭都不多。

    小老闆念叨了兩遍通貨膨脹,拍拍腦門道:「你說的這個通貨膨脹,是資本主義的東西,咱們國家既無外債,又無內債,怎麼可能有通貨膨脹。」

    楊銳啞然失笑,想了想卻不好反駁。人家說的正是國家的標準宣傳口徑,若以國內框架來反駁,著實不易,若是不以國內框架做基礎,那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楊銳乾脆一笑,悶頭吃飯。

    見他不說話了,史貴老闆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道:「小同志,那你明天還接著吃嗎?」

    「吃。」楊銳正在加大運動量,肚裡根本存不住油水。

    史貴老闆默默的握住拳,卻道:「我看你每天跑過來吃飯挺麻煩的,要不這樣,你想吃什麼,寫個單子,我每天中午給你送過去,送五天。」

    楊銳詫異的抬起頭:「你是說,送外賣?」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小老闆在想外賣的含義。

    楊銳怪怪的道:「你不閒麻煩?」

    「賺錢就不能怕麻煩。」史貴老闆把肚腩收了起來,挺胸抬頭。

    「這是你才想的,還是以前就這麼做了?」

    「以前不是沒有固定的客戶嘛。」史貴有點不好意思,摸摸腦門道:「鎮裡人吃飯,都愛去人民飯館,他們家還沒我做的好吃,就是國營的,店面漂亮點,人覺得有面子……」

    楊銳打量了一下四周,總共五張桌子的小飯館兒,門簾還是油膩膩的,確實和漂亮不沾邊。當然,在他看來,鎮裡的人民飯館也好不到哪裡去。

    史貴沒等到他的回答,小聲問:「那個,小同志,你為啥愛到我店裡吃飯?」

    「你不收糧票啊。」楊銳理所當然的道。鎮裡的小飯館,能從農貿市場買來不要票的農產品,只要多給一點現金,就可以省下糧票,也是他們比國營飯店更有競爭力的一點。

    史貴一拍大腿,道:「對啊,我給你送飯還是不收糧票啊,也不多收錢,你只要在我這裡定五天……定四天,我就每天按時給你把飯送到,用被子蓋著送過去,保證熱乎乎的。」

    他以為楊銳是擔心多要錢。

    楊銳停下了筷子,道:「那你得保證比現在做的更用心。」

    「那肯定啊。」

    「能弄來牛肉嗎?」牛肉是高蛋白低脂肪的代表,味道又好,古代練武的人,現代練肌肉的人都喜歡。

    「牛肉……有是有,它貴啊。」史貴念叨了兩句,有點猶豫。

    「就按照今天的份量,你每天給我送一餐牛肉,我就定一個月的。」楊銳從兜裡掏出剩下的14塊錢,取了一塊多的零錢留身上,將剩下的13塊拍在桌子上,道:「這是定金。」

    史貴飛快的收了起來,道:「要牛肉的,每頓得三塊五。」

    一聽500克的牛肉罐頭才兩塊八,三五塊的一葷一素可謂奢侈。

    不過,楊銳想到自己還有源源不斷的稿費,點頭應承了下來。

    談成了第一筆外賣合同,史貴興奮的去拿紙筆,讓楊銳寫菜單。

    楊銳看著他的背影,頗有感觸,這個名字難聽的男人,卻是有著時代弄潮兒的思維。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0 AM

第十七章 我有三策

    有了充足的營養攝入,楊銳決定加強鍛煉強度,繼而進行了一次尋寶之旅,在翻遍了學校體育室之後,幸運的找到了一隻槓鈴。

    槓鈴還很新,是西堡鎮為了響應鄉村運動會的號召買來比賽舉重用的,可惜附近十里八鄉都沒人知道舉重怎麼舉,運動會結束以後,就算做文化產品,撥給了西堡中學。至於它是落灰還是生銹,花國家錢的老爺們自然不在乎。

    楊銳倒是很高興,槓鈴臥推是煉就胸肌的主打動作,他也曾在健身房裡短暫練習過,效果不錯。不過,就像是許多有用的鍛煉方式一樣,因為種種理由,楊銳最終未能堅持下去。

    這一世,楊銳決定要將身體鍛煉進行到底。

    好不容易得到一張超級帥臉,若是沒有好身材相配,那就太浪費了。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鍛煉和食物都不能馬虎了。

    而且,趁著如今的事情較少,打熬一副健康的身體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壯志未酬身先病,恐怕是現代企業家最不願遭遇的情況。

    在發動同學幫忙以後,楊銳接著又在某些教師和辦公室的角落裡找到了大部分配套用的槓鈴片

    這也是國企尋寶的魅力所在,你總能發現價值很高的稀有商品,重要的是別人還不在乎。像是他做研究生的時候,某些經費多的導師買蘋果mp3當u盤用,買外星人筆記本做實驗記錄的比比皆是,有的是只買貴的不買對的,有的就是不在乎。

    用身上最後的一塊多錢買了材料,楊銳請農機站的人幫忙做了槓鈴架和仰臥用的平凳。因為他是隔壁鄉的書記兒子,農機站的人不僅沒收加工費,還用拖拉機幫他把東西送到了學校宿舍前的大槐樹下,並順手做了平整。

    曹寶明和楊銳結成了鍛煉拍檔,當一個人做臥推的時候,另一個人就站在跟前保護,以免他力量不濟,弄傷了自己。

    這種嶄新的鍛煉方式,自然吸引了不少學生的圍觀,只用了兩天時間,臥推的隊伍就增加到了十幾人,一群人像是美國監獄裡的囚徒似的,每天在放風時間跑進操場,圍著簡單的器械做枯燥鍛煉。相比學習,許多人其實更樂意將汗水揮灑在體育場上。

    然而,中國的大學卻很少吸納體育特長生,運動員加分也要過兩年開始,所以,即使是身體強壯擅長運動的學生,想要走出大山,也只有高考一條路可走。

    再加上普遍的蛋白質攝入不足,能夠堅持臥推的人極少。

    不過,舊人去新人來,新鮮又特別的臥推,始終吸引著十多名學生的參與。尤其是在女生圍觀的時候,總會有荷爾蒙激增的男生願意脫掉上衣,一展雄姿。

    若是有哪個女孩子能夠發出低低的驚歎聲,平凳上的男生至少能得意一整天。

    操場西邊的熱鬧,不經意間就沖淡了東邊籃球架下的繁榮。原本雄踞於此的胡燕山,失望的發現,自己的觀眾竟然少了大半。

    偶爾,操場的另一頭還會傳來歡呼聲,比他三分球進時的聲音還要大。

    「這小子太囂張了,三哥,咱們就這麼看著?」常和胡燕山打球的後衛是個蔫壞的傢伙,自詡狗頭軍師,人前人後也有人叫他董軍師。

    胡燕山拍了兩下籃球,作勢扔了出去,然後看著飛奔過去撿球的跟班,不太肯定的問:「你有什麼法子?」

    「就照對付大門頭的黑子的法子。等他晚自習回來的時候,套個麻袋,直接揍一頓,他找誰告狀去?」董軍師嘿嘿的笑了兩聲,覺得自己的主意絕妙無比。

    狠揍一頓自然解氣,然而,胡燕山立刻響起了楊銳那天說的話,不由多想了一會,緩緩問道:「楊銳要是咬定是我們打的,怎麼辦?」

    「他頭上套著麻袋,怎麼看得到是誰打的。」

    「他用不著看著。楊銳和黑子不一樣,黑子得罪的人多了,不知道是誰打的他。楊銳要是被套了麻袋,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們。到時候,他就給公安說,是我們的打的,你咋解釋?說我當時套了袋子,他肯定看不到?」

    另一個跟班撲哧笑了出來。

    董軍師傻眼了:「他要這麼整,可就太不講究了,到時候,還不被人看扁了。」

    「他又不混街面。」胡燕山說著吐了一口氣,道:「我二姑父要是派出所所長,我也這麼整,誰敢看扁我,我就送他坐監。」

    兩個跟班都低著頭不敢說話了。

    胡燕山自顧自說的,卻覺得更不爽了,吐了口痰,吆喝起來:「哥幾個,下午不上了,下山吃小炒去。」

    將籃球丟給其他學生,幾個平日裡和胡燕山走的近的學生,就排成橫隊,踩著螃蟹步往外去了。

    到了校門口,一行人正好碰上送外賣的史貴。

    最近一周多,史貴遵守約定,每天中午12點半,都會準備將一葷一素的外賣送到校門口,再由楊銳取走。

    胡燕山也曾打問過史貴送餐的價格。

    然而,剛開始做此項業務的史貴,顯然誤將眾人簇擁的胡燕山也看成了土豪,報出了三塊五每頓的牛肉餐價格。

    胡燕山當時就驚呆了。

    三塊五是什麼概念?他老爹作為最有油水的供電所所長,一個月白的灰的黑的收入攥到一起,也就是100元的標準。

    這已經比鎮上雙職工家庭的收入還要高了,即使如此,也不過吃半個月的牛肉餐罷了。

    若是用香煙來比較,那就更明確了。

    胡燕山平時抽的是9分錢的羊群,裝面子用的是二毛六的大雁塔,更好的大前門三毛六,是他老爹裝面子用的。

    要說起來,胡家的生活水平,在西堡鎮上算是頂呱呱了,但和一頓就吃一條大前門的楊銳一比,胡燕山的玻璃心差不多就碎光了。

    雖然史貴很快醒悟,又介紹了更便宜的外賣。可胡燕山又哪裡肯訂的比楊銳便宜。

    其實,就算他肯,他也拿不出錢來。

    頓頓小炒是共產主義社會,胡家的生活標準根本達不到。

    瞅見史貴,胡燕山的腳步頓了頓,就要從另一邊繞出去。

    他的狗頭軍師卻是眼前一亮,低聲道:「你們說,楊銳頓頓小炒,哪裡來的錢?」

    「他爹貪的唄。貪官遲早有一天,都得被抓了槍斃。」同行者的語氣很有激昂的趨勢。

    胡燕山的腳下一絆,險些摔倒,沒好氣的瞪了說話人一眼。他那供電所所長的老爹,最近兩年也沒少往家裡摟錢。

    狗頭軍師搖頭了:「他在學校裡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以前見過他大手大腳的花錢嗎?」

    「這倒也是……」

    「我倒是聽說,楊家的家教嚴的很。」狗頭軍師賣弄著情報,緩聲道:「我猜他有來錢的路子,否則,再富的人家,也不能這麼造。」

    直到90年代,普通中國人家也將頓頓有肉看作是奢靡。每頓都吃牛肉,更像是一種鋪張浪費。

    胡燕山認可的點頭,又道:「你有啥壞水兒,都擠出來吧。」

    狗頭軍師得意極了:「我有上中下三策。」

    「還三策,快說快說。」幾個百無禁忌的傢伙,就在校門口鬧了起來。

    「下策是找楊銳對質,最好鬧的滿城風雨,他肯定沒好果子吃。」

    「不行不行。這不是讓他提前防範。」胡燕山聽他說是下策,立刻就想否定,收音機裡常放評書,選下策的將軍皇帝,多半要糟。

    狗頭軍師緩緩點頭,道:「中策是問這個送飯的,他多少總要知道一些什麼,到時候,咱們再打探多些消息,抓住姓楊的把柄,讓他每天送錢給咱們。」

    「上策呢?」

    「還是打探消息,不過,咱們不抓姓楊的把柄,咱們佔了他的路,自己弄錢。」

    「好!」胡燕山太滿意了,終於做出了主公的正確決定:「我選上策。」

    狗頭軍師重重的一點頭:「那好,我去打探消息。」

    他在前面走,後面幾個人就浩浩蕩蕩的跟上去了,大家都想第一時間知道消息啊。

    史貴見著他們的動作,露出生意人的笑,問:「幾位同學,有事嗎?」

    「你這個……這個什麼……」狗頭軍師第一句就卡了。

    「外賣。」史貴給補上了。

    狗頭軍師擺擺手:「就它。你天天送外賣上來,知道楊銳每天買飯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嗎?我給你提個醒,這錢的來路不正……唉,你可要小心點。」

    史貴皺眉:「他的錢是稿費吧,怎麼就來路不正了?」

    「稿費?」這下輪到狗頭軍師迷糊了。

    「雜誌社的稿費。」

    「你怎麼知道是稿費?他告訴你的吧。」胡燕山不信。稿費是多神聖的東西啊,那是要發表在報刊和雜誌上,還有出版書籍以後,才有的酬勞。胡燕山無論如何都不相信,最近每天在操場上做臥推的男生,會和這麼高級的東西掛勾。

    其他人也不信,紛紛追問。

    狗頭軍師更是直接說:「他騙你的。」

    史貴沒什麼保密意識,不高興的道:「我不光聽到他說了,我還看到了。」

    「看到了?」

    「嗯,有一張雜誌社的匯款單,還是我和他一起去取的。」楊銳最初的22元稿費,只吃了一周就告罄,繼續補充營養,自然要繼續給史貴定金。

    幾個人都不說話了。

    狗頭軍師忽然抓住史貴的話頭,道:「你說有一張雜誌社的匯款單,還有其他的?」

    「當然了。今天好像就有,你問傳達室的大爺……咦,不用了,楊銳這不是來了」史貴說著開始揮手,高聲叫了起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1 AM

第十八章 匯款單

    楊銳是來取他的外賣的。

    每天一頓牛肉,對後世的中學生來說實屬平常,可在1982年,也只有史貴這樣的鄉鎮小飯館能提供了,換成是票證嚴密的大城市,光是所需的肉票,楊銳就出不起。

    當然,沒有肉票的情況下,牛肉的價格也體現的相當明顯,一周多下來,楊銳用掉了兩筆稿費,等於吃了一個成年人的工資。

    儘管如此,楊銳也甘之如飴。大量攝入高蛋白的效果很好,已經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肌肉鼓脹,再過兩個月,說不定還能長點個頭。

    至於發表的稿件,只不過需要幾分鐘選擇,幾分鐘摘抄改寫罷了,又哪裡比得上身體重要。

    見到胡燕山一行,楊銳也只是疑惑一瞬,腳步不停的走了過來。

    胡燕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問他來錢的門路是什麼?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收到稿費?

    人家要是不說,自己又能怎麼樣?要是以前的楊銳,胡燕山連問都懶得問,一把搶過來就看了。

    可現在的楊銳……胡燕山莫名的想到操場西頭,圍著臥推架子的那群人。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且不說這些傢伙的身體壯實了多少,和楊銳的關係卻是親近了許多,鄉鎮裡長大的男孩子,沒有不敢打架的,自己若是耍橫,以楊銳現在的脾氣,結果難料。

    「大爺,有我的信嗎?」就在胡燕山胡思亂想的時候,楊銳已經走到了傳達室,拿了外賣,又遞了一支煙給門房大爺,接著開始找給自己的匯款單了。

    狗頭軍師沒有胡燕山那麼多的顧慮,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去,訕笑道:「楊銳,交筆友了?」

    說著,眼睛就滴溜溜的轉。

    80年代的人,交筆友就像是找qq的陌生人聊天一樣,有的人能聊幾年之久,也有的人一寫十多頁紙,每個月來往收寄信件四五次。

    同樣,就像是聊qq的學生會用學打字來掩飾行為一樣,交筆友的學生也會用學寫作來做掩飾。學校的傳達室,幾乎每天都有來自於全國各地的信件。

    楊銳扭頭看了看他,說:「你是那個董什麼吧?」

    「兄弟們都叫我董軍師。」狗頭軍師學著場面人拱拱手。

    楊銳「哦」了一聲,從窗口的一堆信件裡,抽出了屬於自己的幾封。

    他第一次投稿,擔心審查不過,所以向多家雜誌寄出了不同的文章,預備著以後再把退稿循環郵寄。

    不過,80年代初的雜誌之多,高水平的稿件之少,還是出乎他的意料,大部分的雜誌都陸陸續續的刊登了他的稿子,如今半個月過去了,正是稿酬陸續到達的時間。

    狗頭軍師眼尖,一下子就瞅到了《中學化學》幾個大字。

    「還真有稿費啊……」他自言自語的念叨了出來。

    楊銳呵呵一笑,將手裡的信封墩了墩,轉身準備走人。

    「哎,楊銳,楊銳,看看唄。」狗頭軍師攔住了他。

    這個時代的學生,都有一顆文藝的心,狗頭軍師也曾投寄過詩歌和小說,瞭解一些稿費的問題。

    他心裡算的清楚,一篇文章的稿費正常都是幾十元,只有《人民文學》這樣數一數二的雜誌,才有100塊每千字的封頂稿費,但不管怎麼算,一兩筆稿費,都不夠楊銳敞開了吃牛肉。

    楊銳肯定還有其他的來錢路子。

    狗頭軍師據此想要證明。

    楊銳不怎麼高興,問:「你想看我的信?」

    私人信件,自然是不能給人看的。

    「不是這個意思。」狗頭軍師轉眼就把史貴賣了,指著他道:「這傢伙說你收了好多稿費,我這不是好奇嘛。」

    看稿費和看信件,意思就截然不同了。

    史貴急了:「你什麼意思,啥叫我說的,是你問了……」

    「是我問了,然後你說了。」董軍師嘴上功夫了得,扭頭笑道:「楊銳,兄弟們都聽說了,誰都沒想到啊,咱學校裡還有個大文豪,得嘞,把稿費拿出來,讓咱長長見識唄。」

    楊銳深深的看了史貴一眼,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

    這裡面,史貴固然是大嘴巴,其他人的心思也不難猜。

    「行。讓你們看看。」楊銳快速瀏覽了一遍信件的來源,心中篤定的拆開其中一封,心想:亮下你的氪金狗眼。

    校門口的一群人,都圍了上來,在場這些個人,還都沒見過稿費是什麼樣的。

    胡燕山腳底下搓了搓,也悄悄站到了外圈。他個頭不低,稍微點一點腳,就能看到楊銳在裡面的動作。

    只見一封寫著《科學生活》雜誌社的信件,被楊銳從邊緣撕開。

    裡面不是匯款單,而是一頁折疊起來的短信。

    楊銳慢悠悠的展開,果然是他撰寫的《生物圈》被科普雜誌《科學畫報》刊登的通知。

    和那些理科小論文不同,這篇《生物圈》是楊銳自己寫的科普文章,取材於美國即將開始的生物圈二號實驗,也就是試圖模擬地球環境的微型人工生態循環系統。

    生物圈二號實驗非常有名,也非常有意義,它是為了試驗人類是否能夠離開地球生存。

    如果可以,所謂的月球移民,所謂的火星移民,都有了最起碼的生物基礎。

    如果不行,那再先進的火箭和宇宙飛船,也不能讓人類移民火星。

    換言之,移民外太空的首要條件,就是生物圈實驗成功,80年代如此,90年代如此,21世紀亦如此。

    沒有生物圈實驗成功的前提,所有移民外太空的報導,都是無知記者耍流氓。

    遺憾的是,生物圈二號實驗失敗了。

    不過,在1982年,人們對於尚未開始的生物圈二號實驗還充滿了期待,許多美妙的宇宙暢想,充斥於全球各地。

    這是再好不過的科普題材了。

    最重要的是,這種科普文章可以寫的很長,也不需要太出色的文筆,僅僅依靠嚴密的推理來證明生物圈二號的必然失敗,就已經是一篇漂亮的科普文章了。

    於是,楊銳根據自己瞭解的內容,所學的部分知識,再加上一些資料,毫不猶豫的撰寫了一篇3萬字的文章,分為上下兩部,寄給了《科學畫報》。

    這也是楊銳所知稿費最高的科普雜誌,千字65元,三萬三千字的報酬共計2145元,比楊書記兩年的工資還多,足可買下一台14寸黑白電視機,高的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現在,刊登通知來了,楊銳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用不著浪費時間做文抄公了。

    用自己的文章終結自己的抄襲,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倒是董軍師等人,陷入了深深的震驚。

    這可是《科學畫報》啊。

    西堡中學的學生,也許不知道《科學畫報》此時的單期發行量有百萬份之多,也許不明白百萬份發行量是何等恐怖的概念,也許猜不到這是創造記錄的年代裡的創造記錄的雜誌。

    但是,誰沒看過《科學畫報》?

    「楊銳,你的文章,會刊在《科學畫報》上?」史貴比其他人更早說話。雖然年屆三十,又忙碌的經營著飯店,但在這個全民文青的年代裡,史貴偶爾也會看看《科學畫報》。

    住在鎮子裡的人,怎麼能不看《科學畫報》!

    楊銳微微點頭,道:「應該就是下一期了,好像插隊了。」

    「呀!」董軍師突然叫了一聲:「不管你刊在哪個雜誌上了,稿費呢?稿費多少?」

    他實在太想要證明楊銳有其他來錢的路子了。

    「應該在另一封信裡。」楊銳鎮定的找出另一封寫著《科學畫報》的信封。他沒有準備隱藏自己的收入,至少現在的收入用不著隱藏,否則,他現在和接下來的大額花銷,更無法解釋了。

    另一方面,隨著改革開放的開始,稿費也漸漸成為了一種再乾淨不過的收入,公佈出來,利大於弊。

    薄薄的信封被輕輕的裁開。

    楊銳直接抽出裡面的匯款單,大大方方的將之展現在眾人面前。

    2037.40元。

    幾個簡簡單單的阿拉伯數字,像是吸音器似的,讓周圍寂靜無聲。

    艱澀的大寫數字,更是看的董軍師眼暈。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3 AM

第十九章 賣教材

    「看夠了,各位就請回吧。史老闆,借一步說話?」楊銳的聲音不大,可還是把董軍師等人給驚醒了。

    胡燕山的心情更不好。自從讀了高中以後,他就在西堡中學橫著走了,結果,好似是一夜之間,天就變了。不再是最有名的學生沒關係,拼爹失敗沒關係,拼兄弟失敗沒關係……這好像天上掉下來的2000塊算是什麼?

    「匯款單是真的嗎?」另兩人說著悄悄話。

    「別丟人了,是真的。」董軍師勾著頭,直直的往回走。

    胡燕山也不想下山吃飯了,招呼了一聲,跟著即將狗頭化的軍師返回了宿舍。

    史貴懷著驚詫和擔憂來到偏門的位置,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不是有意要告訴他們稿費的事……我以為他們就是你同學什麼的,猜他們都知道了……」

    「其實我本來是想給你一條發財的門路的,現在……」楊銳沒聽他的解釋,將手裡的信封裝到口袋裡,聲音拉的長長的。

    史貴連忙擠出一張笑臉,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這個……您說是什麼門路?」

    要是昨天,史貴或許不會那麼重視楊銳的意見,但在看到了2000元的稿酬匯款以後,他不可能不重視了。

    能一口氣賺他一年收入的人,沒有發財的門路才奇怪吧。

    楊銳認真的看了他一會,才道:「你能想出外賣的主意,說明你是真的有商業腦瓜的,而且敢付諸實踐,這點比其他人強。」

    「也不是什麼好主意,自始至終,就你訂了外賣。」史貴呵呵的笑了兩聲,並不覺得驕傲。

    楊銳莞爾道:「那是你超前了。超前是好事,證明你能抓住別人抓不住的機會,就像我現在給你的這個。」

    史貴挺直了腰,做洗耳恭聽狀。

    此時,在外人看來,一名中學生對一個大人耳提面命,似乎有點古怪。然而,兩名當事人都覺得再正常不過。

    楊銳的心理年齡和史貴差不多,加上重生的優越感,姿態自然不同。史貴是個渴望認同的後叛逆青年,他不願像父輩那樣按部就班的生活,自己開了小飯館以後,卻又沒有太多的盈利,一次改變的機會彌足珍貴。

    「去過省城嗎?」楊銳找了個路邊的大石塊坐下了。

    史貴也趕緊跟著坐下,小聲道:「去過幾次。」

    「有認識的人嗎?」

    史貴冥思苦想,道:「有兩個同學在省城做事,好久沒聯繫了。」

    「願意去省城打拼嗎?

    「願意。」聽了一連串的問句,史貴也猜到了一些,又接著問:「要我做什麼?」

    「賣教材。高考教材。」

    「高考教材?」

    「你看到那邊的學生了嗎?他們就是來這裡抄教材的。」楊銳指了一下校門邊的小樹林。那裡有幾條長凳,以前是文藝青年們讀詩的交流場所,現在卻被外校的學生所佔領了。

    史貴以前來送外賣,光見到人了,卻不知道是外地的學生,聽了楊銳的解釋,方才明白了一些,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要印教材出來,賣到省城去?」

    「先從周邊開始做,但肯定是要往省城裡去。你看看,這麼多學生大老遠的跑過來,要花路費不說,還浪費時間。你如果直接到他們學校裡去賣,效果是不是更好?」

    「那他們要是只買一份,互相抄怎麼辦?」

    「用不著人人都買,但也不可能人人都抄。你一天跑一個地方,只要有十分之一的學生買了,收入就不少了,如果能賣到市裡省裡,那就更多了。而且,我們可以不停的推出新版本,給出新答案,拿出新解法……總之,卷子方面你不用管,我保證始終有吸引力。你呢,自己跑熟了以後,還可以僱人來跑。」

    「那怎麼印刷呢?」史貴問出了關鍵問題。

    「前期……我們就用油印的。」

    「油印?賣油印的卷子?」80年代的中國人,沒有不知道油印的。但凡有點名字的單位,不管是鄉政府,學校還是村委會,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油印機,效果也相差不大。一版蠟紙刻十多分鐘,卻最多只能印幾十張紙就作廢,字跡還不夠清晰,油墨也容易髒手……

    楊銳點頭,他當然不是開玩笑的。

    史貴低頭想了半天,才道:「我晚上能刻幾個小時,不過,估計做的不太快……」

    楊銳笑了:「沒人讓你油印。」

    「那誰來印?」

    「我在學校裡找人來印。」楊銳說著笑笑,道:「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有願意兼職的學生,設備齊全的話,每天印刷幾百份試卷或者再多一點都不難。到時候裝訂成冊,以比較便宜的價格出售,也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吧。」

    82年可沒有學生兼職的工作。而對許多學生來說,哪怕是每天一毛錢的收入,也能給家裡省下一個人的生活費了,這可是極大的幫助。

    史貴問:「不能找印刷廠來做嗎?」

    「首先是我們的印數少,品種多,印刷廠不夠靈活。其次,油印的成本更低,更便宜。咱們先試水,根據情況,再決定是否找印刷廠。你覺得呢?」

    史貴遲疑的道:「我本錢不多,開飯店還找親戚借了錢……」

    楊銳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如果願意做,我給你兩個方案。」

    「嗯?」

    「第一個方案是入股,我負責生產,你負責銷售。初期買油印機,紙墨筆的成本,雙方各負擔一半,算是股本。賺到的利潤,我要七成,你得三成。第二個方案是所有費用我都承擔,我開給你每月50塊的薪水,你還是負責銷售,旱澇保收。不管是哪種方案,你都得把飯店交給別人做了。」楊銳最近幾天都在觀察史貴,知道他的飯店生意不怎麼樣,收入雖然比50塊每月要多一倍不止,卻是他和老婆兩個人在做。

    另一方面,鄉鎮飯店還有打白條,也就是賒賬的麻煩,不能算是一項極好的營生。

    史貴的心還是很大的,猶猶豫豫的道:「利潤七三分,我覺得不太好,兩個人合夥,是不是應該對半?」

    他的語氣不是很堅定。

    楊銳卻是堅決搖頭道:「我提供試卷,僅此一點,就是相當大的支出了,要是利潤不厚,我寧願繼續給雜誌投稿,何況我還負責生產環節,承擔了管理職責,七成不算高。」

    最開始,他的底線其實是分成,但因為史貴的大嘴巴,他就將兩人合作的期望值放低了。

    在他眼裡,有點闖勁和眼光的史貴,是如今難得的生意夥伴,可他要是沒有進步和改變的話,兩人的合作關係就不會太久。所以,多讓一成的利潤,沒有意義。

    史貴如果知道楊銳做出決定的基礎是什麼,肯定得後悔。

    可他現在不知道,又掙扎了一會,發現楊銳不會讓步,顯的猶猶豫豫。就算只投入一兩個月的收入,這要是失敗了,還是很難受的。

    一會兒,楊銳笑了:「第一種和第二種都不喜歡?」

    「我是有些顧慮……」

    「那我給你第三種怎麼樣?」

    史貴還是想做這個生意的,立刻挺胸道:「你說。」

    「提成。我每個月給你報銷10塊的交通費,以後你賣一套試卷,我給你20%提成,賣的多了,提成還可以再提高。這樣的話,你也不用投入本金了。」和第一種方案不同,第三種方案雖然節省了本金,卻降低了未來收益,一旦有更多的人介入銷售,史貴就和後來者沒什麼區別了。

    當然,這種方式也是史貴風險最小的方式。

    短暫的思考後,史貴就選了第三種方案,同時又道:「我以後如果想要入股了,還能入嗎?」

    「能,但具體怎麼分配利潤,就要到時候談了。」

    史貴連連點頭,並不覺得現在談和以後談會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5 AM

第二十章 取匯款

    楊銳坐在樹蔭下飽餐了一頓,慢悠悠的下山到鎮裡的郵政所,去取他的匯款。

    郵政所是鎮裡較新的建築,共有兩層,外表塗灰,有雙扇木門迎客,下方營業,上方辦公。

    營業部也分成了三個部分,正中是收取信件包裹的櫃檯,交錢開票都在此處。它的兩邊分別是電話亭和存放信件包裹的地方,各有一名營業員在工作。

    和西寨子鄉的郵政所比起來,西堡鎮的郵政所堪稱宏大,這也是本地有多家中小型國企的緣故。門口停著的自行車,還有電話亭處排隊的人,多數來自附近的國企。

    楊銳進門就被櫃檯上的李大姐瞅到了,她停下手上的工作,向楊銳打了個招呼,扯著嗓子就喊:「吳家妹子,你楊哥來了。」

    「您亂喊什麼啊,就是楊銳,不是楊哥。」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從後院進來了,嗔怪的說了一句,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向楊銳,笑道:「楊銳,你又來取稿費?」

    「是,快沒錢了。」楊銳老老實實的點頭。

    「我媽還說我大手大腳呢,你這個月都花了幾十塊了吧。」吳家妹子喚作吳倩,和楊銳在一個院子裡長大,小他兩歲,初中畢業就頂替母親進了郵政所上班,因為人長的漂亮,年齡又小,顯的有些古靈精怪。自從碰上楊銳取匯款,每次都要調笑他兩句,所裡資格最老的李大姐也很配合,次次都喊吳倩出來。

    楊銳無奈的道:「正長身體呢,吃的多。」

    「我也長身體呢,每個月的伙食費才10塊錢,剩下都給我媽充公了。」吳倩一邊抱怨,一邊利落的扯了兩張單子放在櫃檯上,讓楊銳填寫。

    楊銳瞄了一眼吳倩藏在運動服下的,鼓囊囊的胸脯,心想:你再長身體,衣服就該穿不下了。

    吳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易察覺的側了側身子,卻沒有徹底躲開,嘴上嘰嘰喳喳的說著鎮裡的小八卦。

    楊銳安靜的聽著,同時對照著匯款單,認真的填單子。

    他還挺喜歡聽吳倩說話的,女孩子的聲音清脆又柔軟,清脆來自於語速,柔軟來自於語調,給人一種外酥裡嫩的感覺,像是輕音樂環繞在耳邊,不去思考內容的時候,有放鬆的作用。

    另一方面,吳倩也是小美女一隻,皮膚白嫩非常,瓜子小臉彷彿能夠表達出千般情緒似的,總在變化當中,所謂十八無醜女,何況十六歲的少女。

    雖然年齡小了一些,卻也算是一宗養眼的福利。

    「填好了。」楊銳把單據和匯款單推了過去。

    「我看看哦。」吳倩抿起紅潤的嘴唇,仔細核對。

    李大姐也辦完了旁邊人的業務,笑瞇瞇的道:「一定要看清楚了,以後查他的小賬就方便了。」

    「李姨,你再這樣,我就不和你說話了。」吳倩一嘟嘴,撒嬌似的甩起了辮子。

    「好好好,我泡茶去,你們兩個小年輕聊。」李大姐原本就是吳倩母親的好朋友,被吳倩一鬧,笑著拍拍她的脊背,端起茶杯到後屋去了。

    吳倩像個貓兒似的扭扭腰,胸前微微顫動,看的楊銳連連咳嗽。

    「再亂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吳倩把小腦袋伸到櫃檯前,「惡狠狠」的威脅楊銳。

    楊銳赧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現在就挖下來。」為了展示她的武力,吳倩用右手在空中做了一個貓爪的動作。

    同樣的動作,楊銳倒是在許多少女舞蹈中見過,吳倩想必是沒見過的,這讓他不覺一愣。

    「喂,這裡填錯了……重新填一張。」吳倩核對完成,指甲在金額處劃了一條線,又撕給他一張單子。

    楊銳再愣,道:「沒填錯。」

    「還說沒填錯,你單子上寫的是兩千零三十七塊,你的匯款單上應該是……咦!」

    她瞪大眼睛數了兩邊,不等楊銳反應過來,忽然喊了起來:「李姐,李姐。」

    「你這孩子,用人的時候喊李姐,不用的時候就喊李姨了。來了來了。」李大姐給她的搪瓷杯裡灌滿了水,走到了櫃檯前,問:「怎麼了?」

    「匯款單好像弄錯了吧。」吳倩剛參加工作,工資加獎金才42元,看到2000元稿費的第一反應就是弄錯了,第二反應也是。

    李大姐笑瞇瞇的過來看,邊走邊道:「匯款單怎麼可能弄錯,我看看……」

    她喝了一口茶,自左向右,自上向下的瀏覽了一遍楊銳的匯款單,然後又看了一遍。

    「噗……」嚥了一半的茶水,直接被李大姐給噴了出來。

    「是錯了嗎?這些人太不認真了,匯款單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弄錯。」吳倩嘟囔著又將新單據向楊銳推了推。

    李大姐輕拍了她一下,把新單據拉了回來,低聲道:「匯款單沒錯。」

    說完,她像是看大熊貓似的打量起楊銳來。

    和吳倩不一樣,李大姐還是見過一些大額匯款單的。例如跑運輸的火車司機,在特區落腳的大學生,還有海外親戚寄來的錢,數額幾千元的總是有的。

    不過,別人寄來的錢,十有八九是積攢下來的,有的還是借款。

    楊銳的這張匯款單,卻是明明白白的稿費。

    也就是說,他一筆賺了2000多塊!

    「怎麼可能!」吳倩也訝然的問了出來。

    楊銳知道不解釋不行了,清咳一聲,道:「我有一篇科普的文章,發在了雜誌上,因為字數多,人家給的也就多。」

    「那也不能這麼多,你別騙我,河東日報的稿費才是15塊一千字,2000塊要十幾萬字呢,你寫的什麼科普文章那麼長。」吳倩脆生生的質疑。

    「我發表的雜誌稿費高。」

    「多高?」李大姐追問了起來。

    楊銳猶豫一下,實話實說道:「65塊錢一千字。」

    吳倩瞪大了眼睛,心裡默算,一個月工資獎金42塊,一個半月才63塊,還趕不上楊銳一千字的稿費……

    李大姐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運動期間的三名三高,所謂名導演、名編劇、名演員,高薪金、高稿酬、高獎金,這都是當時要打倒的對象……對比楊銳,這稿酬還真的好高。

    「這個,今天能取錢嗎?」楊銳打斷了兩個人的胡思亂想。

    李大姐一驚:「所裡哪有這麼多錢,你得預約。」

    「那就預約一下吧。」

    「不行。」李大姐壓低了聲音:「2000多塊呢,送過來弄丟怎麼辦,讓人偷了搶了怎麼辦,所裡不好取,你到縣裡去取,最好去市裡取。」

    吳倩拉了李大姐一把:「楊銳到市裡取了還得回來,路上被人偷了搶了怎麼辦。」

    「你這個小妮子。」李大姐哼了一聲,把匯款單一推,道:「我管不了,你找所長說吧,看他給不給你取。」

    「我陪你去。」吳倩都不走門,就從櫃檯處翻了出來。

    楊銳無奈,只好去二樓找所長。

    西堡鎮郵政所的所長,就是王國華的父親,也是熟人的關係,他才打了電話到縣裡,約好了明天取錢。

    楊銳將身上裝著的一包沒開封的大前門留在桌上,權作感謝。

    在白條橫行的年月裡,郵局匯款給打白條都不算是新聞,能又快又順的拿到錢,也算是幫忙了。

    楊銳回了學校,吳倩站到櫃檯上就開始翻東西,一會兒找出紙筆來,開始一筆一劃的寫起字來。

    李大姐問起,吳倩即道:「我也要寫文章,發表到雜誌上。」

    「傻妮子。」李大姐大笑,壓住吳倩的筆,附耳道:「你有寫文章的時間,還不如找個好姑爺呢,懂嗎?」

    吳倩羞的滿面通紅,甩開她道:「李姨,你又逗我。」

    「李姨可不是逗你,就說楊銳這小伙子,人長的攢勁(方言),又有本事,他爸還是西寨子鄉的書記吧,等他過兩年工作了,可就不好抓了。你要不好意思說,我給你媽說去。」

    「李姐,不行。」吳倩抓著她的袖子不放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6 AM

第二十一章 銳學秘卷

    不管有沒有網絡,八卦都能以光的速度傳播。

    楊銳第二天進入教室,才給幾個人解答了疑問,就見曹寶明渾身濕漉漉的從外面衝進來,問:「大師兄,他們說你的小說發表在了《科學畫報》上?是不是真的?」

    「大師兄,他們說你賺了幾千塊,是不是真的?」許靜進了教師,也是類似的問題。

    楊銳一一點頭承認。

    再進來的人,都用看大富翁的表情看楊銳,各種問題層出不群。

    楊銳游刃有餘的應付著。不過又是一群好奇的中學生罷了,雖然某些回爐班的同學年紀大了些,但總的來說,他們依然是中學生,和楊銳在補習學校裡經常接觸的別無二致。

    直到盧老師進門,教室內的小混亂方才結束。

    倒是盧老師本人,上課的時候,忍不住會看向楊銳。

    2000元的稿費堪稱天價了,正常的雙職工家庭積攢幾年的工資,或許能湊出這麼多錢來買一台電視或冰箱,但要是單職工家庭就非常困難了。

    不過,在80年代初,大額的稿費收入實在是最安全的大筆收入,無論是在社會上還是學校裡,都不會也不能攻擊這種收入。

    楊銳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只要自己的收入乾淨即可,至少在本地,他不可能因此受到負面影響。

    他的放任態度讓八卦傳的如火如荼,然而,單薄的八卦總有聊到無聊的時候,到了晚上,學生們已經沒有什麼新消息可以傳播了。

    楊銳繼續召集學習小組的成員講課,做題,最後檢查作業。

    等到快休息的時候,他才拍拍手笑道:「我們開個會吧。」

    眾人紛紛鼓掌,曹寶明更是高喊:「早該開會了。」

    如今自稱「銳學組」的小組成員已有32人,比一周前增加了14人,但還都是後備組員,隨著他們對楊銳和小組的瞭解,自然而然的會產生歸屬感。對大家來說,開會就是很有歸屬感的事。

    楊銳笑著搖頭,然後說了兼職油印的事,道:「這是自願行為,不要求所有人參加,願意參加的人會有一定的報酬。最後,如果賣了卷子有剩餘的錢,就作為咱們銳學組的組費,用於有關學習和研究的必要支出。」

    他特意隱去了利潤之類的詞語。

    話音剛落,學生們就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這麼多人吵起來,聲音大的像是ktv包廂。但楊銳還是安靜的坐著,讓他們先討論個痛快。他對這個時代還不夠熟悉,而危險往往就隱藏在陌生的角落裡。

    82年並不是一個很適合創業的年代,若是從安全謹慎的角度來看,以中國公民的身份進行商業活動,至少要等到83年才好一些,創辦私人公司至少應該等到84年。

    1982年,是中國經濟整肅運動年,國務院兩次下發文件,要求對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追究責任。實際上,是否嚴重並沒有嚴格的界定,這才是真正嚴重的事。最終,到了82年底,全國立案16。4萬件經濟案,結案8。4萬,判刑3萬人。在今人看來應當是優秀鄉鎮企業家的著名柳市「八大王」,最倒霉的坐了四年牢,潛逃最久的翻了三年的垃圾箱,最終八大王因為政治因素翻案,結論是「除了輕微的偷漏稅以外,符合中央精神」。

    換一個方向來理解,即使你吃透了中央精神,但要是沒背景沒運氣,照樣有可能倒在82年的經濟整肅運動裡,而且,名氣越大的倒的越快。運氣若是再糟些,沒人翻案的話,坐牢到90年代乃至21世紀都不稀罕。

    因此,楊銳雖然和史貴說了股份的事兒,卻提都沒提建公司之類的話。

    至於油印考卷的利潤,他都不準備揣到自己口袋裡,而是要以「組費」的名義存放支取,用於購買教學和科研設備,化學和生物試劑,甚至給銳學組的學員發放獎學金,幫助家庭困難的學生,收集現有的科研資料,做一些驗證性的實驗等等。

    總而言之,這些錢,楊銳是一毛錢都不會要的。最好是有多少花多少。不僅如此,他還一定要做到賬目清晰,免得「污染」了自己乾乾淨淨的稿費。

    這可不是他杞人憂天。所謂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是84年方有的提法,在這個比「市場經濟」還保守的提法都未出現的年代,安分守己的做生意,和安安穩穩可是沒有絲毫的關係。

    銳學組顯然也有謹慎的同學,連喊帶叫的提出反對意見。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楊銳計劃中的教材規模,一些人在討論會不會耽誤時間,一些人在討論投入能不能賺回來,還有一些人擔心學校會不會反對……

    楊銳的小同鄉兼同班同學黃仁思考了一會,湊到楊銳身邊,手捲成筒,大聲問:「咱們油印教材出售,用什麼名義?」

    「就是銳學組的名義,要是剩了錢,就當銳學組的經費,虧了錢,我填上。」楊銳說話的時候,周圍自然而然的靜了下來,從而讓大家聽的清清楚楚。這也是他最近一段時間的積威所致。

    「這怎麼行,虧了錢應該大家補吧。」王國華連忙站了出來。他父親做郵政所所長,不窮不富,但也不算缺錢。

    然而,鄉中的學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家底,尤其是家裡有多個孩子,或者有病人的,能接著讀高中已相當不易,再拿錢出來,那是非常困難的。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面露難色。

    只是大家年紀相仿,都不好意思站出來罷了。

    楊銳果斷擺擺手,道:「大家都知道我有稿費收入,暫時呢,我也沒有多少要花錢的地方,銳學組就是為了幫助大家學習而組織的,不能反過來增加大家的負擔。所以,虧了錢還是由我來補。不過,我覺得咱們還是能有點剩餘的。」

    「那咱們算是什麼……小集體嗎?」一名學生舉手問道。

    「什麼都不算,就是一群學生勤工儉學。」楊銳果斷的道:「我們是為了更好的學習,同時幫助同鄉的學生,所以在給自己印卷子的時候,多印一些出來,並收取一個成本費。當然,因為很多成本是不容易計算的,我們在計算成本的時候,會稍微多留一些余量,這樣一來,若是有餘錢的話,我們就把它用於購買學習用具,幫助同學等等……大家注意,餘錢不會用於擴大生產,也不會有人獨自享有它們。」

    現在的學生政治敏感度極高,聽他這麼一說,紛紛點頭。不過,還是有人面露疑慮。

    楊銳摸摸下巴,道:「這對大家都有好處。首先,我們能有更多的題來做,集中油印也能省下大家大把的時間。其次,根據其他地方學生對試卷的回饋,我們能更合理的安排複習。第三,組費能用來購買一些如黑板,化學試劑這樣的必備品。第四,幫忙油印的同學可以拿錢回去補貼家用,減輕大家的經濟壓力。」

    非常充分的理由,立刻打消了大家的遲疑。

    楊銳是個說做就做的人,當天晚上,就先組織人員開始刻蠟紙,這是油印的第一步,也是最費時間的地方。

    第二天,楊銳下到鎮子裡,取了自己的匯款,將整整兩疊,共200多張的大團結裝好,又在供銷社買了油印機、油墨、紙張和鐵筆等必須物,返回學校。

    到了中午,他們就在整理出來的體育器材室,開始了油印工作。

    三十多個人總共忙活了3小時,就弄出了數千張的卷子,最終裝訂成了180套習題冊,去掉其中的三十多套,剩下的裝上了封皮,取名《銳學秘卷》,楊銳還在下面特意註明:僅供銳學組內部參考。

    看著比人還高的習題冊,楊銳輕輕的鬆了一口氣,萬事開頭難,只要把名聲打出去了,他自然有的是源源不斷的習題供應,每天花點時間口述,根本不費事。

    等到第一筆貨款回籠,再給學生們發放了報酬,以後要找學生兼職也容易的很,如此一來,銳學組向高考衝刺的路上,再無障礙。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37 AM

第二十二章 桃花源

    史貴回家和老婆商量了半宿,決定將小舅子梁偉叫到店裡來幫忙。

    和這個年代的大部分鄉鎮青年一樣,史貴的小舅子已待業好幾年了。

    西堡鎮的國企雖然挺多,但它們大多是屬於市裡或縣裡管轄的,只是因為地理的原因,才將廠子建在了這裡,在全國失業率飆升的年月裡,它們連本廠子弟都難以全部吸納,更別說是地方上的青年了。

    像是西堡罐頭廠,就可能給楊銳留一個位置,卻無論如何都不會公開招聘的。

    史貴的小飯館說好不好,說差不差,混一肚子的油水總是簡單的,他們給梁偉一說,後者就連忙同意了。

    第二天,史貴將掌勺的工作交給了老婆,把打雜送外賣的活計交給了梁偉,自己騎著自行車去了修理鋪,給後輪裝了一個大大的竹筐,又刷了桐油和黑漆,就此有了「貨車」。

    他估計著,楊銳既然要賣卷子,那平均每天怎麼都要五十套以上才有意思,要是順利的都賣掉的話,自己的兩成賺一戶雙職工的錢還是有希望的。

    考慮到賣的越多賺的越多,史貴還是給予了充分的信心。畢竟,這樣一個靠發表文章就能賺2000多塊錢稿費的年輕人,不可能為了幾塊累死累活吧。

    到了校外,史貴才發現自己想簡單了。

    楊銳果然準備了超過50套的卷子,看那厚厚的一大堆,再看自己做的竹筐……

    「裝不下怎麼辦?」史貴暈了。

    「我讓人陪你一起去客運站,直接去縣城,到了以後,打一輛三輪車就行了。」楊銳從傳達室後面推了一輛自行車出來,後面也捆紮著滿滿的一堆卷子。

    「這麼多!」史貴不用數也看得出來,這比他想像的五十套多太多了。

    楊銳微微點頭,將其中的一套卷子抽了出來,遞給史貴道:「每套卷子裡面是12張試卷,配一張答案。每套卷子賣2毛錢,我也按照這個價格給你提成。這裡一共是150套卷子,你要給我帶24塊回來,剩下的6塊錢,就是你的提成。」

    他現在其實是把史貴當經銷商在處理,賣的多還是少,楊銳並不很關心。

    史貴翻來覆去的看卷子。

    每套卷子都裝在一個硬殼紙盒裡面,外觀好看不說,還寫著《銳學秘卷》幾個字,相當有吸引力。

    不過,白送一個硬殼紙盒,還是讓史貴覺得浪費,問道:「我看縣裡賣的卷子,直接一訂就行了……」

    「要是什麼都一樣,咱們的油印卷子,能賣出兩毛嗎?」楊銳也是看過其他教輔材料才定價兩毛的。這個價位,比相對便宜的習題冊還要便宜幾分錢,和少年文藝這種雜誌差不多。80年代的文青們既然消費得起幾毛錢的雜誌,消費得起一塊錢的《收穫》,花兩毛錢買一套卷子,也不是太難。

    另一方面,《銳學秘卷》賣的太便宜也不行。周邊的消費能力是有限的,尤其是有錢玩題海戰術的學生少之又少,較高的利潤比例是賺錢的基礎。此外,紙張和油墨雖然能夠買到,可要想搞低價傾銷,原料供應肯定是不夠的。

    也就是說,賣房市場的80年代,天然是追求高利潤的時代。

    史貴不知道一套卷子的成本是多少,但對自己能賺到6塊錢還是滿意的。他暗自思忖片刻,道:「我在縣裡有熟人,先到勝利中學試試看,要是能賣掉的話,我就回來再拿一批卷子,三天怎麼樣?」

    「三天賣150套卷子?」楊銳無奈的看著他。

    油印卷子的成本其實很低,算上人工也不超過一半,也就是說,150分卷子能賺15元。

    如果是每天賣掉這麼多,一個月就該有450元的利潤,用來買生物顯微鏡都夠了。但如果三天才賣掉150張卷子,收入就會降低到150元每月,只能買黑板什麼的講大課了。

    這和楊銳的預期可是嚴重不符。

    他還想逐漸增加出貨量呢。

    史貴不明所以的看著楊銳。他覺得三天賣150套卷子不少了,縣裡的新華書店一天才賣多少教材啊。

    這種理念上的差距最難溝通的,某些時候,做有用,說無用。

    楊銳歎了口氣,心想「還好我提前做了準備」。

    他招招手,從門外的文青樹蔭下召喚了一隻男生過來,又對史貴道:「我建議你從縣一種賣起,有示範效應。這位王蒙同學是縣一中的,還是他們班裡的數學課代表,這一次,他本來是代表同學來抄題的,我說服他陪你一起過去銷售試卷,有他介紹,你最好直接和老師打交道,150份卷子,應該一天就能賣掉。嗯,多出來的零頭,就送給他的同學了,以後也是這樣。」

    史貴是開小飯館的,人情世故都懂,恍然道:「我明白了,放心吧。王蒙同學,這次要多拜託你了,抽煙嗎?」

    他掏出一盒寶城煙,熟練的搗出一支來。

    王蒙是個瘦高個兒,有點拘謹的接了煙,點燃吸了一口,輕輕咳嗽了兩聲。

    楊銳笑了笑,從兜裡掏出兩盒大前門,分別遞給王蒙和史貴,才對後者道:「如果你一天之內賣完了卷子,我建議你不要直接回來,先拍電報給鎮上,我會讓人送卷子過去,你留在那裡,熟悉一下情況,也節省體力。」

    「我留縣裡?」

    「嗯。」

    「這個……」

    楊銳知道他想說什麼,先道:「你自己找住處,我每晚給你報銷1塊錢的差旅費。縣一中跑完,勝利中學,光輝中學那邊都跑一跑,做做公關,縣裡的局面打開了,鄉里就不用專門跑了,光是送貨就行。」

    賣醫藥就公關醫生,賣教材就公關教師,早在楊銳讀研的時候,他的許多同學就轉作醫藥代表了,當時若非去做了補習老師,楊銳說不定也走了這條路,屬於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

    史貴聽到一塊錢嚇了一跳,暗想:一天一塊的差旅費,一個月不就30塊了?要是住大通鋪的話,可要省下一半多呢。

    他擔心楊銳是試探自己,捉摸不定的說:「太費錢了。」

    「走後門從來是成本最低的銷售方式,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吧。」楊銳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好孩子王蒙的臉脹的通紅,低下頭當做聽不著。

    全民走後門是過幾年才有的事,如今的中國人,還是有點節操的,假清高更是不缺。

    相比這一代人的節操觀,楊銳的節操下限先天較低,做了研究生以後,就刷的更低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的導師僅僅是個普通高校的副教授,自己都要經常給學校、藥企等機構陪笑臉,給導師打工的學生就更不用說了。

    和國外的體制不同,中國的醫藥企業基本上是沒有自己的研究機構的,掛著企業研究所牌子的通常只有工廠技術科的水平,干的也是技術科的事。

    國內的醫藥研究主要就是依托高校,所謂產學研一體,就是企業付錢給大學搞研究,大學出了成果給企業,順便賺錢給自己。

    如果說國外高校的教授還有一點清高的資本的話,國內高校的研究體制早已金錢化了,楊銳跟著導師學了多少本事很難說,國內外各種壞公司的行為,倒是見識了不少。

    跑跑關係之類的事兒,在楊銳眼裡是純純的小節。

    史貴自己沒有一個成熟的方案,只得按照楊銳的建議來。

    他和王蒙兩個人合力將試卷抬到自行車後座上,一先一後的騎向客運站。

    ……

    縣一中。

    史貴站在學校後門牆外,一個勁的抽煙。

    沒有過濾嘴的烤煙,他抽到快燒手了,才狠吸一口,吐到地上,再用黑色的老布鞋捻一捻,讓它陷到爛泥裡去。

    他不敢到正門口去賣考卷,那裡雖然人來人往的,附近卻有公安的崗亭。

    如今的街面很不太平,滿街的青年動不動就打架,一些早年畢業了卻沒有工作的青年,甚至連高中都沒有上的傢伙,最喜歡到一中門口來鬧事,縣局也是在出了幾次事情以後,方才設的崗,早晚派個制服警看著學生上下學。

    史貴不知道崗亭的警察管不管出版物,但他寧願到後門守著,免得抓進派出所裡丟人。

    他也沒有像楊銳說的那樣,直接去找高考班的老師,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最後,還是王蒙自告奮勇,拿了一套試題,說是去教室推介。

    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史貴都抽了半包煙了,才見王蒙帶著幾個同學出來。

    史貴數了一下,加王蒙總共七個人。

    等幾個人走近了,史貴更伸長了脖子看。

    後面沒多的人了。

    史貴失望極了。

    七套卷子才是一塊四毛錢的銷售額,分到他手裡才兩毛八,就是一包好煙的錢,還不夠住店和來回的路費呢。

    「卷子在後面呢,你們自己拿吧。」史貴幻想著至少有幾十人買卷子,因此整整背了五十套出來,剩下的也放在不遠的朋友處,心想賣的多就去拿。

    可總共七個人,實在讓他沒精神。

    王蒙先前收了楊銳的一包大前門,又有私下裡的許諾,積極的上前,解開史貴的包袱,抽了幾套給同學。

    幾個人當場打開硬紙殼,拿出裡面的卷子,一份份的看了起來,且小聲的比較著紙張的好壞,字跡的清晰。

    史貴有點不高興。不過,他總歸是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臉上丁點的表情沒漏。

    王蒙蹲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數著卷子,不時的還會抽一本出來,給同學檢查。

    就再史貴覺得自己忍耐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王蒙叫了起來:「史叔,怎麼才50套?」

    「剩下的我放朋友那了,這東西死沉死沉的,過來的路也不好走。」史貴又彈出一根煙,劃出火柴來點。

    王蒙看看同學,站起身道:「史叔,我和一起去取吧。」

    「取來幹啥?」

    「我們李(這個都和諧)老師說卷子出的挺好,讓我們都拿過去,先給他班裡的學生發了,當試題做。您還得給銳哥說一聲,再拿100份過來。」王蒙說著一拍腦袋:「對了,萬一鄧老師的班裡也要,那就還得200多份。」

    史貴呆住了,直到火柴燒到他的手指,才「啊」的一聲:「你們買這麼多……為啥不自己抄呢?」

    「12份卷子呢,抄下來多費時間,再說了,李老師想隨堂考試,得弄的整齊一點。」一名戴著眼鏡男生頗有一中的傲氣。

    「那就不能自己油印?」

    「一次印12份卷子?不可能的。申請一次,學校最多給兩份卷子的紙,不可能給印這麼多的。」眼睛男生露出看穿了的笑容,道:「學校舍不得花錢,再說了,一套卷子兩毛錢,省不下多少。」

    學校印卷子,可以找學生來幫忙,卻不能另行收取紙張油墨等材料費,在學生繳納的學雜費有限的情況下,領導對此控制的很嚴格。

    外購的試卷卻不一樣了,儘管同樣是油印的,但因為與學校沒有直接聯繫,就可以讓學生們自己出錢,和其他教輔材料並無二致。

    這是花「自己」的錢和花別人的錢的本質區分。

    史貴不明白學校裡的事,心臟卻是砰砰砰的快跳了起來。

    在他眼裡,這個被圍牆護起來的校區,就像是個圈養冤大頭的桃花源。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42 AM

第二十三章 人盡其才

    史貴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朋友的住所,搬起試卷就往一中跑。

    打開局面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中的學生都用了這份試卷的話,其他學校的學生和老師,就很有可能也選擇這套試卷。

    王蒙也幫忙拿了一捆,卻是跑的氣喘吁吁。

    再到一中後門,等在那裡的學生已有十多人。

    稍稍檢查一番,幾個班的代表就將試卷給分的一乾二淨。

    楊銳在油印試卷的時候就要求嚴格,蠟紙用到泛虛就廢棄,新印刷的卷子也都要經過充分晾曬,僅僅從質量上來說,要比學校裡自己印的好幾倍都不止。

    畢竟,學校裡印的卷子,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都沒有精力和概念去做嚴格的質量控制,他們大多是以勤儉為首要選擇的。

    楊銳倒是跟著導師見識了不少國內外的大型企業,簡單的流水線規程也很好設計。

    史貴站在後花園的路沿上收錢,一會兒,褲兜就被零錢給塞滿了。

    一中是溪縣最大的中學,畢業班和回爐班加起來有12個班,超過600人,和西堡中學比起來,它的教學質量和升學率都要高的多,去年共有20餘人考上了大專,其中還有6人上了本科,周邊的學生擠破了腦袋也要往裡面去,就是衝著這麼點兒幾率。

    相應的,縣一中的要求也高的多,若非本校生的話,上它的回爐班得多交50塊錢的學費或雜費,是其他普通中學的十倍。

    即使如此,縣裡有條件的家庭還是會盡量的將孩子送過來。

    相比高昂的其他費用,2毛錢一套的試卷屬於最正常的消費,僅僅一百五十多份試卷,算不得什麼。

    將最後的幾份卷子留給了王蒙,史貴又送了他一包煙,道:「你先幫我看著學校裡,再有要的,幫我記一下,我現在就往西堡拍電報,讓他們送試卷過來。」

    王蒙樂呵呵的答應了,羨慕的看著史貴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出視線範圍。

    史貴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電報,為了說明情況,他足足用了16個字來表述情況:售罄,已預售兩百份,速送新貨至齒輪廠。

    郵局發電報,一個字3分錢,16個字就要四毛八,另要一分錢的電報紙錢,總計四毛九,比買一包大前門都貴。

    史貴交錢的時候也覺得肉痛,不過,想到自己剛才恍惚間就賣掉了150套試卷,他又高興了。

    150套試卷是30元錢,他能分到六元,這個數字就挺不少了,要是再加上人家多要的200套,那就還有8塊錢等著他。

    這還只是個開始。

    史貴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唯一讓他擔心的,就是楊銳那邊的生產能否跟上。

    200套是2400張卷子了,若要擴大銷售,自然還要生產能多的試卷,史貴現在都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堅持找一個印刷廠。

    當然,他也就是想想罷了,印刷廠的嚴格手續,楊銳找找人興許能弄出來,他卻是一點貢獻都沒有,說不定到時候又少了份額。

    想到此處,史貴頓住了腳步,重新思考起楊銳提到的股份問題。

    翌日中午。

    史貴見到了來送貨的兩名學生。他們坐了早班車過來,叫了一輛三輪車,車斗裡裝滿了,人只能坐在兩邊。

    「您簽收一下。」一名學生遞了個像是收據的單子給史貴,也是油印的。

    史貴詫異的指指自己,問:「你們不認識我?」

    「認識啊。」

    「那還簽什麼?」

    「你不簽,銳哥怎麼知道試卷是你拿走了,還是我拿走了。」說話的學生又把收據給遞過來了。

    史貴沒好氣的寫了名字,這才關心的問:「拿了多少套?」

    「400套。」兩名學生掀開後斗的布包,裡面的硬殼紙試卷捆的整整齊齊。

    「這麼多?」在史貴想來,能送來200套就不錯了。

    兩學生互相看看笑了,前面說話的這位稍微壯實一些,先道:「銳哥就說你會問,最近一個月,咱們最少都是這個量。」

    「這咋做到的?」

    「你昨天電報打過去,銳哥就自己墊錢把兼職的工資給發了。兼職一個小時一毛錢,高一的學生搶瘋了。」另一個學生低聲道:「銳哥只給了回爐班10個兼職的名額,要不然,500套都是輕輕鬆鬆的。」

    「那下個月是不是更多了?」史貴連忙追問。

    對方搖搖頭,道:「銳哥說下個月可能會出另一套,看市場什麼時候飽和。」

    史貴似懂非懂的點頭。

    不過,他很快就將此事拋之腦後,賣掉車上的400份試卷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楊銳為自己籌備教學經費的時候,趙丹年也來到了市教育局,為西堡中學要經費和支持。

    學校本身是不盈利的,即使收了學費和學雜費,其數額也遠遠不足以應付開支,何況學費還是要上交的。

    趙丹年每年都要跑幾趟教育局,這一次更是多了一項工作,打問最新的教輔材料的出版情況。

    他的級別雖然不高,資格卻老,局內認識的人更是不少,瞅著一間副局長辦公室的門開著,就鑽了進去。

    「咦,老趙來了?」

    「老馮?你這是陞官了?」趙丹年發現真是個老朋友,高興的笑了起來。

    「就一個處長,五十歲的老處長了,沒什麼用。來來來,坐。」老馮放下手裡的筆,從辦公桌後面繞了出來。

    趙丹年不客氣的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問:「你管錢不?」

    老馮一邊倒水,一邊果斷的道:「不管。」

    「管人不?」

    「人事全歸局長。」

    「那就是也不管了?」趙丹年想到什麼說什麼。

    老馮呵呵的點頭。

    趙丹年眼珠子一轉:「基建管不管?」

    「不管。」

    「那你有什麼用?」趙丹年氣的吹起了鬍子。

    老馮被他說的挺委屈的,想了半天,繼續倒水,道:「我以前是搞教材編寫的,現在還是教材編寫。副局長是為了解決我的待遇問題。」

    「教材編寫,教材編寫……」趙丹年念叨了兩句,一拍腿,道:「教材編寫也行,正好我想問你一問,省裡最近有沒有出新的內部資料?高考的。」

    「沒這東西。」老馮放下茶壺,說的肯定。

    趙丹年不信:「你可不能唬我。」

    「唬你做什麼?哎,我說老趙,你是不佔便宜,不走點後門,就心不甘啊?」老馮調笑了兩句,一拍額頭,道:「險些忘了,正好問你個事,你要不來,我還要打電話給你。」

    趙丹年奇怪的看向他:「你問我什麼事?」

    「你們學校有沒有一個老師,叫楊銳的?」老馮挺認真的問。

    趙丹年腦中閃過學生楊銳,然後搖搖頭,道:「沒有叫楊銳的老師。」

    「你老趙不地道啊。」老馮微微前傾,笑的像是朵凋謝的花似的,道:「我不找你要人,就借幾天。」

    趙丹年更起警惕之心:「你先說為什麼?」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趙丹年怕他誤會,解釋道:「我前幾天就來市裡了,還沒來得及往學校裡打電話那。」

    老馮見他不似作偽,這才起身到書報架上,取了一疊報紙,翻出最上面的,放在茶几上,道:「你看,這一期的《中學生導報》有一篇文章,署名是河東省溪縣西堡中學楊銳。文章我看了兩遍,寫的很清楚,有條不紊,循序漸進……這樣的人才,放在鄉里……不如先借給我,人盡其才……」

    他說的口水都干了,才停下來端起杯子,卻見趙丹年一臉古怪神情。

    老馮覺得有戲,忙道:「你別捨不得了,一個捨不得,耽誤的是年輕人的前程。《中學生導報》是硬扎的省級學術雜誌,和那些報紙上的豆腐塊是兩回事,評職稱評獎都能用。人家寫這麼一篇文章不容易,你得體諒著些是不是?」

    趙丹年的表情更古怪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44 AM

本帖最後由 sady432 於 2015-8-20 10:45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厚積薄發

   
下午的陽光照在辦公室裡,分外的明亮。

    長勢喜人的君子蘭搖枝擺葉,躲在辦公桌的北角。房間的陰影下,是一紅一綠兩個暖瓶,以及一個臉盆架一併臉盆。

    在辦公室沒有獨立上下水的年代裡,有乾淨的臉盆和暖瓶,配合人工上下水,差不多就是最豪華的享受了。中南海也不外如是。

    坐在這樣的辦公室裡,老馮憑空多了三分氣勢。

    他對楊銳志在必得,語重心長的道:「我們這個教材編寫組是受省廳委派,給中央新編教材做補充的,行政級別高配,人員和經費都是優先的。你把這個楊銳借調給我,既讓他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能力,也能幫助我們更好的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兩三年後,咱們教材編寫完成,論功行賞,怎麼也能給人家一個美好前程。你強留他在鄉中裡頭,兩年以後,還是老樣子,何必呢?」

    趙丹年苦笑:「不是我不給你,是我給不了你。」

    「老趙!我知道你把西堡中學當兒子看,但你不能耽擱別人的兒子,別的事情,你插科打諢的也就罷了,這件事,你得聽我的。」老馮的語氣忽而嚴厲,忽而溫柔,顯是摸準了趙丹年的脾胃,知道怎麼和這個老資格的憤青打交道。

    趙丹年無奈的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啊。」老馮歎了口氣。

    80年代是一個珍視人才,重視人才的年代。

    越是基層,就將人才看的越重。這裡面,既有為了部門利益而爭奪的情況,亦有許多為了國家珍惜人才的念頭。

    雖然在後世許多人看來,「一心為黨為國為人民」和「有情飲水飽」一樣不靠譜,但在80年代,確實是有無數人身體而力踐之的。

    能在報紙、雜誌上發表文章,這就是有才的象徵。後世有許多名人、官員,是因為一篇文章,一首詩歌,或者一封信,完成了自己最初的躍升。

    老馮為了說服趙丹年,乾脆從書架裡取出了多本雜誌,一一翻出楊銳的文章,指給趙丹年看。

    他是確實喜歡楊銳寫的文章。

    這裡面,既有楊銳抄來的論文,也有他半抄半改的文章,更有兩三篇,還是純粹由他本人撰寫的。

    做了數年的補習老師,楊銳其實早就有了各種想法和念頭,想要寫出來,發出去,只是後世的學術期刊腐敗而無趣,登載文章不僅不發稿費,還要向著作人收取數百乃至數千元不等的「版面費」,等級稍高一點的,還得托人拉關係乃至於行賄,身為一名私企的年輕人,楊銳對於如此複雜的工程實在有心無力。

    回到80年代,固有的障礙消失,新的障礙尚未誕生,對於研究者來說,實在是一個再美好不過的時代了。

    楊銳也忍不住會在抄寫的文章裡,加塞兩篇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

    以此時人們對高考的研究來說,他的想法和論述,都是相當有價值的,得以刊登,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而在老馮眼裡,一下子發出了這麼多篇文章的人,肯定是個有故事的人,他頗感同情的道:「你要重視起來,哪怕楊銳不理解,你也要理解了以後勸說他,告訴他,現在是改革開放了,時代不同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知識越多越反對了,相反,我們會保護人才,尊重人才,重視人才……其實,這位同志應該也是有認識的,你看看,這麼多篇文章集中發表,估計也是他多年以來的積累,所謂厚積薄發是不是?人家這麼多年沒有放棄學習,沒有放棄教育工作,那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給這位同志一個交代。」

    他顯然是將楊銳,看成是運動期間,堅持奮鬥和學習的知識分子了。

    別看運動結束了好幾年,但寫成文字的東西,經歷了那個年代的人,還都非常的小心。

    沉靜幾年的時間才探出腦袋的知識分子,比比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根粗神經,聽到改革的號角就歡呼雀躍了。

    老馮亦是被打倒又重新站起來的人,對「楊銳」這種人分外的同情,很認真的問道:「他現在是什麼編製?有沒有職務?」

    趙丹年仍處於震驚中,喃喃道:「沒編製。」

    「沒編製?還是個代課教師?那你還不放人?真胡鬧!」老馮的聲音提高了,站了起來,快走了兩步,又一揮手,緩聲道:「也不怪你,這些年下去的同志很多,要重新安排的工作也很重。你看這樣如何,編製我來想辦法,你先把人給我送來,別再耽擱了,讓這麼優秀的人才虛度青春,是我們的失誤,也是國家的損失……」

    趙丹年的免疫力極強,未答反問:「這些都是楊銳一個人寫的?」

    「都是一個作者署名的……以中學教育研究居多吧,文學方面也有一點,主要是科普和科幻。」老馮沒有仔細看《科學畫報》一類的雜誌,《中學生導報》等期刊帶有學術性質,理應更受重視。

    趙丹年不能置信的讀了幾篇短小的文章,又仔細看了上面的署名,久久沒有說話。

    老馮再三催促。

    趙丹年這才緩緩說道:「楊銳,我知道一個,但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

    「什麼意思?他署名署錯了還是怎麼的?」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說的楊銳是我知道的楊銳的話,他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但可能是學生。」趙丹年一口氣說了出來。如果不是被逼的這麼緊,他至少要回學校確認了以後,才會承認楊銳是本校學生的事實。

    老馮揉了揉耳朵,重複道:「學生?多大年紀的學生?」

    「十八九歲吧,回爐班的學生。」趙丹年回想了一下與楊銳的聊天,又道:「也許二十一二歲,要是上學早的話。」

    「你確定?」

    「這我怎麼確定。」趙丹年半躺在沙發上,一副管不了的表情,道:「反正,我們西堡中學就一個楊銳。」

    老馮這下也不能確定了,疑惑的道:「莫非……真的弄錯了?」

    趙丹年不自然的摸摸鼻子,裝模作樣的喝茶。

    老馮和他認識的久了,一看這傢伙的樣子,立馬醒悟過來:「你還有話沒說?」

    「說了。」

    「那就再說一遍。」

    「你這老貨!」趙丹年一股子赤衛隊的架勢。

    老馮不為所動,催促更甚。

    趙丹年方道:「你還記得我進來的時候問你,省裡有沒有出新的內部習題或者資料?」

    「嗯?我答了啊,大家現在都忙著準備新教科書的配套呢,哪有時間出老教材的習題。」老馮說的是今年新出的教科書,它將陪伴80後很長時間。

    「不是老教材的配套,是……怎麼說呢,是一整套新東西……」趙丹年搖搖頭,道:「我給你說這個的意思是,它是楊銳做的。」

    老馮不理解了:「這又是哪個楊銳?」

    「哪裡有那麼多楊銳,我們西堡中學就這一個,學生楊銳。」

    「哦……哦!你是說,這個學生楊銳,自己做了一套教材?」老馮這才反應過來,忙問:「題呢?」

    趙丹年從公文包裡取出了幾張卷子。這些是第一批印的,用的還是學校的紙和油印機,按照他的要求,楊銳送過來的。

    至於最近幾天發生的事,趙丹年本人還全然不知呢。

    老馮一目十行的掃了過去,很快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情緒,就像是……某種自己設想了許久的東西,突然以更貼近自己思維的方式,在自己的大腦中炸開了。

    對一名30年代生人來說,這種比自己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感覺,太新鮮,太上癮,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叫這個……不,我要去見這個楊銳!」老馮匆忙收起茶几上的報刊,竟是一副立刻要走的架勢,然後,又突然停住了腳步,一拍腦門:「壞了!」

    「壞了?又怎麼了,你能不能別一驚一乍的。」

    「壞嘍,壞嘍……」老馮拍著腦門,圍著辦公室轉了兩圈都不停。

    「說事,說事……」趙丹年拉住了他。

    老馮搖頭:「你還記得黃衛平嗎?」

    「怎麼不記得,鬼的很,前兩年回鄉,咱們還一起喝酒來著。他不是回了京城,進了什麼辦公室?那小子高學歷,運氣又好,他怎麼了?」

    「他昨天打電話過來了,問起了這個楊銳。」

    「啊?」

    老馮歎口氣,道:「因為署名是河東省的,就問我知不知道這個人,我說不知道,不過……」

    「不過什麼?你一次說完成不?」

    「我把我的推測給說了。」

    「啥推測?」趙丹年其實猜到了一點,他都不想問。

    老馮直拍腦門:「你想啊,這麼多篇文章一下子發出來,又都是很成熟的思想……我當時就覺得,這要不是常年奮鬥在一線的教師,要不是長期研究教育的學者,既然是你老趙的西堡中學的,又是黃衛平在問,我就說了點自己的猜測,算是兩句好話吧。」

    趙丹年臉都綠了:「你說了啥好話?」

    「我就說……」老馮低聲道:「我就說他很有可能是尚未平反的教育工作者,而且是長期以來,在繼續鑽研和學習的教育工作者。否則,寫不出這樣的水平,寫不出這麼大量又有質量的文章……」

    「老馮啊老馮……」趙丹年氣的鼻子冒煙,站起來指著他,手點了又點,訓道:「你憑什麼猜測啊?你就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

    「你好意思說,你們學校那個破電話,十次有九次打不同。」

    「你就不能等等?」趙丹年的聲音跳的老高。

    老馮額頭上也冒青筋,聽了趙丹年的話,卻是軟了下來,小聲道:「黃衛平急著問,我這不是等不了嘛。」

    趙丹年也稍稍冷靜了一些,奇道:「急著問?這事他急什麼?」

    老馮垂下了頭:「黃衛平說是正在開會,有人把楊銳寫的兩篇文章給拿了出來,當做典型,在會上說了。與會者有好奇的,讓問一問作者的想法。」

    趙丹年敏感的道:「什麼會?」

    「我沒問,可能是關於新教科書的,也可能是教育戰線的務虛會……」

    趙丹年嚇了一跳:「中央的?」

    「要不然呢。我當時就想,機會難得,咱說一句好話,這個楊銳不定少走多少彎路,也能幫人家追回一點時間,我哪裡想得到是學生,這怎麼可能是學生!」老馮說的直拍手。

    趙丹年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坐起來,道:「要不給黃衛平再打個電話?解釋一下?」

    「說什麼?昨天的會,現在肯定是開完了,說給誰聽去,又不是黃衛平想知道。再說了,這個楊銳是不是這個楊銳,還說不清呢。」老馮腦子都亂套了。

    「也許是會上有人好奇,正好問問,過了也就過了。」

    「也許吧。」

    兩人唯有互相安慰。不過,他們心裡都清楚,能在會議中途隨便好奇,然後就命人打電話的,那肯定不是一般人,會不會問過就忘,是很難說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1 AM

第二十五章 預算

    趙丹年和馮雲盡可能快的回到西堡鎮。雖然直線距離不遠,但兩人還是在路上奔波了一整天,經過三次中轉方才抵達。

    到了地方,馮雲不顧路途勞頓,堅持要去學校。

    趙丹年沒有辦法,只好陪著馮雲一起上山。

    他們到客運站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兩人緊趕慢趕的爬上山,已是夕陽西下,低矮的校園也慢慢的遁入黑暗之中,像是一隻張著大嘴的巨獸。

    「先到我那裡休息吧,只有一張床,你也別嫌棄。」趙丹年在學校有一間房的臥室。

    馮雲點點頭:「是我著急了,我打地鋪好了,反正是夏天。」

    「來了就是客,不能讓你打地鋪……好亮……」趙丹年的前方璀然一片,是正對他們的幾間教室開燈了。

    然而,與趙丹年熟悉的昏暗燈光不同,這幾間教室都有數盞大燈亮起。

    「你們條件蠻好的啊。」馮雲數了數,邊走邊道:「一間教室六盞大燈,用得著嗎?」

    「用不著,我也交不起電費。」趙丹年氣急敗壞的衝進了學校。

    馮雲連忙跟在後面。

    「彭!」

    趙丹年一把推開了教室的木門,力道之大,根本不像是快退休的老傢伙。

    「你們還真捨得。」

    只見教室內原有的兩盞燈,兩側的牆上各掛了兩盞黃燈,在巨大的燈罩下散發著光熱。

    平行擺放的桌椅也被圍成了一圈,每隔一個位置坐著一名學生,總有十多個人手持鐵筆,正在蠟紙上做抄寫。

    多餘的桌子和板凳被堆在了後邊,同時有幾個人分別操縱著油印機,大量的刷出試卷。

    粗粗估計一下,六盞大燈少說要600瓦往上,也就是說,一個小時就得半度店還多,4間教室就是2度電。

    趙丹年心疼的都站不穩了,手指顫抖著指向教室內的學生:「崽兒賣爺田呀,老子我辛辛苦苦的到處要經費,你們可好,一次點這麼多燈?都是瞎子不成?」

    「蠟板上刻的字比正常的要小,用以前的吊燈看不清,銳哥才讓安了大燈。」黃仁正在這間教室幫忙,連忙說明。

    「銳哥是誰?」趙丹年氣勢洶洶,只待雷霆之怒有一個釋放方向。

    黃仁小心翼翼的說:「就是楊銳。他因為教我們解題,大家都叫銳哥……」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麼簡單,不過,黃仁覺得說這麼多就足夠了。

    馮雲聽到楊銳的名字,像是被烙鐵燙了似的,一大步他出來,問:「楊銳,哪個楊銳?」

    黃仁被問懵了,一會兒道:「就是補習班的楊銳。」

    「木易楊,鐵兌銳嗎?」馮雲害怕再次弄錯,問的很仔細。

    黃仁在手裡比劃了一番,才說「是」。

    馮雲馬上接著問:「他是怎麼教你們解題的?」

    「就是有不會的問題,可以問他……」

    「他解的好嗎?」

    「當然好了。」黃仁給出了極其肯定的回答。

    趙丹年的注意力此時也被吸引了過來,暫時放過了其他學生,轉身問:「他有沒有答不出來的題?」

    「當然沒有。」黃仁認真的說道:「題都是他出的,怎麼會有答不出來的。」

    「是這個卷子嗎?」馮雲從人造革的公文包裡,拿出校長給他的卷子。

    黃仁瞅了一眼,確認道:「是的。」

    「仔細一點。」趙丹年吼了一聲。

    黃仁是個精瘦的小伙子,精瘦的身體,精瘦的臉,還有精瘦的手,屬於極瘦精肉人的類型。他被校長一嚇,就縮了起來,拿起卷子一邊看,一邊懦懦的道:「因為這個卷子見的很多了,所以才認得出來。」

    「見的多?」馮雲很奇怪。

    黃仁愣了下,低著頭不敢說。

    「怎麼了?」趙丹年也問了出來。

    他是校長,黃仁頓時為難起來,不回答也不是,回答也不是。

    幸好,聽說消息的楊銳,從外面進來了。

    他聽到了兩人的問話,主動道:「因為我們印了很多套這個卷子,樣子都記熟了,裡面的圖形什麼的,看一眼就確定了。」

    知道兩人要問什麼,他指了一下圍起來的圓桌,道:「出於勤工儉學的目的,我們把自己用的卷子多印了一點出來,給有需要的人,從而節省一點學習成本。」

    馮雲年老成精,的不用想就能穿透楊銳的簡單說辭,問道:「你在賣卷子?」

    「給有需要的人,換些紙張和油墨。」楊銳是能不承認的就不承認,認真的道:「學校裡有很多同學的家境不好,買卷子買學習用品之類的都有困難,每年的學費雜費,還有學校裡的生活費都是很大一筆支出。我們是想盡可能的省點錢,讓更多的同學能減少負擔,直到無負擔的學習。」

    趙丹年不為所動,問:「這些燈也是你買的?」

    「是用的公費。」楊銳瞥了馮雲一眼,特意解釋道:「我沒有拿過一分錢,支出也是大家商量著來的。購買燈具是大家開會決定的,電費也已預支了,有會議記錄,有大家的簽字,還有完整的賬目。」

    楊銳計劃每週開一次預算會議,確定下一周的所有支出,也只有預算會議才有會議記錄,時間亦很簡短,往往不超過五分鐘。其中大部分的項目,都是由楊銳確定的。

    這樣的答案絕對出乎兩人的意料,馮雲不由自主的問道:「你們賣了多少份卷子?」

    「每天500套。」當史貴開始前往周邊縣鎮的時候,需求的總數也增加了。

    馮雲卻是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怎麼會有這麼多?」

    楊銳攤開手,他用不著回答這個問題。

    趙丹年更是問道:「你們賣了多少錢?」

    楊銳尚在猶豫,馮雲使勁咳嗽了一聲,道:「以後再聊天,楊銳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他有意打斷了趙丹年的問題,免得楊銳說出來的數字驚世駭俗。

    馮雲不知道楊銳的試卷賣多少錢,但500套本身就是個大數字了,要是再知道了銷售額,不利於他和楊銳的交流。

    楊銳樂的如此,畢竟,500份卷子的利潤著實不少,每天就有50元左右,去掉一些不適合銷售的節假日,一個月有1000多元的利潤剩餘。

    這可是很大的一筆款子了。

    不過,這些錢也是建立在兼職學生的廉價勞動力上,要是按照普通工人的工資福利來做,估計還得倒欠。

    趙丹年尚在思考,馮雲已經問起了試卷和報刊發表的問題了。

    《中學生導報》是省級期刊,在核心期刊尚未氾濫,海外論文發表還很艱難的時候,這差不多已是非專業研究者所能接觸的最學術的雜誌了,本市教育系統內,還沒有一個這樣的人。

    楊銳早有預料的和他打著機鋒,很快讓對方明白了銳學組的基本結構,至於更多的內容,馮雲卻是無從瞭解。

    「我這有幾份卷子,你能做一下嗎?」因為楊銳的年輕,馮雲還是決定試探一下。

    同時,他也把多準備的幾份卷子給了趙丹年,讓他找幾個人同步考試,以做比較。

    楊銳稍想了一下,就默認了。

    泯然眾人可不是他想要的,在任何一個層次,皆是如此。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3 AM

第二十六章 難題

    馮雲的卷子是教材編寫組的內部資料,但與學生們追逐推崇的內部資料不同,這套卷子是用來測試難度的。

    因為恢復高考僅5年時間,從上到下沒人知道何種難度是試題的合適難度,最初的時候,出題組的一致想法是盡量簡單一些,可到了現在,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接受系統教育,開始進行長期的複習,再用這樣的指導思想已經行不通了。

    於是,高考提高難度,教學提高難度,漸漸成了統一的認識,可提高到什麼程度,就需要各方面的嘗試了。

    正因為如此,自80年代中期以來,高考才會出現大小年的狀況,也就是一年簡單一年難,這是出題者的嘗試,這一年的平均分低了,下一年就弄難一點,平均分高了又會降低些難度。

    而作為地方上的教材編寫組,馮雲等人的工作就是猜測出題者的意圖,判斷題目的難度和範圍,如果再高端一點的話,他們還可以嘗試影響高考出題者。因為出題人選是每年更改的,若是強勢的教學研究機構,完全可以用一整年的時間,引導出題方向。

    馮雲的目標沒有那麼長遠,可他的教材編寫組還是要確定一個難度範圍,才能從容的編寫相關教材和習題。

    此刻,馮雲拿出來的,就是編寫組內部認為過難的試卷集合。一些他們認為太難不應該出現,但本身很有代表性或思維性的題目,都被集中在了這個試卷裡面。這原本是一項順手而為的工作,卻被馮雲拿了出來,用以考校楊銳。

    班長劉珊,班裡成績最好的李學工和許靜,還有教室內的黃仁,都被叫來做這套試卷。

    這裡面,最高興的當屬李學工。在楊銳「開竅」以前,他就是西堡中學的學霸,平日裡沒什麼愛好,就是找題和做題,而今有了免費的新題上桌,幾如站在美食前的吃貨似的,得集中注意力才不會把口水流在紙上。

    不過,李學工的口水也就保持了幾分鐘。

    在瀏覽了數學全卷之後,李學工已然口乾舌燥。

    這他娘的都是什麼題?

    立體幾何的線條亂的像是一群四邊形跳忠字舞似的,函數的圖形亂的像是吃剩下的麵條,三角函數的題目要麼長的讓人絕望,要麼短的令人無從下手……

    李學工用了半個小時,才將前面的四道小題完成,還不確定對錯。至於後面那些,他著實身心疲勞。

    做題也是一件很耗體力的事。

    李學工疲憊不堪,許靜和黃仁更不用說,兩人額頭上都開始冒冷汗了。班長劉珊表現的較為鎮定,可筆下是相似的遲疑。

    「給我下一份吧。」楊銳突然放下手裡的筆,將卷子推了出去。

    幾個人都詫異的看向楊銳。

    「這個卷子的題量比普通卷子的少,我一遍做了,免得再來二茬。」楊銳前半句像是在謙虛,後半句就截然相反了。

    劉珊不相信的將他的卷子扯了過來,一道道的看下去。

    馮雲咳嗽了一聲,踱著步子站到了劉珊身後,也戴上了老花鏡瞄著。

    楊銳不管他們,起身拿了物理卷子過來,慢悠悠的做了下去。

    對曾經的金牌補習老師楊銳同學來說,難題就像是一日三餐似的,來讀補習班的熊孩子,一個賽一個的給老師出難題,搞定一批,又會有新出產的熊孩子前來報道。

    能做出金牌的名氣,楊銳自然不是善與之輩,只要不是奧數那種故意欺負人的題目,他做起來都很流暢,所用的時間並不一定比普通的題目要多。

    馮雲的卷子還是縮水卷,總計只有十多道題,楊銳不緊不慢的做著,到了三十分鐘的時候,也是全數完成了。

    物理卷更考究思維和解題方法,要寫的東西更少,楊銳越做越快,幾有停不下來的感覺。

    其他學生是越做越不想動筆,左看右看,直想停下來算了。

    終於,馮雲看完了數學卷,長吁一口氣,說:「好了,不用做了……」

    李學工如蒙大赦,許靜更是大咧咧的伸了個懶腰,喊道:「悶死我了。」

    周圍傳來細碎的笑聲。

    趙丹年皺皺眉,走到馮雲身邊,問:「老馮,他對了多少?」

    馮雲將適才的數學試卷交給他,道:「全對。」

    趙丹年看到了題,也不由的暗暗吃驚。摸底考的題目難度,和這次的可是天壤之別。

    趙丹年和馮雲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楊銳,劉珊等學生用看奇怪的眼神看著楊銳。

    「就是開竅了。」楊銳知道他們想問什麼,帶著笑容,將桌面上的草稿紙整理好了。

    「那你發表的論文,是怎麼回事?」馮雲最想問的還是這個。

    這次輪到楊銳奇怪了:「我什麼時候發表了論文?」

    馮雲趕緊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卷報紙,指著最外面的一張,問:「《中學生導報》上署名西堡中學楊銳的,不是你?」

    「是我。」

    「那怎麼說是沒發表過論文?」

    「發表在《中學生導報》上的文章,也算是論文嗎?」楊銳有點失去概念的感覺,不小心就給說漏嘴了。

    此言一出,馮雲自然尷尬。楊銳也暗自責備自己:還是大意了,以後晚上說事的時候,更要慎言。

    他其實也沒說錯。

    要按照嚴格的意義,楊銳發表的小版文章,真不能說是論文,只能說是相關探討,不過,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要求,80年代的學術期刊少的可憐,許多後世的核心期刊,而今都未創刊,在市教育局的老馮眼裡,全國性的《中學生導報》的水平就很不錯了。

    倒是楊銳本人,只瞅著它的稿費較高,就給投了一篇文章。

    他是怎麼都沒想到,一篇中學數學的答題技巧的文章,就招來了一名中老年幹部。

    良久,馮雲心情平靜了,緩緩的坐在楊銳面對,用親切的語氣,對這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道:「怎麼一下子就突然發表了那麼多篇文章?我數了數,超過20篇了吧。」

    楊銳配合的露出樸素的笑容:「當時不知道能有幾篇過審。」

    他說的是實話,原因卻是略去了。

    馮雲微笑:「覺得挺意外?」

    「有點。」

    「你是怎麼寫出這些文章的?怎麼選材的?怎麼撰寫的?很花時間吧。」馮雲一句句的套著話,在他想來,楊銳再聰明也是個高中生,總是會忍不住炫耀的。

    可惜,楊銳的心理年齡早就超過了高中生的界限,又有剛才的警醒,遇到這類問題,他就是一個答案:「開竅了。」

    劉珊「噗嗤」一聲笑了。

    趙丹年使勁咳嗽一聲,道:「要不明天再說吧,今天也太晚了。」

    說完,他就拉著依依不捨的馮雲回去睡一張床去了。

    臨走前,趙丹年看了看四周刻著蠟紙的學生,然後被馮雲反拉走了。

    如今,普通學生家庭都已解決了溫飽問題,可要說想讀書的人就有書讀,那是做不到的。

    學生們要是能有點額外的收入,並減輕些負擔,放棄讀書的人也會減少。

    馮雲不知道楊銳是怎麼做到每天賣500份試卷的,他也不想自己或趙丹年知道,這是一名老運動員保持健康的運動生命的不二法則。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5 AM

第二十七章 有盜版

    馮雲心裡存著事,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

    趙丹年奔波數日,呼嚕打的震天響,兀自睡的暢快。

    馮雲自己出了宿舍,稍作洗漱,就想找個清靜些的地方打拳,未料想出了宿舍區,操場上滿滿是跑步的學生,打頭的,就是楊銳。

    穿著單薄背心的楊銳,看起來健康而強壯,晶瑩的汗水順著流暢的肌肉線條而滑落,不時有晨讀的女生偷偷的張望,更有大膽的,遠遠的指著楊銳,小聲說大聲笑。

    這是個釋放青春,釋放自我的年代。

    馮雲緩緩的走近一片小樹林,尋了塊較空曠的平地,做了熱身運動,就打起了拳。

    他練的是陳氏太極。因為局長喜練氣功,局內的公務員也都練起了各種功法,傳統點的就練拳術,或者難一些的大刀長槍。馮雲自己練著練著也有了興趣,每日不綴。

    楊銳自前方跑過的時候看到了馮雲,大方的點了點頭,就繼續繞著圈子。

    馮雲也是點點頭,接著打他的太極拳。

    一套打罷,馮雲身子微微見汗,只覺得舒服極了。抬頭再看,卻見楊銳還在奔跑,速度竟是一點不慢。

    隨在楊銳身後的還有一群年輕人,也是個頂個的壯實,與他在其他學校視察時所見學生大相逕庭。

    不過,在馮雲這樣的老派人眼裡,體育運動終究是雜項罷了,他駐足觀望片刻,待身上的汗水散了,又回宿舍喊起了趙丹年,一併前往食堂就餐。

    食堂在操場的另一端,未到地方,就能聞到濃濃的肉香味,正是飢腸轆轆的馮雲大為詫異,道:「老趙,你們西堡中學過的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趙丹年同樣詫異,揉了揉肚子,又左右張望,似自言自語的道:「我才離校幾日,感覺像是換了地方似的。」

    「先不管那麼多,吃飽了再說。」馮雲一撩衣裳,直入庭院。

    院內,幾口大鍋裡滾著肉湯,還能看到雪白的蘿蔔片上上下下。另有一口放在院子正中央,誰想喝就自己去舀。切好的鹹菜用罈子盛著,也放在肉湯旁邊,任人取用。

    馮雲和趙丹年撿著邊緣的凳子坐下,正好一鍋肉湯被用光,幾個學生給大師傅招呼了一聲,自顧自的換了一鍋下來,繼續擺在院子中央。

    「給我也來一份,四個饅頭,還有湯和鹹菜,怎麼賣?」馮雲掏了點零錢和飯票出來,交到了灶台上。

    大師傅忙的滿臉油光,樂呵呵的把錢收了,數了四個饅頭遞給他,道:「四個饅頭在這裡了。湯和鹹菜不要錢,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吃多少吃多少,但不能帶走。」

    「不要錢?」馮雲重複了一次。

    大師傅肯定的道:「不要。」

    「你們這裡還在搞大鍋飯?」在馮雲想來,也只有這一個原因了。

    大師傅一愣,笑了:「什麼大鍋飯,你買饅頭不是收錢了?湯是用大骨頭燒的,和鹹菜都是銳學組的學生們買的,銳哥兒講明了管夠不收錢,你就安心吃吧。」

    骨頭比肉要便宜的多,楊銳帶一張臉過去,就能從西堡肉聯廠批到幾十斤的骨頭,總共也不過花幾毛錢。本地產的蘿蔔白菜更便宜,原本就是學校食堂的主菜,不多的錢,燒出來的湯卻讓久不聞肉味的學生們很高興。再加上幾毛錢的鹹菜,楊銳沒用多少成本,就讓滿校的學生興高采烈。

    所謂吃人的嘴短,校內的學生也不知銳學租每日賣出多少試卷,賺到了多少利潤,只看到食堂的伙食好了,自己也有近乎免費的卷子做了,自然是好評如潮。

    就連食堂的大師傅,也因為食堂裡的材料多了,高興的自願加班。

    趙丹年在學生們面前板正非常,心裡雖然驚訝,可還是坐在角落裡沒吭聲,默默的喝湯。

    馮雲吸溜吸溜的喝的起勁,嘴上還不停的道:「這湯做的鮮,還有骨髓裡熬出來的油,裹著白蘿蔔,香……」

    喝了湯再吃鹹菜,馮雲又讚:「吃第一口脆甜,嚼一嚼又有鹹香味,獨吃配湯最好,下飯更佳,難得難得。當然,最難的是免費。」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趙丹年不安的挪動了兩下屁股,在他做校長的幾十年裡,經歷過無數的事情,可像是眼前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私人貼補公家的食堂?誰會這麼做?

    趙丹年想到了楊銳昨日的表現,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的動機。

    其實,要是換上一個經歷了市場經濟的人,聞聞味道就能猜到,這是楊銳在搞利益均沾,就像是某個受寵的研究生得了好項目,要請同學吃飯一樣。

    正常人都有正常的心理,看你得了大好處就會嫉妒,若是從集體處撈來的好處,那就更不平衡了。所以,得了好處的人主動出點血,普羅大眾的心理自然就平衡了。中國古代的鄉紳即使內心惡毒如蛇,表面上也都要裝出一副急公好義,捨粥免糧的架勢,同樣是為了戳自己一針以散仇恨,功效和人中暑了放血差不多。

    30多人的銳學組每天都就有50塊左右的收入,已然是吃用不盡,這筆錢納入私囊自然是燙的燒手,積存下來也只是招賊,由楊銳做主大方散去,倒有不錯的效果。

    若非時日尚短,楊銳都準備把校內獎學金給弄出來了。

    趙丹年和馮雲快吃完的時候,以楊銳為首的銳學組成員,也拿著書進門了。

    他們最近都是先跑步,再讀書,三餐間插於其中以節省時間。

    「楊銳,你到我這裡來。」趙丹年看著楊銳買好了早餐,招手將他叫了過來。

    有攝於校長威名的替楊銳不安,不自覺的放下手裡的碗筷,投來注目禮。

    楊銳利落的轉了個身,笑著坐在了趙丹年面前,問候道:「校長和這位老先生都在啊,之前看到您打拳了,因為領跑,沒有近前打招呼……」

    「沒事,你們每天早上都跑步?」

    「是,運動一下神清氣爽,還能鍛煉身材。」楊銳跑步以後換了衣服,但還是一件背心,刻意露出有型的肌肉。

    六塊腹肌這種東西,是楊銳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而今總算是有了雛形,哪能不藉機炫耀。

    趙丹年面無表情的頷首,問:「食堂裡免費的肉湯和鹹菜,每天要花多少錢?」

    「是骨頭湯。」楊銳糾正了一下,再道:「我大舅是西堡罐頭廠的,我跟他們倉庫裡要了一些賣不完的大骨頭,沒花多少錢。按天算的話,一天不到一塊錢。」

    聽說這麼便宜,趙丹年心下稍安,又問:「那每天一塊錢,一個月也要三十塊,錢從哪來的?」

    「油印卷子賺的。」

    「我記得你昨天說,油印卷子的錢賬目清楚是嗎?把賬本拿給我看。」趙丹年說話說的快,馮雲再沒來得及攔住他。

    楊銳答應了一聲,叫了王國華和曹寶明回去取賬本,留下馮雲悄聲抱怨:「你這個脾氣啊,你別看他的賬目,要是有什麼問題,你還能幫他說話,你看了賬目,這個事情要是繼續搞下去,你也脫不開干係。」

    「我要脫開干係做什麼?我不能等到他犯了錯誤再來救他,我得趁著他沒犯錯誤,把他保護起來,校長之於學校,不就是這個作用?」趙丹年硬起脖子的時候,就是他倔強病犯了的時候,馮雲也毫無辦法。

    不大一會兒,楊銳等人抱著賬本回來了。

    趙丹年把飯桌上的碗筷掃開,當場看了起來。

    一些銳學組的學生,還有經常參加銳學組講課的積極分子,也都留在了院子裡,憂心忡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賬目記的很簡單,內容卻是非常清楚,是楊銳特意到鎮裡找熟人學的。

    每日幾十元的小賬,趙丹年很快就看完了。他沒什麼會計基礎,也看不出是否有做假賬的嫌疑,不過,每天50元的盈利數額,還是被他給發現了。

    趙丹年不禁口乾舌燥的問:「這些錢,你準備怎麼用?」

    「其實我原本就想向您匯報的,在這兒說也好。」楊銳看看周圍的學生,友好的笑了笑,然後組織著語言道:「我首先說明一下這筆錢的來源。我們提供給外校的試卷,所用的材料、機器是我們學習小組30多名成員集資的,因為油印的試卷越多,試卷的平均價格就越低,所以,出於降低成本,減輕大家的經濟負擔的目的,我們多印了一些出來,給外校的同學,這就相當於一次團購,團體購買。」

    與上一次,楊銳向銳學組成員的公開說明相比,他這一次的概念就更先進了。

    因為團購隱含的意思是先購買再印刷,更像是國家單位經常會有的採購行為,這就與先印刷後販賣的商品流通概念區分開了。假如沒什麼人咬文嚼字的話,用什麼說法都無所謂,但若是真有人較真,這麼一個說辭,興許就能免去楊銳幾年的牢獄之災。

    正如楊銳記憶裡所知的那樣,82年是經濟犯罪整肅年,83年是刑事犯罪整肅年,這都是要多加小心的年份。在這種時候,大大咧咧的搞市場經濟,一個不好就是82年逮捕,83年審判,能把半輩子都交代出去。

    當然了,楊家在本鄉本土還是有一定的勢力的,等閒不會讓楊銳受了委屈。不過,要是能用一兩句話省去大家可能的求情奔波,楊銳還是不吝嗇於那點口水的。

    稍停幾秒鐘,待眾人消化了自己的說辭,楊銳繼續朗聲道:「因為材料具體用量不好計算,在收取成本的時候,我們是多算了一點,所以才有了結餘。不過,我們不是為了結餘才印刷試卷的……所有有了結餘,我們就想讓集體都能受惠,再這裡,我有幾個想法。」

    趙丹年和馮雲對視一眼,都有了笑意,尤其是趙丹年,聽到楊銳的說法,更是鬆了老大的一口氣。

    如果堅持這種說法,加上賬目清楚,就算是上級調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說。」趙丹年的表情出奇的和善。

    楊銳暗自鬆了一口氣,微笑道:「第一個想法,我想向校長申請,延長晚上的亮燈時間,延遲熄燈時間。另外,晚自習的教室燈光昏暗,應該增加至少兩盞大燈,方便同學們晚上複習。」

    「哦?」

    「多出來的電費,從銳學組的賬目上走。」

    「好吧。」趙丹年立刻從善如流了。他的執拗是有關原則性的理念的,作為一名常年為經費所苦的鄉鎮中學校長,他沒理由拒絕這份補充。

    楊銳再鬆一口氣,放心許多的提出第二條建議,道:「第二個想法,由銳學組按照每天結餘的數字,給廚房一些補貼,比如骨頭湯,鹹菜,最好再能買到一些豆腐和菜油……」

    這一次,不等趙丹年說話,學生們先鼓起掌來了。

    趙丹年爽快的道:「這是好事,我同意。」

    「第三,印刷試卷需要人手,我是這樣計劃的,願意勤工儉學的同學,每天兼職幫忙兩到三個小時,我們每小時給予一毛錢的補助。如果報名的同學少,那就誰報名誰兼職,如果報名的同學多,那就依次排隊……」

    這是最有風險的部分,雇工和剩餘價值都是當年危險的詞彙。80年代可不講究就業崗位,要到國企大下崗,國人體會到了徹骨的痛意之後,創造工作才取代了剝削工人。

    趙丹年出乎楊銳意料的肯定道:「勤工儉學好,我同意。」

    馮雲聽著他的表態,乾著急沒辦法。

    楊銳樂了,道:「這麼一算,每天就印500套卷子,結餘也就花的差不多了,以後要是再多的話,咱們就可以買點教學儀器。」

    「還能再多?」趙丹年覺得500套就夠多了。

    楊銳笑著點頭,用看同盟軍的眼神看著校長,道:「我們是分單元出的,現在數學都沒出完,等全出完了,明年的大綱也該下來了,說不定有個飛躍。」

    趙丹年是個實在人,瞇眼道:「能把現在的數量保持住了,那就很不錯了。當然,能保持多久保持多久,不強求……」

    校長的表情放鬆了,學生們更是沒心沒肺的聊起了天。食堂的院子頓時充滿了各種奇談怪論。

    場面一時間祥和無比。

    然後,就見黃仁跌跌撞撞的奔跑而來,未進院門,先喊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縣裡出盜版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6 AM

第二十八章 去縣城

    聽到有盜版的消息,第一個站起來的不是愛激動的王國華,也不是楊銳自己,而是剛剛獲知了有好處的趙校長。

    這年月,全國財政都困難,我一個股級單位找點經費容易嗎?

    好不容易有了點資金來源,還沒品到味兒呢就截斷,這人道嗎?

    老校長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先問了:「哪裡出的盜版?有多少?」

    黃仁奇怪的看看校長,再看楊銳微微點頭,才道:「是王蒙給我說的,就在縣一中的門口擺開了賣,我們現在出的3套卷子他都有,還買五套送一套,比咱們便宜點兒。」

    「是個什麼人在賣卷子?」問話的還是校長。

    「不清楚,不過好像挺厲害的,他就在一中門口賣也沒人管。史貴以前想在正門口賣,就被崗亭的警察給趕走了。」黃仁盡量把自己所知的信息都說了出來。

    趙丹年皺起了眉頭,問:「一中是哪個派出所管轄的?」

    黃仁茫然搖頭:「不知道。」

    楊銳此時開口,聲音沉穩的問道:「這個人賣的是油印的卷子,還是鉛印的?」

    黃仁一個激靈,立刻道:「油印的。」

    「是他自己在賣還是馬仔在賣?」

    「馬仔……是什麼?」

    「就是小弟,跟班的意思。」楊銳換了一個說法,道:「知道卷子是誰印的嗎?是一個人在賣?還是好幾個人在賣?」

    「就一個人在賣。應該是他印的吧……」後一句,黃仁有點不確定。

    楊銳伸出一隻手,道:「如果是他自己印的,手上肯定會有油墨,而且是這種比較厚的油墨,集中在拿推子的虎口指尖。否則應該是掌心的油墨多,那是抓髒的。」

    黃仁急的要哭了:「我不知道啊,我一聽王震說的消息,就趕快回來報信了,沒去那裡看過。」

    他是去送油印的試卷的,天不亮就出發,聽到了消息就拚命往回趕。

    「他早上就開始賣了?」

    「不是,昨天下午開始賣的,說是一下午就賣了好多套,咱們的卷子都賣不動了。」買五份送一份,差不多是八折優惠,相同條件下,自然是更有吸引力。

    要說有盜版,楊銳是已料到的了,油印盜版可以說是最簡單的形式,唯一沒料到的是消息傳遞的速度。

    楊銳不禁問:「怎麼不拍電報?不是通知他們,一有盜版就拍電報嗎?」

    「史貴說電報說不清楚,另外,卷子只能中午和下午放學的時候賣,說我回來說也是一樣的。」黃仁竭力解釋著。

    楊銳鼻子裡「哼」了一聲,暗自搖頭,不拍電報的首要原因肯定不是說不清楚,而是捨不得。

    假如昨天就拍電報過來,他最遲早晨就能趕到縣裡,現在才知道消息,到了縣中都要下午了。

    對方多做半天,會將跟風的危險放大數倍。

    多想無益,楊銳拍了拍黃仁肩膀,道:「一路辛苦了,你先休息吧。明子,你去把蘇毅他們叫上,我們下山。」

    「等等。」趙丹年叫住了曹寶明,嚴肅的道:「楊銳,你想做什麼?」

    「我要下山和他談談。」

    「帶著一群人下山談?學生的職責是學習,我不允許你帶他們去打架。」趙丹年語氣鄭重,道:「盜版的事,我去處理,不用你管。」

    楊銳愕然:「您認識公安局的人?」

    「總有認識的。」趙丹年傲然回答。他沒有刻意搞過什麼人脈或者關係網,但有自信能找到熟人。

    「可巧,我也有熟人。」楊銳不願意讓趙丹年出馬,打亂了自己的計劃,他換了口氣,道:「我大表哥就在縣刑警隊,我過去找他說和。帶人下山是以防萬一,幾個同學互相照應一下。」

    「真的?」

    「不是打架?」

    「不是打架。」

    「不打架你帶這麼多人,就兩個人下去……」

    「我們兩個人下去,稍微有點事分開了,到時候連個互相作證的人都沒有。您放心,我下山先找我大表哥,再看盜版是什麼情況。」

    趙丹年想了半天,又道:「你把人叫過來,我得再囑咐他們兩句。」

    楊銳哭笑不得。

    一會兒,趙丹年就給曹寶明等人訓話了,其核心含義,自然是不允許打架,互相照顧云云。

    楊銳無所謂的讓他講。

    曹寶明蘇毅等人都是常玩臥推的同學,大家每天一起練習,關係自然親近。大運動量的體育鍛煉和強健的身體,更是讓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無所畏懼,若非還有高考的指揮棒在天空懸著,他們恨不得每天都下山去展示肌肉。

    除此以外,油印試卷也能帶來直接的好處,現實比老校長更有說服力。

    趙丹年也注意到了他們的不以為然,說了一會,乾脆道:「算了,我陪你們下山。」

    接著,他給馮雲打了個招呼,不由分說的領隊出發。

    「我們也走。」楊銳不為所動。

    出了校門,沒等趙丹年說什麼呢,楊銳騎著自行車,一馬當先的超了過去。

    曹寶明和蘇毅一愣,亦是車頭一轉,怪叫一聲,直衝而下。

    趙丹年捏著剎車呆住了,大叫著讓他們停下,卻被一名接一名的學生呼嘯著超越,最終只有一名學生在猶豫中低下腦袋,默默的跟在校長身邊。

    七名年輕人放聲高歌,自行車放著空把,飛馳到了山下,方才緩緩停車。

    蘇毅回頭數了數人頭,突然臉色微變,道:「林棟樑沒來。」

    「人各有志,循規蹈矩也是一種生活。」楊銳心有所感,使勁的蹬起了自行車。

    剛剛突破心障的學生們來不及多想,腳下先動了起來。

    ……

    晚上五點,楊銳等人方才一身大汗的趕到縣一中。

    身材矮壯的蘇毅脫下濕淋淋的背心,虎視眈眈的瞅著街道上的每個人,一副隨時要撲上去的樣子。

    曹寶明雙手脫把,只用兩隻腳緩緩的瞪著車子,虎背熊腰挺的筆直,像是個哨兵似的打量著四周。

    其後四人也都抹起了上衣,滿臉的殺氣騰騰。

    街道兩旁的商戶小心翼翼的看他們兩眼,全都躲到了眾人視線不及的地方。如今的街面混亂,無論是走螃蟹步的,還是穿喇叭褲的,都是普通人不願得罪的對象。

    就連路邊的混混,也會捋捋翹起的燙髮,站到遠處不吭聲。

    如今可沒有什麼成型的黑幫社團組織,七個壯碩的棒小子又豈是正常人願意惹的。

    「銳哥兒。」岔路口那裡,史貴驚疑不定的看著一行人。

    「老史等著呢。」楊銳將自行車停在了他邊上,抹了一把汗,問道:「賣盜版的人呢?」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史貴沒答,一跺腳道:「打人解決不了問題,再一個,那人在派出所有關係,你們打了他,不是自找苦吃嗎?」

    「派出所有關係還是公安局有關係?」楊銳反問一句。

    「這……我就不清楚了。」史貴喃喃道:「我就見好幾撥穿制服的人和他打招呼了。」

    楊銳「唔」了一聲,道:「帶我們去見人。你還知道什麼?」

    「這人好像是個刑滿釋放人員。」史貴不安的抖了抖腰上的肥肉,指了指脖子,道:「他背上有個紋身,老大了,愛抽煙,我看他賣了兩小時卷子,就抽了一包煙……」

    楊銳打斷他的話,問:「知道名字嗎?」

    「不知道,聽崗亭的警察叫他花豹。」史貴縮縮脖子,從他的角度來看,自己既打不過對方,也橫不過對方,實在是無法可想。

    楊銳卻是神色不變,他的想法正好想法,算武力值,他們有七個練臥推的壯小伙,算動員能力,楊家在溪縣也有的是辦法。

    問明了情況的楊銳大手一會,即道:「頭前帶路。」

    史貴苦著臉,邊走邊道:「咱們要不先找人說合說合,你沒看到傢伙的紋身,挺可怕的。」史貴聲音小小的,他歸根結底就是個小飯店老闆,做正經銷售尚可,與人火拚可就害怕了。

    楊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學,見他們也是興奮中帶著疑慮,於是略作思索道:「大家不用擔心,咱們先禮後兵,我讓怎麼做,做就是了,這個花豹肯定是個紙老虎。」

    「為什麼?」曹寶明和蘇毅異口同聲。

    楊銳微笑,道:「他抄咱們的卷子賣,還是用油印的方式抄,這本身就是個苦錢,說明他就算有背景,也不是太強的背景,否則,家裡給他找個什麼生意不好,總比每天抄書不是?尤其是他身邊還沒什麼馬仔,說明不是大哥,生意的規模也很小。不過,越是這樣的盜版商,我們就越要堅決的打下去,不能讓其他人跟風,跟風的成本太低了,咱們得人為提高。」

    其他人似懂非懂的點頭,倒是史貴若有所思的,心緒瞬間穩定。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7 AM

第二十九章 阻攔

    楊銳等人守在學校旁的雪糕店裡,直到學生快要放學了,才見一名最多30歲的混混兒,花襯衫,短寸頭,腰裡別著一根武裝帶,神氣活現的騎著28永久,出現在路口。

    他的車後座上架了一個大箱子,取下來攤開,正好是三摞試卷。

    「是他了吧?」楊銳招呼了一聲,毫不猶豫的上去了。

    曹寶明和蘇毅摩拳擦掌的跟在後面,剩下幾名學生,依照他們商量好的策略,站到了另外兩個出口處,防著對方逃跑。

    他們沒有遮掩的動作,立刻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幾位,有事?」花襯衫兒彈彈褲腳,站了起來。馬路對面崗亭的警察也拎著警棍,慢悠悠的往過走。

    楊銳未答,俯身拿起了一疊卷子,翻看起來。

    曹寶明和蘇毅一左一右的擋住花襯衫,粗壯的膀子讓他生不出抵抗的力量,只能在旁高喊道:「別動爺的東西,這玩意弄起來多費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楊銳將看完的卷子隨手丟在地上,面色不豫。

    毫無疑問,試卷是照抄了銳學組的試卷,不僅內容一模一樣,外面的硬紙殼也是一樣,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硬紙殼是有成本的,82年的中國可不像是世界工廠時代的中國,無論什麼商品都是短缺的,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硬紙殼,在12張試卷一套只賣兩毛錢的產品中,成本所佔的比例並不小。

    楊銳堅持使用,是為了盡可能的塑造品牌,增加門檻。

    而花襯衫盜版的試卷也用了硬紙殼,雖然可以解釋為照抄,但更多的,恐怕也是為了塑造品牌。

    這就像是做盜版碟的商人,若只是準備撈一筆就走的,根本不在乎碟片質量,更不在乎外包裝。可若是準備長期做盜版碟的商人,就會在乎碟片質量,並且盡量選擇好看和好用的外包裝。這不是什麼商業哲學,而是商人的本能。

    換言之,繼續採用銳學組式的硬紙殼,說明花襯衫是個有野心的傢伙。

    而且,試卷的數量也超過了楊銳的預計,筆跡更有多種。

    這說明他並非是一個人在做,同樣是組織了多人參與。

    然而,多人就需要多套設備。油印所需的鐵筆、滾筒等物雖然不便宜,卻比幾疊油印試卷要值錢些,若不是要大幹一場的話,這些投入將很難收回。

    單人作案與團伙作案的方式是截然不同。

    楊銳揮揮手,示意曹寶明和蘇毅將人放開,然後道:「你是混哪裡的?」

    自號花豹的漢子以為遇到了新出道的混混兒,橫著眼道:「想找錢?你找錯人了吧。再說了,你是混哪裡的,街面上的兄弟我都認識,沒有你們這麼一號人。」

    「哦,你街面上有兄弟?是誰?」楊銳活動著手腕,用隨時開打的模樣套話。

    花豹掙扎了兩下,哪裡能從曹寶明和蘇毅手裡脫開,乾脆的報了號:「霍老四是我把兄弟,十三狼是我連襟。縣裡你隨便問,爺爺花豹是也。」

    這最後一句,明顯是聽評書聽來的,唱的有些韻味。

    楊銳「哦」了一聲,繼續套話道:「那這生意,也是霍老四找給你的?」

    「實話告訴你,這生意就是霍老四和十三狼的。你小子等著吧,落在爺爺我手裡,屎都給你打出來。」花豹整了整衣襟,雙腳分開,明顯是擺了一個耍帥的姿勢。

    可惜,時尚比蜉蝣還短命,花豹自以為帥瘋了的擺酷,在楊銳眼裡更像是霍金在走台步。

    「讓他站好。」楊銳話音剛落,曹寶明和蘇毅各用一隻手就把花豹給提溜了起來。

    「幹什麼呢?」崗亭的警察終於走了過來。

    楊銳心情更加平靜。這個花豹在盜版集團中的地位,明顯與史貴相似,只是一個分銷商罷了。

    如果他有更重要的價值,或者本身更有背景,崗亭的警察自然不會如此消極。他的看守更像是順道而為。

    「讓他消停點。」楊銳給曹寶明說了一聲,轉向警察,打了個招呼,直接道:「我叫楊銳,是劉航的表弟。」

    「劉航?哪個劉航?」緊握著警棍的警察微微放鬆了一些,胳膊也沒那麼僵硬了。

    「縣刑警隊的劉航。」楊銳報了名,這才掏煙出來,遞了兩根出來,問道:「您怎麼稱呼?」

    劉航是楊銳的大表哥,正是大舅段華的兒子。他初中畢業就做了警察,如今已是刑警隊的大隊長了,在偌大的縣城公安局裡,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客氣。魯陽。」這崗亭的警察果然把警棍插回了腰帶,取了一支煙,夾在耳朵後,指指自己,道:「我城管派出所的,和劉隊吃過兩次飯,以前沒見過你啊。」

    「我還在讀書呢。」楊銳指指地上的卷子,道:「以前在這裡賣試卷的,是我朋友。」

    警察恍然大悟,遲疑了一下,問:「劉隊知道這事嗎?」

    「他現在還不知道,稍等一個小時,他就知道了。」楊銳做了個提前商量好的手勢,就有一人騎上自行車,向公安局飛馳而去。

    花豹終於醒悟了過來,跳著腳喊:「你娘的詐爺爺我,詐爺爺我,你鬆開,看我不把你們打出屎來……小心四哥做了你。」

    「剛不是還叫老四呢?」楊銳不屑的瞅了他一眼,轉頭問道:「魯哥,這個霍老四是什麼人?」

    「霍老四……怎麼說呢,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魯陽打的是兩邊都不得罪的算盤。

    楊銳笑著說明白,又遞了一根煙,轉手拉起花豹,就進了雪糕房,自顧自的追問起了霍老四其人。

    他不怎麼在乎街面上的混混,別說馬上就是嚴打年了,就算沒有嚴打,這年月的混混也不能和國家專政勢力相提並論,而且,能夠發展到跨縣跨省的黑社會團伙也很少見,保護傘的層次通常也很低。

    觀察那警察的態度也能知道,劉航作為縣刑警隊的大隊長,身份就已夠用了。

    所以,楊銳審問起花豹來,一點都不客氣,該扇巴掌就扇巴掌,該用腳踹就用腳踹,一會的功夫,花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個明明白白。

    不出意料,這霍老四就是個本地,進過幾次監獄,最後一次出獄,和關係不錯的十三狼結成了團伙,兩人又搜羅了七八個人,開始轉做汽車站的生意。發現銳學組的試卷生意利潤豐厚,也是因為在汽車站經常接觸到送卷子的學生,一來二去,就萌生了拓展的念頭,找了幾個學生,半偷半買的弄了些原料,就開始油印。

    如果效果好的話,他們還準備藉著汽車站的車輛,把試卷賣到四周去。

    楊銳哭笑不得。他早就知道,現在做生意的人裡面,十個裡有八個是刑滿釋放人員,可沒想到,像是霍老四這種半黑半灰的團伙也會做試卷盜版,而且做的很有樣子。

    若是能把試卷賣到臨近的縣市,全面鋪貨的話,這還真是一筆相當大的收入,養活百餘人的混混集團,都不成問題。

    當然,要把試卷賣到臨近的縣市,那就不能再用油印了,否則量跟不上,成本低廉的好處也體現不出來。

    楊銳想到這裡,低頭問道:「花豹,你們是不是找到印刷廠了?」

    這時候機器和原料都少,印刷廠又都是國家的,哪怕是掏錢印刷,依舊需要單位介紹信,非得有相熟的人幫忙,才能安排生產計劃,並不容易。

    花豹死命的搖頭,一句話都不肯多少。

    越是如此,楊銳越覺得可能,表情慢慢的凝重起來。

    劉航只用了一刻鐘,就趕到了現場。

    他騎了輛邊三輪摩托,油門轟的老大,就在馬路的正中央開,引得無數羨慕的目光。

    見他這麼快到了,民警魯陽頗感意外,態度也一下子變的親熱了。

    他小跑著上前去,幫劉航將邊三輪停到路邊,又帶著他到了雪糕店,方才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似的,扭頭回了自己的崗亭。

    劉航稍有些詫異的看向楊銳,問:「什麼事這麼急?」

    「我們的試卷被人盜版了。」楊銳不管劉航詫異的目光,一五一十的解釋了一遍。

    記憶裡,他和大表哥劉航的關係不錯。後者能做刑警隊的隊長,和楊銳的爺爺楊山亦有關係。

    加上不知道如何與之相處,楊銳乾脆直接說事,也省去不少的囉嗦。

    劉航開始以為是普通的吵架鬥毆,臉上始終帶著笑容,可當他聽說出售試卷,每天能賺最少50元的利潤的時候,終於不淡定了,反客為主,詳細的詢問起楊銳。

    罷了,劉航驚歎的跺跺腳,道:「我明白了,你說,要怎麼做?」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0 10:58 AM

第三十章 是你爹的兒子

     「阻止霍老四和十三狼繼續盜版,你能做到嗎?」楊銳一點都沒有官商勾結的罪惡感。

    他是準備做生物公司和醫藥公司的人,官商勾結比繳稅還平常,眼前的狀況,只能說是一次微訓練。

    段航看看被捆起來的花豹,先問:「他你準備怎麼辦?」

    「人先扣著,免得別人有樣學樣,讓盜版猖獗起來。」楊銳其實還有更大的擔心。他怕別的學校的老師或學生,偷偷的組織油印試卷並銷售。

    現在的門檻其實只有兩道,其一是大量的油印需要較多的人手和材料準備,其二是分銷的渠道。

    以楊銳後世的思維來看,第一道門檻是依托第二道門檻的,只要賣的出去,找人印刷和準備材料又能攔得住幾個人。霍老四等人脅迫學生刻蠟紙,半偷半買的準備材料,雖然降低了前期的成本,但根本依舊是分銷能力。

    花豹這裡只是嘗試,或者說是學習,最多一兩天,等他們摸清了銷售試卷的方式方法,借助自己在汽車站的勢力,立刻就能把試卷賣到很遠的地方。如果再熟練一點,確定能賺回印刷廠開機的成本,一次幾萬份的全省鋪開,不知道要賺多少錢。

    楊銳私下裡分析,霍老四一夥人做試卷,其實考慮的比自己周全,他們首先是觀察到了銳學組的試卷好賣,但不知道為什麼好賣,或怎麼樣賣的好,於是有樣學樣的讓花豹出來賣以積累經驗。同時,他們又找到了合適的印刷廠,隨時準備擴大印刷。

    如果今天沒有擋住花豹,而他們又賺到了不錯的利潤的話,那最多幾天功夫,估計就會擴大油印,接著就是鉛印鋪開。

    捫心自問,人家的活動能力,可是比楊銳小打小鬧厲害多了。無論是找印刷廠開機,還是佔據汽車站,那都不是正常人在正常情況下能做到的。

    或許,是因為楊銳把試卷當作短期行為,而霍老四等人是認真的在找搖錢樹?

    他們有多個兄弟要養,花銷委實不小,又都是坐過牢的人,有種光棍氣質,不像是楊銳如此的謹慎。

    得出這種結論,楊銳也頗為無奈。

    80年代早期的商業行為,國內根本就沒有一個說法,只能說還在觀察。換言之,就是做的好的默認,覺得不好的打倒。

    由此衍生的危險性,實在讓擁有大好前途的年輕人躊躇不前。

    像是楊銳這種未來有無數機會的人,又怎捨得下身段,撲入這條試驗河,做摸石頭的小白鼠?

    同時代的成年人,估計比楊銳的畏懼感更甚,除了一無所有無路可走的人,82年的中國,還真難找到有魄力的商業人。

    段航更瞭解市面,沉吟片刻道:「這個扣下來可以,他們要是再派人呢?」

    「不能再扣下來了?」楊銳是根據段航的語氣問的。他還不太熟悉官二代或官三代的能力,以前的楊銳也是個死讀書的料子,哪有做過這種社會實踐。

    段航搖頭,解釋說:「你最多扣兩三個人,他們就不會派自己人了,到時候,隨便在街面上找個人就能過來賣試卷,甚至可以找在校的初中生來賣,到時候你怎麼辦?繼續扣人的話,家長可要找上門來了。就是這只花豹,也不能扣的久了,免得有什麼親戚朋友的鬧起來。」

    本鄉本土有好處也有壞處,很多事兒是藏不住的。

    楊銳摸摸下巴,道:「他們盜版我的試卷,不算是犯罪嗎?」

    「你這個試卷也不是正規出版社出的,要證明盜版就很難,要判刑就更難了。」段航說著頓了一下,拉著楊銳出門,低聲道:「霍老四認識城關所的所長,關係還處的挺不錯。城關所是咱溪縣的第一大所,人多,任務多,權力也大,所長彭祥是三十多年的老公安了,資格老,很受局長賞識,你要搞霍老四,光靠我一個人不行。」

    這也就是親戚關係好,段航才會給楊銳仔細分析,否則的話,他做完面子上的功夫,轉身就走,楊銳照樣得感謝他。

    略作思忖,楊銳還是問道:「那我該找誰?」

    「你要是想讓霍老四服軟,起碼得請政法委的陶書記說句話。你要搞霍老四,那必須得縣委馬書記才行。」段航說的馬書記就是正牌的縣委書記。

    楊銳眼皮一跳:「霍老四認識他們嗎?」

    「他倒是想。」段航呲了聲,道:「霍老四就彭祥這麼一個關係,還是被他抓多了,抓出感情來了。不過,彭祥是局長的鐵桿,局長也知道霍老四這號人。你要動霍老四,就得局長點頭。咱們縣能有這個本事的,只能是縣委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其他人都不好使。」

    段航說的再清楚不過了,楊銳不由沉思起來。

    公安是強力部門,哪怕是一個縣裡的公安局長,那也是極有權力的,別的不說,光是農轉非的戶口,每年就可以換來無數的人情。即使是副縣長副書記,要幫老家人辦戶口,也得給公安局長說好話。

    所以,除了直屬上級,縣公安局局長可以誰都不在乎。

    要說縣裡或市裡的關係,楊家其實也有。楊銳的爺爺楊山是抗日幹部,解放以後全體專業,整個部隊下到了地方,他的老戰友老部下不知有多少在河東省範圍內任職,隨便找找,總能拉得上關係。

    唯一的問題,還是楊銳的年紀太小,親自出馬名不正而言不順……

    段航看他為難,低聲道:「霍老四這兩年佔了汽車站,就不愛在街面上混了,我估摸著,他聽說我出面了,就會找人來說和。實在不行,你和他合作幹這個?」

    楊銳苦笑:「他是溪縣的大混混,我還是學校的學生,地位不平等,這種沒契約的合作,很難進行的。」

    「有我在,還能讓你吃了虧?他要是不地道,彭祥的臉上也不好看。」段航不以為然。縣刑警隊的大隊長職位不高,但也是局內的實權人物,再加上楊家和段家的能量,比一個大混混那是強的太多。

    楊銳還是不同意,道:「他有人有車,現在還弄了印刷廠,要是合作的話,我連三分都佔不到。再一個,這種生意賬目不清,最後等於是他想給我多少給多少,還要說咱白拿錢,不做事。」

    段航不由點頭,心下暗暗吃驚,自己表弟想的竟是比自己還深。

    「其實,現在和這些黑道人物扯上關係很危險,萬一再來一場運動,誰離的近誰倒霉。」楊銳忍不住暗示了一句。

    明年就是嚴打年了,接踵而來的攻勢,別說是霍老四此等有名有姓的混混兒,就是從監獄裡釋放的普通人都會被戴上有色眼鏡仔細觀察,和他們合作,無異於自掘墳墓。

    不過,楊銳對這些傢伙們的資源,還是頗為眼饞的。

    「我回去找老爹幫忙。」楊銳一跺腳,做出了決定。

    段航對楊銳如此自如的做出「叫家長」的舉動,倍感佩服,道:「你就不怕姑父收拾你?先前社改鄉,他可是生了一肚子的氣。」

    「不怕。我出的是卷子,又不是黃色小報。另外,卷子裡賺的錢,我一分都沒拿,全部用來補貼學校經費,還有減輕同學負擔了。這麼社會主義的事,老爹怎麼可能不支持。」

    段航大驚失色:「每天50塊,你一毛錢都沒拿?」

    他先前問了無數的細節,唯獨沒問錢進了誰的口袋。這原本也是用不著問的,既然是楊銳的生意,那錢當然是歸了楊銳。

    段航當時還暗自羨慕了一下。

    楊銳卻是斬釘截鐵的道:「我不僅一分錢都沒拿過,開始還墊了不少。所有的賬目都清清楚楚的,趙校長也是檢查的過。」

    「你們趙校長?趙丹年?」

    「是。」

    段航一下子就信了。人的影樹的名,趙丹年在溪縣也是一面大紅旗。

    他上下打量著楊銳,砸吧砸吧嘴:「你還真是你爹的兒子。」

    楊銳呵呵一笑,說:「這個忙,我爹得幫吧?」

    「那肯定的。」段航說著幸災樂禍道:「霍老四這傢伙在汽車站霸地抽水,人都打殘了三四個了,沒想到要因為這種小事栽了。」

    楊銳反而冷靜,道:「找我老爹,只能解決官面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霍老四把這盜版生意給做起來了,否則,他手裡拿到了錢,更捨不得吐出來了。」

    段航立刻道:「我回去就讓人查他的汽車站。」

    「刑警隊都是本縣人,好防不好攻。查霍老四不必,你把我護住就行了。」

    「你要做什麼?」段航嚇了一跳。

    楊銳指指裡面的雪糕房,道:「你說,這些街面上的混混,最受不了的是什麼?」

    段航想了想,眼珠子一轉,道:「丟臉。」

    「沒錯。混混們混的就是臉面,我有辦法讓霍老四丟個大臉,到時候,他就得先找我麻煩,肯定顧不上做生意了。」楊銳接著一頓,又道:「生意上也不能讓他輕鬆,我們這次大換代,再出兩套新卷子,讓他不敢立刻鋪貨。」

    段航不認識似的看著楊銳,神色凝重的道:「你這麼搞,可是斷霍老四的後路。這傢伙,手裡說不定就捏著人命,他要是報復起來,你怎麼辦?」

    「他報復了更好,我立刻報警,你來抓人。」

    「不行,我怕我人沒抓到,你先出事了。」段航強烈搖頭。

    楊銳連說「沒事」,又道:「我今天就回家找老爹,明天回學校以後,就不出來了。我學校裡的同學多的很,霍老四來了也討不到好。」

    他呶呶嘴,給段航指了一下曹寶明等人,繼而道:「從做生意的方式看,霍老四肯定不是個傻大膽,他肯定是先觀望,再動手的。你派兩個人跟著史貴,就是幫我賣試卷的人,霍老四要動手,估計會先動他。」

    「我兩邊各派一個人盯著。史貴這邊沒事,你要小心。」段航猶豫著說。

    楊銳輕笑:「我肯定會小心,不過,史貴這邊也不能沒事。」

    「嗯?」

    「有事也沒關係,霍老四總不能當街把人打殘吧。他要是動手了,你稍等一下再抓人,記得帶目擊證人錄證詞,然後帶史貴驗傷。」楊銳默唸一聲:讓你不早點拍電報。

    楊銳說的輕描淡寫,段航聽的目瞪口呆。

    良久,段航再道:「你還真是你爹的兒子。」

    這次輪到楊銳目瞪口呆了。看來,楊書記的赫赫威名,也不是做老好人做出來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01 PM

第三十一章 我愛霍四哥

    霍老四派來講和的人,來的比段航預料的還要早。

    正在給花豹化妝的楊銳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工作,出來面見這個流里流氣的傢伙。

    「我是霍四爺派來的,兄弟們都叫我老狼,不給面子的話,叫狼娃也行。」來的人也就20歲,剃平頭,穿綠色軍褲和布鞋。

    故老相傳,混混裡穿布鞋的都是最能打的,若是打群架的時候看到此類人,對方心驚膽戰之餘,都會選擇集火秒人,同時也起到了殺滅盜版的作用。

    換言之,這位老狼十有八九是個戰鬥力爆表的傢伙。

    段航手指兒轉著手銬,擺出一副隨時準備逮人的威懾態度。

    楊銳沒有強出頭的意思,就站在大表哥身後,木著臉問:「有什麼事直說吧。」

    老狼瞄了段航一眼,道:「霍四爺說了,你把花豹放回去,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咱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哼哼。」

    「你得把話說清楚,光是哼哼,我不懂。」楊銳一副很實在的模樣。

    他要是普通學生,自然要好好考慮對方的話。但他如今是官三代了,再要是被佔著一個汽車站的混混頭兒嚇住,那就太浪費資源了。

    在他的記憶裡,溪縣曾經滿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再早一些,更是黑幫橫流。但所有這些,和人民民主專政一比,全都是渣渣。80年代混街面的人是不少,可要說實力,別說與解放初的土匪比了,相較90年代以後的黑社會,也要鬆散弱小的多。

    最主要的一點,他們還沒找到厲害的保護傘呢。

    霍老四不知道楊銳的底細,派老狼來講和,只是因為段航這個縣刑警隊的大隊長罷了。其出發點,也不過是民不與官鬥。

    老狼卻不管這些,他看到楊銳年紀小,首先就起了輕視之心,不屑的道:「不懂就照做,放了花豹,以後咱們分片。」

    「怎麼分?」

    「一中歸我們,勝利中學歸你們,其他各憑本事。」

    「那我的卷子就給你們白抄了?」

    「白不白抄我不懂,你把卷子賣了,難道還不讓人抄?」

    楊銳被他說笑了,揮揮手,道:「你走吧。」

    這樣的對手,你和他談版權都是浪費口水。

    老狼「哼」的一聲,左右看看,道:「我要把花豹帶回去。」

    楊銳輕輕搖頭。

    段航一抖手銬,像是古代的皂隸似的,道:「你要再不走,就留下來陪花豹吧。」

    老狼低頭用布鞋蹭了蹭地面,嘿嘿一笑,道:「你要不穿那身皮,我一個打你這樣的八個。」

    「激將呢,甭理他。」楊銳攔住了生氣的段航。

    「四爺可不是好惹的。」老狼仰天大笑,在路人「敬佩」的眼神下踏歌而走。

    楊銳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的背影,在段航耳邊道:「你要是不爽,完了抓起來,像我料理花豹一樣料理他。」

    段航遲疑了一下,不忍道:「太狠了吧。」

    「這算什麼,以後的小孩子才殘忍呢。」楊銳歎口氣,回雪糕店繼續料理花豹去了。

    半個小時後,縣城最繁華的,也是唯一的十字路口處,一隻花豹順著副食品商店的樓頂旗桿,冉冉升起。

    只見他被麻繩捆綁,渾身塗滿了屬性不明的屎黃色染料,雙手張開做成十字架,左右手分別掛著對聯: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

    襠下還掛著豎批:我愛霍四哥。

    不到五分鐘,十字路口就被圍觀群眾堵的水洩不通。

    如今的娛樂節目少啊,圍觀這種活動比跳舞還受歡迎,因為不用自己進舞池。

    無數人指點著對聯和花豹,給周圍人講解著自己所知的花豹、霍四哥以及南山敬老院不得不說的故事。

    曹寶明攀著繩子,從副食品商店的三樓縋到二樓,然後被蘇毅一把抱了進來。接下來,兩人一個剪斷繩子,一個用大鐵鏈鎖住通向樓頂的大門。

    段航也混在人群裡,歎謂道:「這樣的話,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組織黑社會性質的團伙,欺行霸市人盡皆知,他就算能活過今年,也別想休息。」楊銳說著段航完全不懂的話。

    後者搖頭:「你從哪學來的這種……怪招……」

    「跟中學生學的。」

    「中學生?」

    「嗯,天底下最壞的就是中學生了,你看美國和日本,嗯……看電影就知道了,欺凌什麼的,絕對是讓人想自殺的戰術。當然,咱們中國的學生也不差,用不了多久,也都能學會。」楊銳想的是自己以前補習班時的學生,甭管外表多純良的孩子,欺負人的時候,各種招數能讓大人們瞠目結舌,喝馬桶水,關換衣間等等只是初級技巧,其推陳出新的速度,比學生的更新換代還快。

    比起挨打,欺凌造成的心理陰影顯然更大。

    霍老四等人或許可以把遍體鱗傷當作男人的勳章,但渾身是屎是什麼勳章,就很難說了。

    段航更加疑惑,問:「真的有這種電影?」

    「錄像帶裡有。」楊銳只能這樣解釋。

    段航露出會心一笑。

    不一會兒,一大群人瘋了似的衝上副食品商店,接著又有人狂奔下樓,找了斧子和鉗子,再狂奔上樓。

    接著,樓頂傳來撞門和喝罵的聲音,更引的圍觀群眾各種猜測。

    花豹挽救計劃持續了很長時間。因為樓頂的大門被曹寶明用重物封死了,即使剪斷了鐵鏈子也撞不開,霍老四最後只能派人從外牆爬上去,清理了門後再開門,過程狼狽不說,更讓大家的高氵朝久久不息。

    最終,霍老四等人只能用狂吼釋放心裡的鬱悶。

    穿布鞋的老狼望著泣不成聲的花豹心有餘悸,當時要是一個不對留下來了,以後真是見不得人了。

    霍老四派人把花豹送了回去,繼而發動了所有人手,在道上放話,瘋狂的尋找楊銳。

    卻不知道,楊銳早在花豹落地以前,就騎上自行車,返回了西寨子鄉。

    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把事情給說明了一遍。

    繞是楊老爹鎮定非常,也在每日50元的利潤,以及「我愛霍老四」的對聯處呆住了。

    良久,楊書記才找到了一個切入點,問:「試卷賺到的錢,你真的一分都沒拿?」

    「一分錢都沒拿,校長可以作證。」聽老爹的問題,楊銳暗讚自己有眼光,在本地的商業環境不明的時候,這才是立於不敗之地的策略。

    「錢是怎麼分配的?」

    「學校一部分,經濟困難的學生一部分,成本開支一部分。」

    「參與油印的學生,工資是怎麼分配的?」

    「按小時算,比印刷廠的臨時工少一點,但他們的工作時間少,而且也享受到了最終利潤所產生的福利,工作崗位是輪換制的。」

    楊書記又問了幾個問題,均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這才深深的看了楊銳一眼,又打電話給學校,親自問了趙丹年,方才思考了起來。

    作為曾經的公社書記,堅信社會主義的好黨員,楊銳的做法顯然撓到了楊老爹的癢處。

    共同工作,集體經營,同享利潤,西寨子鄉最早的公社工廠就是在這種理念下經營的。

    雖然說,公社的工廠最終失敗了,但楊峰還是對這種理念抱著深沉的好感。

    楊銳能用這種方式來操作試卷印刷,不禁讓楊書記有種子繼父業的快樂。

    「你去把小焦叫進來,在外面等一會。」楊老爹表情絲毫不變,再次拿起了電話。

    楊銳依言出門,喊了一聲外面的老爹秘書,自己坐著喝茶。

    兩杯茶喝過,一名穿軍裝,無肩章的年輕人來到了楊銳面前,立正敬禮,大聲道:「民兵連魏林向您報道。」

    「民兵連?」楊銳站了起來。

    「楊書記命令西寨子鄉民兵連全體集合,保護西堡中學的集體財產。我是隊長魏林,聽您指揮。」魏林站的筆直,一副軍人姿態。

    楊銳的眼都直了,身為21世紀人,他早就忘記了民兵組織這種東西。

    看著魏林認真的模樣,楊銳輕聲問:「你這個民兵連,有多少人?有啥裝備?」

    魏林高聲回答:「西寨子鄉民兵連共計158人,計有12.7毫米高射機槍兩部,五三式輕機槍四支,六三式自動步槍18支,五三式步騎槍12支,五四手槍三支……」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02 PM

第三十二章 民兵團

    楊銳是坐著大卡車回西堡中學的。

    大卡車上架著和人一樣長的高射機槍,幽藍的槍管威懾力十足,長長的單鏈就掛在機槍脖子上,垂向車廂,隨著車輛的顛簸,一抖一抖。

    「要是有人衝擊車隊,你們難不成真開槍?」楊銳這輩子還沒見過真槍呢,他那學校軍訓的時候都不打靶,澄黃的子彈和烏黑的槍口不免令人緊張。

    魏林嘴角溢出一絲冷笑,摸著槍管,說:「等他們衝擊了車隊,就知道了。」

    「唔……其實我覺得,咱們帶點警棍就行了。一百多號人呢,一人一棍,霍老四都成肉醬了。」

    「棍子我們帶著呢。」魏林停頓了一下,呲出白牙,又道:「槍比棍子有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楊銳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心想:我真不想知道。

    然而,同車的民兵卻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顯然,他們是真的用過這些槍的。

    浩浩蕩蕩的車隊抵達西堡中學以後,魏林向校長說明了一聲,就在校外壘起了工事,一板一眼的與軍隊無異。

    實際上,現在的民兵原本就有相當充足的訓練,雖然不能和後世的正規野戰軍相提並論,但比一些老爺兵又要強些。

    魏林本人就是轉業的尉官,四分之一時間是鄉黨委綜合辦的科員,四分之三時間是民兵連的連長,後者比前者更重要,差不多是他的主要工作。

    普通民兵也做的很認真,他們平時訓練都有補助,時不時的還能在食堂內混飯,前出任務更有獎金能拿,自然都積極萬分。

    在楊銳看來,老爹多少是有些私事公辦的嫌疑,魏林想來也是明白,反而做的更認真。

    就連古板執拗的趙丹年校長,都不覺得楊峰的做法有什麼問題。

    在他們眼裡,楊峰同志從來都不能用好人來形容,如果要描述的話,至少應該用「人民鬥士」之類的字眼。

    楊峰在前半生的工作中,秉承的是對人民如春風般溫暖,對敵人如嚴冬一般冷酷的信條。階級敵人當然也是敵人,楊峰同志在處理階級敵人的問題上,手段也是相當靈活和多變的。

    但不管怎麼變,那都和善良無關。

    西寨子鄉的鐵桶,也不是靠善良祈禱建出來。

    動用民兵連,既不是楊峰想出來的招數,也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幹。

    毫無疑問,這也不是魏林第一次出任務。

    他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把西堡中學的外圍做成了堡壘,學生們出入都得用口令。

    十三狼帶著人到了西堡鎮,轉了一圈,欣賞了國產武器把守的上山路口,就乖乖的回溪縣了。

    民兵連的堡壘自然不是無跡可尋,可十三狼的混混兄弟素質更差,他勉強吆喝起來的十幾人,實在難以鼓起勇氣,去挑戰百多人的民兵連。

    到了第三天,霍老四才見到無功而返的十三狼,他把家裡的東西砸了個遍,然後取消了找楊銳的命令。

    在街面傳話是很帥的事,沒做成,自己又把人收回來,這就有點尷尬了。更糟糕的是,尷尬之事接踵而來。

    因為四處翻找楊銳以撈回面子,加上花豹躲起來修養,霍老四的試卷生意整整停頓了三天。

    等他瞭解到楊銳的背景,知道直接暴力不頂用,想再入場的時候,新的《銳學組秘卷》已然殺入了市場。

    更令霍老四想不到的是,新的《銳學組秘卷》還用了一種全新的促銷方式。

    只要拿出前三套銳學組秘卷的任何一套的第一張試卷,蓋一個章,就可以在購買新試卷的時候,節省兩分錢。

    即是打九折優惠。

    在國營商店從不講價的時代,九折優惠就很誘人了。買全前三套試卷的人,再買新出的三套試卷,立刻能夠省下6分錢,在許多人眼裡,這屬於是白得的一筆錢。

    除此以外,一次拿出前三套試卷的人,還能加蓋一個章,免費得到一張《解題秘籍》,裡面是對前三套卷子,某些題目的另類解法。

    學生們一向是相信這種東西的,為了換秘籍,許多沒有買全前三套試卷的人,還會想辦法與人聯合,以換取免費的答案。

    唯一感覺麻煩的是史貴,他要分辨學生們拿來的試卷究竟是銳學組的正版,還是霍老四的盜版。

    好在油印的痕跡很重,雙方用的紙張也有不同,史貴鍛煉了半天時間,就能達到明辨真假的水平。

    種種做法,總算讓市場明白,銳學組試卷有真假,真假亦有別。

    儘管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門檻,可對於霍老四這樣的混混頭目,已經足夠麻煩了。

    尤其是他那並不嚴密的組織內部,也漸漸有了不同的聲音。

    霸著汽車站抽水很賺錢,也很舒服,大家都覺得挺好,可做試卷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霍老四以前提出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無所謂,想著能賺一點是一點。

    然而,由於楊銳激烈的反應,他們不僅沒賺到錢,還丟了大臉。

    許多人自然就不樂意了。

    這其中,又以合夥的十三狼最為激烈,直言要結束這門生意。

    霍老四猶豫不決。

    他用了不少力氣,才找到印刷廠的門路,還提買了大量的印刷紙,若是就此結束,前期投入就全丟了。

    另一方面,他本來是想借此開工廠的。作為50年代生人,工人絕對是令人羨慕的名詞。

    霍老四因為進過監獄的緣故,找不到正式工作,如今有了機會,他無論如何都想有一間自己的工廠。染指日落西山的紅星印刷廠,是他找到的一條捷徑,用現代思維去分析,霍老四就是改革開放以後先混起來的人,賺了錢以後,發覺街面上的競爭日漸激烈,於是開始想要洗白了。

    他從70年代中期開始混街面,混夠了實惠,不想再混,十三狼卻是帶著一群窮兄弟的赤腳漢子,遠沒有金盆洗手的意識,兩派就此爭執不下。

    若是沒有外力影響的話,這個組合或者火並,或者分手,已在所難免。

    週末,一條新消息,打破了霍老四和十三狼的僵持:汽車站來了一群民兵,把咱們的地盤給佔了,咱們放在車裡的貨,也都被扔了出來,而且要補了運費,才讓拿回來。

    報信的兄弟軍褲破了,的確涼襯衫也撕開了口子,臉頰更有青腫,顯是遭了一番罪的。

    霍老四和十三狼互看一眼,憤怒的火焰瞬間彌補了間隙。

    「有什麼話,咱們回來再說。」霍老四伸出了友誼之手。

    十三狼略作遲疑,握住了那雙大手,點頭道:「一致對外。」

    「一致對外!」

    兩隊人馬三十多人吼了口號,浩浩蕩蕩的走出院子,前往前面不遠處的汽車站。

    沒多遠,一面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紅旗,遲滯了他們的腳步。

    「溪縣第二民兵團」幾個大字,讓霍老四嘴苦的發乾。

    他身後那群意氣風發的兄弟,也蒙住了。

    咱再能打,也不能和人家一個團幹架吧。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03 PM

第三十三章 全家覆滅

    中國的民兵組織,是由赤衛隊,工人糾察隊等組織發展起來的。電影裡的洪湖赤衛隊,電視裡的縣大隊區小隊,以及淮海戰役中多達五百萬人的支前隊,都是民兵武裝。

    到了建國以後,更是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1959年的國慶節,毛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看著浩浩蕩蕩通過廣場的首都民兵師,對赫魯曉夫意味深長的說:我們有一億民兵。

    赫魯曉夫震驚不已。

    實際上,何止1億,中國當時有2。5億的民兵。

    有5000多個民兵師,有4萬多個民兵團。

    首鋼民兵組建的「鋼鐵工人民兵師」,下轄13個團,總兵力4萬餘人,不知嚇尿了多少軍事觀察家。

    他們還分別在60年,84年和99年單獨組成方隊,參與了國慶閱兵。

    而在82年,民兵工作的指導方向,來自於小平同志「民兵就要提到戰略位置」的論斷。全國民兵組織因此進行了精簡強化的大調整,人數減少了60%%u3002

     這一次,全國民兵總數,真的變成了1億人。

    在民兵工作調整以前,溪縣有一個民兵師,下轄三個民兵團。

    調整以後,民兵師被簡化了層次,不復存在,由政府機關和事業單位組建的溪縣第一明兵團也被取消了。

    最終,溪縣就剩下了兩個民兵團。

    一個是廠礦企業組織的溪縣第二民兵團,一個是公社或鄉鎮組織的溪縣第三民兵團,各自獨立,常年訓練,並配備了齊整的武器。

    所謂的齊整,對處於「戰略地位「的民兵團來說,就不止是輕武器了,1954式的76。2毫米加農炮,55式的57毫米反坦克炮,56式的75毫米無後坐力炮,以及56式和69式的40火箭彈都屬於標配,最多的還是57毫米高射炮,有整整8門炮,是溪南鋼鐵廠炫耀的資本,每年都要安排民兵去鄰省玩戶外。

    西堡肉聯廠的民兵營屬於溪縣第二民兵團,西寨子鄉民兵連屬於溪縣第三民兵團。

    西寨子鄉黨委書記楊峰同志調不動縣委縣政府,調動本鄉本土的民兵團卻是輕而易舉,一個拉練的理由,不僅把人送到了汽車站,還在溪縣通往外地的各條交通要道上設了卡,凡是從溪縣出去的車輛,沒有汽車站的檢查章子,根本就出不去。

    霍老四的人更不用說,在車上的就拉下來,脅迫司機運送的商品也通通卸車,連個理由都不用找。

    這個年代的國企之所以夠牛,就是因為它啥都不缺,要錢有錢,要物資有物資,要政策有政策,就連派出所和軍隊都自備了。像霍老四這樣的混混頭子,雖然有錢有人,但只要是有組織的人,說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他。

    霍老四瞅著滿街的民兵,一點辦法都沒有。

    報信的兄弟哆哆嗦嗦的道:「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沒豎旗子呢。」

    十三狼總算找到了發洩點,一巴掌打過去,道:「沒豎旗子,還看不出人多人少?」

    「他們當時看見咱這樣的就抓,我腿腳快,才能回去報信,晚一步,咱就被人一鍋端了。」挨了巴掌的兄弟很委屈。

    十三狼瞪了他一眼,道:「四哥,你說怎麼辦?」

    他前面還恨的要和四哥火並,如今有了外地,又想起霍老四的靈活了。

    霍老四來不及感慨,歎了口氣,道:「這是要斷咱們的後路啊。」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沒有了汽車站,咱們拿啥養活兄弟?」

    「還有那些貨。」十三狼恨聲道:「咱們的家底都在這裡了,有的還欠著貨款呢,現在都被沒收了,貨主聽說以後,怕就要找上門來了,誰這麼狠?」

    霍老四猜測是西寨子鄉的楊峰,所謂人不在江湖,江湖流傳著你的傳說,指的就是楊峰這樣的人。

    在剛剛過去的運動年代,全國都在大串聯,溪縣有什麼厲害的人物,省裡都能傳起來,何況是本縣人士。

    霍老四前些年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的,也是機緣巧合的佔了汽車站,一下子賺到了錢,才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霍老四肯定會謹慎再謹慎。

    然而,猜測的話說來無益,要是十三狼知道,丟了汽車站是因為他想做試卷生意,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來。

    所以,霍老四搖搖頭,道:「不管是哪裡神仙,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走吧,回去再商量,人多扎眼。」

    他說的還是晚了。

    一群人才離開大路,就被小巷子裡出來的西寨子鄉民兵連給堵住了。

    魏林端著一桿五六半自動,擋在了路中間,後面一群民兵,或拿槍或拿棒,一個個笑嘻嘻的圍了個圈。

    「你們是做什麼的?把武器都丟地上,動作快點。」魏林揮舞著手裡打開了保險的步槍。

    「繳槍不殺!」民兵們齊刷刷的喊了一聲,把楊銳逗樂了。

    可惜沒人笑,他只能又把嘴給繃回去。

    「你不是那個在西堡中學的民兵嗎?」十三狼瞇著眼認了半天,叫了出來。

    魏林不屑的道:「聲東擊西都不懂,烏合之眾。」

    楊銳不好意思的捂臉,心想:「你們是民兵啊,罵人家是烏合之眾,真的沒問題嗎?」

    霍老四坦然受之,問:「這是什麼意思?」

    「霍老四,你的事犯了。」段航身著精幹的警服,腰胯54手槍,一手叉腰,一手扶著手銬,威武雄壯的出現在正前方。

    霍老四默然不語。

    十三狼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似乎想著脫身的主意。

    「把他們的武器卸了。」魏林命令了一聲,眼神死死的盯著霍老四,彷彿他一動,就會看槍似的。

    楊銳比霍老四還緊張,在他的概念裡,凡是涉槍的事兒,都是大事。

    可身為警察的段航卻是神色安然,周圍的民兵也該笑的笑,該罵的罵。按照現在民兵訓練模式,輕武器都是可以拿回家裡去的,抱著配彈的步槍睡覺,屬於家庭時髦活動,帥一點的把槍丟到床底下,或者拿到外面去打獵,都是很平常的事兒。

    所以,要說中國是一個禁槍國家,那實際上是從80年代末才開始的,在此之前,凡是體制內的人,摸槍打槍都是極容易的。

    在凝重的氣氛下,霍老四一夥人的武器都被收走了。

    段航看看框子裡的東西,獰笑一聲:「行啊,三稜刺都有了,你們想做什麼?」

    楊銳瞄了一眼他腰間的碩大五四,又看看魏林手中的五六式,覺得有點怪怪的。

    霍老四「哼」了一聲,道:「你找民兵過來,你們局長不知道吧?」

    「你是想問彭祥知不知道吧?」段航笑了一聲,瞥了楊銳一眼,道:「他現在肯定知道了,用不了多久,他還會知道你們欺行霸市,傷人致殘,搶劫強姦的犯罪事實,你有什麼話,進去了慢慢說,現在都給我跪下,搜身。」

    霍老四勃然:「殺人不過頭點地……」

    「去你娘的。」一民兵衝上來就是一槍托,道:「你上次要我多交兩毛錢車費的時候,你就不知道點一下地的?」

    隨著這位的動作,民兵們爭先恐後的擁了上來,或者用槍托,或者用棍棒,將霍老四和十三狼一群人打的滿地翻滾。

    楊銳驚到了,低聲問段航:「這樣也沒事?」

    「取到口供就沒事,得先讓他們知道,霍老四和十三狼的團伙完蛋了。到時候,互相攀咬,全得給我蹲著去。」段航說著一笑,也放低了聲音,道:「這是你爸的主意,他昨天就到縣裡去了……楊書記是老江湖了,我爸都讓我聽他的。你們鄉的民兵隊長肯定也知道,要不這麼賣力?」

    楊銳還真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楊銳和他老爹楊峰的區別了。

    楊銳雖然因為讀了生物研究生,跟著導師被藥廠那起子人給教壞了,但總的來說,他多少有點法制思維,計劃的是刺激霍老四動手,打的是後發制人,證據確鑿的念頭。

    他老爹楊峰根本不在乎證據,他整過的人多了,從來不是靠證據整的。他要動霍老四這種沒組織沒單位又不是黨員的混混,根本不會像楊銳被動等待,他直接就主動出擊了。

    民兵圍了汽車站,既能拿到司機的證詞,還能拿到霍老四等人違法運輸物資的物證,更有隨車的算是人贓並獲。再抓到霍老四和十三狼,這就屬於圓滿達成任務。

    段航等民兵們打累了,再讓霍老四等人跪好,再一一踢翻,再跪好,再一一踢翻,兩趟殺威跪下來,所有混混都服氣了。

    這個動作也讓他們明白,霍老四和十三狼徹底完了,十有八九要出不來了,否則,人家不能這麼整。

    霍老四和十三狼也習慣的跪地上了,幾年老大生涯積累的威勢,全從膝蓋下流了出去。他們心裡明白,弟兄們不怕他們了,只要有人開口,那就是全軍覆沒。

    此時,段航方才氣喘吁吁的聽了下來,呵呵一笑道:「得了,這麼著押回局裡去,就是鐵案。連投機倒把的罪名都用不著。」

    楊銳望著鼻青臉腫,服服氣氣的霍老四團伙,心裡竟有點淒然。

    在強權面前,普通人的抵抗力太弱了。

    段航拍了拍身上的灰,上了來壓人的卡車,然後趴著車廂道:「我爸也來了,說要和你談點技術什麼的,你去問一下。」

    「哦,在哪呢?」

    「你到民兵團的旗子下面問一下,他親自帶隊來了。」

    楊銳眨眨眼:「你爸也是民兵?」

    「多稀罕吶,我媽和我姐都是民兵。」

    「你們全家都是民兵?」

    「對,我們全家都是民兵。」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08 PM

第三十四章 求補習

    溪縣第二民兵團的旗幟下面,段華嘴裡叼了一隻煙,腰裡掛著四個手榴彈,坐在綠色彈藥箱上面,正在神侃當中。

    楊銳看看彈藥箱,看看手榴彈,再看看他嘴前一明一暗的香煙,很不情願的挪了過去,遠遠的喊了一聲:「大舅。」

    旗幟下的物品組合讓他覺得危險,楊銳現在非常確定,現場所有的武器彈藥,都是真貨,手榴彈是真的,彈藥箱是真的,點燃的香煙自然也是真的。

    民兵是真勇敢啊。

    楊銳感慨的站到了沙袋後面。

    段華使勁揮手,拍著身邊的彈藥箱,高喊:「過來坐。」

    楊銳萬分無奈的繼續向前,坐在了大舅指定的,用白色字體寫著40火箭彈的箱子上。

    雖然是老版的火箭彈,但40火箭彈的外型和作戰機制,與後世名聲響亮的rpg別無二致。

    換言之,楊銳屁股底下的箱子裡的東西,搞七八次襲擊美帝的活動,剩下的還能拍三五部好萊塢大片。

    什麼坐在火藥箱上,火箭彈比火藥還厲害吧。

    段華「呲」的大吸了一口煙,紅彤彤的煙頭亮了許久……等他舒爽的吐出灰色的煙圈的時候,沒有過濾嘴的寶成煙只剩下一個煙屁股。

    只見段華食指輕彈,還閃著火光的煙蒂先打在機槍單鏈上,接著才彈落在地,被神色不變的大舅用腳捻滅。

    「大舅,你叫我?」楊銳趕緊問候了一聲,免得他再點起一根煙。

    「給你們介紹一下。」段華手叉在腰間的手榴彈上,先給對面一個正在玩弄步槍的男人介紹道:「邵工,這就是我外甥楊銳,精神吧。換立式殺菌缸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轉過頭來,段華又給楊銳介紹道:「邵工是咱們西堡肉聯廠的第一能人,技術處的主任,高級工程師,也是咱們民兵營的副營長,這一次,他是專門要看看你,才隨隊伍過來的。」

    「我有什麼好看的。」楊銳裝作懵懂的樣子,又道:「高級工程師就是高工吧。」

    「沒錯,就是高工。」段華暗地裡翹大拇指。在工廠裡,高工即是技術權威的代表,也是一種難得的榮譽,尤其是邵工這種剛過40歲的人,能評高工頗為不易,可被別人說起來的時候,也是頗為得意。

    後者不由的露出絲絲笑容,「卡嚓」一聲拉開槍機,像是一名專業軍人似的調著標尺,道:「別高工高工的,叫一聲邵工就是給面子了。」

    「邵工也對,高工也對。」段華挺配合的。他是分廠主管生產的副廠長,邵工是總廠技術處的主任,雙方打交道的時候很多。

    「段廠長就愛客氣。」邵工哈哈的笑了兩聲,在楊銳緊張的眼神裡,掏出煙盒,拍了兩根煙出來,分別遞給段華和楊銳,接著刷的一聲,點燃了火柴,給倆人把煙點燃,方才輕飄飄的一甩,任其落在……沙袋上。

    楊銳鬆了一大口氣,趕緊深吸一嘴煙,以舒緩心情。

    等這口煙吐乾淨了,他才咳嗽兩聲,道:「多謝邵工緊急來援啊。要不是你們民兵團過來,這麼大個汽車站,我們還真沒辦法。」

    溪縣離省城不遠,離地區所在地更近,陸上交通較為頻繁,汽車站內常年都有幾十輛車,上百名司機,指著汽車站吃飯的人群更多,還有來來往往的乘客,都不是一個民兵連能堵住的。

    這時候的人可不是那麼溫順的,一言不合就開仗的事兒很多,只有像是這種絕對佔優的情況下,自覺被耽誤了行程的司機和乘客才會冷靜下來,願意配合。

    邵工不在意的搖搖頭,道:「你能想到臥式殺菌缸的主意,給我們西堡肉聯廠賺到了多少利潤呀,也解決了我們技術處的大難題,別說讓民兵團過來走走樣子,真打一架都沒問題。想當年,我們和七星派在關帝廟開打,我拎著一把機關鎗,頂著手榴彈就衝了上去……」

    「邵工,別給年輕人說這些。」大舅攔住了談性正濃的工程師男。

    邵工呵呵一笑,擺擺手說「好」,然後換過話題,問道:「罐頭廠這個月的良品率,提高了不少吧?」

    「從75%到了85%多的時候到90%。」提起良品率,段華忍不住的笑,道:「邵工你是沒看到韓森當時的臉色,拍著桌子說我們數據作假,我讓人卸了兩車罐頭到總廠的院子裡,問他,我老段又不是孫悟空,還能變出一等品出來?韓小子那張豬肝臉啊,像是放臭了一樣。」

    邵工會心的笑了:「我看你是個唐僧,小楊是孫悟空,拔根汗毛下來,咱們多少不良品變成了一等品,你們這個月的獎金都加了吧?」

    「一人多了15塊,奶奶的,自從弄了那條排骨罐頭的生產線,總廠積壓的排骨沒有了,全成我們罐頭廠的不良品了,快有半年沒發錢了。」段華對此早就不爽了。

    邵工略有點尷尬,頷首道:「韓森邀名買直,確實做的有點過了。」

    總廠的排骨賣給分廠,那就產生了利潤,總廠就會發獎金。分廠的資金被擠占,生產和銷售任務雙不達標,自然就沒有獎金可拿。因為韓森是總廠的黨委書記,他要討好的也就是總廠上下一干人等,到時候接替廠長的機會出現,黨內的民主考核與詢問,也是只針對總廠的,可不管你分廠人等怎麼想。

    邵工是總廠技術處的,也屬於拿到了獎金的人,他作為技術處的主任,對罐頭廠的工藝問題還是負有一定的責任。又拿錢又沒做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這時候就覺得臉紅。

    段華聰明的很,呵呵一笑,道:「邵工你面子太薄,韓森要發錢,你難道還不收了?那不就得罪人了?這事兒,是韓森做的不地道,和其他人沒關係。」

    邵工有了台階下,立刻道:「韓森丟了大面子,你得多加小心。」

    「不怕他。得,咱不說那流氓了,晦氣。」段華說話間,又拿出了自己的煙盒,遞給邵工一根,繼續在彈藥箱中間吞雲吐霧。

    楊銳暈乎乎的問:「這個,要沒我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有事,找你有事。」邵工刷的一下,把香煙在機槍管上給捻滅了,道:「我這次來,有一項最主要的任務,是向你們學校,贈送一批物資。因為對西堡中學不熟悉,我決定把這批物資的分配權,交給你。」

    看楊銳沒理解,段華彈著煙灰,道:「這是廠裡,還有邵工他們謝謝你的,你給廠裡解決了技術問題,大家都很高興。不過,你不是咱們廠裡的人,現在又沒有工作,那東西就只能先送到你們學校。邵工已經給你們趙校長說明了,他也同意,西堡肉聯廠送你的東西,全部由你支配,這是帶著帽子過來的,別人都不許動。」

    河東省不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為官者多謹慎,按照正常的流程,是不好給個人發錢的,哪怕只是一兩百塊錢,沒有名義,也不能支出,否則就是腐敗。

    所以,西堡肉聯廠採用的是集體對集體,公對公的方式,帶帽子給一批東西到西堡中學,全歸楊銳去分配,他想給誰就給誰,攬一個好人緣不說,自己還可以多弄些回去。

    當然,能拿給自己的數量總不會多,西堡肉聯廠繞了一個大圈,多了十幾倍倍的支出,最後能給楊銳的實惠,極限也不超過一兩百塊,但這就是目前的分配體系的運行方式。

    楊銳驚訝混雜著疑惑的客氣了一番,將邵工交給他的公函收到了懷裡。

    要說起來,他雖然只是提點了大舅兩句,但給西堡肉聯廠的好處,卻不是兩句話所能涵蓋的。

    沒有他的說明,西堡罐頭廠哪怕找得到合適的專家,進行了高水平的研究,也得一段時間和上萬元的經費,才能總結出他說的那幾句話。由此節省的費用何止萬元。因此,就算受贈幾萬塊,楊銳也覺得理所應當。

    不過,82年的國情卻非如此。西堡肉聯廠費了這麼大事,就為了給他個人以回報?這可不符合國企的風格。

    但不管怎麼說,楊銳還是高興的道了謝。

    如今是拿錢都買不到好東西的年月,送東西比送錢還有用。

    邵工這時候爽氣的一笑,對楊銳道:「我和你大舅可是老關係了,這點事是應該的。對了,霍老四盜版的試卷,我聽說,是你編的?」

    他從後面的布袋裡,拿出了一個硬紙殼的試卷,正是引起了此次民兵大出動的銳學組秘卷。

    楊銳點頭:「是我編的。」

    「沒人幫忙?你是從哪裡找到了資料,還是……」

    「大部分是我自己想的,省內應該沒有類似的試卷。京城有什麼研究,我不是特別清楚。」

    「哦……那這個銳學組,就是你組建的?」

    「沒錯。」楊銳將銳學組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說了,這東西本來就不是賺錢用的,是賺名望用的。藏起來可就虧了。

    在80年代,名望絕對是比錢重要的東西,在過去的和未來的十年裡,會有無數的著名人物潮起潮落,當他們有名聲的時候,願意拿出數千萬元,乃至數億元求合作的地方政府,比比皆是。

    在這個年代,資本的計價方式並不是純粹的金錢。

    邵工聽的很認真,罷了又問:「你大舅說,你數理化三科能考滿分,也和這個銳學組有關係?」

    這是楊銳「喊家長」的時候,向父母說明的副產品。楊書記估計是心裡爽一下就算了,銳媽絕對是當談資聊遍鄉里了。

    楊銳只道:「銳學組的學習方式絕對是有效的,以後,考滿分會變的很普遍。」

    「我兒子說,他們學校的老師許多題都不會做呢。」邵工用熱情的目光望著楊銳,手指頭攥著槍管。

    他兒子在西堡肉聯廠的廠辦中學讀書,師資力量比鄉中也好不到哪裡去,是中考失敗的廠內子弟去的地方。

    他這麼一說,楊銳就徹底明白了,他瞬間激活補習老師的基因,道:「高中範圍的數理化三科,我沒有不會做的題。我們銳學組的組員的成績,也在節節提高,這個邵工可能也瞭解過,你兒子要是有什麼題目有疑問,直接過來找我就行了。」

    楊銳用不著拿捏,補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高考更是80年代人最重要不過的事,別看邵工是總廠的技術處主任,他只要沒升到省部級,兒子高考都得求人。

    和現代人幻想的各種高考改革相比,純以分數論的高考,是中國社會最大的公平,被它改變了命運的人,因為它而獲得了上升機會的人,比任何時候都多,創造的價值比任何時候都大,不亞於戰爭所產生的影響。

    邵工確實瞭解過銳學組。

    因為西堡肉聯廠的廠辦中學,本身就是銳學組秘卷的銷售地點之一,他見兒子用過這套試卷,又因為民兵團出動的事,瞭解了相關信息。

    作為廠裡少有的60年代大專生,邵工比誰都清楚編寫試卷需要多麼深厚的積累,銳學組幾個字,沒少在他眼前晃悠。

    想到兒子的成績和未來,邵工提前就做了準備,那些贈送給西堡中學的物資,也是他賣著老臉弄來的,就是以防血氣方剛的楊銳斷然拒絕。

    得到了如此完美的回應,邵工真心實意的握住楊銳的手,道:「太謝謝你了,我這個兒子啊,我自己真的沒法教,倒是你們銳學組的試卷,他做的好,他的老師也說好……」

    「沒事,你是我舅的朋友,我能幫的當然要幫。你兒子要是有時間,就請他到西堡中學來,週末也可以,我是住校的……不過,我們銳學組有明確的制度,新加入的成員,第一步先是後備組員,目前來說,除了名字的區別,沒有多少實際區別,就是一個考察期的問題……」

    「後備組員就便宜他了,你放心,來前我給他說好,他不聽話,你就教訓他,罰站挨揍都是應該的,你們銳學組怎麼搞,就給他怎麼搞。」邵工哈哈一笑,又降了一個聲調,道:「我這個兒子,邵亮啊,在咱們西堡肉聯廠的廠中讀書,成績不太好……」

    「成績好壞沒關係,有教無類。」楊銳拿出了補習老師的架勢,接著眼神一凝道:「您說可以罰站挨揍,我可真的會罰站打人的。我這邊的情況您也瞭解,我能保證您兒子成績提高,您就不能怪我讓他吃苦……」

    「那當然,那當然。」邵工連連點頭,再看不到絲毫的高工架勢,和楊銳握手以後,更是拉著段華的手臂直搖。

    楊銳表情淡定,心裡爽的不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他設計的銳學組,原本就不是為自己一個人,或者一個西堡中學服務的。大舅若是能因此多得兩名同盟軍,才是再好不過。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13 PM

第三十五章 新聞稿

    在民兵團的幫助下,段航帶著刑警隊,將霍老四的團伙人員抓了個一乾二淨。他們原本就是本地團伙,許多人還有案底,通往外地的道路一被封上了,警察按照名字來逮人,想漏網都難。

    這也是他們太囂張,霸佔汽車站的幾年時間裡得罪人太多,連個願意包庇的人都沒有。

    當然,包庇的罪名亦很重,在運動剛剛過去幾年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心有餘悸的。

    溪縣當地的江湖人物同樣倒了霉,不少人被段航摟草打兔子,送去了預審科,因為有民兵團配合,六名通緝許久的犯人也落了網,再加上爭取減刑的傢伙大肆告密,縣城內外被梳了兩遍,看守所都滿員了。

    聽說有兩個團伙,總計六名通緝犯落網,段航險些樂暈掉。

    他這個刑警隊的大隊長,原本是不太好做的,上面每年都有名額和指標,雖然說總能完成,可完成起來也很費勁,而且,完成了也只是做到了本職工作罷了,稱作功勞頗為勉強。

    溪縣只是一個縣城,沒什麼大案要案,一年最多發生一半次惡性案,同樣屬於未破獲挨罵,破獲了應該的案子。

    簡而言之,段航做的就是沒有功勞但有苦勞的工作,最近兩年都處於痛苦的熬資歷當中。

    這一次,逮捕霍老四的團伙也算不得什麼,可逮捕了六名省廳通緝的案犯,卻是板上釘釘的功勞,是戰鬥力的證明。

    原本不太支持段航工作的局長笑逐顏開,連著兩天往地區跑,每次回來都是春風拂面,慈祥的好像聖誕老人似的。

    段航的工作熱情瞬間點燃,連送楊銳回校,都拖延了兩日,附帶取證方才成行,路上跟是言之鑿鑿的道:「到明年,最多到後年,我估計就能再往前竄一竄,到時候,你再找表哥我,就得問段局長的辦公室在哪了。」

    說著,段航哈哈大笑,屁股底下的自行車叮鈴咣啷的響。

    楊銳憐憫的看他一眼,道:「真要是明年或者後年才論功行賞,你現在高興的是不是早了一點,萬一中間別人也立功了,你這次的功勞不就被掩蓋了?」

    段航不在乎的道:「你以為立功是那麼容易的?就咱們這個縣,一年能有幾個通緝犯路過?再還得落在你手上?立功有那麼容易嗎?」

    楊銳很想說「有」。明年就是嚴打年了,普通刑事犯都會被重判,許多人發覺情況不妙,就會想辦法跑路,於是變成了通緝犯,再被異地的警察抓到送進監獄。等翻過年去敘功,所有人的逮捕數量和質量都會提高幾個層次,段航今年獲得的一點成就,也就被稀釋了。

    楊銳又想到:霍老四今年栽了,對他說不定也是好事,少判好些年呢。等明年的時候,他會不會感謝我?

    「對了,你怎麼不開你們刑警隊的邊三輪?到了學校可是有一個大坡的。」路上無事,楊銳好奇的問了一聲,身子前傾,使勁蹬著自行車,他們前後都有歸心似箭的同學,一門心思的要回學校吹噓自己見到的民兵團圍城的故事。

    段航則是滿腦子的前程,而立之年的人了,還把車輪蹬的像是風火輪似的,和楊銳平行騎行,喘著氣道:「邊三輪得給辦案的同事用,我們路近,騎自行車就行了。」

    「你是想給同事留個好印象吧。」楊銳可見過不止一次段航騎著邊三輪,戴著墨鏡,帥氣的穿行於縣城街道。

    邊三輪就是右側帶一個車斗的摩托車,老電影裡非常多,在80年代乃至90年代都是非常裝13的工具,用來泡妞的話,效果和後世的敞篷車差不多,相對矜持的女孩子通常也更樂意接受坐邊三輪的邀請。

    刑警隊的光棍們,常有借邊三輪來創造機會的。而在平時,它又是段航的個人座駕,等閒不會給人用。

    段航呵呵一笑,迎著風道:「局裡準備換車了,報告都打上去了,我要是做了副局長,說不定能配吉普車,邊三輪算什麼啊。」

    楊銳啞然:「你還真是個官迷。」

    「這個叫進步。」段航腳下發力,座下的加重永久又快了兩分,風吹起衣襟,如同抗日劇裡的漢奸,臉上去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

    楊銳也得全力蹬車,才跟得上段航的速度。

    不過,段航畢竟是工作了的人,極速沒持續多久,就喘著氣慢了下來。

    倒是楊銳每日練習不輟,尚有餘力開口問道:「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地區的領導注意到你。不過,也有可能留下後遺症,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啥主意?啥後遺症?」段航還是很相信楊銳的,他最近一段時間搞出來的事,明白無疑的證明了自己的頭腦。

    楊銳頂著風,一邊騎車一邊大聲道:「把你抓了通緝犯的事,寫成新聞,發表到報紙上……」

    咕哧……

    段航一把捏住了手剎,自行車幾乎倒數起來。只見他靈活的將車傾斜的橫過來,自己舒腰伸腿,撐住了車子,問:「你會寫新聞?」

    楊銳騎出去老遠才停下來,無奈回轉,道:「你不先聽聽後遺症?」

    「只要是正面的新聞報道,能有什麼後遺症?」80年代是文青的年代,也是崇拜文字的年代,名字變成報紙鉛印,不管是作者還是人物,那都是大好事,無數政治偶像,都是如此誕生的,段航想到楊銳的文章上了《科學畫報》,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楊銳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道:「看在你送我回學校的份上,這篇就讓你自己署名了,主要內容,是強調警惕和嚴厲打擊刑事犯罪,要出重拳,下大力,對轄區內的犯罪案件採取零容忍的態度,你先看看。」

    比起嚴打的要求,楊銳撰寫的新聞稿要溫和一點。不過,現在是82年,提前一年略顯溫和才是正常的,而且算得上是有先見之明。

    另一方面,這篇新聞稿還大量借用了一些後世的美國地方演講,以及警界思維。克林頓時代以後,美國地方犯罪日益惡化,競選市長和地方檢察官的政客,通常都以嚴厲打擊犯罪作為任內的重要許諾。在這個政治娛樂化的國家裡,實情如何不必討論,演講和說話的方式是絕對值得學習的。

    例如「零容忍」這樣的詞語,放到社會治安崩壞前夕,得到上級讚許和社會贊同,是極有可能的。

    短短的千把字新聞稿,段航很快就看完了,激動的道:「說的太好了,比我想的還好。」

    「後遺症。」楊銳再次提醒。

    「對,後遺症,這能有什麼後遺症?」

    「這是個標籤,發了這篇新聞稿,你以後就是零容忍的代表了。對刑事案件持有從重處理的態度,即使你升上高位,這種標籤輕易也是摘不掉的,所以,如果國內政治氣氛偏向寬鬆的時候,你的晉陞就會受到影響……因為是你署名的新聞稿,你首先得認同它。」

    「我認同,刑事案件當然要從重處理,我一向就是這個態度,局裡的同事都知道。」段航滿不在乎的道。

    楊銳耐心的道:「標籤不是開玩笑的,你以後要是發表相反的言論,會被看作不誠實和反覆小人的。」

    「我不開玩笑,你是沒有接觸過惡性犯罪,有的人,你就不能把他當人看。」

    楊銳再三確認他的想法,這才騎上車子,又遞給他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

    「讓新聞稿變成新聞的東西。」

    段航拆開一看,裡面露出一疊大團結。

    「你這是什麼意思。」段航當時就急了。

    「又不是給你花差的。」楊銳壓住他的手,道:「這裡面一共是500塊錢,是給你的活動基金。大舅和外公在國企多年,認識的人多,你找一個合適的記者,把這筆錢花出去,一定要搶在這邊定案後不久,把新聞稿發出來,沒定案不能放,拖的太久,效果就弱了,也不成新聞了,現在的新聞版面都緊張,不是容易的事。再一個,新聞稿盡量不要改,就是改也不能改變了主要意思,你不花錢,新聞稿就不一定能按你的意思發……」

    「那也不能用你的錢。」

    「你有500塊嗎?」

    段航不由的臉紅。500塊可是他一年的工資,要攢起來的話,兩三年都不可能,刑警隊本來就沒什麼油水,段航身為縣裡的頭面人物,花銷又大,身上連100塊的存款都沒有。

    楊銳聲音放緩,道:「我的稿費用不完,這筆錢先借給你,到時候還就行了。你要覺得不安心,以後配了吉普車,借我開兩天,就算是利息。」

    段航苦笑:「這錢太多了。」

    「是挺多的,但要是少了,你一個縣裡的警察故事,能上《南湖日報》嗎?能排在二版前嗎?」

    南湖日報是溪縣所在的地區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也是領導們必看的報紙,只有這份報紙,或者更有權威性的報紙,才有較高的宣傳價值。

    段航一驚:「要上《南湖日報》?」

    「最好是頭版,哪怕只給一條消息索引也值得,正文要醒目,不能搞成下轉三版什麼的。你只要能找到一個肯收錢能辦事的,就偷著樂吧。」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的事兒多了,也就是外公一家身在國企,門路廣博,楊銳才出這個主意,否則,光是寫一片新聞稿,根本就別想發出去。

    要按自己的意圖來發表,那要打通的關係就更多了。

    當然,用時代委婉的說法,這是走後門,和讀書人偷書的性質差不多的。

    楊銳不給表哥拒絕的機會,騎上車子快速向前。

    這時候,同行的學生都騎到前面去了,段航在後面空想片刻,一咬牙,把錢揣到懷裡,也騎著自行車追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抵達西堡中學,都不再提新聞稿的事了。

    楊銳是感情投資,給自己的大表哥,沒什麼捨不得的。他有2000多的稿費,也確實花不完,若有需要還能再做文抄公,錢來的容易,花的也痛快。

    段航已經猜不透自家表弟的心思了,只能學著評書裡的人物,在心裡給自己鼓勁,用「容後再報」或者「滴水湧泉」之類的話來讓自己安心。

    將自行車鎖在車棚裡,楊銳甩著胳膊往裡走,剛到操場邊緣,就聽到熱鬧的人聲。

    「楊銳回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有無數雙眼睛看過來。

    這裡面,不僅有學生,更有不少是老師。

    大致看看,西堡中學的老師,幾乎都來了。

    「幹什麼呢?」穿著警服的段航站到了前面,令周圍安靜不少。

    「楊銳,西堡肉聯廠贈送給咱們學校的東西,都放在體育室了,你點一點,這是清單。」盧老師聲音有點怪。

    楊銳展開清單,只看了一眼,眼神也變的古怪萬分。

    只見清單的第一欄,就赫然寫著「肉罐頭20箱計480罐」的字眼。

    僅此一項,就是一千五百塊以上的市場價。

    錢還不是最重要的,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480瓶罐頭的誘惑。

    整齊碼放在一起的肉罐頭,堆的比人還高,除了肉聯廠的工人,普通人估計只在譴責美軍和國軍奢靡的電影裡看到過這種場面。縣供銷社一次都運不來如此多的存貨。

    別說是學生了,學校老師都來圍觀這西洋景,而且忍不住的低聲討論。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18 PM

第三十六章 獎學金

    西堡肉聯廠送來的肉罐頭共有三種,分別是排骨,紅燒肉和梅菜扣肉,都是一斤左右的容量,480罐接近半噸,相當於5頭淨豬的量,也只有公對公的贈送,才不惹人閒話。

    這麼多罐頭,楊銳足可以給自己留上二三十罐。以一名技術處的主任身份來說,這已經是大手筆了。

    但是,清單裡的物資遠不止這些。

    10小箱120聽的水果罐頭,400斤的新鮮橘子,20袋50斤裝麵粉,還有一大桶50斤的豬油,要麼是肉聯廠自己的產品,要麼是對外交流換來的,全都是超規格的贈送。

    楊銳不禁躊躇,邵工和大舅的面子,有點太大了吧。

    這些東西加起來,少說值個四千塊呢,關鍵是有錢也買不到。

    各個單位之間的贈送和交換雖然頻繁,但純粹的贈送還是比較少見的。當然,要是送給縣一中,4000塊的商品也算正常,但人家通常都會回報幾個名額,或者降分錄取幾名西堡肉聯廠的子弟學生。

    西堡中學雖然距離肉聯廠較近,卻從來沒有這樣的待遇。本來就是不用花錢就能讀的中學,又何須贈送物資。

    國企雖然都是大頭,可冤大頭還是比較少的。

    楊銳想不明白關節,盧老師更是詫異萬分,又問:「這些怎麼分配?橘子怕是放不住幾天。」

    趙丹年不願意出面處理這種事,就委託給了盧老師。盧老師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楊銳交流。這學生的表現太出人意料了,而且,校長還專門開了小會,說明物資的分配權歸楊銳,是人家西堡肉聯廠戴著帽子送來的東西。

    既然沒有分配權,那就只能配合工作,身為班主任的盧老師,多少是有些彆扭的。

    好在楊銳表情正常,既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多表示,公事公辦的顛了顛橘子的份量,又翻看了幾隻,道:「橘子平均分配給各個班級吧。這裡估計有上千隻,保證每個學生能有一個,晚自習的時候按班級發下去。多出來的,再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均分給各位老師,一部分均分給參與了試卷製作的同學。」

    按他的分發,普通學生只能嘗個味道,老師們倒是每人能得三四斤,和過年過節時的福利差不多。參與了試卷製作的學生人數不少,平分下來,每人能多得一斤不到,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好處,卻是將勞動與未勞動者給區分開了。

    盧老師聽他分配的清楚,不由笑道:「這個好辦,我去借個秤,再找幾個人,一會兒就分出來了。」

    「麻煩盧老師了。嗯,麵粉和葷油抬去廚房吧,每天中午給老師和同學們加餐正好用得著。」不住校的學生,中午也在學校吃飯,這時候加餐是最公平的。

    盧老師點頭應了。

    「罐頭……先放著吧。」到了最重要的部分,楊銳的決定令人錯愕。

    盧老師的筆都點到了紙上,好險沒給戳破。

    分到最重要的東西不分了,是故意的吧?

    老師究竟有沒有罐頭拿,你先說個准話不行嗎?

    盧老師還是很矜持的,目送楊銳離開,其他人不免議論。

    早得到授意的王國華,主動的承攬了具體的分配工作。

    至於最饞人的罐頭,繼續堆成小山似的,屹立不倒。

    當天下午,就有學生看熱鬧似的,來到體育室這裡,參觀罐頭們。

    楊銳像是沒事人似的回到教室,先協助段航搜集證據,完善證據鏈,下午開始看銳學組的賬目,又檢查銳學組成員的作業,到了晚自習的時候才佔據了教室,開始統一講題。

    作業可以被檢查,是銳學組50多名成員目前僅有的直接好處,楊銳雖然不會一道道的批改下去,但還是會著重查驗某些學生的某些題目,瞭解他們對知識點的掌握,進而單獨輔導或有的放矢的講課。

    當然,講課就不管是不是銳學組成員了,任何人都可以旁聽,而這些旁聽生,通常也就是入組積極分子。

    楊銳做補習老師的最後兩年,既上過一對一的補習課,也上過兩百多人的大課,掌控課堂的能力極強。

    相對80年代的教學方式,他怎麼做都是新鮮的。80年代是一張白紙的年代,師範的老教授知識結構陳舊,還在用五六十年代的俄式教學法教導新生的師範生,沒有接受過系統師範教育的老師更多,接受了也沒什麼用,因為教材和考試大綱的更新比他們學的還快。

    在明年高考是哪幾門科目都不能確定的年代裡,創新的教學方式有的是,有用的教學方式就不一定了。

    這樣做了三天,楊銳離開時落下的功課算是補上了。

    而學生和老師們,對罐頭的好奇也到了頂點。

    光給看不給吃,誰受得了?

    就連胡燕山都被學校的氣氛感染,跑去山下,自己買了兩個罐頭回來,蹲在宿舍裡給吃了個一乾二淨。

    這時候,楊銳方才召集銳學組,開始印刷兩套新的試卷。

    令人驚訝的是,兩套試卷竟然分別是初中和高中的全系列試卷,有數理化,語文英語和生物六門。

    負責安排油印的黃仁同學接到卷子就暈了,看楊銳的表情像是看神一樣。普通人抄寫這些卷子都要好長時間吧,還是跨四個年紀的六門功課?

    還有前兩天用來搶佔市場的銳學組秘卷,加在一起,楊銳不眠不休的出卷子,時間也不夠吧。

    黃仁忍不住問:「這些卷子都要印出去賣嗎?不會有人找上來吧。」

    霍老四因為盜版被抓了,他莫名的感同身受了。

    楊銳莞爾:「不賣,你按照咱們學校學生的數量來印,多印10%。」

    「初中的套卷就按照初中的學生人數印?」

    「對,拿給他們考試用的,所以要注意保密,嗯,全部交給銳學組的前10名來刻。」

    「那會耽擱他們複習吧。」黃仁有點不確定的道。

    楊銳笑了:「咱們銳學組又不是靠堆時間堆出來的,一天學10個小時還學不出來的學生,學再久也沒意義。你去分配工作吧,有人不願意,你要說明原因,實在不願意,就報告給我。」

    在楊銳的概念裡,他的銳學組應該有兩種人,一種是願意為國家和人民奉獻終生的,一種是願意結成利益同盟奮鬥終身的。

    不管選哪一種,他都不需要書獃子。

    銳學組的資源也不應該浪費在他們身上,尤其是自己都考不出來書獃子,怕是只能稱作呆子了。

    油印的設備齊全的情況下,幾百份的卷子只要一天就印了出來。

    銳學組秘卷每天要銷滿500套的,也只要4個小時的油印時間。

    楊銳檢查了試卷以後,中午時分,直奔食堂。

    幾百名學生在校內吃飯,2000斤白面很快就沒影了,倒是五十斤葷油用的很省,大師傅都是用來炒素菜,味道又好,用量又少。

    這麼好的食物補貼,連帶飯的學生都少了,走進食堂的院子,就見樹下路坎上都蹲著學生。

    楊銳是掐著上菜的時間來的,他等大家打好了飯,就選了一個大石桌,站了上去,高聲道:「我有一點事,通知一下。」

    「是楊銳!」

    「楊銳?」

    「楊銳!」

    「哪個楊銳?」

    「銳學組的楊銳,就是補貼食堂,分配罐頭的那個。」

    「分配罐頭的楊銳啊,你早點說呀。」

    「我剛就說了……」

    「噓,分罐頭的人要說話了,你能別吵嗎?」

    學生們低聲議論兩句,院子裡自動安靜了下來。一票坐在房間裡的老師嘖嘖稱奇,他們想開個會,強調會議紀律能把人給累死,這傢伙跳到石桌上一站,就有效果……

    「是學生們自己好交流吧。」老師們互相安慰。

    楊銳稍等一分鐘,露出笑容,揚聲道:「我知道,大家都很關心西堡肉聯廠送來的罐頭的分配。今天我來解釋一下如何分配:第一批用於分配的罐頭共100罐,肉罐頭和水果罐頭各半,將作為獎學金的一部分,分配給三類學生。」

    「獎學金?」

    「三類學生?」

    凝神聽他說話的學生們都迷惑了。

    在80年代,國內還很少獎學金這樣的概念。中學要麼是免除困難家庭的學費和學雜費,要麼就是發起捐款,對像通常是品學兼優,家庭困難等等。

    不過,獎學金這個詞,大家一聽就明白,也都仰著脖子,等楊銳的進一步說明。

    楊銳略做等待,待眾人的注意力集中過來,才繼續開口道:「能夠得到獎學金的三類學生,第一種是成績好,第二種是進步大,第三種是積極參與社會實踐活動,具體的評判標準,由我來決定。」

    「怎麼就算是成績好?要多少名?」有學習成績好的學生,立刻舔著嘴唇問了起來。

    楊銳微微一笑,道:「學習成績以考核為準,願意參加考核的學生,今天晚自習以前,向黃仁報名,然後到指定地點進行考試……」

    「考試?」這下子,不僅學生亂了,老師也亂了。

    盧老師作為楊銳的班主任,不得不從房間裡走出來,問到:「楊銳,這次考試是趙校長批准的嗎?」

    「不是。」

    「那怎麼能隨便考試呢?」盧老師語氣溫和,表情嚴厲。

    楊銳微笑:「大家願意考就考,不願意考就不考。不過,要拿獎學金就得參加考試。」

    說到此處,他再次提高聲音,道:「這一次發放的獎學金是一次性獎學金,將會有125名學生拿到,初一,初二,高一,高二,還有回爐班,每個年級頭25名,還有銳學組幫忙印刷試卷的10名學生,每人10元現金……按照名次高低,分別得到紅燒肉罐頭,排骨罐頭和水果罐頭……」

    後面的部分都沒人聽了,學生先為10塊錢目瞪口呆,接著,院內已是一片喧騰。

    盧老師聽傻了:「直接發錢可以嗎?還有這麼多錢,從哪裡出?」

    「我看了銳學組的賬目,最近因為新試卷的刺激,我們的產量和銷量都增加了,算上以前的積累,正好有1000多元的利潤,全部發下去剛好。」打掉了霍老四的團伙,銳學組如今每天能賣掉800多套試卷,規模和解放區的地下報紙差不多了,楊銳沒有留錢在賬上的意思,全部花出去更合適。

    同時,這也能給他的獎學金計劃,打開局面。

    10元錢,正好可以交掉西堡中學一個學期的學費和學雜費,對家庭困難的學生來說,比幾套卷子的幫助大多了。

    全中國人都知道,學習好能賺錢,但在賺到錢以前,許多少年少女就迫於家庭困難而被迫輟學了。兄弟抓鬮,一人下地幹活,一人讀書上學,在外人聽來也許是溫馨的故事,在當事人眼裡,卻是再殘酷不過的生活。

    這是貧窮中國對年輕一代最大的詛咒,也是最大的不公。

    楊銳沒有能力讓所有人都脫貧,但只要能減輕幾十名,甚至幾名學生的些微負擔,這筆錢所能起的作用,也比他聲嘶力竭的講一個月的試卷要強。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22 PM

第三十七章 夜考

    學生們很興奮,不論是成績好的還是成績差的,都感到了希望。

西堡中學又不是一中那樣的大中學,初中高中再加上回爐班也只有400多人,125個名額,意味著四分之一的學生有機會拿到獎學金,中流稍差的學生跳一跳,說不定就能夠到。

    有聰明的,呼嚕呼嚕的吃完了飯,轉身就往教室跑,準備臨時抱佛腳的複習一會。也有平日裡就是尖子生的學生,有意無意的放慢了吃飯速度,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食堂院內相連的兩間平房內,老師們的態度呈兩極化,有人覺得不錯,幫助同學總是好事。有人又覺得想法是好的,方法是錯的。

    「楊銳自己就是學生,他怎麼能給學生考試,給學生發獎學金呢?」政治老師齊淵拍案而起,卻道:「盧老師,楊銳是你的學生,你去說。」

    高個兒的化學老師莊牧生樂了:「你怎麼不自己去說?」

    「盧老師是楊銳的班主任,他就要負責把楊銳管理起來,怎麼,我說錯了?」齊淵有一個叔叔做了官,前幾年將他調到了西堡中學,雖然不是什麼好工作,總算解決了幹部身份,最近幾年,他考慮的就是調到縣裡面去。但他除了會背語錄什麼都不會,又沒有文憑,縣裡幾所中學的校長閉著眼睛也不願意要他,只能這麼拖下來。

    不過,因為心裡打的是調走的主意,齊淵在學校裡就有些特立獨行,除了盯著工資和獎金以外,就只剩下各種偷懶的主意了。

    盧老師揉了揉深陷的眼眶,有點為難的道:「銳學組的錢,還有西堡肉聯廠送來的物資,都歸楊銳分配,這是校長允許的,我就是去說,也不能參與管理。」

    「先讓他把考試停下來,然後再說分配的事。他自己就是學生,憑什麼給其他學生考試。」齊淵其實很想把物資分配的工作攬到自己手裡,若是能把銳學組也攬入懷中那就更好了。可惜趙校長是個油鹽不進的角色,他叔叔也不是什麼大官,這種事兒只能想想算了。

    莊牧生向來看不起他,又是工人出身,使勁吐了一口煙,就語調怪怪的道:「有的人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憑什麼給高中生上課?論水平,楊銳的數理化能考滿分,有的人連20分都考不到。」

    齊淵的臉瞬間通紅一片。

    他初中畢業就下鄉了,費盡力氣招工到了縣裡,然後又進西堡中學,也沒時間提高文憑。好在他下鄉背的語錄夠多,做政治老師糊弄一堂課還是沒問題的。

    莊牧生同樣是工人出身,卻是有點真才實學的,他嫌齊淵壞了工人的名聲,一直不待見他。

    不過,當著這麼多老師的面出言諷刺,還是第一次。

    「你是收了楊銳的罐頭才幫他說話的吧。」齊淵竭盡全力的做出反擊。

    莊牧生不屑的吸了一口煙,噴在齊淵臉上,懶得理論的道:「滾一邊去。」

    連受羞辱的齊淵一把扭住莊牧生的衣領,然後被其他老師迅速分開。

    「咱們走著瞧。」齊淵用手指點了莊牧生,又點了盧老師,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騎上自行車就下山去了。

    「唉,他叔叔是教育局的領導,你們何苦得罪他。這個狀告上去,以後評職稱,調動工作都受影響。」年紀大些的老師無奈勸說。事業單位舒服的地方是穩定,不舒服的地方也是穩定。一個人在一個單位裡幹一輩子,要是得罪了人,就會被壓一輩子。做領導的雖然不一定記得你的好,但你的些微得罪,都會被放在記憶深處仔細存放的。

    「不怕他。」莊牧生把煙頭丟到地上,走了。

    老師們也沒了吃飯的興趣,紛紛離開食堂。

    回到教室,每個班級都是努力學習的身影,倒是讓老師們寬慰不少。一些學生主動來問問題,更是引的每個班的老師都忙碌起來。

    在這個激情燃燒的年代,絕大多數老師其實都有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崇高理想的的。免費給學生補課,關心學生的學習和生活之類的表述,還真不是宣傳語。

    是到了全世界都向錢看的時候,老師們才因為社會的看法不同,而扭轉了自己的思維。

    畢竟,如果那些小學畢業的暴發戶們和他們的親戚,每天變著法兒的炫富,然後嘲笑默默耕耘的老實人,就算老實人不變壞,老實人的身邊人也會敦促他們變壞的。

    好在82年的學校依然純潔,像盧老師這樣40歲左右的教師,雖然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可他還是會利用中午的時間給學生講題,一有空閒,就會佔用下課和自習時間,雖然水平比不上後世久經訓練的教師,可初衷和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不僅如此,一些老師還會主動資助家庭困難的學生。80年代也沒有什麼買房、醫療或者養老一類的問題,拿著鐵飯碗的教師,除了需要存錢買電器,養活一家老小以外,並沒有一定要存錢再存錢的毛病,遇到因為經濟困難問題而輟學的學生,往往都會盡力幫忙,甚至有人拿出一個月的薪水資助學生。

    西堡中學是鄉鎮中學,遇到的問題比城市中學還要多。

    老師們也只有更努力,才勉強能讓學校有一些升學率。西堡中學作為附近十里八鄉最好的鄉鎮中學,每年能夠產生幾名大專生,十幾名中專生,是老師們最大的安慰和成就。

    也正因為如此,楊銳的行為雖然出挑,可大部分人都是認可的。

    較為古板的老師,也會因為校長的同意,而做出觀望的態度。

    全校30多名教職工,如齊淵一般的僅此一人。

    他去告狀了,校內無人再阻擋楊銳的工作。

    下午放學以後,銳學組的學員們出現在各個班級,指揮著學生們開始搬運桌椅到操場。

    銳學組都是回爐班和畢業班的,支使低年級的學生輕鬆順暢,一會兒,草長就擺滿了桌椅。

    西堡中學沒有什麼教學樓,教室都是平房,將桌椅搬到操場很容易。學校又有銳學組出錢買的各種大燈,扯了電線過來,一通電,就照的燈火通明。

    楊銳滿意的看著,一會站到主席台上,道:「就在操場考試。」

    「真的露天考?」黃仁沒想到真的這麼做,道:「要是下雨或者颳大風怎麼辦。」

    楊銳無所謂的道:「反正大家的條件都一樣,如果雨太大,那就直接交卷,答出多少分算多少分。颳風也是一樣,我們最後是排名。」

    「有的學生寫的比較快,有的學生比較細緻,但寫的慢……」

    「管那麼多做什麼?」楊銳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們這個不是高考,就是一次獎學金的評定,如果成績真的夠好,那就應該寫的又好又快,只是寫的快的或者寫的好的,誰的排名靠錢,那都是運氣,拿不到獎學金也只能怪自己。」

    「其他學生估計不會這麼想。」

    「隨他們,玻璃心的同學,最好也別找我。」

    黃仁其實很佩服楊銳的決斷,可他沒有這種決斷,還是給學生們詳細解釋了半天,直到被楊銳拉回來。

    「好了,咱們準備開始考試吧。」楊銳看了一下表,道:「現在是7點鐘,考試時間是5個小時,也就是考到晚上12點,中間可以申請上廁所,單獨去就行了。不允許作弊,不允許說話,不允許交換試卷,發現了記名字,試卷記作零分。」

    「連考5個小時?」前排的學生立刻喊了出來。

    「沒錯,連考5個小時。另外,六科試卷會一起發給你們,你們願意先做哪一門就做哪一門,最後計算分數的時候,是按照總分來計算的。也就是說,我們一次考六門,總計5個小時。你們願意先答語文,然後徹底放棄英語也可以,或者先把各科的小題答晚,再做大題也可以。總而言之,五個小時六份卷子,昨晚多少算多少。不過,大家放心,這套卷子的題量是比正常試卷的題量要少的,努力一點,5個小時還是能做不少題的。」

    楊銳將考試方式一說,頓時哀鴻一片,大聲反對的都出現了。

    楊銳指了一下大燈照耀下的鐘錶,淡定的道:「現在是九點零一分了,珍惜時間。」

    他這麼一說,學生們只好開始拚命的做題。

    盧老師疑惑的走上主席台,低聲道:「這樣弄的話,學生很難發揮自己的實力的,而且,混作卷子,會讓思維混亂的。」

    「日本中學考試的時候,就經常採取這種方式的。」楊銳攤開手,道:「條件有限,總不能真的連考六天吧。」

    聽說日本人都用這種法子,盧老師勉強點頭,說:「組織考試的確挺麻煩的。」

    「不僅麻煩,連考六天,估計考題都要洩光了。再者,也不用這麼浪費學生的時間。」說到這裡,楊銳停了下來,另起話題道:「盧老師,您能幫我找幾個熟悉的老師,從明天開始批閱試卷嗎?」

    「所有的試卷?」

    差不多全校學生都參加了考試,除了胡燕山那樣的學生,即使不缺錢的學生,也願意為了榮譽拚搏。反而是銳學組的一些學生要出卷子和監考,沒有參加。但不管怎麼算,批改試卷的工作量都很大。

    楊銳讓他思考了一會,才悄悄的道:「銳學組還留了一點家底,老師們批卷子,算一點潤筆行嗎?」

    「啊?給錢,給錢不行……」盧老師連忙推阻。

    楊銳握住他的手,穩住道:「您別急,錢又不是給您一個人的。再說了,批卷子是業餘時間做的事,您問問老師們,有願意參與的就來,不參與的也不強求,就按一天2塊錢的標準來結算。」

    一天2塊錢,就是教師的日薪。當然,正常的日薪計算是按工作日算的,拿鐵飯碗的先生們都喜歡用自然日來算。

    無論怎麼算,這都是一筆不錯的收入,盧老師想了一會,道:「那我問問人。」

    「麻煩您了。」楊銳表達感謝,暗自點頭:如果銳學組開始給老師們付薪水,那銳學組在西堡中學的地位可就上升了。

    盧老師哪來知道楊銳想的如此複雜,還在為該不該收錢而糾結不已。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26 PM

第三十八章 潤筆

    用連續的五小時,考六門功課,和它們分開考校是截然不同的。合理的分配時間,分配難度在這種考試裡,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操場上已經滿是喘氣,轉頭和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

    當然,要是真的學霸,也不在乎什麼樣的考試了,一路碾壓過去也就罷了。可惜西堡中學,並不存在強悍的學霸。

    事實上,以西堡中學的師資力量,也教不出真的學霸來。除了楊銳這種,只有天賦異稟的超級神童能讀書數遍其意自見,否則,就靠著一點教科書,少的可憐的教輔材料,還有尚在自我學習中的教師,又怎麼可能掌握中學階段的所有知識。

    要知道,現在的高考命題組,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考什麼。

    他們出的高考題,經常超越高考大綱的要求,另一方面,高考大綱的要求又往往超出了教科書的要求。

    經常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是,一名命題組老師看到一道好題,或者創造了一道好題,興奮的一拍腦袋,就給放到考題裡去了,至於是否超越了大綱的知識點——大綱又不是我出的!

    面對這樣的局面,上級領導呵呵一笑,學生又能如何?

    在西堡中學這樣的鄉鎮學校,一個聰明的學生,可以學到拋物線的標準方程和幾何性質,可以自己觀察圖像,瞭解概念,可書裡要是沒有雙曲線的內容,老師又是照本宣科,他又怎麼知道雙曲線共漸近線的弦長公式怎麼求?

    就是把少年高斯放在這樣的鄉鎮中學,接受相同的教育,遇到這樣的題目,他也只能瞪大眼睛問:你逗我玩呢?

    中學課本的知識點,都是再精華不過的總結,是無數的前輩,或者說,是無數得到了充分教育的前代超級學霸,用很長時間研究總結出來的精要。一名初生的學霸,要是得不到充分教育,或許能逆天的自己總結一些知識點,可要說全都總結了出來,老年高斯就該被嚇活了:你逗我玩呢?

    計算從1加到100,進而發現了算術對稱性,這是一個美麗的小故事,可你要想自創等差數列的公式,那就是做夢了。

    楊銳扮作監考老師,在操場上走了一圈,就對西堡中學的學生水平有了一個感性的瞭解。

    太慘了!

    他以前只關注到了同班學生,正如學校將回爐班看作重點一樣,也只有復讀中的回爐班學生,才有稍微看的過眼的成績,但也就是後世高一學生的平均水平。

    至於其他的畢業班學生,怕是連初三的水準都達不到。

    五年制的小學,兩年制的初中,還有兩年制的高中,結果是九年義務教育結束,高中就畢業了。

    但少了三年的學習時間,自然不能毫無表現。

    初一學生做四則運算困難,初二學生不會證明,高一學生不懂函數,高二學生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

    楊銳默默估計一下,按這樣的水平,6門各100分的卷子,總分得到300分的人數,估計不超過20%畢業班估計要降到10%下。因為高二和復讀班是共用一套卷子的,難度也是高考的難度。

    「沒有大毅力,這裡百分之七八十的學生是考不上大學的。」楊銳是以自己做補習老師來分析的。

    同是80年代,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學生,升學率也有兩位數,某些重點中學的升學率能趕得上後世學校。

    學習要靠自己的話,任何一個年代都是願望罷了。學習學習,學是老師的,習是自己的,強悍的老師和強悍的學生都有改命的能力,但最成功和最容易的成功的,還是名師高徒。

    楊銳也借此時間,重新整理思緒。

    讓所有人都通過高考獨木橋是不現實的,等忙完了這一陣,也該給考不上的學生找一條出路了。

    不過,要找一條能比得上高考的出路,那還是太難太難。綜合考量,直到90年代,高考仍然是最輕鬆最暢快的社會上升渠道。

    到了九點鐘,開始有學生陸陸續續的上廁所,也有少量交卷的人。

    楊銳拿到卷子看了看,大部分是玻璃心的群眾,也有成績實在太差,完全沒有希望進入四分之一名次的學生。

    「提前交卷的名字記錄下來,如果申請加入銳學組的話,要降低評價。」在中國出生是噩夢難度的人生,出生在鄉鎮還有一顆玻璃心,那就是妥妥的地獄難度,消耗的資源要大大增加。

    「明白。」黃仁精瘦精瘦的,心卻很細,也可以說是心也精瘦精瘦的。不像是粗枝大葉的王國華,或者專注於臥推練肌肉的曹寶明,黃仁不僅擅長銳學組的細緻工作,而且本質上很喜歡這些記錄分配的活兒,是個相當合適的秘書長人選。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到了12點鐘,能做完80%題目的人都沒有。

    但楊銳還是毫不猶豫的宣佈道:「考試結束,大家住手,監考的同學收卷吧。」

    「再延長兩個小時吧,題都沒做完,這麼多卷子,太浪費了。」許靜坐在前面,不捨得的喊了一聲。

    這個理由讓楊銳頗為無語。

    然而,盧老師聽到了,竟然也跟著勸說:「要不再延長兩個小時?好多學生連4門試卷都沒做完,現在收回去,下次的效果就不一樣了。」

    「延長兩個小時,考試的效果也沒有了。他們想做卷子,以後有的是。再說了,12點延長2個小時就是2點了,這裡好多學生平時都是11點就睡覺的,打著瞌睡做卷子的效果也不會好。」

    盧老師沒想到楊銳一點猶豫都沒有的拒絕了自己「合理」建議,詫異之餘,再次意識到他和其他學生的不同。

    雖然楊銳用了好幾個理由,但拒絕了就是拒絕了,而且,黃仁等銳學組的學生,首先聽的是楊銳的命令,然後才是他這個班主任的命令。

    這種感覺,如果讓盧老師描述出來的話,就像是被架空了。

    「被架空」的念頭只在盧老師腦子裡轉了一圈,就被他放棄了,心想:學校又不是行政機構,有什麼被架空不架空的,老師也不是領導……

    他要是領導的話,現在的感覺大概會更敏銳。

    看著被收上來的沉甸甸的試卷,盧老師的心理很快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他和幾名相熟的老師交流了一番,再找到楊銳,說道:「要不然,我們今天晚上就開始批卷子吧?」

    「今天晚上就開始?現在已經12點了。」

    「沒事,我們以前也經常熬夜的。」

    「那也不好,這麼多卷子,一個晚上都批不完。從明天開始,分兩三天批掉就可以了,不用那麼急。」

    「大家都等著呢,早點批掉早點結束吧。」盧老師態度堅持,道:「我問了幾位老師,他們都願意幫忙,少睡一晚上沒什麼關係。」

    楊銳轉了轉腦子,略有些明白,道:「這樣吧,也不強求大家一晚上批好試卷,到後天吧。後天中午以前把試卷批改好,潤筆就按3天來計算。

    盧老師沒有再說不要潤筆的話,那就是想要的,主動提出晚上閱卷,大約也是想用額外的勞動,證明自己不是平白得到這筆錢……

    楊銳自然不能這麼壓搾學校的老師,再者,潤筆費是從銳學組的利潤裡出的,也算是集體財產,他支出的一點負擔都沒有,輕鬆許出3天六元的報酬。

    也只有老師們也得到實惠,他在西堡中學的威信和話語權才能進一步提高,否則,等到高考複習的時候,他的意見和老師們的意見衝突了又該怎麼辦?

    用學霸的實力來講道理是一部分,用心塑造的威信和話語權又是一部分,楊銳讀研的時候,看過太多的事例。譬如各個學院的院長,其科研能力並不一定是全學院最強的,可他的話卻是學院裡最有用的,不僅對普通學生和老師如此,對那些聲明卓著渾不怕的著名導師也是如此。對不差錢的用行政權力,對不怕權的用經費壓力,對不怕錢不缺錢的用輿論「引導」,無論學校企業還是政府,不外如是。

    盧老師既高興又不好意思,道:「用不了三天時間,用一天……最多兩天就批完了。」

    他不是自己一個人,還代表著其他的老師,所以說到一天的時候,就沒那麼堅定了。

    楊銳微笑的寬慰道:「三天是工作量,要是一天或者兩天能批完,那就再好不過了,是提前完成任務。另外,您也別覺得錢是誰出的,就是學校出的,銳學組也是學校下面的組織,和校辦工廠什麼的一個道理。」

    「還校辦工廠呢。」盧老師笑了,道:「行了,我給大家說一聲,各科找一名老師,明後天的就能弄完。」

    「別,按初中部和高中部來算,一科一名老師,另外最好再找兩名老師來覆核,大家答題不容易,弄錯了挺傷人的。」

    「啊?那不是要14個人。」盧老師本來想的是6個人包干,每人6塊錢,一共也要36元。

    沒想到楊銳動動嘴,就把數字給翻了2倍有餘。

    楊銳聳聳肩:「咱們期末試卷不都是這麼弄的,現在一個年級也100人呢,全是填空簡答還有大題,一個人批都很累了,不分初中高中的話,老師們要說周扒皮了。」

    盧老師失笑:「給學校批卷子畢竟不一樣。」

    額外收入和正項收入的快樂閥值自然是不同的。

    楊銳恨不得把全校老師都拉進來,多給出的2個覆核的名額,也是免得有老師想賺潤筆,又因為學科的因素批不成,反而不美。

    他從兜裡拿出準備好的信封,道:「我答案都是按照兩份來準備的,您就按照這個標準來找人吧,要是人找不齊,最好請先批完的老師多做一點,潤筆按比例分出去。」

    如此清晰的付酬方式,盧老師只得一一答應,他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楊銳這才回去,和幫忙的學生一起,將桌椅板凳抬回到各個教室。

    接著,他又拉住黃仁,遞給他四張紙,道:「你把這個按照各年級的人頭數印出來,悄悄的,一定保密。」

    「神神秘秘的。」黃仁笑著展開楊銳給的紙,看了一張,瘦臉就凝固了。

    「教師評價表」五個大字,還有底下按老師名字排列的打分項,班級平均分等加權,讓黃仁眼皮子直跳:「你想做什麼?這東西印出來發給學生,別人以為咱們又……又要造反了!」

    「我們給學生排名,就不能給老師排名了?」楊銳嗤之以鼻:「我又不做懲戒,只獎勵排名靠錢的老師而已。」

    「獎勵?學生獎勵老師?」

    「就叫謝師好了。」楊銳並不隱瞞,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這本來就是要同學配合的。

    黃仁聽的臉色數遍,好半天才道:「你這麼一搞,排名靠後的老師,不是要恨死你?」

    「不招人恨是庸才。」楊銳淡定的道:「有的人適合做老師,有的人不適合。適合不適合,他們有的自己知道,有的自己不知道,咱得告訴他們。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已經夠難的了,不能因為他們的面子,讓學生們難上加難。」

    「你膽子真大。」黃仁這麼說著,反而笑了起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36 PM

第三十九章 表彰

    盧老師等人果然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將2000多份卷子給批了出來,當然,大部分學生都沒有做完這麼多的題目,白卷和空題相對較多,減少了他們的工作量。

    在堆著罐頭的體育室裡,曹寶明揮著膀子卸下卷子,抽空就溜走了,楊銳卻是當場打開,每個年級都抽出兩份,坐在幾張課桌合併而成的會議桌前,非常認真的核對裡面的答案和分數。

    幫忙來送卷子的英語老師王芳頓時有些不樂意了,道:「卷子都是有老師核對過的。」

    「卷子是我出的,答案也是我給的,我再看一看有沒有紕漏。」若是平輩的話,楊銳說的還是客氣的,作為學生給老師這樣說話,那就有點不客氣了。

    盧老師有點摸到楊銳的脾氣,擔心王芳年輕受不得激,打岔道:「檢查也挺費時間的,先坐下喝點水。小王你也辛苦了一天了,歇會再回去。小楊,有杯子和壺嗎?」

    楊銳愣了一下才知道說的是自己,從後面翻了兩個搪瓷缸子,道:「用開水燙過的。」

    體育室如今已是銳學組的大本營了,他們在這裡準備了許多的物資裝備,開會什麼的也在此處。楊銳更是準備將此地作為自己的補習教室,等到銳學組的成員逐漸固定以後,更深入的指導,就會在這裡進行了。

    盧老師親自倒了兩杯水,一杯給王芳,一杯給自己。

    他是40歲的人了,算是西堡中學的老資格,王芳只能道謝坐下來,安靜的等著楊銳檢查。

    好在抽查的試卷,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大題的分數也是按照步驟給的,沒有疏漏。

    楊銳這才滿意的放下東西,笑道:「實在是太辛苦老師們了,沒有你們幫忙,要把這麼多試卷的分算出來,怕得好幾天時間。」

    「能用得上就好,十多個老師幫忙呢。」盧老師說了這麼一句,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了。和自己的學生寒暄,怎麼想怎麼不合適啊。

    楊銳一無所覺,又客氣了兩句,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盧老師道:「這是給各位老師的潤筆,請您分給各位老師。」

    「哎呀,這個……」

    「請一定收下。」楊銳微低頭,小彎腰,一副日本人的作派。

    在這種場合,日本人的招數是很好用的。

    在楊銳看來,全世界行賄行的最漂亮的是日本人,無論是用古董名畫也好,大堆的現金也好,總能讓人有一種誠懇的感覺:您收下來,大家都高興。

    不僅如此,行賄的日本人一般還很認真,能用不那麼明白的話,將行賄的價碼明明白白的擺出來,更不會有人用假古董之類的東西糊弄人,算是比較講究誠信的。

    最難得的是,日本企業瘋狂的對外行賄,瘋狂的用錢砸政治家,卻總能讓自己的中低層員工安分守己,不做受賄之舉措,這就像是絕對不允許自己的手下吸毒的毒梟,天生就有把事業做大的團伙文化。

    與之相對的是中國的行賄團伙,出國競爭的時候總是束手束腳,恨不得變成跨國公司的道德楷模,可不等回到國內,就開始惦記著弄發票報銷的事兒,如同以販養吸的毒蟲兒,過的是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

    在行賄取得優勢的排行榜上,日本這個狀元一騎絕塵,將東南亞的同類國家遠遠拋下,中國人的行賄藝術,連前三都排不進去。

    作為一名生物系研究生,楊銳還在上學的時候,就聽師兄師姐們吹噓過,也幻想過自己有一天進入跨國藥企,用錢把老外的藥監會主席砸暈,用錢把律師和法官砸暈,用錢把媒體和陪審團砸暈,然後自己被銷售提成砸暈。

    如今條件有限,楊銳也只能先訓練表面功夫了。

    盧老師和王芳哪見識過這個啊,都被楊銳的態度給弄糊塗了,尤其是剛工作不久的王芳,心想:這傢伙給錢還給的挺讓人舒服的。

    「那我就收下了……」盧老師說了一句,覺得有點單薄,也不知道再應該說什麼。

    「感謝各位老師,以後還請繼續關照。」楊銳徹底入戲了。

    「好,好……我先回去了……」盧老師又接不上詞了,呵呵的笑了兩聲,趕緊帶著王芳走。

    出了門,王芳忍不住嘀咕道:「您也不數數。」

    「怎麼好意思。」盧老師一腦門子的汗,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做過私活呢。

    還是王芳年輕,笑道:「都出來了,快數數。」

    「就那麼急?」

    「過年就說給大偉買輛自行車呢,一直沒攢夠錢,加上這次的就差不多了。」王芳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在國家單位裡面工作,每個人拿多少錢,有心人都知道,不知道的是懶得知道的。這時候也很少有錢的二代,大家買東西都靠攢。

    在西堡鎮周圍,楊銳這樣的官二代已經算是條件好的了,也不過每週比別人多幾塊錢的伙食費罷了,要不是他自己賺了錢,如今照樣處於吃不起肉的狀態。

    盧老師將白信封遞給了王芳,道:「正好,你數了發給大家。」

    王芳不客氣的甩甩辮子,拿過信封,抽出了裡面的錢,然後「咦」的一聲,道:「沒看出來,這男生還挺細心的。」

    盧老師一瞅,信封裡共有兩疊錢,一疊都是五元的,一疊都是1元的,而且全是新鈔,說明是特意換的。

    按照之前說好的標準,一共14名老師,每人6元,正好是一張五元加張一元的各14張。

    雖然按照總數給錢,盧老師他們拿回去再找錢也很方便,但每人兩張新嶄嶄的錢,感官上是不一樣。

    盧老師心裡更是有點暖暖的,收取潤筆的一點點不安,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還是午餐時間,楊銳宣佈:下午頒發獎學金。

    有些學生鼓噪著要現在就發,楊銳是一概不理的,隨著他的目光,上竄下跳的學生更是乖乖的坐了回去。

    就連胡燕山,也只是低著頭,不敢再做任何挑釁之事。

    花豹和霍老四的下場,就像是兩面警告牌,插在楊銳身後。

    霍老四團伙散了不說,還互相指認,以至於兄弟反目為仇,進了監獄都不安生。

    花豹渾身塗滿了不明物體,赤身*的掛在縣城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還有朗朗上口的對聯相配,更是丟面子的極限。

    在事情發生以前,胡燕山都不知道混混被抓住了會這麼慘。

    什麼殺人不過頭點地,18年後又是條好漢。

    被臊的像是花豹那樣,十八年後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吧。

    聽說了花豹的遭遇,胡燕山做了好幾天的噩夢,隨身都帶著磨尖的小刀,不是用來戳人的,是用來自殺的。

    他不怕挨打,不管是街面上的名人,還是電影裡的英雄人物,哪有害怕嚴刑拷打的。可要做名人或者英雄,首先得有一個好名聲啊。

    胡燕山幾次被噩夢嚇醒來,就想:我要是被丟到廁所裡洗個澡,然後掛在操場的旗桿上示眾,學校裡的學生會怎麼評價?楊銳會給我掛個什麼對聯?

    董存瑞捨身炸碉堡,胡燕山慷慨入屎穴。橫批:風中黃條?還不如死了算了。

    自己嚇了自己幾天,胡燕山看見楊銳都繞著走,這自然是有點丟人的,但比起花豹和霍老四的結局,簡直可以說是幸福。

    就連他的幾個馬仔都很理解胡燕山,默契的不說不問,蒙頭陪躲。

    西堡中學的第一刺頭不戰而降了,學校裡的其他刺頭就跟不用說了,只要發現楊銳的表情嚴肅,那就不敢自己開玩笑。

    下午放學,連走讀的學生,都自動自覺的到了操場上。校長照例消失,只有好奇的老師邊聊天邊打望著。

    學校的喇叭裡,開始放送運動員進行曲。

    這歌要是每放一次就收一厘錢,那在21世紀以前,世界市值第一的公司鐵定是中國的沒跑了。

    楊銳無奈的聽著歌,站在土堆的主席台後面,等大家排隊。

    主席台上,是這次用來做獎勵的125聽罐頭。

    從木箱子裡拆出來的肉罐頭都是馬口鐵的外殼,因為才出廠沒多久,還簇新的反射著光線,僅僅是外包裝就顯的無比高檔。

    玻璃瓶裝的水果罐頭更是好看,無論是橘子罐頭還是黃桃罐頭,都顯的嬌嫩多汁,在甜蜜蜜的糖水中載沉載浮,想想就誘人口水。

    這年月,農村送禮都不會送罐頭,一包糕點就很不錯了,過年過節才送糖果。只有要辦什麼事的時候,才會買上一瓶或者兩瓶水果罐頭。

    有的人家乾脆將水果罐頭放在客廳裡當擺設,講究些的還放在玻璃櫃子裡,就像是現代人將紅酒擺在客廳裡當裝飾一樣。

    許多孩子興趣見過罐頭在自家客廳裡進進出出,但吃過的並不多。一塊多的價格,在年均收入100多元的家庭裡,就像是茅台酒在年均收入10萬元的家庭中的地位一樣,送禮可以,來了重要朋友顯擺也可以,有喜事慶祝也算,總不能默默的打開了給孩子吃掉。

    這麼貴的東西,不找一個恰當的時間當眾吃掉,那就算是浪費了。

    大部分學生,估計還沒有等到過那個恰當時間。

    現在,有機會得到一聽罐頭做獎勵,這個誘惑與10元錢真是難分伯仲。

    大約用了20分鐘,亂哄哄的操場方才有了一定的秩序。

    楊銳這時候抱著厚厚的一疊信封,穩穩的走上主席台,雙手虛按,即道:「現在,我宣佈銳學組第一次獎學金頒發儀式,開始了……」

    運動員進行曲再次響起。

    台下的學生也配合的鼓掌。

    楊銳以前也很少出現在這種大場面上,閉了一下眼,又睜開,道:「銳學組獎學金,是為了表彰優秀的學習成績,鼓勵同學的學習熱情而設立的。它的獎金來源,主要以銳學組的收入,以及社會捐贈為主。第一期,總獎金為1350元,獎品為60聽肉罐頭,65聽水果罐頭。」

    獎金比罐頭多10個,是準備給銳學組的10名成員的,由於是銳學組的獎學金,楊銳指定受獎人,無人反對。

    學生們只將楊銳的話當作陳詞濫調,很少有注意去聽的,直到具體獎勵的時候,才一個個瞪大眼睛。

    只有楊銳和極少的人,才隱約的意識到,獎學金的獎勵對象,以及獎學金的來源很重要……

    沒有領導致辭,沒有更多的說明,楊銳輕輕的換了個位置,道:「被我喊道名字的同學,請到主席台上來,領取你的獎品……」

    「等一下……」一聲突兀的喊聲,伴隨著自行車鏈絞動的聲音,衝進了操場。

    在運動員進行曲的鼓勵下,只見政治老師齊淵,以八百里加急的「刀下留人」范,直直衝到了主席台下,方才氣喘吁吁的道:「縣教育局基建科的熊科長來了,他說,你們發獎學金,不合規矩。」

    楊銳皺眉問:「我們發獎學金和基建科有什麼關係?」

    在主席台下幫忙的班長劉姍卻是臉色微變,她經常給老師送材料,聽到過一些傳言。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39 PM

第四十章 能不這麼複雜嗎

    「熊科長是縣教育局的領導,到咱們西堡中學來視察工作,自然有資格發表意見。」齊淵蹬自行車上山,蹬的腿肚子還在抖,臉上卻是挺得意的,斜著眼看了楊銳一下,就道:「你一個學生娃娃不懂事,一會看趙校長怎麼說吧。去個人,把趙校長請來,就說熊科長來了,他知道是誰。」

    大家都看楊銳,沒人聽他的。

    齊淵臉皮子掛不住了,喝道:「都聾了咋滴,都腿腳麻利點,這個大個子,你去。」

    他指的是曹寶明。最開始鍛煉的一個多月是最有效果的,曹寶明比楊銳初見的時候大了一圈,站在主席台下,比一人高的爆竹都醒目。

    曹寶明裝糊塗,低著頭,就是不看齊淵。

    「大個子,就是最高的這個,藍色衣服的,聽到沒有?」學校裡只有齊淵一名專職的政治老師,他也記不住每個班學生的名字,現在就照著衣著特徵來喊。

    曹寶明還是不吭聲,自從和楊銳一起下山,處理了盜版事件,曹寶明的視野開闊了,膽量也變大了,完全不在乎齊淵。

    齊淵出離的憤怒了。

    這學校怎麼變的這麼陌生了?怎麼這麼沒有人情味了?

    楊銳看他嘴角抽動,也不怕惹火上身,渾不在意的問到:「熊科長人呢?」

    「在後面。」齊淵幾乎是用吼的。上山的路那麼陡,一路騎著自行車上來,簡直能把肺給喘出來,他這個表叔險些就不肯上來了。

    楊銳哪壺不開提哪壺,齊淵滿腔的怒火熊熊的燒。

    表叔可是他的貴人呀。自從被提拔做了基建科的科長以後,連續幫齊淵解決了提干和調職的問題,他現在還指著表叔能把他調到縣裡去,完成人生三步走。

    如果不是中午有學生通風報信,說西堡中學要在下午放學搞表彰,齊淵也不用趕的這麼急,把表叔都給累的夠嗆。這要是累壞了,或者累生氣了,那可怎麼辦?

    想到這裡,齊淵不由道:「等校長來了,我會請示處理你們的,都好好的呆著。」

    「校長為啥聽你的?」楊銳示意把喇叭的聲音開大一些,讓運動員進行曲充滿笑容,然後跳下主席台,面對面的問齊淵。

    學生們站在操場上,不明真相,竊竊私語。

    齊淵哼哼了兩聲,再暼楊銳一眼,滿臉的我不愛和你說的態度。

    劉珊擔心的走上前來,拉住楊銳,低聲道:「我知道一點,是送報紙的時候,聽老師們聊天說的。」

    「怎麼回事?」楊銳確實挺關心的。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82年尤其如此,要是碰上什麼了不得的人,該交出膝蓋的時候,就沒有交出菊花的選項。霍老四正是鮮明的例子,他要是不巧遇到個心更黑的,交出膝蓋再吃花生米都不奇怪。

    劉珊扯著楊銳的袖子,站到一邊,離他不到一米遠,低聲道:「校長想給學校多挖兩口井,再弄一個排水的明渠,這樣夏天不缺水,下雨的時候操場也不澇了。聽老師們講,只有齊淵的叔叔簽字了,才能挖井修渠。所以,齊淵今年遲到早退,校長都不管。」

    楊銳立刻信了。趙丹年同志可不是一個迂腐的人,該做什麼該怎麼做,心裡自有算盤,通過本校老師的關係說服基建科的科長簽字蓋章,這種事兒,他做的肯定沒有一點心理障礙。

    看西堡中學的外形就知道了,兩排教師宿舍,食堂和體育室等附屬設施齊全,以鄉鎮中學的標準來看,標準很高,就硬件來說,快趕得上縣裡的學校了。趙丹年校長要是沒有一點特別的要經費的技巧,基礎建設做不出這樣的規模。

    「所以說,校長為了讓基建科的科長簽字,肯定會向著齊淵?」楊銳總結了一下要點。

    劉珊沉重的說「是」,又勸:「你要不先回去吧,那個熊科長我也見過,凶的很。」

    「熊科長有什麼背景,你知道嗎?」楊銳要避免別人聽到,越湊越近。

    劉珊因為他在耳邊說話,兩個耳垂都紅了起來,偷眼看看楊銳稜角分明的側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多謝了,我再問問其他人。」楊銳只當她不知道這方面的消息,笑了笑就回去了。

    劉珊靠著主席台的土堆,心裡不知道想些什麼。

    本來站在宿舍區看戲的老師,就有人送消息到校長室,卻是仍不見校長出現。

    「熊科長想要啥?」楊銳無人可問,只能問齊淵。

    齊淵不屑的道:「不用你知道。」

    楊銳摸著下巴,琢磨片刻,問:「他想要罐頭?還是看上了別的什麼?」

    急匆匆的趕過來,只能是錢和罐頭了。

    銳學組目前積累了1000多元,西堡肉聯廠送來的幾百聽罐頭又值上千塊,兩相疊加,這個分配權是值不少錢的。

    這時候的人不敢明著貪污*,耍一些很看不過眼的把戲,卻是很常見的。楊銳回憶了一下自己所知的各種欺負人的故事,搖搖頭,直接往教師宿舍區走了過去。

    他得先瞭解一下這個熊科長是什麼人。

    齊淵以為他服軟了,不屑的「呸」了一聲,自己跳到講台上去,拍了兩下,道:「都等著啊,有教育局的領導來視察,精神些,不許走,各位老師,給自己班級點名。」

    說完了,他又扶起自行車,到校外去接表叔。

    一刻鐘後,熊科長擦著滿頭的汗,來到了西堡中學的校門下。

    「下次來,必須找個摩托車。」熊科長低頭看看自己的皮鞋,已經髒的不成樣子了,體力更是消耗巨大。

    齊淵呵呵的笑,陪著小心道:「我看縣教育局配了吉普車……」

    「那是局長用的。」熊科長擦乾淨了臉,又擦脖子,嘟囔著道:「上次有個私人老闆,說要借個摩托車給我開,我沒要,現在想一下……哎,還是不敢要。」

    「怎麼不敢要了?」齊淵不解,誰要是給他送一輛摩托車,他立馬騎回老家顯擺去。如今一輛摩托車要四五千呢,好的上萬。別說他一年才能攢幾個錢,一年的工資不吃不喝,買個普通的摩托車也不夠。

    熊科長比齊淵大了將近20歲,是他姑奶奶的兒子,也是最近幾年才提拔上來的,此時語重心長的道:「現在的私人老闆,路子野的很,保不齊哪一天就出事了。這些人送摩托車,要的是可是一棟樓,你說怎麼敢要,也要不下來……我要是有這麼大的膽子,能簽這樣的字,至少得一輛日本摩托。」

    齊淵被他說的愣了一下,然後陪著表叔哈哈大笑。

    笑夠了,操場也就看到了。

    這時候,見到楊銳迎頭而來。

    「校長呢?」齊淵劈頭就是一句。

    「沒見著校長,我是來見見熊科長的。」楊銳異常鎮定的來到了熊科長面前,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

    這是個典型的基層官員,酒糟鼻,啤酒肚,雙下巴,還不能說肥,但身體在長時間的革命飯局裡已經垮掉了。除了走樣的身材,熊科長很難留給人好印象,他沒有高級官員的眼神和氣場,也沒有大機關的鎮定和冷傲,有的只是一個基層小人物的懷疑,還有隨時準備迸發出來的,屬於權力的憤怒。

    「我是楊銳,銳學組和西堡肉聯廠送來的罐頭,都是歸我分配的。」楊銳不想摸他油乎乎的手,就站在那裡,乾巴巴的宣示主權。

    熊科長站定了,沒理楊銳,問齊淵道:「就是他?」

    「是他。」齊淵以前對楊銳沒什麼印象,現在是相當不喜,也向表叔說起過楊銳,他打的也的確是奪走分配權的念頭。

    幾百聽罐頭是一筆難得的資源,不說全部拿走,拿走一部分也很有用了,隨便送送,興許就能把調職的大事給辦了。銳學組更是細水長流的生意,當然也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這不是什麼新鮮事,省裡戴著帽子下來的名額,都有可能被巧取豪奪,看只看送帽子的人厲不厲害,戴帽子的人硬不硬。

    關於楊銳的故事,齊淵知道一些,他也聽說了楊銳有個鄉黨委書記的老爹,還把縣裡的流氓團伙給整了,可那又怎麼樣?

    他是有單位的人,熊科長更是官員,鄉黨委書記,也管不到縣教育局的頭上來。

    所以兩個人都很安心,自顧自的說著話。

    齊淵還因為校長沒來,向熊科長道歉。

    熊科長前兩次來,都是趙校長作陪的,他有意無意的看看楊銳,手裡疊著手帕,笑道:「這個老趙,天天打電話請我來,好不容易來一次,還不在……」

    「校長可能是怕你和我起了衝突,兩邊難做人。」楊銳打斷了他的話,笑吟吟的說。

    齊淵皺眉:「有什麼難做人的……」

    「熊科長可能有些情況不瞭解,我想向您匯報一下。」楊銳說著套話,語氣硬的像石頭似的,道:「齊老師畢竟是新來的,不知道西堡中學的情況,也不是很瞭解我。」

    「你爹是鄉黨委書記,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誰不知道?」齊淵是從鄉里出來的,以前是公社的社員。可自從他離開了公社,回頭去看,反而覺得公社書記不過如此,改成鄉黨委書記以後,那就更弱了。

    在社改鄉以前,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全部集中在公社書記手裡,土地是屬於公社的,牛馬是屬於公社的,鐵掀鐮刀是屬於公社的,收穫的糧食,養出來的豬,下出來的蛋,都是公社的。公社書記操縱著公社裡的一切,管著田壟,也管著社員的口糧。

    齊淵當年視公社書記如神一般。

    但是,當他從一個農民,一個社員,變成了幹部以後,突然發現:我自由了。

    曾經的公社書記再牛,也管不到我頭上了。

    有了這個認識以後,再聽其他老師說起楊銳的身份,他嗤之以鼻。

    一個土包子罷了。

    熊科長也不以為然:「自報家門就不用了,我是來檢查你們學校工作的。」

    「我覺得還是要報一下家門的,否則弄擰了,善後更麻煩。」楊銳攔住了他,獎學金是他準備的重要一環,可不能獻給這頭貪婪的生物。

    此刻,主席台上堆著一百多瓶的罐頭,還有1000多元現金,那是用來激勵學生們的,不是用來刺激貪婪的。

    熊科長低頭看看攔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極不滿意的道:「你報吧,我聽著。」

    「齊淵說,我父親是鄉黨委書記,不知道說沒說是哪個鄉了?」楊銳還是用問句開場。

    熊科長抬了抬眼皮,說:「繼續。」

    「西寨子鄉,就在旁邊。」楊銳指了一下。

    熊科長「唔」的一聲,看不出表情的變化,腦子則在拚命的轉動,回想西寨子鄉黨委書記的名字。

    人家鄭重其事的介紹,自然是有原因的。

    溪縣因為離地區所在地近,離省城近,農村相對繁華,人口也多,有十幾個鄉鎮,他得想一會,才能想到名字。

    不過,想到楊銳姓楊,「楊峰」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個人……」熊科長也皺起了眉頭。他對溪縣的官場其實也不熟,60年代被外地的工廠招工,一做就是小二十年,提干調職又做官,是改革開放以後的事了,到溪縣更是沒兩年,還沒摸清地頭蛇們的脈絡呢。

    他和楊峰不是一條線上的人,也沒有直接的接觸,卻是聽過一些不確實的傳說,於是問道:「西寨子鄉的楊書記,嗯,我是知道的,見過,不熟……」

    「他一般不愛去局裡辦事,說是人又多又亂。駱叔叔也很理解,兩人都喜歡釣魚聊天……」

    「駱?哪個駱?」熊科長知道楊銳的意思,拚命的回想縣教育局的駱姓領導,沒想到,又默背市局的重要領導名單。

    齊淵看他的表情,突感不妙。

    楊銳等了良久,才道:「駱叔叔和我爸是同學,以前也是教育局的,後來調走了。」

    熊科長先是一驚,又是一鬆,旋即心中大怒:調走了?調走了你說的這麼神秘,像是……像是……像是現在主管文教衛生的副縣長,就姓駱來著……

    主管教育的副縣長,可比教育局局長厲害多了。後者只是縣教育局領導,前者卻是縣領導。至於熊科長這個科長,其實是名不副實的,也只有到了下面的學校,才被叫做領導……

    「小楊啊——」熊科長忽然一個大喘氣,笑容都變的親切了。

    齊淵卻一點都不覺得表叔的笑容親切,心驚膽戰之餘,恨不得大罵:你一個縣裡的關係,能不能別這麼複雜!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40 PM

第四十一章 強龍不壓地頭蛇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最恰當的表現地點,就是溪縣這樣的地方。

    一個縣城或鄉鎮,黨委幹部是當地人,政府幹部是當地人,公檢法也都是當地人,若是不小心再有點姻親關係,那要想打破這種盤根錯節的關係,費的心思實在太多。

    遇到這種鐵板一塊的狀況,最好的解決辦法也就是掀桌子了。但能掀桌子的強龍畢竟不多,說不定還要忙著做點別的事兒,掀桌子以後的成果能否得到回報,也是掀桌子的人,需要考慮的問題。

    上海那樣的地方,自然是值得掀桌子的,所以青幫來了又走,終究沒能混成百年基業。可像是溪縣這樣的地方,別說是區區熊科長了,換一個廳級的地區專員來,手捧烏紗帽,也不一定能成功,那又何必如此呢。

    當然,外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著名的小石城事件裡,9名黑人學生要求進入小石城中央高中就讀,法庭判決允許,全國大部分人也都認為這是正確的事,偏偏州長就敢動用國民警衛隊封鎖學校,禁止黑人入學,法院干預了,州長又撤回國民警衛隊,放任白人暴徒肆意橫行,最終,艾森豪威爾不得不動用了陸軍101空降師,佔領小石城,方才讓9名學生在刺刀的保護下,完成註冊程序。

    在當時,美國差不多是集全國之力,動用了從總統到民間的所有力量,方才掀掉了小石城的桌子,付出的成本之高,令人難以想像。僅出動軍隊的直接費用就高達400萬美元,是同期中國外匯總儲備的40倍。

    但要說這樣的動作,真的壓住了阿肯色的地頭蛇,不過是笑談罷了。秉持著當地固有的種族觀念的阿肯色州州長,在其後的一些年裡連選連任,每一次都是壓倒性的勝利,踐行權利的時間比艾森豪威爾長的多,而在此之前,阿肯色州還在堅定的反對州長三連任。

    楊氏父子在西寨子鄉做了三十多年的一把手,在溪縣範圍內,是扎根最深的地頭蛇,而且,距離西寨子鄉的距離越近,這份力量就越強。

    能把持權力這麼多年,楊家自然不可能是純粹的善男信女。曾經的楊銳雖然怯弱,耳濡目染,其實也學到了一些,只是本人不喜,不願意去理解罷了。

    新生的楊銳,就沒有那多講究了,更不會有精神潔癖。

    有潔癖的人讀不得生物專業。那青蛙兔子小白鼠有什麼錯?蠢萌蠢萌的就被笨手笨腳的學生給弄死了,運氣不好的一次死不了,還要被尖叫的女生用各種隨身物品不到,運氣更不好的,還會被學生搞解剖,澆上化學藥劑做凌遲。

    做過這種事情,再理解「落後就會挨打」,會有全新的認識。

    楊銳一直在嘗試理解自己,理解這個全新的世界。

    不理解不行,他要是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那隨便找一個舒服點的政府機關,幹些清閒的工作,買點郵票什麼的,養老送終都不用操心,可要想做一番實業,不管是體制內還是體制外,都得充分的瞭解自己和社會。

    霍老四就是既不瞭解自己,又不瞭解社會的典型。

    楊銳既不想被人虐了,也不想放棄到手的力量。

    倒霉的熊科長,正好撞到了楊銳懷裡。

    在他親切的語調裡,楊銳好像看到了一種「試金石」似的東西。

    股級幹部,差不多是縣裡最常遇到的幹部了,比他們的職位還低的,權力小的可憐,比他們職位高的,寥寥無幾。

    要是形容的話,熊科長這樣的幹部,就像是古代的皂隸,最是欺軟怕硬。

    楊銳瞇著眼鏡,更像在衡量著熊科長的軟硬。

    「小楊,你別介意,學校的事都不是小事,上面很關心,我們也很關心。大家都是為了你們能好好學習……」熊科長打著哈哈,想把此事揭過。

    「水井不夠用,排水的明渠也不方便,總是會影響到學習的吧。」楊銳一臉淡然的道。

    熊科長張張嘴,好幾秒以後才醒悟過來:尼瑪,我是不是被敲詐了?

    「熊科長,我這邊還有事,要不然,你先回去,過兩天我去拜訪駱叔叔,咱們再說這些事。」楊銳的威脅接踵而來,一點遲疑都沒有。

    熊科長呆住了:這果然是敲詐啊。

    齊淵更是吃驚:現在的學生,也太囂張了吧。

    楊銳點頭示意,轉身就要繼續他的表彰大會,這時候,他的袖子被拽住了。

    「小楊,你不用擔心水井,再窮不能窮教育,是不是?我這個基建科的科長啊,其實就是個打雜的,上面怎麼說,我就怎麼做,累的半死,一點決定都做不了。不過呢,我回去以後,就給局長建議,保證給咱們西堡中學特事特辦,把水井批下來。」熊科長算是想明白了,他現在雖然不能確定楊銳說的是真是假,可水井也不是說讓他現在就用手挖出來,回去等消息就行了。到時候,真的證實了「駱叔叔」的存在,或者更好的消息,駱叔叔打了電話過來,再挖也不遲啊。

    齊淵急了,水井可以以後挖,罐頭和錢發出去,可就收不回來了。

    他連忙道:「表叔……」

    「工作時間叫我老熊也行,叫我熊科也行,別叫表叔。」熊科長瞪了他一眼,又瞥了楊銳一下,怕他回去以後亂說,叔侄兩人一起跑到學校裡,給人聽去了可不好聽。

    不等齊淵反應過來,楊銳呵呵一笑,道:「沒關係,我以前小的時候沒人看,也經常和老爹出去,他辦事,我就在旁邊看著。你們雖然是親戚,但能一起工作,也很難得,比較默契,對不對?」

    熊科長怎麼聽怎麼不對,他這種說法,要讓人聽去了,就算不變成罪證,也夠喝一壺的了,不由哀聲道:「小楊,我今天其實是有其他的工作的,因為你們學校的事比較重要,我特意過來一趟,你別說出去了,讓熊叔難做。」

    「不會,我到時候一定給您解釋。」楊銳一臉我為你好的模樣。

    熊科長真想叫一聲「祖宗」。

    齊淵總算不是純傻,聽著兩人的對話,也不吭聲了。

    能教出楊銳這種孩子的家庭,肯定不會是泥腿子了,還是再觀望一番算了。

    就在叔侄兩個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楊銳突然摸摸頭,道:「我突然想起來,你剛光說了水井,沒說排水的明渠的事。」

    「明渠……修渠是有點麻煩的,你們的位置比較特殊……」

    「夏天一腳泥,冬天半塊冰,操場排水不好,夏冬兩季,操場的利用率就低,你也說了,我們的位置比較特殊,你不把明渠修好,我們都沒有運動的地方了。」

    「這個……」熊科長不想點頭。他是基建科的科長不假,基建科本身卻是不印錢的,每年那麼多的支出項目,全送到西堡中學來,他再怎麼撈錢?再怎麼拿捏校長們?

    楊銳暗罵了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咳嗽一聲,道:「熊科長既然不準備修明渠,您帶著侄子來我們學校,是做什麼來了?對哦,聽說齊老師一直想調動工作,您是來給他辦調動的?」

    「我……就是來看看水井。」

    「水井有什麼好看的,人家鑽井的說哪裡有水,就在哪裡鑽唄。你這是找了個理由,翹班看侄子來了吧?」

    「和他什麼關係都沒有!」熊科長被楊銳的語言攻擊的快瘋了。

    都說枕邊風難挨,其實就沒什麼風是好挨的。

    楊銳笑呵呵的遞上台階:「和齊老師沒關係,那就是和明渠有關係了?」

    熊科長此時萬分確定:咱真的是被敲詐了。

    「是,我也是想來看看排水明渠。」熊科長無奈認了下來。

    「那順便看看廁所吧,旱廁又髒又臭的,最好能安裝一套沖水的設備,乾淨,也方便。」

    「看看就看看吧。」熊科長垂頭喪氣的,像是冰川融化了以後的北極熊。

    他現在打定了主意,要等「邵叔叔」的電話了。

    楊銳這才滿意的收起了笑容。

    這一輪,他可沒有虛張聲勢。以楊家的資本,認識一名科教文衛的副縣長,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熊科長耷拉著腦袋,不準備管齊淵的事了。

    楊銳笑的露出尖牙,揮手送走了熊科長,目光集聚在了齊淵身上。

    「我……先回去了。」齊淵轉身就往宿舍區跑。

    楊銳不屑的撇撇嘴,老遠對著他的背影道:「我們最近在搞評選,你注意一下。」

    齊淵不明所以然,卻是暗暗記在心裡。

    回過身來,楊銳繼續頒發獎勵。

    每個年紀的前25名,都無一例外的得到了一個裝著10元錢的白皮信封,一聽罐頭和一份獎狀。

    獎狀是榮譽,也是對獎勵的背書,卻是黃仁臨時想出來的。

    楊銳從善如流的給準備上了。

    125個罐頭分罷,滿操場都是抱著罐頭吞口水的學生。

    然而,就是在這種氣氛下,也沒有一個學生打開罐頭嘗一嘗。

    最便宜的水果罐頭也要七八毛錢,除了將它們拿回家裡去,普通學生是不會自己做決定的。

    表彰儀式和頒獎,持續了一刻鐘的時間。

    就在大家以為一切順利,準備離開的時候。

    楊銳又拿起了話筒,道:「請留步,還要讓大家填寫一份資料。黃仁,把調查書發下去。」

    被他稱作調查書的,正是《教師評價表》。

    黃仁是閉著眼鏡,將一摞摞的教師評價表,送到每個人手裡的。

    而先後收到這個東西的學生,也漸漸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41 PM

第四十二章 後知後覺

    一千元在21世紀人看來,或許只是一半個月的生活費,一件衣服,或者一頓飯錢。

    而在1982年,1000元超過了大部分家庭的儲蓄,就普通的四口之家來說,夫妻兩人都有工作,甚至一個孩子也開始賺錢了,依然很難攢到1000元的積蓄。

    事實上,人們開始感覺有點閒錢,也就是最近兩年的事兒,至於擺脫拮據的生活,國人還需要近十年的努力。

    此時的工資報酬,是用來維持基本生存的,儲蓄都是從嘴裡摳出來的,一頓少吃一毛錢,一個月就能省下九塊錢,一年節省100元就可以存成定期,小心翼翼的供養起來。不過,要是偶爾奢侈一次,哪怕兩個月奢侈一次,以前的節省就全白費了。這種生活,無論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還是30年後的年輕人,都是不願意過,或者過的很艱難的。

    好在理想通常是不用花錢的,用80年代的生活來比較六七十年代,人們亦有充分的滿足感。如果沒有外國的資本主義做對比,如果不知道外國人的生活方式,80年代其實是一個純粹的美好的時代,差不多也是中國前無古人的美麗時代了。

    對於大部分學生來說,他們是沒有1000元的概念的,也很少有人見過1000元放在一起是什麼樣子。裝在白色信封裡的10元大團結是第三版人民幣裡最大面值的鈔票,足以令其幻想出無數的美好景象。

    然而,再奇詭的幻想,也無法形容他們目前的新潮蕩漾。

    給老師打分,給老師評價?

    這種事兒,他們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雖然就在不久以前,教師還被污蔑成臭老九,成了被批判和打倒的一員,但中國尊師重道的傳統不是幾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數千年的傳統自有其慣性。其實,學生罷課和燒書也沒有持續多久,沒兩年又搞起了復課鬧革命,不繼承知識的國家是傳承不下去的。

    另一方面,和西方國家不一樣,中國的教師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一向很高,科舉時代的老師無需贅言,就是80年代的教師,普遍也有高中或中專以上的學歷,說是掌握話語權太過了,分享一部分的話語權還是能做到的。

    不管老師們相對社會其他成員的地位如何,如今的學校教師對學生是純碾壓的,隨意體罰什麼的只是權力中的一項,稍微厲害點的,還有資格影響學生檔案,決定學生的前途……

    正因為如此,楊銳才更想制約這種權力……老師對學生的影響太大了,尤其在家長沒文化的時候,學生能否成才,泰半取決於老師。

    然而,給老師評價,好的評價自然沒關係,不好的評價,被看到了又怎麼辦?

    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議論,楊銳再次站到了主席台上,拿起了大喇叭,道:「同學們請注意,我們這次是不記名投票。你不用填寫名字,也不用寫字,只要填數字行了,咱們是五分制,1分最低,5分最高。比如第一條,教學水平,你覺得普通,就寫3分,覺得較好,就寫4,覺得非常好,就寫5,如果你覺得達不到平均水平,或者達不到讓你滿意的程度,你就打2分或者1分……」

    數字同樣有筆跡一說,但比較起來就非常難了,注意的時候,也容易改變寫法,就西堡中學的水平,想來沒有哪位老師有這樣的字跡堅定能力。

    楊銳一口氣說完,學生們的表情果然從疑慮變成了振奮。

    投票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與人口素質沒有本質上的聯繫,原始部落還投票呢,這種方式,天生就帶有一種爽感。

    因為你能決定別人的命運,也許只是一點點命運,也許自己只是決定裡微不足道的一環,但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種難得的權力,它渾身都沾滿了令人喜歡的要素。

    等大家動筆了,楊銳又到主席台下面,吩咐了曹寶明兩句。

    一會兒,就有兩個大鐵桶被搬到了主席台上,裡面放了柴火和麥稈,一點火就能燃起來。

    同時,幾名銳學組的成員也把桌椅搬到了主席台上。左右兩邊各是四套桌椅,有紙張和比鋪開,在微風下嘩嘩作響。

    有的學生猜到了些什麼,手上的動作更快了,有的學生不明所以然,只能低頭做自己的。

    王國華帶著幾個回爐班的學生,時不時的高喊一聲:「都不要看別人的,也不要交頭接耳,就和考試一樣,填好了或者不想填的,直接把卷子遞上去就行了。想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可以留下等結果。」

    這時候的學校,高年級學生欺負低年級學生是很普遍的,低年級學生若是反抗,還會被高年級學生視作大逆不道,往往招來胖揍。所以,除非是非常橫的主兒,低年級的學生都不敢主動挑釁高年級的學生,銳學組的大部分成員還是回爐班的,自然又是學校裡最老的老生,他們轉悠起來,效果比監考老師還好。

    沒有一個學生站出來交卷。

    這也在楊銳的預料之中。槍打出頭鳥,誰要是這時候交卷走了,指不定就被記住了,徒惹麻煩。

    盧老師等人憂慮的站在自己的宿舍兼辦公室前,圍成幾個圈子,各自討論著此事。

    現在結果還沒有出來,老師們尚無激烈的情緒,不過,不滿的情緒還是在醞釀中。

    學生評價老師?有些地方確實搞過,不能說是大逆不道,但人家是政府出面,配合大面積的表彰,現在這個算什麼?

    也就是楊銳搞了這麼多的事情,才讓幾個年輕老師按捺住了騷動的心。當然,熊科長和齊淵的鎩羽而歸,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西堡中學裡面,最有背景的就是齊淵了。他的表叔熊科長職位不高不低,權力卻是滿大的,如今年久失修的學校很多,想要蓋新樓買新設備的學校更多,這些事情不管多大的領導點頭,最後都要著落在熊科長這裡具體負責。教育系統裡面,縣一中的校長遇到他,都要笑臉相迎。

    如今,大家雖然沒有聽到雙方的談話內容,結果是看的明明白白。

    學生知道出頭的椽子先爛,老師們也是要明哲保身的。

    好半天時間,也只有幾個平日與齊淵走的近的年輕老師,站到他跟前,想方設法的套話。

    在有些緊張,有些興奮,有些古怪的氣氛裡,楊銳宣佈收卷。

    王國華、曹寶明和黃仁帶著人,分成幾路將教師評價表收上來,只見上面全是形態各異的阿拉伯數字,根本看不到空白的。

    「當場點票吧。」楊銳按照初中部和高中部,將評價表分給了兩撥人,也都是銳學組的成員,坐在主席台的兩邊,就開始拚命的數數字。

    一些學生回家去了,但大部分人都留在那裡等結果。

    劉珊悄然來到楊銳身邊,小聲道:「我還以為,你會當場唱票呢。」

    楊銳有點驚訝劉珊主動過來說話,口中自然而然的道:「當場唱票太得罪人了,我只準備給評價高的老師一些激勵。」

    「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不怕啊。」劉珊微微轉了一下身體,兩條長腿修長的並在了一起。

    楊銳笑笑:「什麼都不怕的,那就不是人了。我也是為了讓同學們得到更好的教育。」

    「就靠這個評價表?」

    「學習成績是一點一點攢上來的,只有把能拿的分都拿了,才有機會拼輸贏。老師的教學質量是關鍵因素,學生一天要花幾個小時聽他們講課,這裡要盡可能的提高效率和分數。」楊銳有些答非所問,可該說的都說到了。

    劉珊目光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楊銳趁機打量著她。現在的女生穿著都很保守,想要看出身材來,首先得女生的身體條件極突出才行。

    就像劉珊這樣,穿寬鬆的運動外套和運動褲,還能體現出前凸後翹的身材,那別說換上緊身時裝了,換一套日後普通的合體運動裝,都能把人眼鏡看直了。

    在沒有其他人發現此點以前,楊銳對自己的眼光很是自得,也腦補的更徹底:換幾件漂亮衣服,再畫個淡妝,給劉珊送一個女生或校花的名頭,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其實就是一隻漂亮的白天鵝,只是暫時混在了鴨子堆裡罷了。

    沒多長時間,票數就統計了出來,主席台上的火盆也被點燃了。

    在眾人驚訝的眼神裡,楊銳走了上去,朗聲道:「因為是第一次評選,我們採取不記名和不留檔的方式,結果謄錄好以後,會張貼在學校的黑板報欄上。」

    說著,他就將一疊疊的評價表都扔進了火盆。

    操場上一片安靜,轉瞬又變的沸騰無比。

    出人意料的舉措,不免再次掀起了澎湃的討論。

    楊銳只是微笑,直到練過書法的銳學組組員陳鴻軒把一張紅紙寫滿,他才率領著大部隊,浩浩蕩蕩的來到黑板報欄,將之掛在最醒目的位置。

    最受歡迎的女老師——李秀梅老師。

    這是初中部的語文老師,年約三十,笑容甜美,性格大方而細緻。

    最受歡迎的男老師——莊牧生。

    高中部的化學老師名列前茅,令楊銳略有驚訝,但仔細想想,莊牧生講課雖然不怎麼樣,人卻很直率熱忱,化學一門又不算太難,有人喜歡也不奇怪。

    最敬業的老師被英語老師王芳得到。

    為了糾正學生的錯誤,她經常提前一兩個小時上班,就為了督促學生們早讀的效率,大家也都看在了眼裡。

    一排十個名字看下去,楊銳對西堡中學的老師們,也有了粗淺的認識。

    一排腳步聲自遠及近。

    學生們自動自覺的分開了一個口子,卻見七八名老師擠了進來,都是相對年輕的男老師。

    「楊銳,這個東西,不太合適吧。」體育老師方雪松自覺身份中立,第一個提出意見。

    表上總共有十個名字,意味著還有20多個名字沒有登榜,對名字不在紅紙上的教師來說,這並不令人舒服。

    楊銳微笑,道:「我們學生自己搞的東西,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

    「誰允許你搞這個了?」表情最難看的是初中部的數學老師劉康,他自視甚高,是學校少有的師範畢業中專生,看到高中的盧老師被列為「最負責的老師」,而其本人未能上榜,不由對評價表的感官盡壞。

    這傢伙是在拍馬屁吧,興許是暗箱操作?

    劉康有了這種想法,再猜測楊銳的動機,自然全是往壞裡去的。

    楊銳卻道:「也沒人不讓搞。我們學生自己評選,自己出錢,用不批准。」

    「沒有標準,豈不是胡鬧。」

    「也許吧,學生胡鬧也算天職吧……」

    「你胡說什麼?」

    「完全沒必要說什麼啊,這是我們銳學組的事,就是一個民間活動,和你們評價領導好不好一樣,用不著苛求權威,也不會影響到你們的工作。」楊銳的理所當然,看的好幾個人火大。

    體育老師方雪松都忍不住道:「怎麼可能不影響工作?」

    「影響到了也沒辦法,民間口碑就是這樣……」楊銳不硬不軟的當著釘子,紅紙掛在高處,兩邊各一個人護著,別人就夠不到了。

    正說著,身後有人喊了起來:「校長來了,讓校長進來。」

    圍觀的學生像潮水一樣散開,又像潮水一般湧上來。

    「你們在做什麼?」趙丹年上場,第一句話就把大家給說懵了。

    「您過來是因為……」盧老師拖長了音問。

    「不是說熊科長來了嗎?我怎麼沒看到人?」趙丹年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42 PM

第四十三章 小事化了

    「熊科長回去了。」初中組的數學老師劉康看著趙丹年,歎氣道:「校長,咱們申請排水渠和挖井,是正正經經的事,幹嘛一定要求著那起子當官的,我就不信了,沒有張屠夫,咱就只能吃帶毛豬?」

    「咱現在就沒弄到豬。要是水不夠了,你們就得像我當年那樣,下山挑水。」趙丹年大大方方的說著。他有時候固執的堅持的原則,有時候固執的堅持走後門,總而言之,這是個很堅持的老頭。

    齊淵失笑:「又不是少林寺,下山挑水什麼的……」

    「學校缺水的時候,黨員要起帶頭作用。」趙丹年一句話,就把齊淵給卡住了。

    在表叔的照拂下,齊淵好不容易才入了黨,有資格參加學校的黨小組會議。卻沒想到,這門面還會被趙丹年利用起來。

    「不會缺水的。呵呵……呵呵……」齊淵自從離開了農村,就再沒有幹過重活,他還真怕校長把自己派去挑水了。西堡中學在半山上,其中一道大坡,能把人累死。

    齊淵也知道校長是在敲打自己,不敢多說話,反而不其然間,瞄向楊銳。

    自從表叔熊科長將他安排到西堡中學以後,趙丹年通過他找了熊科長好幾次,但都沒有把挖井和排水明渠的手續辦下來。倒是齊淵,藉著辦事的旗幟,經常性的遲到早退。

    其實,趙丹年要是只挖一口或者兩口普通井,熊科長多半就給他把此事辦了。偏偏西堡中學所在的地下水位較深,需要打機井,如此一來,花費增加了不說,還得配備水泵。

    現在的工業產品的配額都很緊張,兩口機井可是不小的人情,再加上排水明渠,熊科長就閒麻煩了,只是拖著不辦,想著把齊淵調走了,也就省下了這邊的花銷。

    趙丹年猜得到這叔侄兩人的心情,追的很緊的問道:「熊科長既然來了,怎麼一下子就回去了?」

    「這個……」齊淵猶豫了一下,道:「熊科長和楊銳聊了一會,覺得他的有些想法不錯,就先回去了。」

    他說的含含糊糊,還是怕楊銳真的背景深厚。

    當然,在這樣一個鄉鎮中學裡,主管教育的副縣長的確稱得上是深厚背景了。

    趙丹年立刻扭頭看向楊銳,問:「你們圍這麼多人,是因為熊科長?你和熊科長吵架了?」

    他還真有點擔心楊銳的「暴」脾氣。熊科長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楊銳也不是,否則能把民兵叫到學校來?雙方要是遇到一塊,結果難料。

    楊銳不知道自己在校長心裡的印象如此,手指向天,道:「我們學生給老師做了個評價,正張榜慶祝呢。」

    「什麼評價,是評選吧,還搞了教師評價表,五分制,弄的比教育局還正規。」劉康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他師範中專畢業,才工作了兩年,比某些回爐班的老生還年輕,正因為如此,校長才把他放在初中。

    然而,劉康可不覺得自己缺乏經驗或者年紀小,榜上無名讓他很不高興。

    趙丹年這才抬起頭來,看到了紅紙上的毛筆字。

    良久,校長同志都沒吭聲。

    漸漸的,老師和學生們也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似有似無的呼吸聲飄蕩。

    「都開始評價老師了啊。」趙丹年起的音調比較低,是沉悶的敘述。

    盧老師心裡咯噔一聲,連忙道:「楊銳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不過,他畢竟是給學校爭來了福利……」

    「又不是每個人都有福利。」說起福利,齊淵還有不滿呢。全校三十幾個老師,有十幾個人因為批卷子拿了錢,他卻沒拿到,不公平。

    國家單位,最講究的是公平二字,尤其是福利公平,許多人都看的極重。權力分配是領導的,貪污腐敗各憑本事,只有福利是大家的。哪怕是每個月能撈幾百塊,要是發現單位發給自己的帶魚比別人小,那也是要生氣的。

    趙丹年「唔」的一聲,卻是沒追究批卷子的事,轉頭問楊銳道:「評價表呢?」

    「燒了。」楊銳乾脆的回答。

    「燒了?」趙丹年皺皺眉頭,再問:「為什麼燒了?」

    「第一次組織,心虛。」楊銳燦然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陽光的笑容,瞬間吸引了好些女學生的目光。

    就算趙丹年這個老頭兒,也不得不承認楊銳的笑容有魅力。

    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裡,長的帥還是有用的,比如帥哥汪精衛,比如帥哥張學良,比如帥哥周瑜,比如帥哥屈原……都做了大官,成就了一番事業~

     沉吟片刻,趙丹年揮揮手,道:「學生們都散了,你跟我來。」

    放任自流的戰術似乎失敗了,他準備和楊銳好好聊聊了。

    楊銳「哎」的一聲,喊道:「都回家去吧,銳學組的明天早點來學校。」

    再不用吩咐,學生們哄的就散開了。

    趙丹年正詫異呢,楊銳開口了,道:「正好我也想和您說點事。」

    「啊?」校長同志納悶了,他還真沒見過楊銳這麼活潑的學生。

    楊銳不管這個,想了一下,就道:「我今天和熊科長聊天,他已經答應,給咱們打兩口井,造一個排水明渠。另外,我讓他把咱們的旱廁弄一下,最好是弄成沖水的那種,這條他說要考慮一下。」

    趙丹年眼神凝了一下:「他答應打井和造渠了?」

    「答應了。」

    「怎麼答應的?」趙丹年在西堡鎮也挺有聲望的,在縣裡也有一些朋友,硬是沒有攻陷熊科長這個把門的,這讓他更加好奇楊銳是如何做到的。

    面對老頭兒好奇的目光,楊銳攤開手,答道:「我就說我認識駱縣長,他就答應了。」

    「你騙他了?」趙丹年的眉毛瞬間豎起。

    楊銳的眉毛也豎起來了:「這怎麼就叫騙了?」

    「你讓他誤會也是騙。你就沒想一想,他到時候讓你約駱縣長見面,你怎麼辦?」

    「他說約就約啊。」楊銳撇撇嘴。

    「他給你辦了事,你還能不答應?」

    「你還給熊科長辦了事呢……」楊銳話剛出口,就知道不好。

    果然,趙丹年的臉色立刻就黑了。

    西堡中學騰一個編製出來不容易,這裡有些教師還是代課老師呢,齊淵提干做老師等一系列的活動雖然都是熊科長在辦,但也要趙丹年點頭才行。這種利益交換,本來就不怎麼好聽,更別說還被人家給晃點了。

    好在楊銳還是個學生,裝作正直的樣子,道:「我最見不得熊科長這種答應了不辦事的人,我今天已經好好說他了。」

    「你該想想怎麼道歉了,老熊再不濟,打聽一下消息,就知道你和駱縣長沒關係……」趙丹年沒有深究楊銳的話,反而為他打算起來,再怎麼說,也是自己學校的學生。

    楊銳此時方才聽明白,莞爾道:「駱縣長就是西寨子鄉的,我的小的時候,還到他們家玩過。過年的時候,我們也見過面,他家小子的和我一般大,以前也是同學,就和我爸和駱縣長一樣。」

    趙丹年這才明白,微微點頭。

    「您得繼續跟進一下,爭取把沖水廁所也要過來。」楊銳又提醒了一聲。

    「我明天就去縣裡。」趙丹年果斷點頭。

    「他要是能給咱們弄一個沖水廁所,真想見駱縣長的話,我也可以安排。」楊銳比誰都想要一個非旱廁。

    趙丹年樂陶陶的繼續點頭。

    楊銳瞅著他這個表情,方問:「對了,您找我,是要說什麼事?」

    校長同志張張嘴,道:「沒什麼事,你做事要仔細一些,注意團結老師和同學,不要做譁眾取寵的事了……」

    最後半句,算是比較重的批評了。

    楊銳笑呵呵的應了,至於心裡怎麼想的,誰都不知道。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43 PM

第四十四章 香港蘋果牛仔褲

    第二日是星期天,難得的放假日。

    熱鬧了一周的學校,也稍稍安靜了一些。樹林裡少了拿彈弓的熊少年,鳥雀重回樹冠了,生機勃勃;草叢裡少了踏青的文藝青年,昆蟲安心交配了,德瑪西亞;食堂裡少了不知饑飽的男女漢子,廁所的臭味都變的枯燥了,餘味回甘。

    邵工的兒子邵亮,衣著時髦的出現在西堡中學門前。

    他背了一隻此時常見的綠軍包,卻故意將搭在外的布翻到背面去,鋁制的拉鏈因此裸露了出來,在陽光下泛著光。

    上身的海魂衫,下身的牛仔褲,以及腳下的回力鞋也是絕對的時尚潮流。

    海魂衫就是水兵們穿的藍白相間的條紋內衣,也有叫海軍衫的,屬於年輕人夏天最時尚的選擇,又清涼又好看,比後世的阿迪達斯限量版還要帥一點。若是穿這樣的衣服上場運動,就和30年後的學生穿LV襪子踢球差不多,屬於奢侈的酷。

    大回力自然更神氣,高腰厚底,盜版的就要十幾塊一雙,正版的得36元,還有錢都買不到。不過,無論是盜版的還是正版的,80年代的回力鞋都是神器級裝備,穿它出門,已經不止是帥和奢侈了,還存著囂張在裡面,尤其是穿回力鞋到校外去,沒有一定武力值的孩子,弄不好就光腳哭著回家了。

    所以,穿回力的學生和穿布鞋的混混差不多,穿著就有危險,能穿著的更顯帥,於是刺激著更多的人去穿。

    偶爾有幾名住校的學生經過,看到邵亮,都會遠遠的看他一陣,若是計算回頭率的話,自然是百分百的。

    邵亮似乎習慣了這種氛圍,他特意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進入學校,然後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周圍的平房、操場,以及旱廁……

    肉聯廠的廠辦中學自然是比鄉鎮中學好的。正如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公用設施一樣,大型國企的永遠是最好的,其次是政府部門的,第三是事業單位的,最終才是針對普通群眾的。

    因為國企自己有利潤,在上繳國家利稅以後,他想用多少都可以,自建的子弟學校,當然會精益求精,另一方面,在物資匱乏的年代裡,不管是生產什麼產品的國企,都能用自己的產品淘換到好東西。政府和事業單位依靠財政撥款,自然做不到這一點。

    不過,肉聯廠的子弟學校雖然硬件出色,軟件卻是非常的匱乏,尤其是教師,很難通過正常渠道招募。現在的大學都是包分配的,師範中專都是如此。肉聯廠即使想要一兩個師範學生的指標,也很難從上級部門得到首肯。

    另外,工廠畢竟要優先生產,在人才奇缺的背景下,他們肯定得先滿足生產需求,然後才能考慮子弟學校。

    如此一來,邵亮上學的廠辦中學雖然有三層樓房和煤灰跑道,老師卻多是提干的工人,要說低水平是不對的,可要說教學水平,那還真的不高。

    到現在為止,肉聯廠的廠辦中學,還沒有培養出任何一個大專生。

    成績稍微好一點的子弟,在讀高中的時候,都會優先選擇縣中,只有中考分數實在太低,又找不到關係的情況下,才會讀廠辦中學。

    邵亮今年開學的模擬考試,總共只得了120分,平均每門20分,已經是差的不能再差。

    邵工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找到了楊銳頭上。

    其他老師,可沒有給這樣的孩子補習的興趣。就算礙於情面,也沒有人認為邵亮能考得上大學。

    這可是尖子生也有可能回家務農的年月,誰又敢打這樣的保票。

    「你們學校有個叫楊銳的,你知道嗎?」邵亮攔住一名學生問了起來。他得來老爹的吩咐,不得不來走一遭,態度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被攔住的學生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會,問:「你找銳哥做什麼?」

    「找他有事。」

    「有啥事?」這學生衣服機敏的模樣。

    被盤問了。邵亮無奈的歎口氣,道:「找他補習,我是西堡肉聯廠的,和他認識。」

    「認識啊,那往前面走,到了紅門的地方,就是體育室了,銳學組的人整天在那裡。

    這學生履行了自己的反情報職責,又看了一會邵亮的回力鞋,才輕飄飄的走了。

    邵亮一路走一路看,很容易就找到了體育室。

    不大的兩間平房裡,此時塞滿了人,有的站不下的,還站到了外面。

    邵亮伸頭圍觀,在人群的中間,看到了楊銳。

    和他想像中的不同,此時的楊銳穿著普通,但眼神明銳有神,頗有領袖氣質。

    經過這麼久的培養,如今的銳學組已有五十多人,全部聽從楊銳的號令,在試卷銷售良好,報酬發放穩定的情況下,團體意識空前膨脹,楊銳就算沒有領袖氣質,也會給培養出來。

    只聽楊銳的聲音深沉而清晰,說:「……為了發出這個信號,我們做了許多的準備,如今,到了我們擴散信號的時候了,接下來,我們將按照教師評價表上的順序,一一前往謝師。分配到任務的同學,一隊注意帶上謝師的禮物,二隊拿好鞭炮,按時燃放,三隊注意維持我們的隊形,把銳學組的成員和圍觀的人分開,不要被分散了。另外,謝師的時候不能干擾到老師的正常生活,負責外圍的入組積極分子,注意講故事,一定不能自相矛盾,掌握到各位老師的細節,不能弄混了……」

    邵亮聽的雲裡霧裡的,思維卻是更加清晰的想:又在裝神弄鬼了吧。

    卻見楊銳話音剛落,周圍的一群人齊刷刷的散開,各做各的事去了。

    只有他被晾在中間,與楊銳面對面。

    「你是哪個學校的?」楊銳打量了他一番,確定本校沒有這麼潮的學生。別的不說,邵亮一身行頭就要50塊往上,是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還多,是農戶家五分之一以上的年收入,西堡中學可沒這麼豪富的學生,也沒有這種時尚概念。

    邵亮笑笑,道:「我是邵亮,找楊銳。」

    「我就是了。」

    「我是邵工的兒子……」邵亮反過來打量著楊銳,感覺他就是個年齡與自己相當,穿著更土氣的學生,心下越發肯定的問了出來:「你是怎麼騙到我爸的?」

    「什麼?」楊銳更驚訝,邵工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送給西堡中學一批罐頭,就是為了請他補習,這怎麼冒出了騙子?

    邵亮哼哼了兩聲,道:「我不知道你給我爸灌了什麼迷藥,總之,我是不會到你這裡來補習的。我專門過來,也就是給你通知一聲。」

    說完,他警惕的看看旁邊膀大腰圓的曹寶明,轉身就走。

    「等等。」楊銳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罐頭都送出去了,留下這個人情就不好還了。

    邵亮意料之中的停了下來,道:「我就知道,不甘心吧?」

    楊銳指指自己的鼻子,沒法接話。

    「我有一個主意。」邵亮呵呵一笑,拉開綠軍包,從裡面拿出一條牛仔褲,道:「我不到你這裡補習,但我也不告訴我爸,給你節省時間,也給我節省時間。另外,我再送你一條牛仔褲,等我爸問起來的時候,你要幫我把謊圓起來,咱們各得好處,怎麼樣?」

    說著,他就把牛仔褲丟給了楊銳。

    楊銳以前做補習老師的時候,也遇到過邵亮這種學生,沒想到回了80年代,還能遇上,不由失笑,道:「你或許覺得是個好主意,我可不覺得。」

    「你還想多騙點是吧?其實也不是不行,只要你願意平分,我還能幫你。」邵亮說著一抹頭髮,做出個帥氣的動作,道:「先看褲子,香港蘋果牌的,溪縣可買不到。」

    「香港……蘋果牌的……牛仔褲?」楊銳被這三個連接詞給驚住了。

    邵亮更得意了,道:「沒見過吧?廣*州走私過來的,一條就要100多塊,這條算是送你的見面禮。你只要按照我說的來,以後有新貨,都按進價賣給你。」

    為了增加可信度,邵亮更是撈起了自己的海魂衫的下擺,露出了腿上的蘋果圖標。

    一隻完整的紅色大蘋果,就此展現在楊銳面前。

    「還真是……香港蘋果啊。」楊銳頗有些感歎。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12:43 PM

第45章 晚來的感激

    「現在的大城市,就流行這個,咱們溪縣落後,不過,也該流行起來了。」邵亮以為把楊銳鎮住了,也悄然鬆了一口氣。

    在別人的地盤上,太招搖是有危險的。曹寶明等臥推組的同志正在幫忙搬罐頭,一個個肌肉鼓起,還是有點震撼力的。

    「你在賣這個褲子?」楊銳翻看著香港蘋果牌的牛仔褲,想笑又不好笑。

    其實,蘋果公司的確賣過牛仔褲,但香港蘋果,就很難追溯其起源了。

    邵亮拿出來的牛仔褲還是帶著喇叭腿的細腰牛仔褲,純粹的80年代品味,此時倒是非常流行。

    「隨便耍耍。」邵亮擔心楊銳告密,打了個馬虎眼。

    楊銳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

    80年代賣衣服,其實是個挺不錯的營生,賺到錢的人很不少,尤其是能說會道,有點大眾品味的,得到50%以上的利潤輕而易舉。

    不過,楊銳是得了邵工的人情的,不能看一眼就放任自由了。觀念歸觀念,承諾歸承諾,不可混為一談。

    邵亮會錯了意,不滿意的道:「一條牛仔褲還不行?你胃口也太大了點吧。你仔細看看,這樣的牛仔褲,幾十塊錢都買不到的。」

    「不是牛仔褲的事。」楊銳笑笑,將之丟了回去,道:「收起來吧,我不穿這種。」

    「你是不會穿吧。」邵亮不爽的提了提胯,也沒多話,就將牛仔褲放回了綠軍包裡。

    楊銳歎口氣,這牛仔褲他還真的不會穿,因為太低腰了,都不是繫在腰上的,直接繫在胯上了,緊的彷彿能多擠出二兩肉似的。

    也就是80年代了,再過10年,到哪裡去找滿街的排骨精,這褲子給他前世的胖子身材穿,裁開了也就是一條腿的料。

    邵亮畢竟是個學生,摸不清楊銳的想法,不由問道:「你想要啥,直接說吧,就我身上的東西,隨便給你選一個怎麼樣?」

    他身上最貴的是牛仔褲,進價22塊,然後就是回力鞋,但都是街面上的硬通貨。

    楊銳笑著搖搖頭,道:「說給你補習,就是給你補習,這事沒得商量,要不然,我沒法給邵工說。」

    「我就說在你這裡補習,不就完了?」

    「不行。」楊銳搖頭,緩了一下,道:「我這麼說吧,不管你以前的成績如何,在我這裡補習,多的不敢說,考一個大中專是很容易的,要是努力一點,大專也不難,本科得看你的基礎,但也是很有機會的。不管怎麼樣,我建議你試一試,別急著下結論。」

    肉聯廠的廠辦中學,教學水平比西堡中學要差不少,別說和回爐班的尖子生比了,高二畢業班的學生,大部分也比他們強。

    但就像楊銳說的那樣,只要正常讀到高中的,也就是能達到中考平均分的學生,再用些功,其實都能考入大中專。

    當然,大中專的學歷和高中是一樣的,等於浪費了三年時間,就換了一個分配名額,不能說是一個上好的選擇。

    可話說回來,大中專所代表的分配名額也是有價值的,以邵工的能力,安排一個高中畢業生回廠,和安排一名中專生回廠,不僅難度不同,安排的工種也不同。

    至少到90年代中期,中專還是個說得過去的文憑,比高中強了不少,尤其在基層吃香。

    廠辦中學的子弟本來就沒有考上大專的記錄,許多學生辛苦復讀,也就是為了一個大中專的名額。

    楊銳覺得,自己能做這樣一個保證,也算是對得起邵工的幫忙了。

    然而,邵亮並不領情,還有些急眼的道:「你騙我爸,我不和你追究,你別耽擱我時間啊。」

    他指著自己的大腿上的紅蘋果圖標,道:「你知道我一天能賺多少錢?唉,我讓你瞎猜什麼啊,得了,我先走了,有空也別聯繫。」

    邵亮背過身,動作很帥的在空中揮舞了兩下。

    楊銳低頭看看自己的綠軍褲,沒覺得有啥不好,口中又道:「你先留一下,人別走了,寶明……」

    他剛說完兩秒鐘,曹寶明就將反應慢的邵亮給逮住了。

    邵亮掙扎了兩下,沒能解脫,又氣又急的瞪著楊銳,問:「你要做什麼?」

    「時間來不及了,你先跟我們去謝師,回來了,咱們再談。」楊銳又將蘇毅叫了進來,讓他和曹寶明兩個人押著邵亮。

    看到這麼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邵亮頓時蔫了,說:「沒想到你還是混街面的。」

    「我混什麼街面啊。」楊銳搖頭。

    蘇毅卻是知道些街面手段,低頭看了一眼邵亮的回力鞋,彎腰就把他的鞋帶給解了下來,再一翻手,他又把兩隻腳的鞋帶給系到了一起。

    「行了,你就走我們前面,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走的慢了,我揍你,你走的快了,我揍你。你要是敢跑,那就別讓我追上,否則,你讓我跑了多遠,我就給你多少捶,你聽明白了沒?」蘇毅拍了拍邵亮的臉頰,手掌上的老繭打的人生疼。

    邵亮在街上偷偷賣貨,認識的人多了,立刻有了判斷,乖乖的低頭說:「明白了。」

    蘇毅滿意的點頭,然後冷不丁的出腳,揣了他一個大馬爬,道:「你明白什麼?知道我怎麼揍人嗎?你就明白了?」

    楊銳看的目瞪口呆。作為80後的胖子,他雖然經歷過80年代,卻沒做過80年代的小青年,哪裡知道此時的學生竟是如此的生猛。

    邵亮卻是知道的,一股腦的爬起來,更乖巧的道:「您說的對,是我錯了。」

    「別再犯了,得,頭前帶路。」蘇毅高抬著頭,又輕踹了他一腳。

    邵亮沒事人似的笑。

    這算是校園暴力吧。楊銳琢磨著,卻是沒多話。

    儘管在21世紀人看來,校園暴力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但在80年代,「校園暴力」不算是一個有效的名詞,它甚至都不算是一個名詞。

    學生被老師打了,學生被學生打了,學生的鼻子破了,學生的臉腫了——在許多人看來,這都不算事。

    和社會上的暴力行為比起來,學校仍然顯的簡單純淨。

    另一方面,暴力的確是執行個人意志最快捷的方式。不再叫囂的邵亮像是個幽靈似的,跟在楊銳身後,再不敢帶來丁點的麻煩。

    而銳學組成員,則帶著數量眾多的物品,浩浩蕩蕩的來到宿舍區。

    「砰砰」

    「砰砰砰」

    楊銳首先敲響了李秀梅老師家的大門,她被推選為「最受歡迎的女老師」,得到了超過半數以上的票數。

    「卡嗒」一聲,門開了。

    露出腦袋的是個男人,他奇怪的看看外面的學生,點點頭,回頭叫道:「秀梅,你的學生。」

    劉珊和黃仁分別站在楊銳的兩邊,有點緊張的握著手裡的東西。

    腳步聲迅速響起,沒幾秒鐘,就見李秀梅老師敞開了大門,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麼了?這麼多人。」

    「李老師,我們是來謝師的。」楊銳恭恭敬敬的說了一句,手往後面一招,做好了準備的二組成員,立刻敲起了鑼鼓,並點燃了鞭炮。

    鑼鼓是學校體育室裡的標配,不管是開運動會,還是領導檢查,沒有鑼鼓喧天的配合,肯定是不行的。

    鞭炮則是山下買的200響大地紅,聲音又大又脆,幾下就把宿舍區的老師們給吵了起來。

    80年代沒有商品房的概念,土地也都是屬於國家的,家不在本地的老師,都會住到學校的宿舍裡來,整個宿舍區就像是一個小型社區似的,有老師,有家屬,有孩子,不大一會兒,就把李秀梅老師家堵的水洩不通。

    鞭炮燃放結束的同時,楊銳立刻大聲道:「感謝李秀梅老師的教導,您是同學們評選出的,最受歡迎的女老師。」

    接著,包括楊銳在內的所有銳學組成員,都像是被扣了扳機似的,直直的鞠躬。

    整齊的動作,給人以非常正式的感覺。

    性格溫婉的李秀梅都愣住了,似乎完全沒有搞明白情況。

    看熱鬧的人也都愣住了。

    鑼鼓鞭炮組成的慶祝並不是楊銳發明的,過去十年,知青下鄉,支援邊疆等等活動,都伴隨著這種熱鬧的場景。

    但眼前發生的情況,顯然與之不同。

    楊銳笑了笑,從王國華手裡接過裝了四隻罐頭的禮品盒,遞給了李秀梅老師,揚聲道:「李老師,這裡的四隻罐頭是最受歡迎女老師的獎品,請您收好了。同時,我代表銳學組成員,再次感謝您的奉獻。」

    學生們又鞠了一次躬,然後紛紛散開。

    李秀梅這才鬧清楚狀況,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不用專門這樣子……」

    「受到大多數學生的歡迎,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李老師能做到此點,我相信付出良多,大家只是想表達謝意……」楊銳自己也做了好幾年的補習老師,深知要得到學生的歡迎是如何的艱難。

    學生是很敏感的群體,尤其是中學生,正處在價值觀的重塑期,並不是提高了他們的學習成績,就會得到他們的歡迎,同樣,放任自由,也不是受歡迎的關鍵。

    要讓學生們滿意,受到學生的歡迎,需要耐心細緻的交流,認真仔細的教學,深入的關心和充分的放權……簡而言之,要讓一個班的學生喜歡自己,比讓領導喜歡自己難多了。

    正因為如此,楊銳雖然提前準備了講話內容,語氣卻是無比的真誠。

    李秀梅心有所感,眼角不由自主的變的濕潤起來。

    在一所鄉鎮中學,作為一名普通的教師,不停的發光發熱,這本身就是一種奉獻。

    每週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以上,這是簡單的付出。

    批閱無窮多的作業,謄刻各種試卷,不斷的分析瞭解學生們的需求,這是複雜的付出。

    與學生談心,幫助學生,保護學生,資助學生,這是困難的付出。

    李秀梅不需要別人來感謝自己的奉獻,但她確實需要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被肯定。

    學生們的肯定,毫無疑問是最真誠,也最有價值的。

    幾乎是一瞬間,李秀梅的文青意識就被勾引了起來,兩行淚珠,也隨著她的臉頰滑落。

    「媽媽。你怎麼哭了?」一個小小的腦袋,扒著父親的小腿,探了出來。

    「媽媽沒哭,是高興。」李秀梅彎腰抱起了女兒。

    五歲的小姑娘,懵懂而可愛,伸手抹開母親的淚珠,卻引來了更多的淚水,不由陷入了困惑。

    看著女兒的表情,李秀梅又想哭,又想笑。

    為了方便上班,她在女兒9個月的時候,就狠心斷奶了。

    為了備課,她經常工作到深夜,吵的女兒和丈夫睡不好覺。

    為了購買資料,她不僅降低了自己和丈夫的伙食標準,也降低了女兒的伙食標準。

    為了走訪學生家庭,她磨壞了鞋,走傷了腳。

    即使生活拮據,可她還是盡可能的幫助經濟困難的學生,希望他們不至於因貧失學……

    李秀梅偶爾也會想到回報的問題,想到值不值得的問題,但在這個激情澎湃的年代,她更願意去做事,而不是去想事。

    只有午夜夢迴,她才會幻想有一天,能有曾經的學生,來到自己面前,說一句「老師,謝謝你」。

    直到今天以前,這都是一個幻想。

    有幸走出山區的孩子難得回來,留在山區的孩子生澀而害羞。

    李秀梅總是安慰自己:學生們還小,等年紀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但隨著光陰的流逝,她已漸漸的將那些念頭埋在了心底。

    直到這一刻,遲緩的,濃烈的,噴湧而出的幸福感,令她緊緊的抱住女兒,並毫不猶豫的收下了那紅色的禮品盒。

    這是晚來的感謝,卻不僅僅是楊銳的感謝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06 PM

第四十六章 來硬的

    銳學組繼續前進,以相似的流程,完成了宿舍區的六名老師的拜訪,然後又浩浩蕩蕩的下山,繼續拜訪住在西堡鎮的四位老師。

    整個西堡鎮地區,都被震動了起來。

    除了過年,當地有些日子沒這麼熱鬧了。

    隨著第一掛鞭炮的響起,開始有孩子,接著是年輕人和大人,追隨著銳學組的腳步,跟著看他們如何拜訪西堡中學的老師。

    於是,西堡中學的老師們的名字,也因為圍觀群眾的口口相傳,迅速變的令人熟悉。

    柳光榮。

    馮沙。

    莊牧生。

    ……

    在這個消息封閉的年代裡,報紙和收音機就是他們所能接觸的全部公共媒體了,除此以外,人們只有八卦和故事來做娛樂。

    什麼論壇,什麼qq,什麼微信,什麼自媒體,這個年代通通都沒有。就連電視都少得可憐,節目也非常少。

    本地中學的老師們,哪幾個更好,本身就是個不錯的故事。

    到了最後,因為圍觀的人太多,以至於驚動了鎮政府和派出所,一些警察帶著手銬上陣,才將好似遊行的隊伍分隔開來。

    好在派出所的所長就是楊銳的姑父,教育了楊銳兩句,就將他們給放回去了。

    聲勢已起,也不用楊銳多做什麼。銳學組諸人招呼一聲,開始打到回府,鎮裡的興奮卻才是剛剛開始。

    不少人都跑到老師家裡去打招呼,一個鎮裡的人,本來就沾親帶故的,要找個理由聊天,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不論有沒有被拜訪,老師們都很高興。

    發現自己做的事有意義,這本身就是一種令人興奮的要素。軍人可以拿著微薄的津貼駐守高崗,華人科學家可以放棄國外的優渥條件毅然回國,革命者可以提著腦袋為理想而戰……

    金錢不會是人生唯一的推動力,但做有意義的事,或者說,讓自己做的事有意義,是人生所必須的動力。

    楊銳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身處鄉鎮的老師們,需要的是什麼。

    事實上,即使沒有獲得鞭炮和鞠躬待遇的老師,也微笑的看著眼前發生的景象。

    全部儀式結束,回到西堡中學已是傍晚時分,楊銳讓人取了10只肉罐頭,加入到了銳學組豪華晚餐。

    在全面豎立了銳學組的形象以後,他也不再顧及人們的閑話。

    50多名銳學組成員,還有二十多名入組積極分子佔據了食堂的一角,吃的滿嘴流油,興高采烈。

    最近一個月,發生了太多值得值得討論的事,對這些少年人來說,類似的話題,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邵亮被蘇毅安放在了靠牆的一側,有些悶熱,但他還是盡可能的不去吸引他人的注意,自顧自的吃著分給自己的一碗麵。這麼多名熱血年輕的學生,絕對不是他願意招惹的。

    一會兒,楊銳端著面,坐在他對面,問︰「有什麼想法?」

    「你碗裡的肉比我多。」

    楊銳低頭看看碗裡的紅燒肉,挑了一隻,樂滋滋的大嚼,道︰「你在加入銳學組以前,差不多就是俘虜的待遇,有肉湯喝就算佔便宜了,還想吃肉?」

    「那我要是加入銳學組了呢?」邵亮虛情假意的問了一句。他靠著賣牛仔褲,每週都能賺到上百元,一個月下來,少說有六七百元的盈利,吃肉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

    要不是他的老爹固執的要他讀書,邵亮早就輟學做生意去了。不過,今天發生的一切,還是出乎他的意料,總有點怪異的感覺,更想聽聽楊銳的想法。

    「銳學組不是你想進就進的,你現在寫申請,就相當於49年反正,吃肉還是不太可能的,總歸還是能吃飽的。」楊銳心情挺好,聲音清朗,引的周圍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邵亮被他調戲了也不惱,道︰「你這麼說,反正不反正,結果不都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了。不過,你現在都落到我手裡了,要你幹什麼,還不是由我說了算。」楊銳瞇著眼。她今天也花了些心思考慮如何處置邵亮,最終決定,還是來硬的比較好。

    用溫暖的心來融化叛逆少年的心,這種故事拍成電視劇,還是很受大媽們歡迎的,可楊銳又不是電視劇裡的人物。

    他的事情多著呢,更不是什麼教育專家,只是出於對邵工的承諾,再加上給大舅幫忙的心思,才準備幫邵亮一把。

    楊銳真的沒有心情,去瞭解邵亮的心理活動,他只是準備給邵亮補習罷了。

    以前的文人大儒教學生的時候,也沒有像西方人似的,小心翼翼,如履薄郭,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了。中國人開始慣孩子,怎麼也到了80年代末了,像是邵亮這麼大的小伙子,個頂個的皮實。

    因此,楊銳在邵亮懷疑的眼神中,命令道︰「從明天開始,你就在西堡中學讀書吧。學校的老師你也見到了,至少認真負責。每天中午和下午的時候,銳學組講課,你也過來參加。然後是晚自習時間,你要完成每天佈置的作業,人就留在學校裡好了,就住在……蘇毅,你們宿舍還有舖位嗎?」

    「有,不夠我再拖一個架子床回去。」蘇毅痛快的抹嘴,不懷好意的盯著邵亮笑。

    邵亮心下一亮︰「我不回家,我爸肯定著急……」

    「我給他打電話。」

    「打電話說不清楚,再說了,我啥東西都沒帶……」

    「我讓你爸送來,今晚先將就一下吧。」

    「我不想在西堡中學讀,我在學校還有同學呢。」

    「那就沒辦法了。」楊銳一副傳銷頭子的架勢,只要不放人,堅持上課,大學生都能給你洗腦成文盲,何況他還有邵工的尚方寶劍。

    邵亮還算是聰明,見得如此,把碗一放,道︰「不管你說什麼,我是不準備上學了,上課也不聽,考試更不會好好答題,你就算放我走,也是浪費時間。」

    「上課不聽,考試不答,的確是有點問題哦。」楊銳摸了摸下巴,一副思索的表情。

    邵亮反過來勸道︰「你不如現在放了我……」

    「不聽講就抄寫吧。」楊銳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先從英語單詞抄寫開始吧,每個單詞抄100遍,早晨抄10個單詞,中午抄10個單詞,晚上抄10個單詞,堅持一個月,增加幾百個詞彙量沒問題。到時候再抄十幾篇作文,英語考個四五十分估計不難……」

    邵亮慌了︰「抄這個東西有啥用,再說了,我考試不好好答,你一樣沒法交差。」

    「我是還你老爹的人情,不用交差。」楊銳說著一頓,又道︰「你抄寫過單詞的本子,我會給你收好的,到時候拿給你爸一看,他就明白了。」

    「我不抄。」邵亮祭起終極法寶。

    楊銳向蘇毅努努嘴,道︰「你們兩個結成學習班子,你不抄,抄的不好,抄的不夠,抄的難看,都是蘇毅的錯。」

    他摸摸邵亮的頭,道︰「我勸你抄寫的時候用心一點,這樣效果好點。當然,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只要不是傻子,他抄100遍單詞,總能記得住。」

    邵亮傻了,半天才道︰「你這麼整,是浪費我賺錢的機會。」

    「82年做個體戶?還是未成年?」楊銳瞥了他一眼,道︰「我十有**是浪費了某些執法人員賺錢的機會……耽擱一兩年,讀完高中再決定人生目標,我覺得穩妥一點。」

    「我不想穩妥……」邵亮梗起脖子。

    楊銳擺擺手︰「我不是你爸,我管不了那麼多,先抄兩個星期的單詞吧,到時候我叫你老爹過來,你們自己談。」

    邵亮氣的大叫起來,被蘇毅一巴掌給拍了回去。

    楊銳伸了個懶腰,暗自搖頭。他對現在的社會治安和法律制度是抱有悲觀態度的。後世人看80年代的生意人,只看到了他們賺錢容易,卻沒注意到商業環境的惡劣。商業行為不受保護且不說,任何一名領導的腦洞大開,都可能導致原本合法的事情變的不合法。掌握有不受控制的權力的機構和個人很多,不管是國企還是行政部門,都有直接處罰商人的能力。黑社會更不用說,有時候一個鄉村都有兩三個團伙。

    這種混亂的環境,雖然可以渾水摸魚,卻又使得商業風險的幾率無限增大,要想成功闖出80年代,著實不易。

    楊銳遠看了一眼邵亮,隨手拿出紙筆,開始制定新的教學計劃,同時開始考慮,如何將自己的補習教程,加入到學校的正常課程裡去。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07 PM

第四十七章 新概念英語

    接下來的幾天,楊銳照常上課,銳學秘卷也照常出售,校長繼續流連於縣城與地區之間蓋章子,校內氣氛略有平靜,銳學組的名聲卻是到了高峰,不僅是回爐班和畢業班的學生,其他年紀的學生也紛紛申請加入銳學組。

    按照楊銳的要求,加入銳學組是要寫入組申請的,於是,雪片般的申請立刻堆滿了桌子,還有許多人積極參與銳學組秘卷的刻錄和印刷工作。

    申請書有厚有薄,多者二十餘頁,少者兩三頁,其中一些看一眼就知道是入黨申請書改的,另有一些則寫的相當認真。

    鯉魚跳龍門哪有那麼容易,西堡肉聯廠的廠辦中學每年近百人,沒有一個考進大學的,西堡中學差不多是本地最好的鄉鎮中學,一年也只有寥寥數人考上大學……不過,難度並非是跳龍門的阻礙,只要想想跳過龍門的生活,有志於此的學生就願意付出一切來獲取丁點的機會。

    這是從一個世界前往另一個世界的唯一捷徑。

    楊銳一個人是看不完那麼多申請的,堅持了一天,就把黃仁和劉珊拉入了審核組。

    因為楊銳的表現,尤其是「謝師」行為,令劉珊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加之性格認真,接受了審核的任務以後,她竟是把審核工作做的井井有條,不僅分出了通過、暫緩和不通過三類,還給每份申請書寫了評語,然後給該生單獨建立檔案。

    如果說寫評語是認真,建檔案就是做出花了。

    劉珊找上來的時候,還擔心楊銳不同意,用勸說的語氣道︰「咱們學校的人數不多,需要做檔案的估計只有兩百人左右,他們也不會投遞一次入組申請了事,總要繼續投遞下去,一次兩次還不覺得,三次四次的話,做一份檔案就更划算了。我考慮著,也不用真的買檔案袋之類的東西,就用一個文件夾,給每個學生做一張紙的檔案,夾在裡面,他每次申請,無論是否通過,我們都可以在裡面標注,這樣下一個人審核的時候,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也不用每次都保存入組申請,還能讓申請的過程更公平……」

    「我同意了。」楊銳看著劉珊的認真勁兒,自愧不如。

    劉珊頗為意外,道︰「你真同意了?」

    「為啥不同意?」楊銳反問。劉珊建立的檔案,更是給了他靈感,進而有了一系列的聯想。學生可以畢業,檔案卻可以永遠記錄下去。隨著銳學組成員的增多,楊銳全靠記憶的方式,顯然是行不通了。

    但若是給每個人都建立一份檔案,哪怕他們畢業以後各奔東西,楊銳依然能夠通過它們,回憶起雙方的關係,重新建立聯絡。

    劉珊自然想不了這麼深入,但她的思維回路卻是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問︰「你不會是因為我的原因,才同意的吧?」

    她的眼楮不大,卻是靈動非常,看著人的時候,像是一汪打轉的湖中漩渦。

    楊銳本來準備解釋的,到了嘴邊,一笑而道︰「因為什麼都沒關係,你的想法挺好的。而且,我們不能只給申請入組的學生建檔案,要給所有銳學組的成員建檔案。這樣吧,檔案袋還是先不要買,免得人家以為我們要做什麼,弄些回形針,或者是訂書機,給每名學生準備三頁紙,順便填寫相應的資料,要加上一些家庭信息,然後是學習情況,我們的一些主要活動等等,就比正常的檔案還詳細一些,畢竟,咱們就這麼多人……」

    劉珊原來還有點羞澀,可聽楊銳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由道︰「給幾百人建檔案,我一個人不可能做完。」

    「那再給你加一個人。」

    「還是不夠,最好要有4個人,買東西還得單獨派人去。」劉珊掰著指頭算,搜集信息要多長時間,撰寫信息要多長時間,核查和分類要多長時間……

    聽她說的認真,楊銳也認真起來,想了想道︰「就按4個算,我讓黃仁安排補助。」

    「補助?」

    「與刻卷子的同學的補助一致吧,每小時一毛錢。最多給你們5天時間,到期不能完成的話,補助也就停發了。」銳學組日漸正規化,計算工作時間的時候,也縮減到了每日最多8小時,這是為了和國家的法定工作時間相對應。如今可不講究加班多給錢,事實上,不管你加班多給了多少錢,都很容易被人引申到剝削上面去,因為盈利機構加班的目的都是賺錢,既然賺到了錢,不管分配多少給工人,都會產生利潤,也就是剩餘價值。

    在80年代早期,究竟是剩餘價值還是利潤的事是說不清楚的。楊銳既不關心這個問題,也不想成為論戰中的目標,他的前程遠大著呢,何必去冒這種政策風險,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一個不小心踩入深淵,緊接著就是萬劫不復。這和考試100分可是截然不同的風險。

    最簡單的情況,某位老黨員看不慣你,一紙實名舉報,前面的努力就可能全部報廢。

    這年月的上訪可不是給群眾準備的,真正厲害的上訪屬於官員和黨員,他們每年製造的上訪也遠多於普通群眾,多少高級幹部就始於一次同僚的上訪。楊銳的小身子骨,還遠遠禁不住這種大殺器。

    劉珊卻是一驚,摀住小嘴,道︰「你要給我們發四塊錢?」

    「工作理應得到報酬。」

    「你真的是因為做檔案發錢?」劉珊突然又有了懷疑。

    「你說呢?」楊銳笑笑,不等劉珊反應過來,又道︰「行了,趕快去找人吧,只要沒事的銳學組成員,對方同意,都算數,你把名單交給黃仁,讓他發錢就行了。」

    劉珊深看楊銳一眼,說了句「好」,轉身離開。

    楊銳笑笑,繼續伏案讀書。

    他這些天,都在默寫《新概念英語》。

    國內目前已經有了新概念英語,但不是出版刊物,而是手抄和油印的小冊子。

    英國人亞歷山大67年就推出了這套新概念英語,一度風靡全球,國內則是兩屆高考結束,才開始瘋狂的尋找適合的英語教材。因為央視播放的《跟我學》實在太火,由同一名作者著作的新概念英語就此進入了中國人的眼簾。

    然而,沒有正式出版的新概念英語,在82年還是很難買到的,大家一般都是借來自己抄寫,也有些學校的老師會油印一批,發給喜歡的學生。

    就是這樣零碎的規模,也讓新概念英語遍佈全國,再過兩年,還會有出版社無視版權,開始大規模的印刷。

    可在有出版社印刷之前,要想找一套完整的新概念英語,並不容易,許多學生都只抄自己覺得好的部分,也有抄幾篇文章就放棄的,還有弄丟的,抄錯的……就像古代的讀書人抄書一樣,越是大部頭的書籍,就越容易散佚。

    楊銳思前想後,乾脆決定自己抄一份完整的出來,然後油印分發給銳學組所有人。

    他對於英語教學沒什麼心得,而他所接受的最高端的英語訓練,則是為撰寫論文而學的,他這個專業方向的研究生畢業需要發表至少一篇一區論文,而一區的雜誌都是外文雜誌,英語不行的,畢業都困難,不學是不行的。

    不過,楊銳到了大學才努力學英語,畢業幾年以後又不再用,許多內容也都忘的差不多了,反而是專業相關的詞語,記憶深刻。

    換言之,現在把楊銳丟到英語國家去,他能磕磕絆絆的說一些生物學的單詞,日常對話反而談不明白。

    楊銳也不懂什麼英語竅門,但他記得很清楚,背下新概念英語,英語水平絕對是突飛猛進。

    這種故事,在他高中的同學中出現過,在他大學的同學中出現過,在他補習學校的學生裡也出現過。基本上,背下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和少量的新概念英語第三冊,中考達到較好成績是很輕鬆的,背下新概念第三冊全文,高考英語得到80%的優秀分也是輕而易舉,若是能有恆心背下新概念英語第四冊,一口氣通過四級和六級都簡簡單單,甚至托福雅思都不難。

    這是一個廣為流傳的秘笈,然而,真正能夠踐行這條秘笈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這就像是人人都知道,背下了英文字典,英語就一定能有好成績一樣。後世的人們,總是願意尋找各種各樣的高效率學習方法,這自然是無可厚非的,每個人的時間有限,也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學會英語才能生活,用最少的時間得到最高的分,才是大眾的普遍追求。

    不過,80年代的學生是不講究生活的。這個年代,別說是背課文了,背英語詞典的都大有人在。不是因為英語詞典有多厲害,而是英語詞典就是他們找到的最完整的英語書。

    不像是後世的學生,80年代的學生是沒有後路的,再難背的課文,只要能加分,他們也願意。尤其是鄉鎮中學的學生,要麼通過高考,成為光榮的大學生或中專生,繼而成為國家的人拿鐵飯碗,坐辦公室。要麼是沒有通過高考的,那就只能回家種地,忍受最少20年的工農業剪刀差,最後看看夠不夠好運,趕上國家項目征地,才能享受幾年的休閑時光。當然,要是倒霉的趕上了地方征地,那就連地都沒得種了。

    至於經營商業,雖然是一條路子,卻遠非一條幸福之路。大部分人是不敢傾家蕩產借錢做生意的,就是傾家蕩產的借錢做了生意,也不一定能賺到錢,就是賺到錢了,也不能保證以後還能賺錢。

    事實上,在全民下海的浪潮中,參與商業活動的鄉鎮居民和農民是非常多的,可放到30年以後再看,風光依舊的寥寥無幾,最終大紅大紫的,還是80年代考大學,又辭職下海的一批人。

    至於輟學經商,然後僱傭大學生的逆襲派,有則有之,相較辛苦刨地球的同齡人,他們的數量實在太少,付出實在太多。

    總而言之,領先兩三年,默一份新概念英語,足以解決大部分學生的英語問題。

    不說考到**十的高分,只要達到平均線,那就已經超過了高考平均分不少了。

    如此等只要肯努力,就有收穫的方式,也是此時最受學生們歡迎的。對他們來說,早上五點起床背書,根本不算事。

    楊銳自己也開始默背《新概念英語》,以期找回失去的預感,若是能夠稍微提高一些英語水平,也是不錯的選擇。

    畢竟,他要想在大學繼續做學霸,又或者發表腦海中記憶的諸多論文,英語還是不得不面對的坎兒。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08 PM

第四十八章 誰做決定

    楊銳抄到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的時候,又開始有外校的學生出現在西堡中學的校門外,蹲在石凳前,頭戴斗笠,腳蹬拖鞋,埋頭苦抄,也有富裕些的學生,堵著進出學校的學生,要求加價購買油印的新概念英語。

    一本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就有三百頁,雖然被楊銳省去了圖形習題等等,正文還是超出了160頁。由于油印只能單面,耗費了如此多紙張的新概念英語第一冊成本達到了1元,也不是每個學生都能買得起的,加價到一塊五毛錢的時候,不少學生就咬牙給賣掉了。

    王國華第一時間告訴了楊銳這個消息,問︰「咱們要不要把新概念英語印出來,也賣一塊五的話,倒是能有一半的利潤。」

    楊銳沒回答,卻是撓頭道︰「現在放出去的都是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吧,這個還有人來抄?」

    他第二冊還沒抄完呢。

    新概念英語第一冊都是短句,充其量也就是簡單對話和看圖說話的水平,一個人問「亨利哪里去了」,另一個人就回答「可能在房間里,我不太清楚」。

    這種英語水平放在後世,別說是初中學生了,好一點的小學趕畢業前都教完了。在楊銳的眼里,新概念英語的精華應該在第二第三冊,尤其是對應付高考的學生來說,第三冊最有價值。

    至于第一冊,楊銳只是想讓大家先熟悉一下新概念英語的教學方式罷了。如現在又不是隨便走進一個書店,就能看到一屋子教輔材料的年代,好些學生連選擇題都沒見過,你不給他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弄不好就死機了。

    王國華卻是不明白楊銳的疑問,道︰「這個新概念英語,以前光聽人家傳怎麼好怎麼好,咱們這里見都沒見過。你拿出來以後,我也覺得特別好,為啥不抄?」

    「新概念英語有四冊,你知道吧?我在封面上寫了第一冊呀。」楊銳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王國華點頭,然後用不明白的眼神看著楊銳。

    楊銳再問︰「你不覺得太簡單?」

    「哦,前面是有一點,後面的句子就稍微長了點。」王國華說著不自信了,問︰「我是不是哪里弄錯了?」

    「沒錯,沒錯,覺得合適就行。」楊銳拍拍王國華的肩膀,暗道︰看來是我弄錯了,王國華的英語有三十分左右,在回爐班里是平均水平。其他班里英語考十幾分或者幾分的,確實適合新概念英語一。

    楊銳其實還是高估了現在的學生們的英語水平。旁的不說,後世的英語教育都是從小學開始了,王國華等人的英語教育,卻是從80年前後才有的,而且沒有合適的老師,只能用拼音標注著英語單詞來讀。

    到現在為止,王國華總共也就學了兩年的英語,其中大部分時間還都在放羊,其水平比後世的初二學生還要弱一些,之所以能考30分,那是高考的英語卷簡單,不是他的水平能有那麼高。

    學校的英語水平低,社會上的英語水平更低,例如公務員考試時非常熱門的海關崗位,在80年代的聘用考試中,經常會出一些「寫出26個英文字母」的題目,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答不出,氣的破口大罵︰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學英語!

    發現情況有變,楊銳的思路也就變了,托腮想了一會,道︰「你今天下午去一趟山下吧,到縣城找我表哥段航。」

    「找那個刑警隊長?」王國華說起警察,還是有點怕的。

    「你不是說要印新概念英語嗎?我原本是想出到第三冊再印的,既然第一冊合適,那就現在印起。」

    「那找他做什麼?」

    「你忘了嚴老四之前找了個印刷廠?我之前就讓表哥打問情況了,你現在下山去,就說我們想用印刷廠印書,讓他想想辦法。」印刷廠都是國營單位,不認識的人來印出版物,就得介紹信。嚴老四不知用了什麼關系,找到了一家合適的印刷廠,能給他偷偷印刷試卷,這種資源是非常難得的,楊銳因此才忙不遲疑的找家長也要把他打掉。

    可以說,印刷廠是嚴老四覆滅的關鍵因素。

    不過,人家願意給嚴老四印刷試卷,不代表就願意給別人印,楊銳因此請表哥多加打探,如今就算沒有結果,想來也有些頭緒了。

    王國華有點畏難的道︰「聽說印刷廠貴的很,咱們要是請他們印書,賣不出去怎麼辦?」

    「油印的教材能賣得出去,鉛印的還能賣不出去?」

    「那不一樣,油印是咱們想印多少印多少,印刷廠的機器多快啊……」

    「就是快才便宜。咱們一天能油印幾千張紙,用來出書還不到100本,還沒有試卷賺錢。但換成鉛印,那就是賣多少印多少了。」楊銳說著一頓,看王國華的表情不自然,于是問道︰「你好像還是不太看好?」

    「我就是覺得太貴了,既然是廠子,一次總要印出幾千本吧,那不是要幾千塊了,你看咱們學校,能花一塊錢買書的,都沒有一百人,加上縣里和周圍鄉鎮的學生,一千本都難說。另外,好多學生寧願抄書,也不願意買書的,一塊多的書價,還是挺貴的。」王國華摸摸腦袋說了一串,又呵呵笑了兩聲,道︰「你要是看好,我也同意,就是覺得應該謹慎點。」

    楊銳略顯意外。他沒有預料到,王國華對成本和價格是如此敏感。

    王國華如此,想來其他的銳學組成員也會有類似的念頭。

    而且,其他的銳學組成員,估計不會像是王國華如此支持自己。

    楊銳沉吟片刻,干脆道︰「印刷用的是銳學組的資金,既然你不看好,那我們就做一番討論好了。」

    「怎麼討論?」

    「召集所有銳學組組員與後備組員,討論表決,是否印刷。」

    王國華一驚︰「那要是表決不印刷,怎麼辦?」

    沒有表決沒關系,有了表決以後,表決失敗是會大大降低聲望的。

    「不印刷就不印刷,我聽大家的。正好,我們也可以完善一下銳學組內部的機制。」楊銳是想借機整肅一下銳學組。畢竟,現在組內順風順水,不會有人出什麼怪招,但隨著組員年齡的增漲,銳學組的積累增多,免不了會有反對的聲音,與其到時候被動應付,不如現在先來一次預演。

    楊銳本人對新概念英語是非常看好的,這不是眼光的問題,是歷史證明的事兒。

    不過,印刷廠是一次印刷的數量越多,成本越低,楊銳雖然希望盡可能的多印的,銳學組內其他人的想法卻不一定如此。

    說起來,現在的銳學組半個月就能積累一千元的資金,比西堡中學的辦公經費都要多,有組員產生守財奴的心態,楊銳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這是不同的人生經歷和背景所決定。

    王國華低頭想了一會,卻道︰「這不公平,就是要表決,也應該是組員表決,後備組員不是組員,不應該參與表決。」

    現在的正式組員僅王國華、曹寶明、黃仁和蘇毅四個人,劉珊都還是後備狀態,若是以組員為基礎投票的話,楊銳的任何決議都會通過的。

    楊銳有他自己的目的,因此堅定搖頭,說的大義凜然道︰「我以前沒有詳細規定組內表決的方式,就是希望和大家協商,畢竟,銳學組是大家的銳學組,應該聽取大家的意見。這一次,還是請後備組員一起參與,入組積極分子也邀請他們來旁聽好了。」

    王國華瞅著楊銳的眼神,道︰「不管別人怎麼樣,我覺得還是你做的決定好。」

    「就算以後都要我來做決定,那也要大家表決同意才行。」楊銳說的意味深長。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0 PM

第四十九章 一起做壞事

    「不管其他人怎麼想,我支持你做決定。」王國華做了承諾以後,方才出去一一通知銳學組成員。

    下午,銳學組的全體大會就開了起來。

    當楊銳公布了議題以後,立刻引來了嗡嗡的討論聲。

    「真的讓我們決定?」

    「後備組員也有投票權嗎?」

    「是一人一票嗎?正式組員也是一票嗎?」

    最激動的是後來加入的後備組員,紛紛發問,反而是曹寶明等人,沉默不語。

    楊銳直接站在一個桌子上,回答道︰「就是一人一票,後備組員和組員的票數相同,我也是一票。不過,銳學組的章程究竟是什麼樣的,我們尚未確定,目前就先用這種方法,最是公平。」

    王國華立刻道︰「銳學組是你建的,一人一票怎麼就公平了?」

    楊銳搖頭︰「銳學組是大家的,該是什麼樣的章程,應該由大家來決定,我們現在也有76人了,以人為單位做一次表決,正是時候。」

    他自然不是真的認為一人一票就公平了,但是,楊銳並沒有時間直接管理銳學組,若是以命令的形式繼續掌控銳學組,其實會將很多權力分給黃仁這樣的代為管理者。

    與其如此,不如讓銳學組有自然生長的空間,同時掌握最關鍵的權力。這就像是董事長和總經理的區別一樣,後者的權力來自前者,前者又隨時可以介入管理,正是花費精力最少,獲得權力最大的方式。

    但是,想要的權力,直接說出來的效果並不好。不如讓民主先踫壁,再談獨裁的事。

    于是,楊銳有意不說話,任由大家討論。

    而在某生問到新概念英語的印刷數量的時候,楊銳毫不猶豫的說了「一萬冊」。

    整個體育室,都因此沉默了許久。

    最後,是大大咧咧的許靜,開口道︰「一萬冊,不是要一萬元?」

    「可能還超過一萬元,印刷廠開機要錢,說不定還有額外的費用。」楊銳向四周看了看,道︰「新概念英語共四冊,我們根據第一冊的發行情況,決定後面三冊的發行數量。如果順利的話,利潤應當有50%左右甚至更多,因為印的越多越便宜,考慮到其他成本,一萬冊比較恰當。」

    「要是不順利呢?」一名不認識的男生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蘇毅「呀」的大叫一聲,指著他道︰「你是什麼意思?」

    男生頓時縮著腦袋不敢說話了。

    楊銳拉了蘇毅一把,道︰「暢所欲言,要是不順利,是會造成虧損的,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是冒險印刷新概念英語,還是放棄這個機會。」

    劉珊奇怪的看楊銳一眼,總覺得他不像是在勸說。

    一萬元的成本,還是嚇住了許多人。

    雖然沒有人再跳出來反對,但也沒有人站出來贊同。

    就是王國華都對此表示不安,更別說其他人了。

    好半天,還是黃仁低聲道︰「要不然,咱們將數量降低一點?」

    他最近常與組員們打交道,也能猜測到他們的心思。一萬元的確是太多了,在這個萬元戶還是傳說的年代,也就政府機關能用萬元做單位。何況,楊銳只將一萬元作為基數。

    黃仁話音剛落,就有人再次道︰「有多大的肚皮吃多少飯,咱們沒有一萬元去印刷吧?」

    「不用一下子給印刷廠所有的錢,先支付2000元左右的定金,我估計就能讓他們開機印刷,剩下的,等我們賣一段時間,再還他們剩下的。當然,我還沒有和印刷廠談過,最終情況如何,我到時候還會召開全體會議,讓大家選擇的。」

    平時不愛說話的李學工也是銳學組的成員了,他本來是不準備發言的,可是看大家討論的熱烈,終于被一萬元這個天文數字給炸了起來,道︰「要是……我是說,要是咱們決定要印刷這個書了,印刷廠又不同意咱們的方案,那怎麼辦?」

    「兩個選擇,追加投資,或者中止印刷。」楊銳回答的極快。

    「那就是要借錢印刷了?」一個扎著兩角辮的女孩子傻乎乎的問了出來。

    楊銳肯定的道︰「借錢印刷。」

    「要借8000塊?」兩角辮的女孩子不安的看著周圍。

    「估計不止8000元,就像我說的,還有額外費用,具體多少我尚不知道。」

    「要是……咱們賣不掉書,是不是還要還錢?」

    「當然要還,既然是銳學組的名義賺錢,就以銳學組的名義歸還。」楊銳說著一停,道︰「現在的銳學組現金流穩定,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們每天都能賺到好幾十塊,就算虧掉了這筆錢,最多幾個月,我們還能翻身。」

    一個男生不由站了起來︰「可再過幾個月,我們就畢業了。」

    「是啊,時間都用來還債了……」

    王國華忍不住站了起來,大聲道︰「李鐵強,王萬斌,你們吃罐頭,拿補助的時候,怎麼不反對?沒影子的賠錢,你們就不干了?」

    「我們是不想耽誤高考……」被點名的兩個男生低頭不敢說了。

    「當然不能耽誤高考。銳學組存在的意義,就是節省時間,提升效率,不能做相反的事。」楊銳這時候站出來笑道︰「罐頭本來就是分給大家的,補助是做油印賺的,各是各的賬。如果一萬元虧掉了,的確要大家白打工一段時間……這樣吧,我們還是表決。」

    體育室內,七十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先說話。

    楊銳又笑︰「匿名表決吧。」

    曹寶明雖然膀大腰圓的,腦子卻清楚的很,急忙道︰「楊銳,表決就表決,為什麼要匿名表決?還能不為自己的話負責?」

    以楊銳的威信,這麼多人盯著,匿名表決和當場鬼決的票數可能相差很大。

    楊銳現在卻是想輸,即道︰「咱們也是一次試驗,第一次,就怎麼方便怎麼來。」

    他又對黃仁道︰「會議記錄里面,把咱們今天的章程寫清楚。這一次,咱們嘗試每人一票制,包括後備組員都有投票權,後備組員和組員的票數相同,和暫代組長的我也是票數相同,同時,采取匿名表決。就這樣吧,裁些紙,咱們當場唱票。」

    「如果表決不通過,我們就不印新概念英語了?」李鐵強是個復讀三年的老生,對時間和錢都很敏感,今年要是考不上大學,他是準備放棄的,因此,他也無法將大量的時間耗費在工作還錢上面去。

    楊銳看看他,道︰「沒錯,表決不通過,我們就不印新概念英語了。」

    「那……有點浪費,咱們不能繼續油印嗎?」李鐵強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還是把話說全了。

    曹寶明轉著腦子才醒悟過來,怒道︰「你小子是又想要好的,又不想擔責任啊!」

    他擼起袖子,就要沖上去。

    楊銳趕緊攔住他,道︰「開會就開會,繼續油印就繼續油印。表決不通過,咱們繼續油印,按照本校學生需要的數量,要多少印多少,只收成本。不過,我話說在前面,我看好鉛印的市場,大規模印刷也的確能降低成本,如果銳學組的大家投票說不印刷,我自己去找印刷廠,自己掏錢印。」

    「要是虧了呢?」李鐵強破罐子破摔,干脆問明白一點。

    「要是虧了,我自己還錢。我現在還有將近2000的稿費,以後還能繼續寫,不用擔心。嗯,我也提前說明白,如果賺了,利潤是都歸我的,不會打到銳學組的賬里面。」楊銳說著笑笑,道︰「各位,我一個人都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咱們這麼多人都不能承擔這個風險?」

    「你才考了一次,我都考了三次了,不一樣。」李鐵強繼續為自己撇清。

    楊銳笑著搖搖頭,道︰「不說了,咱們表決吧。」

    黃仁將裁好的紙,分發給所有人。

    王國華想說什麼,又被楊銳給攔住了。

    五分鐘後,一個紙箱改裝的票箱,將所有的選票給收集了起來。

    「開始唱票吧。」楊銳裝作神情嚴肅的樣子,心情卻很平靜。無論贊同還是反對,他都不吃虧。

    劉珊等較為信服楊銳的學生擔心的看著他。

    不是每個銳學組學員都信服銳學組和楊銳的,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新加入的成員,或是因為想補課,或是因為銳學組的名聲而加入進來的。就像是大多數組織那樣,他們的多數成員,都屬于只願意索取,不願意付出的類型,是想要蹭好處的一種人。

    上萬元的債務,對于不足百人的銳學組來說,等于平均每人100多元,除了王國華,曹寶明這些與楊銳較親近,或較信服他的組員以外,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承擔的。

    哪怕只是一種概率,他們也不願承擔。

    當然,也有的人並非不相信楊銳,只是金額太大,而其性格又不願冒險。

    楊銳能夠猜測到部分答案。如果放在後世,這就相當于七十多個學生,在討論是否願意貸款100萬元來投資某個項目。

    僅僅積累了一兩個月的威信,在章程不利的情況下,是很難通過這樣的匿名表決的。

    而答案,也的確如此。

    黃仁、劉珊和王國華三個人,點了兩遍票箱,還是無奈的宣布︰「同意的34票,不同意的……39票,3票棄權。決議不通過。」

    楊銳驚訝萬分,他原本以為這樣的匿名投票,只能有20票左右的贊同票。

    險些就通過了。

    楊銳心里嘀咕著,要是通過了,前面的鋪墊可就白費了。

    表面上,楊銳露出失望的表情,道︰「既然表決如此,以銳學組的名義,找印刷廠鉛印新概念英語的決議就此作廢,我會自己想辦法獨自做的。行了,今天散會吧。」

    李鐵強等人收斂著笑容離開了體育室。

    劉珊安慰的看看楊銳,也沒說什麼。

    楊銳用眼神示意黃仁,王國華和曹寶明留下。

    在各種安慰過後,體育室內終于只剩下了4個人。

    「把選票都收起來,對一下筆跡。」楊銳在三人關心的目光中,卻是微笑道︰「把明確是投了反對票的名單攏一下,把明確是投了贊成票的名單也攏起來。投贊成票的結束後備,做正式組員,投反對票的也結束後備,從銳學組內開革出去,嗯,你們會對筆跡嗎?」

    「會。」黃仁連忙回答。都是參與過大字報時代的人,是人不是人的都學過一點對筆跡的方式。

    王國華意外的道︰「你早就料到,有可能表決不通過了?」

    「嗯,七十多人,我也照顧不過來,好多人都只是來上課,其他什麼活動都不參與,和我也不熟悉,估計也不信任我,投反對票也不出奇。當然,有的人只是純粹的不願承擔風險,不過,不管哪一種,我們銳學組都不需要。」楊銳接著放緩了語速,沉穩的道︰「銳學組需要兩種人,一種是願意為國家民族而奮斗的,一種是願意抱團取暖共患難共富貴的……大家現在還年輕,很難講未來會怎麼想但這一次投反對票的,要麼是不相信我,要麼是缺乏魄力,不管哪一種,銳學組都不需要。」

    三人都聽呆了。

    只見曹寶明猛一拍大腿,疼的王國華跳了起來,說道︰「這就把雜人給剔出去了!」

    「一大部分。」王國華呲牙咧嘴的一巴掌打回去。

    曹寶明就當撓癢癢了,道︰「明白了,這一定要把筆跡給對清楚。」

    黃仁卻是不放心的問︰「銳哥,你真的自己投錢印刷?」

    「當然,新概念英語很好賣的,本地賣不出去,到外地賣也是一樣的,只要成本降下來,這東西有多少賣多少。」楊銳無比肯定,大不了,他就把書拉到省城去賣。在這種隨便消化幾十萬本雜志的城市里,賣掉一萬本新概念英語太容易了。

    曹寶明再一拍大腿,樂道︰「等鉛印的新概念英語都賣掉了,咱們再開全體會議,到時候可就好說話了,以後一定要讓銳哥做決定。」

    楊銳謙虛的道︰「設置一個否決權還是有必要的,全部讓我做決定不行,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房間短暫安靜,然後,四個人一起笑了出來。

    楊銳感慨︰終于有點秘密小組一起做壞事的感覺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2 PM

第五十章 印刷

    四個人用了一天時間核對筆跡,基本將贊成和反對的名單列了出來,剩下十幾個不能確定的名字,楊銳準備繼續留在後備小組裡,以待觀察。

    至此,準備工作基本完成,楊銳拿了新概念英語第一冊的文稿,直接下山去找表哥。

    在80年代,印書的利潤是很高的,尤其盜版書的利潤更高,往往會有成本的50%以上,還有200%的例子。

    同樣是新概念英語,國內幾家出版社在沒有獲得授權的情況下大肆印刷,賺到的錢不僅讓員工過了好幾個肥年,還起了新的辦公樓,更換了全新的設備,去掉極高的行政成本,利潤還有幾百萬上千萬。

    楊銳不求能與此等大型出版社相比肩,他只是相中了溪縣左近的一畝三分地,考慮到前輩盜版人霍老四等人的命運,楊銳這次選擇史貴做自己的中間人,所有與外界打交道的工作都交給他。

    史貴雖然也是個聰明人,卻沒有楊銳想的那麼遠,反而心中竊喜,指望著自己聯絡到了對方印刷廠以後,也能留個人脈。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反而配合的不錯。

    段航帶著史貴認了門,後者陪著解放印刷廠的廠長喝了兩頓酒,就瞭解了對方的需求。

    待史貴回來報告的時候,他還暈乎乎的,嘴裡像是塞了一個核桃似的,說︰「那孫子要1000

     「什麼?」楊銳臨時住在段航的宿舍裡,聽到這個數字也嚇了一跳,問︰「是要1000塊錢?」

    「是。黑吧?」史貴酒桌上聽到這個數字,足足喝了兩杯酒壓驚。

    要說多,1000塊錢也不多,銳學組半個月的利潤罷了,只是楊銳預計的新概念英語第一冊五分之一的利潤,換成那廠長的工資,也就是一年多兩年的薪水。

    但是,不同年代的產品價格是不同的,行賄受賄也是一樣。在82年,主動索賄的官員不是沒有,但數量很少,人們所謂的走後門,一般也就是提兩瓶酒兩條煙,價格少則十數元,多則數十元。

    以最好的標準,兩瓶茅台兩條中華,也達不到百元的標準,無非是物以稀為貴,比較難找到票證罷了。

    另一方面,連商品經濟都沒有開始的中國社會,人們手裡的活錢並不多,1000塊錢拿出來,辦一場婚禮,或者搞個祖國大陸兩月游,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商人們還沒有開始甩著人民幣腐蝕黨的幹部以前,敢要1000塊的主兒,實在太出乎楊銳的意料了。

    「給嗎?」史貴帶著微弱的期望。這麼貴的線,他自己是牽不起的,也只有楊銳能嘗試一下。

    楊銳一個勁的苦笑,道︰「就算我願意給,我也不敢給啊。」

    史貴不解︰「為什麼?」

    楊銳搖頭︰「這貨膽子太大了,遲早出事。這麼大數額的行賄,肯定要把我們給牽出來,到時候就麻煩了。」

    嚴打結束是87年,換言之,在此之前的任何犯罪行為,都是高風險的。雖然行賄不算是什麼重罪,可到了司法部門都要用罪犯來充數的時候,重罪不重罪就說不清了。

    要是幾十上百元的現金,楊銳覺得不會有危險,說不定對方自己都忘了。但1000元的行賄,想忘掉是有點難的。

    史貴也害怕,長嘆了一口氣。

    「解放印刷廠有這麼火?」楊銳難以置信。

    「火什麼啊,機器比那個廠長都老了,上面給的任務也經常完不成。廠長一天都在外面跑,工人也就隨便上上班。」

    「但還是個印刷廠。」

    「是啊,再怎麼爛,也是個印刷廠。」史貴比楊銳更失望,因為他本人不用擔任何的風險,賣書抽成的話,可比卷子賺的多多了,而且數量也大。

    楊銳考慮了好一陣,還是沒捨得放棄。省內的印刷廠數的過來,個頂個的難說話,很難再有這個廠長這麼直白的人了,人家至少提出了要求。

    照楊銳想來,自己的社會活動能力還是比不上霍老四的。霍老四既然選了這家印刷廠,那就有選他的原因……

    楊銳突然心思一動,如霍老四這種大混混,捨得拿1000塊行賄?

    那他也太有理想了。

    這年月,1000塊能買20條胳膊腿了。

    說不定,是霍老四抓到了這個廠長的什麼把柄?

    楊銳想不明白,思忖片刻,問道︰「老史,這個廠長要錢?有沒有說做什麼?」

    「好像是給他兒子準備的,至於做什麼,我不太清楚。」

    「多大的兒子?」

    「二十歲左右吧,他當時提了一句,我想想……」史貴擺出中老年人的思考狀。

    楊銳陪著猜測︰1000塊人民幣是不夠出國留學的,現在也很少跨片或者擇校費,就是有其他的名目,也沒有敢收1000元的……用於治病?一個廠長別的權力沒有,報銷醫藥費還不是手到擒來……這筆錢不多不少,實在令人疑惑。

    史貴想了好久,幾乎是將酒桌上的動作模擬了出來,突然一拍腦門,道︰「我知道了,他是送錢給兒子買房。」

    「買房?現在有房子賣?」楊銳開口就知道錯了,連忙改口道︰「政策允許他買房嗎?」

    「不是買住的房。」史貴糾正了一下,低聲道︰「是監獄裡的牢房。」

    「什麼意思?」

    「好像是說他兒子進監獄了,在牢裡經常被揍,他就求人給換個班房,然後急著用錢,大概這個意思吧。」史貴感慨了兩聲道︰「人進了監獄,人家可不把你當人,多少錢都是不夠花的。這孫子估計也快被搾乾了。」

    「哪個監獄?」楊銳估計,霍老四也是用的相同手段,他是幾進宮的大混混,找兩個人罩著那小子也是能做到的,弄不好還要加上不印刷就反揍的威脅。

    史貴搖頭︰「不知道。」

    「在附近嗎?」

    「當然在附近,否則哪裡找得到熟人。」

    楊銳搜索了一下記憶,道︰「如果不是省城監獄的話,那就是沙坪監獄了。能找到熟人的話,估計是沙坪監獄。」

    省城監獄是重犯監獄,關押的暴力犯比較多,一方面管理嚴格,另一方面級別較高,相比地區監獄,找熟人的難度高多了。

    史貴瞪大了眼楮問︰「你有辦法?」

    「我試試看,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史貴無奈,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楊銳當晚就找了表哥段航詢問此事。監獄管理局和警察雖然是兩個系統,但畢竟都是司法圈子裡的,七拐八拐的,總有兩個認識的。

    若是用錢的話,也是用在這裡比較安全。

    比較起來,解放印刷廠的廠長就太粗獷了,用老外的話來說,指不定還有自毀傾向,楊銳可不想靠近他的殉爆範圍。

    段航自然也要去問人,一圈下來,就用了六瓶酒,四條煙,就搞定了此事。

    楊銳這才讓史貴重新去找那廠長,確定印刷事宜。

    也是有了這層關係,對方才同意了楊銳定金2000元,首印10000冊的要求。

    不過,解放廠把5000本給壓了下來,要等楊銳付清尾款,才肯交貨。

    楊銳無可無不可的同意了。

    印刷1萬本的成本比5000本要低不少,而以國內目前的環境,不管學生還是家長,都是錙銖必較的。要是不將成本壓的足夠低,等賺到了錢,萬一有某些大膽的出版社或印刷廠也學著做,第二第三冊的市場就不穩當了。

    相較而言,拿回去五千本,還是一萬本,楊銳並不在乎。

    「這一次,要先從省城鋪貨……」楊銳依舊是單獨找來史貴,先是說明了兩句,又搬出一隻巨大的箱子,道︰「這裡有200個錢包,給你用來做贈品。」

    「贈品?」史貴理解不能的打開箱子,裡面果然是一個個手掌大小的小錢包。

    錢包是布制的,但有一個驚喜的小拉鏈,是楊銳通過邵亮的上家,從廣州買回來的,每個的批發價是兩毛五分錢,如果在市場上出售的話,估計會開價在五毛錢以上。

    楊銳頷首道︰「如果有人一次買十本書,你就送他一個錢包。」

    「買十本送一個錢包?划算嗎?」史貴摩挲著布面。

    「划算。另外,書的定價是一塊八,必須統一起來。贈品也要有收據。」

    「問題是,一次買十本書的人很少吧。」

    「你有贈品送就多了。你得記住,只能是十本送一個錢包,九本都不行,另外,錢包給錢也不賣……」

    史貴恍然︰「這樣的話,他們想要錢包,就必須湊十個人,有些不想買的,也就被拉過來了。」

    「嗯,剛開始的時候,許多人可能還不瞭解新概念英語,就要用這種方法促銷了,等他們看了書以後,銷售反而容易。」楊銳說著嚴肅一些,道︰「這一次,你得及時給我拍電報。」

    「一定。」史貴一凜,摸著小錢包的手也停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2 PM

第五十一章 煎熬的等待

    史貴賣了兩個月的卷子,銷售渠道都相當熟了,直接通過零擔貨運將書發到了省城,每噸百公里只要2毛錢。

    這時候的貨車還不太習慣超載,畢竟車輛的性能和道路條件都只能說是普通,不過,沒有過路費,又有便宜的汽油,還是讓貨運變的非常廉價。

    史貴自己坐了班車到省城,找了個交通方便的小旅館住下,又將帶來的500本書從庫房裡提出部分,就開始尋找各個學校附近的書報亭。

    現在最好賣書的地方,仍然是新華書店,但國營的企業向來不好說話,想把盜版擺在人家門口賣,至少得再過十年才行。

    書報亭是楊銳和他商量以後,選定的主要銷售地點。

    每個學校門口基本都有書報亭,位置通常都算不錯,且以做學生的生意為主。史貴在每處放十本書或二十本書,然後贈送一個小錢包給老闆,說好增退自由,又讓出兩三毛錢的利潤,就將新概念英語鋪到了全城。

    除此以外,每個書報亭還被掛上了半人高的廣告,上面寫著「世界英語教學權威著作」,「《跟我學》姊妹篇」,「最佳英語學習教材」等等一聽就是高大上的宣傳語。

    《跟我學》是國內目前最火的英語教學節目,一度被稱作「英語學習的聖經」,因為《電視週報》刊登了裡面的對話文本,竟而增加了50萬用戶,僅此一點,就足夠媒體們羨慕兩天兩夜了。

    不過,82年開播的《跟我學》是電視節目,也就是說,觀眾需要有一台電視才能看。雖然省城許多家庭的條件不錯,但要說買電視,仍然是非常奢侈的行為,大抵相當於2014年的家庭購買一輛中級車,不是做不到,卻是做了有點肉疼的決定。

    節儉一點家庭的話,多數會選擇等一等。

    儘管同一個院子裡的孩子都可以跑去別人家看電視,可這終究是個不方便的舉措,漏看少看再正常不過。英語教學不是電視劇,少了關鍵的部分,可能會影響以後的學習。

    《電視週報》增加了訂閱用戶,也是因為讀者能夠通過報紙,將之前的課程補起來。

    相比報紙,《新概念英語》自然是一個更好更便宜的選擇。

    楊銳給史貴準備的多個宣傳廣告裡面,都將《跟我學》列在最顯眼的位置,粗黑的毛筆寫出來的字跡,老遠就能看的一清二楚。走近一點,還能在廣告紙上看到簡筆畫,同樣是楊銳從腦中搜索而來,有點意思的小東西。

    楊銳相信,新概念英語一定能夠一炮而紅。

    這是歷史證明的故事。

    沒有qq,沒有微信的年代,消息一樣傳的飛快,尤其是《跟我學》這種近乎於壟斷的英語教學節目,即使是縣城裡,也沒有不知道的。

    節目中,一個中國人,一個外國人的講解風靡大江南北,相出同源自然是最好的宣傳。

    新概念英語也必須一炮而紅。

    楊銳是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砸進去了,他還倒欠了6100元。

    解放印刷廠的要價是8100元,楊銳總共賺了三千塊左右的稿費,花掉了一些以後,剩下的2000多元幾乎都變成了定金。

    如果這一萬本書賣不出去的話,印刷廠可不會收掉5000本書,就免去他的債務,他們多半會將那些書按廢紙的價格來計算。

    要是銷路不暢,楊銳估計自己的下半年都得抄書還債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活。

    當天下午,楊銳就守在郵政所等電報。

    按照約定,結果如何,史貴都會在下班前發電報回來。

    王國華的老爹是所長,說了一聲,就讓二樓的娛樂室讓給了他倆,白嫩的小美女吳倩給他們提了兩壺水,然後就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好奇的問東問西︰「你朋友真的印刷了一萬本書?」

    「真的。」楊銳回答。解放印刷廠印了一萬本新概念英語一,這個任誰一查都是能查到的。

    吳倩掐指計算,道︰「他就不怕賣不掉?」

    「賣掉了就賺,賣不掉就賠。」楊銳表面上看還是挺灑脫的。

    吳倩不自覺的挺起鼓囊囊的胸脯,問︰「賠的話,會賠多少?」

    楊銳哈哈的笑︰「你怎麼不問賺了以後,能賺多少?」

    吳倩忽然注意到他的口吻,奇怪的問︰「難道是你們銳學組印的?」

    「你也知道銳學組?」楊銳訝然。

    王國華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道︰「我可能說漏嘴過。」

    楊銳擺擺手︰「不算什麼說漏了,銳學組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吳倩捂嘴笑了兩聲,胸前的高峰抖啊抖的,道︰「你還沒回答我呢。」

    「嗯,我們銳學組內投票,大家不願意找印刷廠印這個新概念英語,我覺得自己辛苦抄出來的,不印可惜,就送給朋友印了。」

    「啊……你們銳學組都不願意印,你那個朋友還願意?他傻啊。」吳倩很認真的評價了一句。

    楊銳嘆了口氣︰「你應該說,這下全歸一個人賺了。」

    「哦……哦,對哦,我的錯,我媽就說我不會說話,對不起哦。」吳倩趕快道歉。

    楊銳笑著點點頭,示意沒關係。不過,他的心情還是有點緊張的,也就失去了調笑小姑娘的興趣。

    幾個人干坐了一會,充滿了好奇的吳倩,裝作給楊銳續水的樣子,又忍不住問︰「印刷一套書,不止2000塊吧?」

    「當然。」

    「那賠了也要賠不止2000塊吧?」

    王國華忍不住道︰「吳姐姐,咱們不能說點好的?」

    「什麼姐姐,是妹妹。」吳倩對王國華是不假顏色。

    王國華樂了︰「是妹妹,吳妹妹。」

    「妹妹不是給你叫的。」吳倩甩了他一眼,踩著半高的小皮鞋出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給楊銳換一個裝滿水的壺。

    楊銳就坐著喝茶,乾等著消息,會議室裡倒是有報紙,可裡面的內容也枯燥的緊,實在難以作為消遣。

    這樣等啊等的,很快就到了下午六點。

    吳倩小心的敲門,低聲道︰「楊銳,我們要下班了。」

    楊銳馬上抬頭,問︰「電報呢?」

    「沒有電報過來。其實你不用專門過來的,如果有電報,我們會派郵遞員送到學校裡去的。」吳倩細心的給他解釋。

    「我就是著急。」楊銳從鼻子裡吐氣,搖搖頭︰這個史貴,專門提醒他要及時拍電報,還是沒有拍,真該被人狠揍一頓,才能醒悟過來。

    他又擔心史貴被省城的警察抓起來,又擔心新概念英語的銷量不好,或者銷量太好,不能及時送庫存過去……

    但在這個沒手機的年月裡,他根本無法聯絡到史貴。去省城得到溪縣轉車,而且每天只有早晨的幾班,就是到了省城,他也找不到人,只能被動的等待他的報告。

    這種等待,實在是太熬人了。

    「回去吧。」楊銳猛的起身,卻是因為坐的太久了,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吳倩想都沒想就抱住了他,鼓囊囊的胸脯,立刻頂在了楊銳的臉上。

    「啊!」吳倩叫了一聲,又一把推開楊銳,踫到了一個水壺,好在沒有燙傷。

    「你怎麼……」吳倩鬧了一個大紅臉,看都不敢看楊銳,一跺腳,就跑下了樓。

    王國華看的目瞪口呆,撈住楊銳,嘆道︰「長的帥就是好啊。」

    楊銳搖頭失笑,心裡不免回味一番適才的觸感,忐忑不安的心情,經過這麼一個打岔,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回到學校差不多是晚上8點了。楊銳隨便塞了點食物,就去給銳學組上課。雖然距離高考還有相當長的時間,但要是不進行系統化的訓練,再好的補習老師也是徒呼奈何。

    如今的銳學組仍然是七十多人,除了黃仁、王國華和曹寶明以外,沒人知道楊銳正在準備一場大清洗。

    相反,當日投了反對票的李鐵強、王萬斌等人,學習之餘還有說有笑,不用投資的情況下,銳學組的條件其實相當優渥,每個學生除了排隊參與油印能夠獲得不菲的工資以外,楊銳還變著法子的將銳學組賺到的利潤,直接補貼到個人。白米白面加菜加骨頭加肉等等且不說,就連文具、稿紙和試題這些東西,楊銳也盡可能的算在銳學組的賬上,他甚至開始計劃購買一批衣物,作為制服分發,以減輕組員的家庭負擔。

    身在這種有資金來源的學習小組內,組內成員的生活和學習條件都大為改善,自然而然覺得輕鬆。

    投反對票的學生,許多也是貪婪這難得的輕鬆,不願意將之作為賭注,壓在桌面上,這其實是正常人的心態,但從楊銳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人,顯然不是銳學組想要的。

    他的銳學組,也許不可能像是共濟會,或者骷髏會那樣變成秘密黨派,但這也應當是一個充滿了魅力的交流組織。一些因為自信,因為實力,因為能力而充滿了魅力的男人和女人們,因為交易而變的親密,因為共同的利益而變的默契,因為固有的淵源而變的和善。

    希望輕鬆沒有錯,但希望永遠輕鬆,以至於畏首畏尾的傢伙,不應當是銳學組的選擇。

    楊銳身在西堡中學,沒有吸納更多組員的渠道,可正因為如此,他才將內部的團結看的非常重要。

    等到了大學,這些支持他的銳學組成員,就是穩定的基石。

    然而,所有的設想都要現實的成功才能推行。

    楊銳想要清洗銳學組,想要銳學組的學生們明白民主的虛弱,就先得證明自己的成功,以及民主選擇的失敗。

    正在省城售賣的《新概念英語》,這些不知道暢銷還是滯銷的鉛印教科書,是所有一切的基礎。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3 PM

第五十二章 加印

    楊銳在學校里吃了早餐,有意冷靜一番,才騎著自行車下山。

    山風很涼,但空氣清新而濕潤,一呼一吸之間,仿佛肺部都被浸在了涼水中,異常的舒服。

    下山的大坡很長,但非常的寬闊,據說是趙校長當年力排眾議,一個挨著一個村子,說服了大家,然後才向公社申請,建起來的超體量工程。在沒有工程車輛的年代里,拐彎處相當于六車道的規模,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做完的。

    每當到了這里,許多學生都會興奮的松開手把,以疾風般的速度,一路沖下去。

    這種大約就是早期的車了。

    楊銳腦袋放空,也不自覺的松開了車把,奔了一段,又下意識的擺好了姿勢。

    他的心理年齡都有30許了,下意識的不去做這種危險活動。

    正常的三十歲男人筋僵骨硬,摔一跤也許就不能人道了,的確得小心一點,實在不夠小心的那種,多半要在進化過程中被淘汰了。

    王國華跟在後面,他騎了一輛加重永久,比楊銳的速度只快不慢。

    回爐班的學生多有購買自行車的,只是價格不一,作為著名品牌的永久鳳凰要40多元,紅旗之流的30多元,本省出產的熊貓、樂華等甚至連30元都不到,比一雙正版大回力也貴不到哪里去。

    王國華買的是永久零件,比裝好的永久車還便宜一些,是產能不足的工廠想到的增產辦法,用21世紀的觀點來看是有些蠢的,可在各種行政壓力之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路騎到郵政所門口,楊銳的腳步稍遲疑了一下,就推門進去了。

    「有電報嗎?」楊銳放滿了速度,以很慢的步速,來到了櫃台前。

    值日的正是吳倩。她看到楊銳,臉頰稍紅了一下,即道︰「這麼著急啊,早晨的電報正要送出去,我去看看。」

    「我不著急。」楊銳嘟囔了一句。

    吳倩抿了抿嘴,低頭找電報去了。

    王國華停好車子進來,正好聽到楊銳的話,笑道︰「一大早的,親自到了郵政所,怎麼看都像是著急的人吧。」

    「別廢話。」楊銳瞪了他一眼,手指敲著木質的櫃面,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得了齲齒的早起啄木鳥。

    幾分鐘後,或者在楊銳的感覺中,是好久好久以後,吳倩拿著一紙電報回轉,輕聲道︰「真的有呢。」

    「說什麼?給我看。」楊銳俯身在櫃台上,將電報半搶了過來。

    電文言簡意賅︰售出87本。

    「87本?挺不錯的啊。」王國華的腦袋湊過來,贊嘆了一聲。

    楊銳長嘆一聲︰「87本,這是要死的節奏啊。」

    「什麼節奏?」

    「一天賣出87本,十天賣出870本,要一百天才能賣出8700本,其他不說,解放印刷廠都不會答應。」楊銳失望的搖頭。

    「過兩天肯定會賣多一些吧。」聽了楊銳算賬,王國華的聲音也變小了,道︰「咱們的試卷,不是也是慢慢增加銷量的嗎?」

    「試卷不停的在更換,總有新的試卷,以前的客戶留住了,還會增加新的客戶。書就不同了,以前買的人不會再買,拖延的時間越長,新客戶就越少。」楊銳揉了揉頭發,實在不能明白堂堂《新概念英語》為何會賣的這麼差。

    其實,若是以普通的盜版書論,在一個城市,一天賣出87本的成績也不能說差了。按照每本5毛錢以上的利潤,這里至少能賺45塊,省城賣完了去地區,地區賣完了去外省,每天賺著別人一個月的薪水,這已經是《新概念英語》帶來的額外加成了,換一本其他的盜版書,想賣出這樣的成績都不容易。

    但是,5毛錢的利潤是用一次性印刷一萬本書換來的,如果只印刷5000本,利潤可能就減少到了兩毛錢,如果只印刷2500本,可能就沒有利潤了。

    而以這樣的速度,用2500元做成本,然後用一個月來收回,還是一分錢沒賺,實在不能說是一門好生意。

    以這種觀點來說,每天賣87本,的確是太少了。

    至于說鋪貨到鄰省,楊銳也並不看好。一方面是要更多的銷售員,也就是更多的成本,另一方面是更高的風險,被地頭蛇和警察訛詐的機會也就增大了。現在的商業環境不好,並不是乖乖的賣貨繳稅就能安全做生意的,在城市里,上到市政府,下到居委會,都有資格讓個體戶交錢,為了買平安,個體攤販為居委會主任賀壽,為居委會主任的母親賀壽,為居委會主任的父親賀壽的故事,正在全國頻繁上演。應該說,普通人看到了個體戶賺錢,于是羨慕嫉妒恨,權利者也看到了個體戶賺錢,于是揮刀割肉放血賣屍。

    在河東省,楊家的關系多少能發揮點作用,到了鄰省關然是鞭長莫及。

    更重要的是,本省的潛力,絕不是區區的87本每天。

    這可是一期雜志能賣30萬本的河東省,需要英語材料的又何止30萬人。

    這個年代,考不上大學的人多了,但考大學的人是絕對多的。

    「肯定是哪里不對。」楊銳一下,又一下的敲著櫃台。

    「可以發電報去問啊。」王國華出主意。

    楊銳想了一會,干脆的搖頭,道︰「電報說不清楚,打電話吧,先拍電報讓他等著,我再打電話過去。」

    這一次,又是好半天的等待。

    終于打通電話,不等楊銳詢問,史貴首先抱怨起來︰「很多人都聽說了新概念英語,去書亭看和問的人很多,但買的很少,有的說第一冊太簡單,有的擔心以後會不會出全冊的不能單賣,總之,光賣第一冊不行啊。」

    這個答案,絕對出乎楊銳的預料,不禁道︰「第一冊的內容雖然簡單,至少適合高二以下的學生吧,基礎不好的畢業班學生,先看第一冊也是可以的……」

    「沒人願意只看這麼淺的書,就算成績不好,也想瞅一眼第二冊是什麼樣子吧。再說了,第一冊有半冊都特別簡單,好多學生只抄後面的半截,甚至只抄後面的三分之一,以後會越賣越慢的,如果能把第二冊加起來,捆綁銷售,我估計會賣的多些。」

    楊銳不由沉默了起來。

    不得不說,史貴的判斷很有道理,楊銳出品的盜版書和大型出版社畢竟無法相提並論,只有第一冊,又沒有任何的信用值,學生們不選擇購買也很正常。

    如果增加第二冊,以第二冊的單詞數量,抄寫就顯的太浪費時間了。兩冊同時出售,大概是能夠增加銷量的。

    但是……楊銳哪里有錢去印第二冊?

    印的少了還不行,成本太高,不等賣光,就要被其他的大盜版或大出版社打敗了。

    「除了增加第二冊一起賣,還有什麼辦法嗎?」

    「我可以到別的城市試一下,再就是找學校的老師……其實是有老師來問的,也是因為只有一冊,對了,他們是想要全冊的,問我一共有幾本,我也說不清楚。」電話那頭的史貴聲音沉悶,顯然也是累慘了。

    楊銳摸著下巴,難以決斷。

    「喂,喂……電話沒聲音了嗎?這麼貴的電話費,還老是接不通,什麼破電話……」史貴的聲音都變的暴躁了。

    一個人在省城出售盜版書,想想花豹的結局,確實是很有壓力的工作。

    「我能聽到。」楊銳敲了敲聽筒,又道︰「如果我印出了第二冊,你覺得能有多少銷量?」

    「翻倍沒問題。」

    「兩套翻倍,那就是每天一個二百五?」

    「什麼二百五這麼難聽,唉,差不多吧,我也沒想到這麼難賣。」

    「再印一萬本的話,就是兩萬本,一天一個二百五,也要80天,那和現在也沒有多少區別,而且照樣會越賣越慢的不是?」楊銳拿著話筒,聲音嚴厲的道︰「兩萬本要一萬六千的成本了,你可給我想清楚了。」

    「這個……」

    「你不是說有好多人來問?每天五百本,不算多吧。如果你能賣掉500本,我就想辦法再印一萬本的第二冊。」楊銳說的很大聲,似乎信心十足,實際上,他的手心都出汗了。

    每天500本,最好的結果是40天售罄,時間雖然還是有點長,但已在可接受的範圍,至少,一個月的回款就足以支付成本了。

    除非現在認下巨額債務,否則,這是最好的選擇。

    楊銳不能親自去賣這些盜版書,大好的前程不能這樣冒風險,另一方面,楊銳自認不比史貴強。

    史貴自己做過飯館,又有一個多月的試卷銷售經驗,就目前而言,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史貴則被楊銳的話嚇的滿臉流油。

    他家里就是西堡鎮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如果答應了五百本,那就一定要拼命完成的。

    可是,如果不答應的話,這份銷售工作也就做不下去了。

    比起開飯館,史貴更在乎現在的工作,無論是報酬還是樂趣,都要多的多。

    看了一眼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想到昨天詢問的人多到讓自己沒時間拍電報,史貴終于還是咬牙道︰「就五百本。不過,你還有錢印刷嗎?」

    「不一定要花錢,我會想辦法說服廠長同志的。」楊銳心里打著腹案。

    王國華聽的暗暗咋舌。史貴被楊銳將軍,腦子來不及轉彎,王國華可是記著,一本書的利潤有五毛錢,如果每天真能賣掉500本的話,那就是250元的利潤,是銳學組三四倍的收入。

    而這些錢,可是全歸楊銳個人所有的。

    在王國華眼里,這絕對是天文數字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4 PM

第五十三章 頭版

    楊銳準備通過段航,再找解放印刷廠的竇廠長墊資。

    然而,沒等他找上門去,段航先是興沖沖的趕到學校。

    邊三輪「突突突」的引擎聲,吸引到了許多目光。刑警隊的摩托車是全縣最好的,縣里的領導也不騎這個,鄉里的領導倒是想騎,多半是弄不來的。

    在學生眼里,這種掛斗上能架輕機槍的摩托車,實在是再帥不過了,要不是段航的警服發揮作用,說不定就有得有人偷摸的騎上去,裝模作樣的感受一下駕駛感覺。

    「有緊要事嗎?怎麼不打電話,我給老師說好的,有電話就喊我。」楊銳匆忙出了教室,現在是早上9點不到,段航從縣城開過來,估計連早飯都來不及吃。

    出乎楊銳的意料,段航臉上掛的都是笑,直直的遞給他一卷報紙,道︰「給你看這個……」

    《南湖日報》幾個大字以草書寫就,頗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

    事實上,就南湖地區而言,南湖日報的確是個高大上的機構。它不僅是本地區銷量最高的報紙,還是地委的黨報,每期的《南湖日報》都會直送到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的桌子上。

    因此,說《南湖日報》是南湖地區的最高輿論指導,並不為過,就行政統轄而言,它還真的負有指導地區其他報紙的職責。地委宣傳部和《南湖日報》之間,也常有人員調派之事。

    可以說,南湖日報就是南湖地區的人民日報。

    見是報紙,楊銳立刻松了一口氣,氣道︰「來之前也不打個電話,嚇的我以為出事了。」

    段航迷惑了,說道︰「來前還要打電話?你們學校早晨有人接電話嗎?」

    楊銳啞口無言,總不能說自己一時思想混亂……

    「是有什麼好事吧?」楊銳把話題給岔開了。

    「你自己看。」段航得意洋洋的,不願意立刻揭開謎底。

    楊銳一看,那就配合吧,于是首先打開第四版,瀏覽標題,沒什麼特別的。

    再看第三版,瀏覽標題,沒什麼特別的。

    段航嘴角都挑起來了,說︰「繼續看。」

    楊銳將報紙輕輕折了一下,翻到了第二版,開始仔細尋找。

    沒有?

    楊銳抬頭,卻看段航的後槽牙都笑出來了。

    「頭版?」楊銳也不由驚喜,如果說後世的報紙頭版很不容易的話,80年代的報紙頭版簡直是登仙路,是真正的一步成仙的地方。

    他立刻翻到頭版,只見上方兩條不長的領導講話的下面,就是一串熟悉的名詞︰對刑事犯罪「零容忍」——記溪縣客運站惡霸團伙之覆滅

    果然是他給段航做的稿子,而且是原模原樣的稿件,沒有經過修改。

    這就更不容易了!

    像是《南湖日報》這種地方大報的編輯,對下面的縣鄉從來是不假顏色的。普通一些的縣級干部,在宣傳方面也要求著他們,相反卻是無欲無求。而以文人的尿性,來自報社外的文章,不修改就發表,豈不是顯的我很沒水平?

    所以,要想一字不改的上《南湖日報》,這可是更高一級的要求,也代表著更高的代價。

    「500塊錢不夠花吧?」楊銳突然來了一句,把段航的笑臉給打翻了。

    「運氣好,在宣傳部找到了一個熟人,送錢送東西都不要,後來是我爸整了兩張外匯券,人家才松口。」段航一點都不為啃老而害臊,只是肉痛的道︰「給這個編輯送的是中華,一整條沒開封的,我自個都沒抽過。」

    「這年月,哪有人花自己的錢抽中華。」

    「說的也是。」

    「外匯券是一比一點五買的?」楊銳對此頗為好奇。雖然靠稿費賺到了一些錢,但他偏居一隅,卻是沒有見過外匯券。而在80年代的中國,要想生活的舒適,外匯券是最有用的東西。

    國內是不允許直接用外匯交易的,外國人也不例外,他們要在中國消費,首先得用外匯按牌價兌換出外匯券。不過,外匯券能夠買的東西非常多,要說應有盡有不太實際,但遠到意大利的皮鞋、美國的可樂、南非的鑽石,近到國產自行車、茅台、大師級瓷器,都能不限量的購買。北*京每天都有起降法國的飛機,將來自巴黎的紅酒牛排送入中*南海和少數涉外飯店,雖然吃一頓飯要一兩個月的工資,但拿著外匯券去享用的人群依舊絡繹不絕。

    段航卻對楊銳所說的兌換比例嗤之以鼻,道︰「一比一點五我倒是想,人家不干,一比二,買的少了還不行,我一共花了800塊。」

    「800塊……」楊銳嘖嘖兩聲,道︰「我以為現在一個工人四五十塊的工資,當官的受賄能少點,這些個的腸胃可真好。」

    「這算什麼,還有自費送兒子出國留學的呢,一張飛機票就是大幾千,每天吃飯都比咱們貴十幾倍,買衣服住店什麼的都貴。自費在國外上幾年學,金山銀山也不夠用,人家還不是堅持下來了?日子過的也沒比別人差。」段航抱怨了兩句,收起了話頭,又指著報紙,道︰「我署了自己一個人的名,沒掛你的……」

    「這是咱們當時商量好的,我要這種虛名有什麼用。」楊銳笑著打斷他,道︰「我也沒立場對溪縣的刑事犯罪零容忍,對不對?」

    「我得說一聲謝謝。」段航抓住楊銳的手,動情的拍了兩下,才松開笑道︰「我估摸著,現在運作個副局長是挺有機會的,沒想到啊,咱也有上報紙頭版的日子。」

    「咱們是表兄弟,謝來謝去的做什麼,依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去吧,今天中午想請你吃飯的人,怕是要排隊了。」楊銳也暗暗咋舌現在報紙頭版的威力,在沒有受到網絡媒體沖擊以前,一個人口數百萬的地區,每天的報紙銷量能超過十萬份,多的時候能有二三十萬份,比30年後的省級報刊銷量還高,看的人自然更多,可謂是第一媒體。

    「就是給你說一聲。」段航自己也在感慨,又拿著新鮮的《南湖日報》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的樂。

    楊銳忍住沒告訴他明年嚴打的事。

    對刑事犯罪零容忍,絕對是嚴打的最好注腳,段航只要能夠保持一定的結案數,不犯大錯誤,到了明年,成為溪縣公安局主管刑事的局長不在話下,要是運氣好,說不定就成了火箭干部。

    嚴打可是從83年持續到87年的,是整個80年代的公安系統最重要的工作,成為這種事件中的主導干部,獲得的好處顯而易見,而且是再穩當不過的事了,只要按章辦事,作為執行者的段航只會得好處,不會落壞處。

    唯一有點遺憾的,也就是段航的年紀太小,職位又太低,若是公安局長或者縣委書記,提出「零容忍」的概念就更合適了。

    不過,到了那個位置,能不能聽楊銳的且不說,提升的潛力也不大了,以楊家或段家的背景,是撐不了幾級的。

    「這份報紙就送給你了。」段航看夠了,又將《南湖日報》拿給楊銳,笑道︰「我提前買了20張報紙,以後裱起來給兒子看。」

    「那我就收下了,先別走,我還有事找你。」楊銳說著換了一個嚴肅的表情。

    段航愣了一下,也收起了笑容,問︰「又有不長眼的家伙了?」

    「嗯,不是特別大的事,別說的我像是整天找事的人。」楊銳尷尬了一下,立刻將要印刷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的事給說明了。

    段航認真的聽了一遍,表情怪怪的抬起頭來,道︰「我復述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現在一毛錢沒有,但你想讓解放印刷廠給你印8000多塊錢的書?」

    「聽你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

    「那當然不對了,你等于要欠人家一萬四?姓竇的讓你欠6000多塊已經不樂意了,一萬四,他同意了,廠里面也通不過吧。」段航揉著眉心道︰「不能少印點?」

    「少也少不到哪里去,他們印書是有固定成本開支的。」

    「你是想用他兒子做文章吧?」

    「有點太壞了?」楊銳不好意思的說。

    段航反而笑了,道︰「壞什麼?這人啊,到了監獄里面,他就不是人了。比如有的人,就是氣不過別人往地上吐一口痰,就把人給打傷了,進了監獄,哼,別說吐痰到地上了,吐到便池里面,讓他舔干淨了,他就得舔干淨。讓犯人爸媽做點事,那是看得起他。」

    說到此處,段航停了一下,話鋒一轉,道︰「就是一萬多塊太多了,都夠200多人的解放印刷廠發一個月的工資和獎金了,哪怕是通過他兒子,他也難松口。」

    80年代初,萬元戶是最令人羨慕,又可以公開報導的名詞,能夠登上報紙得到這個稱號的家庭,一般都有六個以上的勞力。

    換言之,人均創收千元,就是這個時代的合法年收入的極限了,至于有更多收入的,不能說是沒有,但只能當作是特例。

    所以,解放廠里的其他人都不用問,也知道楊銳作為個人,很難拿得出一萬四千塊。

    先拿貨再給錢是墊款,要是拿了貨給不出錢,就是虧空了。

    沒人願意冒虧空的風險。

    就是對那廠長來說,兒子雖然重要,但也不能用一萬多塊錢去換,除非楊銳能把他兒子從監獄里弄出來,才有這種可能。

    段航往這方面想了一點,就搖頭道︰「那小子是重罪,我是無能為力了。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幫你找一個貸款,盡量做成無息的……」

    「做成無息的意思是……無息貸款?」楊銳從頭痛轉換到驚詫,只用了三秒鐘。

    作為曾經嘗試創業的男人,楊銳也曾經嘗試過銀行貸款,按照央行利率去做的年息8%的貸款,別說是貸了,銀行連申請都懶得給你做,各種民間貸款倒是如火如荼,但年息往往高到60%,以至于30%年息的借貸都被業內人士稱作低息。

    楊銳聽說過的無息貸款只有兩種,一種是貸款買車的時候,偶爾會有的短期無息貸款,但經常也含有手續費。另一種無息貸款,則是世界銀行貸給窮國的,里面經常附加著苛刻的條款……

    對于段航提出的無息貸款,楊銳是各種好奇。

    段航以為他在擔心,想想道︰「要不我幫你問一下能不能做成長期的無息貸款,就是不寫歸還時間,你什麼時候有錢了就還,沒錢就欠著,以後再還也行……這種就是要找個好點的名目……」

    「還可以不寫歸還時間?」楊銳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5 PM

第五十四章 長期無息貸款

    償還本金和支付利息是信貸的基礎原則。但在中國,“長期無息”四個字就把它給打破了。

    首先一點,長期有多長就沒人說的清,許多集體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借無息貸款,用來給社員發工資,或者乾脆當作政府投資似的,用來興建基礎建設,歸還卻是沒人積極去做的,許多六七十年代的生產隊債務,欠著欠著,連貸款主體都找不到了,以至於銀行只能用沉澱來形容這些貸款。

    另有一些銀行網點工作粗糙,就像段航說的那樣,乾脆不寫歸還時間,於是變成了無限期貸款,等於擺明了不用還。

    在行政機構能夠極大程度影響銀行系統的年代裡,長期無息貸款就像是撥款一樣,被各種專項資金給挪用了,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塊唐僧肉,以至於國財辦不得不屢次發出通知,要求各地整頓長期無息貸款的使用。

    銀行的收貸政策,更是無奈服從於現實,規定“豐收地區,除收回當年到期貸款外,還要盡可能多收回二部份舊貸;平產地區,原則上應收回當年的到期貸款,輕災減產地區,可以酌情少收一些,爭取做到當年收放平衡……”

    這樣的銀行政策,放在資本主義國家,銀行固然是要破產死掉的,資本家們也會笑咧了嘴。

    不過,銀行即使有良心,那也是留給集體的,到了改革開放以後,長期無息貸款能夠貸給個人了,普通人卻不免憂慮。

    中國可是沒有破產法的,在82年,活的再糟的國企也屹立不倒,欠下的債務永遠在賬上掛著,個人貸款同樣如此,一個不能破產的自然人欠下銀行的錢,父親還不了,自然要由兒子來還,兒子還不了,自然要由孫子來還。

    死後欠了一屁股賬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好聽。

    而且,此時的人們雖然樸素,可他們也有樸素的擔憂。

    雖然說是長期無息貸款,但政策變了怎麼辦?

    來自30年後的楊銳可以笑著說“政策不會變,三十年不會變,五十年也不會變”,然而,在南巡講話以前,敢這麼說的人,說了有用的人,一個都沒有。

    樸素的中國人必須考慮到,或許有一天,長期無息貸款就變成了自己的緊箍咒,會有人開著學習班逼你還錢,全不在乎長期有多長……

    更進一步,還會有人想,以後,錢會不會變的值錢了?

    雖然任何一個21世紀的學生都可以嘲笑這種觀點:中國都通貨膨脹成球型了,還有本事通貨緊縮?沒見過籃球癟掉了就能當棒球打的。新聞裡光聽說人民幣對外升值了,誰敢說人民幣對內能升值?讓他把外匯賣了試試!

    但是,21世紀的普遍觀念,放在80年代,卻是經濟學家都不敢宣之於口的,難以確定的未來。

    這年月,蘇聯還偽裝的像是能活很久的樣子,歐洲為了“自由世界”能夠長存,依舊擺著撅屁股的可愛自拍臉,完全忍受了與美國的貿易差,第三世界雖然覺得做棋子好痛苦,可既然美國工人和歐洲工人還在工廠裡流汗,大家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還遠遠稱不得世界工廠的中國,正面對著無限的可能。

    對普通人來說,向銀行貸一筆款子,即使長期無息,依然是一件需要勇氣,冒著風險的事。

    段航很不好意思,楊銳幫了這麼大的忙,自己竟然只有貸款一招。可錢是硬道理,他也只能安慰道:“我去找解放廠說一下,估計再加兩三千的定金就行了。錢從銀行里貸出來,還得起就還,還不起你也別擔心,沒人逼債。再者說,咱們不是現在缺錢嗎?以你的水平,再寫幾篇文章,遲早都能還上。”

    楊銳失笑:“你就這麼肯定,我賣書賺不到錢啊。”

    “呀……不是,當然不是,我是怕你覺得貸款不好。”

    “貸款是有點麻煩的,不知多久能批下來?”楊銳可是知道銀行的效率。

    段航不明所以,道:“你只要貸款,簽好了文件,他們就拿現金給你,我找一下人,最多兩天吧。”

    “拿現金……還真快。”楊銳是真覺得快,來到80年代,他經歷過的低效率事情太多,沒想到銀行貸款反而變成了高效率的事。

    段航認真看了楊銳半天,道:“你可別以為我是在推銷貸款,你想藉就借,不想藉就不借,別勉強,印刷書的事,總有辦法。”

    “合法嗎?”楊銳突然問了一句。他不是因為自己有多麼強烈的守法觀念才這樣問的,作為一名志向做生物公司的男人,守法這種事情根本就是浮雲,不過,太明顯的違法事件是不能做的,不划算。

    段航被楊銳問住了,想了一會,道:“違法肯定是不違法的,信用社的人結餘的貸款多了,恨不得強派到職工頭上。不過,你還是學生,要是不做假的話,估計不好貸款……”

    躊躇片刻,段航昂首道:“用我的名義貸吧,錢到手了以後,我再轉給你,就說我老婆要做生意,借個幾千塊沒問題。”

    “那不行,還是用我的名義。我想多貸些。”

    “多貸?貸多少?”

    “如果真是無息,或者利息少的話,能貸多少貸多少。”楊銳可是一點都不擔心還不起貸款。往近裡說,再過兩年時間,中國的通貨膨脹就要捅破天去,25%一年的官方數據,意味著鈔票一年貶值25%以上,若是能買到一些緊俏貨的話,賺個三五倍的利潤都和玩一樣。

    往遠裡說,這種長期無息貸款即使不能用上30年,用上十幾年,也就和白給一樣了,92年的工人月薪都漲到200元以上了,是現在的五倍,更別說大筆款子運作以後的威力。

    就算抓一個豬腦袋到這裡來,把鈔票全換成郵票,放到90年代,他也能賺翻掉。

    若是只想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80年代借無息貸款買郵票,90年代賣掉郵票買股票,00年代賣掉股票買房子,混個億萬富翁還是很穩當的。

    段航沒想到楊銳這麼生猛,小心的道:“雖然不管什麼時候還都行,可也不是說就能不還了,你要是給揮霍掉了,也是麻煩事。”

    “揮霍什麼,投資,是投資。”

    “投資什麼?”

    “太多了……”楊銳的目光越過段航,看到了不遠處的磚瓦房,頓時沒了力氣。

    在這種環境下談投資,就像是穿著短褲去面試一樣,確實有點缺乏說服力。

    段航摸著摩托車把,想想道:“溪縣的信用社,一個月最少結餘幾萬的貸款,你要是想要,我估計弄一兩萬是沒問題,再多就難了。”

    “如果借一兩萬的貸款,是以你的名義,還是我的名義?”

    “還是用我的名義吧,你是學生,不好貸。”段航又重複了一遍。他其實也覺得有壓力,刑警隊長一個月的工資加補助不超過60塊,已經是縣里的高工資了,這麼計算的話,他十年不吃不喝,才能積累6000塊,二十年才能積攢一萬二,何況他也不能不吃不喝。

    要不是楊銳送給他的一篇文章,還有毫不在乎的給出的五百塊錢,只是親戚的話,段航是不會幫這種忙的。

    楊銳猶豫了一下,道:“那就以你的名義貸,我寫欠條給你。”

    段航客氣了兩句,還是同意了。不管是一萬還是兩萬,對他都不是小數字,而且,他還是有老婆的人。

    ……

    接下來兩天,楊銳頗有些患得患失。

    好在段航沒有讓他等待多久,作為公安局的實權人物,段航在縣城裡的辦法實在不少,第三天就拿到了12500元的無息貸款,貸款時間長達10年,而且還給的是現金。

    對於這種貸款方式,來自後世的楊銳只有羨慕的份。不過,真正讓他吃驚的還是大表嫂,這個不能算是熟悉的女人,給予了楊銳充分的信任,只是見了一面,就默認了丈夫的決定。

    將相當於全家十年的收入借給旁人,還是自己貸款而來的錢,這種決斷,著實令楊銳吃驚。

    他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說辭,也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這筆錢,我只用半年,半年以後,全部買成郵票,留給大表哥。楊銳暗暗做此決定。

    收到了12500元的無息貸款,楊銳也終於有了官二代的感覺。

    這年月,有個當官的老爹,哪怕只是個鄉黨委書記,那也不能用自己的錢做生意啊。

    楊銳只拿出2500元給解放印刷廠做第二冊的定金,等他們全印了出來,又親自押車,送到省城,準備根據市場反應,再做決定。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5 PM

第五十五章售罄

    平江是一座平坦的是城市,廣闊的平原給了它近乎無限的發展空間,城市的建築向四面八方擴展,以至於市中心都顯的頗為稀疏。

    市裡的風很大,無論站在哪個路口,都能感覺到有風湧來,像是站在一個空氣的浪潮裡似的,那些不守交通規則的車輛和不守交通規則的行人,像是被捲起的沙石一般橫衝直撞。

    楊銳走下圓頭通勤車,感受到的是混亂的風,見到的是混亂的街道。拉客的三輪車和拉貨的板車堵在汽車站門前,拽住經過的人叫價;穿著牛仔褲或綠軍褲的混混們斜著眼鏡盯著來往的人群,隨手抓起一個攤販的蘋果就塞進嘴裡;兩層到四層的樓房零散的豎在周圍,可以看到晾曬的衣服、綠色植物和鴿子籠。

    令人在意的是,人們身著的衣服款式出奇的一致,顏色也多是灰色系的。仔細想想,溪縣和西堡鎮也是如此,但因為人少,寬敞的商業街道更少,卻是無法感覺出來。

    偶爾,會有一名身著紅色或黃色裙子的少女經過,無論相貌身材,已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這是一座灰色的城市。

    灰色的空氣,灰色的街道,灰色的衣服,灰色的自行車,灰色的車輛,灰色的建築,灰色的心情和灰色的天空。

    耳邊的噪音和目之所見的亂相讓楊銳皺起眉頭,除了巨大的規模,此時的平江並不比後世的縣城繁華,卻比後世的縣城還要混亂和骯髒。

    “住在這裡,還真不如住在鄉下。”楊銳蹭了一腳的黑灰,搖搖頭,找了輛三輪車前往市一中。

    資源城市向來不是什麼宜居之地,不過,財富聚集倒是經常的,路上不時還能看到幾輛明顯屬於個人的轎車,它們大多掛軍隊的牌子,但裡面的人往往看不出丁點的軍人樣兒。

    特權車是時代的標誌,在沒有私家車的日子裡,若是不想辦法找一個厲害的車牌,開車時遇到的問題會麻煩的多。

    三輪車將楊銳直接拉到了一中招待所,這裡離一中大門僅一步之遙,只要有一封來自國家單位的介紹信,就能入住。

    史貴小跑著迎接,笑著接過楊銳的包,道:“路上不好走吧?老說修路修路的,從來沒修過。房間我都定好了,你先休息一會,晚上我請你吃飯。”

    “吃飯不急,你拿好單據,到汽車站取書。那個書亭也有咱們的書?”楊銳輕鬆了一些,將取貨單交給史貴,就開始觀察周圍。

    論銷售能力,他可能比不上史貴,但眼光至少是不差的。

    書亭外的廣告很顯眼,色彩卻像是一樣灰濛蒙的,因為彩色的顏料稀缺,楊銳在學校裡設計宣傳畫的時候,並未考慮到這一層,他當時還以為省城至少會像是後世的普通城市那樣絢麗燦爛,覺得灰色系的廣告畫未嘗不可。

    沒曾想,現在的省城,竟是如此一副破敗模樣。

    史貴不覺得有問題,笑著道:“凡是掛著大畫報的都是銷售新概念英語的,這兩天賣了將近200本,應該說銷量還漲了點。”

    “大畫報是你們給起的名?”

    “就這個書亭的賈老闆起的,挺顯眼的不是?好多學生都過來看上面的畫,看著看著,就買了一本。”

    “不錯,就是……應該再顯眼一些,我帶了新廣告來,裡面加了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的宣傳語,咱們再買點鮮豔的水彩、蠟筆,晚上把廣告弄成彩色的。”

    史貴頓住步,道:“有必要嗎?現在的廣告也挺好的。”

    “總得告訴大家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到貨了吧。咱們的情況夠糟了,再不想辦法擴大銷售,我可堅持不下去了。”楊銳半開玩笑的說過,又道:“我欠了銀行12500塊,才把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印出來,是你說的,每天能賣五百冊的吧。”

    “啊……是,沒錯。”史貴聽到一萬兩千五百塊,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那不是擔心,是興奮的哆嗦。

    按利潤分成,要是真能把2萬本新概念英語賣掉,他少說能賺1000塊,可是一大筆錢了。

    學校附近就有賣水彩筆和蠟筆的,兩人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將楊銳新帶來的畫紙描成彩色。

    第二天一早,史貴騎著一輛三輪車,開始往周圍送貨。

    平江是個大城市,但這是以80年代的觀點來看的。此時的北*京也只有二環的規模,河東省的省會之大,僅僅是不能用步行做主要交通方式罷了。

    楊銳就等在距離一中最近的書亭裡,一邊和賈老闆聊天,一邊等待著銷售時間的來臨。

    這是全新的體驗,有點像是貼了小廣告以後,等待學生上門的感覺,但又不太一樣,因為眼下的工作,並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熟悉教學,熟悉生物,他可以邊抄邊寫教科書,但他不懂銷售。

    好在,“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到貨”幾個紅色的大字,發揮了作用。

    當中午來臨的時候,不用楊銳吆喝,就有學生主動上門來問:“你們的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在哪裡?”

    楊銳立刻拿了給他。

    解放印刷廠是老廠子,印出來的《新概念英語》就是一本白皮書,封面上有新概念英語幾個大字,接著是第一冊或第二冊的註明,內頁也是最簡單的排版,看起來再普通不過。

    拿到書的學生看了一會,問:“是真的嗎?”

    “內容是真的。”賈老闆笑呵呵的回答了一句。

    學生露出了然的表情,然後開始往下看,顯然是要確認內容。

    即使是盜版的新概念英語,售價亦有一塊八毛,是普通學生一個星期的消費,總得看明白了才能買。

    不過,現在的教科書和輔導書是很少的,學生們的選擇也遠遠不像是後世的學生那般豐富。

    隨著來看書的學生越來越多,書亭旁邊也圍滿了人。

    但沒有一個學生付錢。

    楊銳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對他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現象。他不光想賣掉書,還想快速的賣掉書。

    如果這裡的學生在遲疑是否掏錢的問題,或許可以猜測,大部分的學生都在遲疑是否付錢。

    “麻煩給我一本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又一名背著書包的女生來到書亭前,她低著頭說了一句,就用眼角悄悄的看楊銳。

    如今的電視和電視節目少,現場活動更少,見到真帥哥的機會是不多的。

    楊銳挺得意的,咱跑步臥推的那麼辛苦,不就是為了一個好身材?於是回以一笑,接著伸手去拿書。

    然後,抓空了。

    “不好意思,所有的書都在這了。你稍等一下吧。”楊銳指了一下周圍的人,臉上帶笑,看到青春可愛的女學生,總能讓人的心情好一點。

    “沒關係,我等他們看完。”女學生靦腆的向楊銳一笑,又羞澀的向後退了一步,目光不經意的掃向其他人。

    離她最近的一名男生似乎感受到了壓力,看看周圍,又看看手裡的書,突然道:“這麼多人了?”

    “嗯,選好了嗎?”楊銳狀似和氣的說。

    男生瞅了一眼空蕩蕩的書亭內書架,又瞄了一眼“虎視眈眈”的可愛女生,忽然做出了決定:“我買了,一塊八是嗎?”

    “對。”

    “給你。”男生交錢給賈老闆,夾著一本新概念英語第二冊,轉身就走。

    青春可愛的女生的目光轉了一下,又瞥向右側的女生。

    像是連鎖反應似的,被目光注視到的女生,果斷掏出一元八角給賈老闆,將手裡的新概念英語揣入包中,快速離開。

    一名又一名學生開始付錢,自始至終,都沒有書還回來。

    也許有的學生還想等一等,可是,眼看著書亭裡的《新概念英語第二冊》都落在其他學生手裡,那就更沒有人願意交還回去了。

    越來越多的學生決定付錢,還有人互相商量著合買,但不管他們怎麼決定,沒人把書交還回書亭。

    “沒有書了嗎?”可愛的女生鼓起勇氣,直接詢問楊銳。

    “抱歉,今天一共準備了30本,我以為不少了。如果賣完了,你們可以下午來看看。”楊銳說到這裡,心裡一陣激動。

    史貴總共找了大約40個書亭來鋪貨,每個書亭30本書,如果都賣掉的話,就是1200本,即使這個數字打折一半,也完美達成楊銳的要求。

    何況,下午說不定還能賣掉一些書呢。

    很快,所有的新概念英語第二冊銷售一空。有人自然而然的拿起剩下的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問道:“這個是一套的?”

    “對,新概念英語第一冊更適合初學者,是從最簡單的單詞部分到初二難度,第二冊大概是高中難度。”楊銳簡單的解釋了一遍。

    說話的男生意外的翻開白皮書,迅速的向後翻了一半,認真看了起來。

    漸漸的,拿起第一冊的人也增多了。

    正如楊銳所言,最適合大眾學生的是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尤其是現在的學生缺乏基礎,背誦或閱讀第一冊,都會有不錯的效果。

    雖然有一些學生放棄了購買第一冊——他們覺得前半截太簡單以至於浪費,但還是有一些學生開始購買第一冊。

    待到人流變的稀疏的時候,賈老闆這裡滯銷的新概念英語第一冊也只剩下了寥寥數本。

    “賣掉了!”送走最後一個人,楊銳一屁股坐在了馬扎上,感覺比做了兩套實驗還辛苦,心情卻是無比的暢快。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6 PM

五十六章未雨綢繆

    楊銳在平江逗留了三天時間就匆匆迴轉,因為新概念英語二的刺激,所有2萬本鉛印白皮書,已經銷售了四成有餘。

    按照每本書一元三角的毛利,五角的純利潤,楊銳收回資金11000元,純利4000元,算上前期的定金,至少足夠支付解放印刷廠的賬單了。

    換言之,這筆生意是賺定了。

    楊銳至此才鬆了一口氣。在商業方面,他連天縱奇才的邊都沾不上,否則又何至於貼小廣告被雷打穿越,和普通人一樣,楊銳充其量是知道一些,又在決定創業之後,參考過一些別人家的做法罷了。

    說起來,楊銳的新概念英語在平江的營銷策略也是乏善可陳,都是後世用爛的普通招數,掛廣告,分發小禮物,要說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也就是果斷追加了新概念英語第二冊一項。

    不過,這也是他為印刷第一冊時的失誤買單罷了。

    說到底,楊銳只是秉承著重生的優越感,以及對萬把塊錢的藐視,才狀似堅強的完成了此次銷售。

    如果早知道要印兩萬本,要是早知道賣的如此艱難,楊銳興許會找另一種方式去積累資金。

    比如……抄書抄到手抽筋什麼的。

    但也正是通過這次銷售,讓楊銳深刻的理解了80年代萬把塊錢,究竟是一個怎樣龐大的數字。

    若是不慎失敗,這筆虧損估計會糾纏自己好幾年吧。

    楊銳坐在回校的班車上,才後怕不已。

    為了萬把塊錢浪費自己幾年時間?這種事,楊銳是不肯做的。

    重生了,用一年的時間建立銳學組,用數年時間培養銳學組,這是值得做的事。為了一萬塊錢天天埋頭抄書,那就純熟浪費了。

    坐在楊銳身邊的王國華和曹寶明卻覺得,為一萬塊錢花費時間是太值得了。

    事實上,當時看到包裡的一萬塊錢的時候,王國華直接就驚呆了,是真正的呆住了,眼珠子都不會懂。

    82年用的第三版人民幣是沒有五十元和百元大鈔的,最大的鈔票就是十元的大團結,對這個時代的學生來說,家長過年給一張十塊錢,至少能高興兩個月。家里人說不定還會特意囑咐:“大錢一定要收好……”

    一百張十元的“大錢”就是一疊,卻也不過是千元而已,一萬一千元的大錢要11疊,兩隻手都抓不住。

    何況,楊銳的收入來自書籍零售,最終匯集到他手裡的錢,多是一塊兩塊的零錢。

    因為是盜版書的收入,楊銳也不好存入銀行,更不能拿零鈔去換整鈔,於是,王國華看到的與其說是一堆錢,不如說是一箱錢。

    滿滿的一箱錢,在這個年代,你只能在腦子裡想一想,電影電視裡都看不到,廣電總局允許藝術的露*乳,不允許藝術的露富,可以說,除了單位的會計,銀行員工或者印鈔廠的工人等經常與錢打交道的個人之外,普通人就別想見到這麼多錢。

    王國華第一時間把曹寶明給喊來了省城,三個人忙了半晚上,才把各種鈔票整理歸總到一起,最終把塞滿了一整個公文包,裡面除了十塊的鈔票,還有大量的五元兩元和一元。

    楊銳抱著鼓囊囊的公文包,王國華和曹寶明一邊一個的夾著他,即使如此,王國華也是不安心的,時不時的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附近的人。

    曹寶明稍微輕鬆一些,腦子裡卻在想一萬元能做什麼。

    睜著眼鏡坐班車是非常痛苦的事,因為路途顛簸,車況也很不好,即使是不暈車的人,也要和臭味、擁擠做鬥爭,不能睡著的話,與受酷刑也差不多。

    可三個人還是堅持到了溪縣。

    下車的時候,楊銳有點腿軟的歪了一下,立刻被王國華給扶助了,他像是老母雞似的護住楊銳和公文包,左看右看的道:“可得小心了,不行就用繩子把包和手捆起來。”

    楊銳啞然:“捆起來不等於說快來搶我嗎?”

    王國華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眼神卻是一般的明亮,又道:“那你先在這裡等著,我問好了車,佔好了座,你再上來。”

    “不著急回去。”楊銳打斷他的話,道:“咱們先去解放印刷廠。”

    “去印刷廠?也對,把錢給他們還了,咱們也安心。”王國華雖然沒有賺錢,可看楊銳賺錢也開心。

    楊銳卻笑:“還什麼錢,說好的賬期沒到呢,最多補千把塊給他們,把庫存的書提出來,另外,我要讓他們再印一批書出來。”

    王國華不由擔心的問:“這兩天賣的多,學生們會不會都買夠了?”

    “不可能。”楊銳記著新概念英語以前的銷量呢,斷然道:“區區一萬本書,怎麼可能就把市場佔光了,咱們沒有在下面的區縣鋪貨,不代表下面的區縣不會到省城來買書。要我說,咱們這兩天銷售的書裡面,說不定就有前些天聽說消息,這兩天跑上來的學生。”

    “要這麼說也是有可能。”王國華不免有見好就收的想法,不過,這個生意是楊銳自己做起來的,他只是幫忙,也就不再相勸,而是問道:“你不給印刷廠付前面的款子,他們肯再多印嗎?解放廠是老廠子了,估計效益也不行,怕是沒錢了吧。”

    “越是這種廠子,它才越願意給咱們印。解放廠的車間和機器都是閒置的,給不給我們印刷,工人的工資都不能少,等於增加的成本只有紙張、油墨和電費水費,這些都是可以欠款的費用。等於說,我多給他們的定金,全是活錢,只要夠他們應付日常開銷就行了。”

    “這麼說,解放廠還挺樂意?”

    “要能收回賬,他們當然更樂意,不過,沒必要讓他們高興成這樣子,先把賬欠著,等賺夠了,再給他們也不遲。”楊銳心裡還藏了一個擔心,他怕解放廠自己印了新概念英語,投放市場。

    他沒有這東西的版權,想通過正規渠道來組織都不可能。另一方面,解放廠是國企,也不怎麼害怕政府。他們只要給楊銳印刷的時候多印一些出來,成本就比楊銳只高不低。

    這是其他印刷廠都得不到的優勢。

    其他印刷廠要想抄新概念英語,他們得先製版,然後安排生產和印刷時間,最後投放市場去做銷售。即使解放廠的設備落後,那些先進的印刷廠也得一次印刷個七八千本,才能抹平成本差。

    這麼大的投入,以國企的風格,肯定是需要再三討論的。如果市場行情快升快降的話,不等其他印刷廠做出決定,事情就過去了。

    解放廠就不一樣了,他們製版已經完成了,安排生產的功夫也能省下來,甚至連印刷數量都可以隨意控制。

    可以說,唯一阻礙解放廠自己盜版新概念英語的,只是銷售一環。

    在市場不景氣的時候,解放廠自然不會貿然入場,可現在的市場實在是景氣,一旦對方反應過來,弄不好就會出個什麼麼蛾​​子。

    對這樣的正規企業,楊銳不管找表哥還是民兵,都很難搞定,

    而且,像是竇廠長那種老派人物,估計也不把盜版這種事兒放在心裡,要是做了類似的事,最多只是口頭道歉一二。

    再往深裡想,解放廠要是能因此打一個翻身仗,竇廠長手裡有了余錢,也不怕段航通過獄警找他兒子的麻煩,他自己使錢,跳過段航也就好了。

    就竇廠長當日1000元的開價來說,這個有自毀傾向的男人,絕對做得出抄襲盜版,然後花錢買路的事。

    楊銳無法正面阻止他們,只能想辦法吊著解放廠。

    印刷一萬本書,解放廠的要價是8000元,純利大約是10%的樣子,原料成本則有70%以上。

    也就是說,解放廠每印一萬本書,就要欠紙廠、油墨廠、電廠和水廠5600元左​​右。

    楊銳給的每萬本2500元定金,只夠支付工資、設備保養等日常開銷。而他印的越多,解放長向紙廠油墨廠的欠債就越多。

    用這筆債務做威脅,解放廠進入市場的決心就會越來越難下。這種經營不善的老廠子既容易得到優惠,也都有數不清的包袱,所以,它們有錢的時候都很膽大,也很容易做出激進的決定,但沒錢的時候卻分外的保守,參與市場競爭的意願反而會降低。

    用形容人的話來形容國企,就是愛贏怕輸,

    到了解放廠,竇廠長果然有點不太樂意再以定金的形式印刷,直到代為出面的王國華拿出5000元現金,說明要一次性印刷兩萬本新概念英語二,他才略有動容,問: “你印這麼多,真能賣得掉?”

    “銷售的還不錯,省內的銷量雖然降低了,省外還有很大的空間嘛。”王國華真假參半的回答,讓沒有市場調查能力的竇廠長疑惑不定。

    最終,王國華一共掏了6000元,確定了2萬本新概念英語二的印刷。多出來的1000元,是為了把第一次壓在這裡的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全部提走。

    竇廠長雖然不太樂意,但廠裡前後收了一萬一千元的預付款,再加上送給他本人的兩條不錯的大前門,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下來。

    王國華回過頭來給楊銳交接,喘著氣道:“太刺激了,你沒看到6000塊鋪在桌子上,好大一堆,解放廠的會計和出納數了半個多小時,剩下5246塊,全在裡面了。”

    “你要喜歡看,乾脆去省城幫我收款。”楊銳似笑非笑的拿過包。

    王國華使勁搖頭:“我今天給的是整理好的塊塊錢,史貴收的都是些什麼啊,一毛兩毛的一大堆,數的頭都要炸了。”

    楊銳邊聽邊數款,確定數額沒錯以後,抽出了246塊錢,把46塊揣到自己懷裡,然後分別給了王國華和曹寶明一人一百元,謂之“辛苦費”。

    兩人百般推讓,最後還是收了。

    曹寶明又興奮又不好意思的道:“沒想到跑這麼一趟,咱就變成富人了。”

    王國華也是興奮的鼻子噴氣,說:“我估摸著,我現在是學校裡最富的學生。”

    楊銳咳嗽一聲,舉起公文包,道:“我還沒走呢。”

    “和你就不比了,四萬本書要三萬兩千塊的成本呢,換給我,我是不敢賺這個錢的。”

    “三萬二放以後,都不一定夠買一平米。”楊銳一副看得開的表情。

    王國華和曹寶明理解不能,卻也懶得去問楊銳,兩個人自己開心去了。

    被他們一打岔,楊銳又想到了段航。

    這傢伙現在也在擔心吧。

    一萬兩千五百元的貸款,比得上後世一百二十萬元的貸款壓力。

    雖然是長期無息貸款,可憂慮虧損的心情,大約都是相同的。

    想了想,楊銳決定暫緩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先將手上的5000元還給段航。

    要以理性的思路來分析,歸還5000元是極其沒有意義的事。以段航的財務觀念,他多半會把錢還給銀行。

    然而,人畢竟是一種感性的動物,不能純以理性生存。算上沒有用完的貸款,楊銳手裡還有一萬五千元,而且,史貴那邊還在產生源源不斷的現金流。段航能夠幫助楊銳解決財政危機,已經是一個巨大的人情了,楊銳沒理由讓他繼續擔心。

    另一方面,表嫂儘管是個賢惠的女人,不會逼迫楊銳或段航,但越是如此,楊銳就越不能用這種沒必要的經濟壓力去考驗她。

    考慮再三,楊銳沒有把公文包提回學校,而是去了縣公安局,找到段航的辦公室,將取走了200多元零頭的公文包交給段航,道:“這是賣書的回款,裡面是5000元,先還給你。”

    段航正皺著眉頭寫報告呢,被楊銳的話嚇的一愣,趕緊起身把辦公室門給關了起來,問:“你不是正用錢呢?”

    “書的銷路不錯,最困難的階段算是度過去了。”楊銳說的真心實意。要是沒有段航借給他的錢,新概念英語第二冊根本無法啟印,也就沒有了現在的紅火局面。

    段航有點不相信,道:“我這邊的錢,什麼時候還都行,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這筆錢是剩下的,我還有流動資金。”楊銳說著,拉開公文包讓段航看。

    有零有整的回款,比整齊的十元大鈔更給人以信心。

    段航張了張嘴,卻不知該高興還是驚訝。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7 PM

第五十七章我的銳學組

    還掉了5000元的無息貸款,段航夫婦一身輕鬆,楊銳也是一身輕鬆。

    雖然感覺上有點浪費——這些錢要是全部買了猴票,能買700版,放到30年後,價值一個億。

    不過,要藉錢賺這一個億,心理壓力是很重的,相反,先還掉5000元,楊銳再說怎麼處理剩下的6000元的時候,大家的想法才會趨於理性,這比一次就借6000元還輕鬆。

    一切處理妥當,楊銳方才返回學校,然後像是什麼事都沒有似的,繼續他的教學計劃。

    王國華和曹寶明想要炫耀,都被楊銳給制止了。

    於是,學校裡雖然有了關於《新概念英語》賣的怎麼樣的猜測,但因為當事人不說話,猜測還僅止於猜測。

    當日投反對票的學生有後悔的,有不相信的,也有漠不關心的。

    楊銳都不理他們,先將耽擱的教學訓練給補了起來。

    作為補習老師,楊銳對於自習時間抓的很緊,每個銳學組學員,每天都要完成一定量的題目,基本上是油印多少題,就要做多少題出來,錯題更是反復練習,即使沒到題海戰術的程度,也是在逐漸靠攏的。

    如今的銳學組內成員通常有兩種學習方向,一種是確定了某幾門是弱項的,就採用諸如背題之類的保本技巧,盡量提高平均分,另一個方向是覺得某幾門有潛力,於是採取分類練習配以題海戰的手段,嘗試拔高。

    這些都是後世補習學校用爛了的技巧,但在80年代還是非常管用的。

    實際上,以應試為目標的學習,就應該像是黃岡衡水一類的學校,用滅絕人性的紀律,慘無人道的手段來對付它。因為應試本身就是滅絕人性慘無人道的,說要招收23萬名學生,多一個也不行,哪怕學的再好,奮鬥的再刻苦,但只要全國有23萬名學生的分數更高,那所有的學習和奮鬥都顯的缺乏意義。

    對於年齡尚小,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青少年來說,這種制度不僅容易令其痛苦,而且與他們多年來接受的認知相衝突。

    什麼勤能補拙,什麼付出了就有回報,什麼堅持就是勝利,在高考的白色籠罩下,統統都沒有用。

    尤其是80年代的高考,從小學開始,一批批的孩子輟學,一批批的孩子放棄,到了高中,仍然要想盡辦法從五六百萬,七八百萬名的學生中脫穎而出,成為二三十萬名幸運兒中的一員,繼而獲得深造和改變命運的機會——這已經不是勤奮的事了。

    在這個時代,每一個學生都足夠勤奮。所以,學生們除了勤奮,還必須拿出比別人強的地方,才能把握住一次機會。

    更聰明的頭腦?更健康的身體?更高的學習效率?更好的應試指導?更明智的選擇?更好的運氣……或者,更厲害的爹娘?

    西堡中學沒有奇才,也沒有能睡著考入清華北大的學生,事實上,這裡連一名敢說考入大專的學生都沒有。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屈服於滅絕人性慘無人道的應試教育,進而成為體制認可的一員,要麼就理所當然的拒絕應試教育,站在體制外的邊緣自討生路。

    在大學沒有擴招的年代裡,這兩個選擇之間是沒有中間路線的。中學的校長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學校都圍繞著高考的指揮棒在打轉,分快慢班,將最好的老師配備給最好的學生,讓整個學校的資源為畢業班而服務……

    在一個學校最多只有幾名學生能考得上大學的年代裡,任何一名為學生好的校長,都會做出如此選擇。

    而被排除在快班以外的學生,也就等於斷絕了高考之路。

    他們或者明年繼續再考,或者就此放棄。

    不過,要是問他們是否值得,十有八九都會點頭。

    最起碼,高考給予了學生們,尤其是出身底層的學生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哪怕一個縣只有幾十人能通過高考,那也意味著每年最少有幾十人提升了他們的社會地位,而這些人,有極大的可能,他們未來的發展比縣長的兒子還要好。

    要是沒有高考,這種事情是普通學生想都不敢想的。

    勤奮可不能讓農村戶口變成城市戶口,勤奮可不能讓被招工、被提干,勤奮甚至連參軍當兵的機會都得不到,但一名學生的勤奮若是被高考所認可,那擺在他面前的一切體制障礙都煙消雲散了。

    對一名80年代的中國人來說,通過高考,才算是獲得了公平競爭的入場券。若是以全社會的角度來看,說是獲得了特權券也不過分。

    西堡中學的學生們也許不能十足的理解社會,但他們十足的理解高考。他們見識過高考前一文不名之人,高考之後變成了金童玉女,他們也見識過高考前飛揚跋扈的學生,高考後變成了鄉鎮小流氓。

    別說楊銳是以科學的手段來分配時間,管理作息,他就是用鞭子抽,用木棍揍,也絕不會有學生有怨言。

    鯉魚跳龍門,不摔掉幾片鱗,不割除一身的傷,又怎麼可能呢。

    楊銳將銳學組的70多人狠操了一遍,發覺趕上了進度,才稍微放鬆,給了他們半天的假期。

    回爐班的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任由他們回去休息。在銳學組成立以後,回爐班又進行了兩次考試,銳學組內的學生成績都有大幅度的提高,加上楊銳有目的性的利益分享,銳學組幾乎就像是獨立了出來一樣。

    當日明確投了反對票的王萬斌,李鐵強等人,原本還有些擔心楊銳會做出什麼反應,發現一切正常,也就慢慢放鬆了警惕。好不容易得到半天的假期,累了好幾天的學生,大都選擇補覺第一。

    到了晚飯時間,大部分組員才陸陸續續的醒過來,像是行屍走肉似的覓食。

    李鐵強和王萬斌同樣累慘了,聽著下課的鈴聲,朦朦朧朧的出了宿舍,向食堂走去。

    李鐵強扶著王萬斌,呲牙咧嘴的道:“這麼做題,做的太多了,也不知道楊銳從哪裡找來的,想想還要學一年,我真想退組算了。”

    “退了組,你能考上大學嗎?”王萬斌冷靜一些,問了一句。

    李鐵強哼哧哼哧的低著頭,一會兒道:“看最近的測試,咱們好像長分了。”

    “我漲了20分,你呢?”

    “十五分是有了。”李鐵強說著咧嘴笑了出來。他們都是在回爐班呆了三年的學生了,因為每次考試都只差十幾分,所以堅持考了下來。

    然而,高考的難度是歷年增加的,他們的追分速度,始終比不上高考的難度要求。

    但現在就漲十幾分,卻是讓他們離高考近了不少。

    李鐵強不由感慨道:“你說,楊銳要是不搞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一門心思的給咱們上課,那該多好?”

    “他講課還是講的挺好的,有些東西一聽就明白了,比咱們老師說的清楚的多。”王萬斌說著放低了聲音,道:“我覺得,咱們應該再召開一次銳學組的全體會,減少油印試卷的數量,或者把油印的工作,徹底撇給其他學生,反正弄來的錢,好多都補給學校和老師了,咱們又拿不到,何苦呢。”

    “好幾個印試卷的,都是家裡困難的。”

    “其他學生里面也有困難的不是?總不能讓他們都霸著,弄的我們也要經常幫忙。再說了,他們想賺錢就別上學了唄。”王萬斌的家庭條件並不優越,總算是吃喝不愁,卻是不願意將任何一點時間用在高考以外。

    “說的也是,而且,有的捲子還不該賣……”李鐵強提到此話題,眼睛都亮閃閃的,道:“新概念英語也不該賣,咱們自己偷偷的學多好?尤其是那些分類的捲子,我聽校長都說好,賣給外校的學生浪費了,要不然,咱們光英語就能拉出二十分,最少!”

    “楊銳不是拿了新概念英語出去自己賣嗎?也不知道賣的怎麼樣了,要是賣的好,咱們召開全體會,說不定要丟人。”

    李鐵強向後看一眼,見沒人注意自己二人,於是道:“他回來都沒有大張旗鼓的宣傳,我估計賣的不行。”

    “也不像是虧本了的樣子,否則應該沒閒心給咱們上課了。”

    “最好是不賺不賠……不對,最好是少賠一點,既讓他上課,又不會讓他虧的退學。”李鐵強說著不禁笑了:“楊銳要是退學了,那就有意思了!”

    “他專職做老師也不錯。”王萬斌不由的開始幻想自己通過高考的景象。若是能考上本科的話,畢業就回河東省,最好是進省直機關,熬上十年八年的,再回西堡鎮就是領導了,比楊銳老爹的鄉黨委書記的級別還高,到時候楊銳要是沒上大學,就任命他做西堡中學的校長,也算是把高考期間的人情還掉了。說不定,30多歲的楊銳還得感恩戴德……

    想到此處,王萬斌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李鐵強也樂呵呵的笑了。

    二人面帶笑容走進食堂的院子,只見銳學組常坐的角落裡,已有一票人快要吃完了。

    李鐵強面帶笑容的打了個招呼:“哥幾個來的還真早。”

    “早點吃完開會!”一人背對著他說話,嘴裡還呼嚕呼嚕的撥著面片。

    李鐵強笑容一變:“開什麼會?”

    “全體大會,銳哥通知的……”撥面片的男生向後看了一眼,發現是李鐵強,愣了一下,再次低頭吃飯,沒了再說明的意思。

    這時候,楊銳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龍行虎步的來到槐樹下方,看都沒看李鐵強和王萬斌兩人,只道:“最後五分鐘,銳學組的快點吃完,到體育室集合,全體會議。”

    李鐵強和王萬斌互看一眼,都湧起了強烈的不安。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19 PM

第五十八章投票

    銳學組總共也就組織過一次全體會議,但因為那次會議給大家的印象太深刻,以至於許多人都對“全體會議”一詞念念不忘。

    尤其是李鐵強、王萬斌這些投反對票的學生,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次,通過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成功的實現了自己的意志。被他們打敗的更是壯似掌握著巨大權利的楊銳。

    這種成功,猶如含食罌粟一樣,讓他們精神振奮,讓他們的神經敏銳,也讓他們對“民主制度”有了瘋狂的好感。

    “我們能決定銳學組”的想法,雖然沒有人宣之於口,卻在默默的醞釀之中。

    在不少學生,尤其是年紀較大的老生看來,油印試卷,銷售試卷就是銳學組的核心了,而這些工作,楊銳早就不再直接參與,說明他們仍然可以繼續這項工作。雖然不時的更換試卷比較麻煩,但既然楊銳能找到試卷,其他人想來也就能夠找得到。

    當然,楊銳的講課還是很厲害的,不光能深入淺出的講課本,還能解出任何理科問題,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在這個信息並不發達的年代裡,學生們儘管覺得楊銳表現突出,可他們並不明白有多突出,也許在市一中,在北京和上海的中學裡,多的是楊銳這樣的學生。

    “他再厲害,總不會比科大少年班的還厲害吧。”當楊銳在省城的時候,李鐵強和王萬斌總是用這樣的觀點來戰勝討論。

    現在的中國科技大學是中國科學院直屬的學校,也是中國最牛的大學,每年的錄分比清華和北大還要高三十分左右。蓋因中國科學院的無數大牛都會給中科大的本科生上課,比如早年就有錢學森給力學系講《火箭技術導論》,華羅庚給數學系講《微積分》,這種待遇,對後世的優秀博士生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普通學生而言,口水流盡也再難重現。

    因為老師多,學生少,許多年紀較輕的小牛級別的學者竟會撈不到上課的機會,以至於王元、龔昇、吳方、許以超等日後的中國頂級數學家,要協助華羅庚給應用數學系一年級的學生講課。

    用玄幻一點的描述,就是一頭豬被這些大師經年熏陶,它也該熏出一塊臘智了。

    科大少年班又是科大里面最受關注的群體,往往被看作國人超智的代表,以此等論調來評論,自然沒人敢說楊銳有此水準。

    要是有的話,他豈不是早就去了科大少年班。

    因為辯論的勝利,李鐵強和王萬斌的自信也在積累。

    兩人相信,他們還能掌握下一次的銳學組全體會議。

    然而,當會議真的召開,當體育室裡擠滿了銳學組成員,當楊銳出現在正對面的主座上的時候,李鐵強和王萬斌的自信就突然之間消失了。

    這是一種感覺,既來自於楊銳的壓迫,也是因為周圍人的眼神。

    “今天召開全體會議,有幾個議題。首先一點,因為《新概念英語》的銷售情況非常好,我決定用盈利的一部分購買一批專業儀器,預算大約是2000到4000元。我會向校長申請一個專門的教室做實驗室,用於放置和使用這些儀器,同時,願意學習實驗,以及願意做實驗助手的銳學組成員,可以到黃仁這裡來報名。另外,我要說明一點,因為這筆錢是我個人的支出,在畢業以後,我可能會留下一部分的儀器,但大部分的設備和儀器是要帶走的……”隨著楊銳的表述,學生們的眼睛都瞪大了,4000元還只是盈利的一部分?

    4000元是多少?在場很少有學生能說清,但絕大多數學生都能確定,他們全家的財產都沒有4000元。

    李鐵強瞠目結舌,卻是不由自主的憋出一句:“你說帶走,要帶去哪裡?”

    “如果考入大學,我會把大部分的儀器和設備帶去大學所在的城市。”楊銳一句話畢,不客氣的道:“關於這筆錢怎麼用,我用錢買的儀器怎麼用,我只是通知一聲,並不是報告,因為這筆錢是我個人賺到的,和銳學組沒什麼關係,實驗室也只是提供給有興趣並遵守相關紀律的同學,報名以後是否通過,能夠使用多長時間,如何使用,都由我一言而決,明白嗎?”

    最後一句,他直接就問李鐵強。

    李鐵強被他的氣勢攝住,還真的說不出話了。

    楊銳滿意的點頭,道:“如果上一次全體會議,通過了鉛印新概念英語的決議,大家共同參與,完成新概念英語的排版印刷和銷售,那獲得的盈利自然歸屬銳學組所有,如何使用,也應該由銳學組成員來決定。但是,這一次是我與其他人合作完成的排版印刷和銷售工作,所以,如何使用,我只是通知與大家相關的部分,相信這種權屬關係,大家可以理解吧?”

    “理解。”眾人紛紛點頭。不理解也沒用啊,不管是楊銳自己的錢,還是銳學組的錢,都沒有在組員身上流動過。

    到了這時候,楊銳才是話鋒一轉,用遺憾的語氣道:“其實,《新概念英語》是一套很好賺錢的書,大家都知道《跟我學》,新概念英語和跟我學是同一個作者寫的,是英國人專門寫給外國人,如何學習英語的書。大家應該也都看過了,效果很不錯,這說明其他學生也有購買意願。本來,我是想給銳學組增加一個新的進項,那樣的話,無論是學生獎學金還是補助,都可以做起來,偏偏全體會議未能通過,沒有辦法。”

    “是啊。”體育室內散發著濃濃​​的後悔的氣息。

    銳學組有錢了,能做多少事,大家現在都有所了解了,一個念頭就丟掉了這麼好的機會,遺憾的人不知多少。

    更有人抱怨道:“就是有些人一定要投反對票,不懂的也投。”

    “胡亂投票,也不用腦子想想……”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投了。”被集中攻擊的學生不甘的喊了一聲。當日的投票雖然是匿名的,但許多人回頭卻自己說了出來,總共400多人的學校,藏個秘密也不容易。

    王萬斌也被人說了兩句,蓋不住面子,嘟囔道:“都想要,那我們現在也印新概念英語好了。”

    “你可以自己找印刷廠去印,小心別被抓住了。”楊銳“哼”的一聲,毫不掩飾的道:“我做好的市場,不希望有人來搗亂。種莊稼施肥打藥的時候你不來,收穫的時候你來了,我就那麼好欺負?”

    王萬斌沒想到楊銳這麼嚴肅,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說清楚吧。”

    “我是說,我們……我們還可以印其他東西。”

    “印什麼東西?”

    “印……印卷子,印卷子賣到省城。”王萬斌哪裡知道印什麼,靈機一動想了一個,才喘了口氣,被七十多人看著,還是很有壓力的。

    楊銳不屑的撇撇嘴,道:“卷子是我找來的,憑什麼給你印?”

    “不是給我,是給銳學組。”

    楊銳環視一周,擺出氣憤的樣子,道:“我看有些人還是沒搞明白,難道油印的那些卷子是天上掉下來的?難道我就有義務提供試卷?我之所以拿到銳學組來,是希望幫助更多的同學擺脫經濟壓力,不是給懶鬼加餐用的,我願意把自己編寫的捲子給誰印,我就可以給誰印,我還可以自己印了賺錢,用不找你來提醒我。”

    他這麼一說,大家也都回憶起了楊銳的所作所為,紛紛譴責王萬斌。

    後者手忙腳亂的解釋:“我說的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可以找別的捲子來印。”

    “你編的?”

    “不是,我們找別人編的捲子。”

    “你能找到別人編好了,又沒有印刷的捲子嗎?”

    “這個……”

    “你難道想從新華書店買一本書,就照著印刷?那不是要和新華書店競爭?不說會不會被抓走,你又怎麼知道自己的成本比對方低,同時保證能賣掉印出來的捲子?讀者憑什麼買你的捲子,不買新華書店的捲子?”楊銳的逼問一聲接著一聲。

    王萬斌被問的汗都下來了,說:“慢慢賣,總能賣掉的。”

    “以銳學組的名義?”

    “對。”

    “虧了呢?”

    “怎麼……怎麼會虧呢?”

    “做生意就是有盈有虧,國企還有揭不開鍋的時候呢,何況我們。”楊銳失望的道:“這樣下去,咱們現在積累的再多,有這樣的人在,遲早有一天,要把積累給浪費了。”

    王萬斌面紅耳赤,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是啊,吃大鍋飯不行,我們鄉以前多富啊,才吃了幾年大鍋飯,就把公社吃乾淨了,還倒欠一屁股的賬。”曹寶明深有感觸,他吃的最多,餓肚子的時候落差也最大。

    吃大鍋飯其實是一件很爽的事,公社或大隊的大鍋飯,就像是給社員的自助餐,一天兩頓或三頓,社員們按點到食堂,想吃多少吃多少。雖然都是些普通的白面饅頭和蔬菜,但比起農民家裡夾著粗糧的食物,那是好到天上去了。一些富裕公社的食堂,時不時的還會做肉菜,香飄十里有餘,食堂的好壞一度也是當地人最炫耀的地方,充分的證明了社會主義先進性。

    不爽的是吃完大鍋飯以後的事,公社和大隊的財富有限,豐年攢下來的家當,根本經不起所有社員敞開肚皮了吃,於是,隨著積蓄減少,食堂的飯菜越來越差,直到有一天,大家要餓肚子為止。

    現在的學生也許不知道版權問題,但要說大鍋飯的結果,大家都猜得到。

    “如果胡亂做決定,造成了銳學組的欠款,就需要大家一起補上,這是上次也說過的。”黃仁是大管家,向來謹言,說的話卻容易令人信服。

    “假如銳學組財務資不抵債,只能負債解散,這是最差的結果。”楊銳嘆了口氣,他倒沒有說謊,人都說80年代的生意好做,卻沒見過80年代失敗者的下場,從鋃鐺入獄到一文不名,多少下海者被浪潮給沖走了,若是銳學組真的搞集體決定,能解散就算是好運氣了。

    李鐵強聽到解散一次,微微一驚,如果銳學組解散,自然沒有免費的試題了,說不定連試題都沒有了,楊銳的講課和解題估計就更少了。此外,組員經濟上的壓力也會增加……

    “以銳學組目前的章程,這種解決難免,總會有自以為是的人,提自以為是的建議,投票的結果也不符合實際情況,我建議,修改章程。”王國華圖窮匕見,高高的舉起了手。

    曹寶明、蘇毅、黃仁等人也不甘落後的舉手。

    接著,又是更多的爪子豎起來。

    不用數就知道,這里肯定是超過多數票了。

    “表決通過,現在決定具體要修改的章程。”楊銳暗暗得意。最近幾天的補習,一方面加強了他的權威,另一方面,他又趁著今天下午的時間,和一些選定的學生談話,並達成一致。

    現在看來,下午的談話果然是有用的。

    黃仁站了出來,道:“我建議逐條修改。第一條是一人一票制,先前的決定,是正式組員、後備組員和楊銳都是一人一票。認為需要修改這條的請舉手。”

    又是一群爪子,塞滿了體育室上空的叢林。

    “修改通過。”黃仁看向楊銳,道:“我提議,由楊銳正式就任銳學組組長,同意的請舉手。”

    更多的爪子舉了起來。

    其實,當匿名投票悄然變成舉手的時候,票數就已發生了決定性的改變。牆頭草或許會在匿名投票的時候投出反對票,可在舉手期間,面對強勢的楊銳,他們的想法就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民主就是個流口水的小姑娘,她有時候會要棒棒糖,有時候會要芭比娃娃,有時候又想要一匹小馬,或者一艘遊艇,但不論什麼時候,她最需要的還是爸爸。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20 PM

第五十九章實驗室

    “多謝大家的認可。”楊銳當仁不讓的接過了黃仁的工作,道:“在決定正式組員、後備組員和組長的票數之前,我想先說明一下正式組員的吸收。實際上,在建立銳學組之初,我就一直在猶豫如何確定正式的組員,但銳學組擴張的很快,一直也沒機會。不過,我覺得也到了應該決定的時候了。”

    楊銳停了一下子,等大家都聽明白了,才道:“在接下來一段時間,我認為,銳學組應當逐步增加正式組員的數量,減少後備組員,關於正式組員的選擇,我認為應當從後備組員中挑選,關於這一點,大家是否同意?”

    黃仁立刻舉手,曹寶明和王國華也是早和楊銳商量好的,他們齊刷刷的動作,自然帶動了更多的胳膊。

    “那就是通過了。”楊銳大致的點了一下數字,然後道:“增加正式組員的方式,按說最公平的方式,應當是選舉,但是,我們這個銳學組,其實並不是一個機構,我們就是一個學習小組,出於共同的興趣,匯聚在這裡,因此,我決定不用選舉的方式,而是用推選的方式。每一名正式的組員,都可以推選一名或數名的組員,並且對他負責。被推舉的組員經過考察期,由所有正式組員投票通過,就可以轉為正式組員……”

    這個流程聽起來有點複雜,其實就是外國的秘密組織常見的推薦制。當然,某些黨派和會所也用這招,和傳銷差不多,你想加入進來,得有組內人士來介紹。

    其他學生一琢磨,有的明白了,有的沒明白。

    李鐵強是明白的,大驚道:“現在的正式組員都是你的人,那不是你想推薦誰就推薦誰?”

    楊銳“哦”的一聲,道:“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吧。”

    李鐵強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沒想到楊銳如此坦誠。

    楊銳攤開手笑了笑,道:“大家表決吧。”

    大部分人都把手給舉起來了。

    其他人反對也沒用,結果就定了。

    楊銳並不意外的笑笑。今天下午的時候,他和王國華、黃仁就分頭出擊,和半數以上的組員溝通過了,會轉成正式組員的,會繼續做後備組員的,都有說明。

    實際上,要不是為了建立傳統,楊銳完全可以重起爐灶。銳學組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積累,就是一些台油印機,還有些剩下的油墨和紙張算是資產。至於燈泡什麼的,都按在學校的教室裡了,取不取下來都是一個結果,分家是很簡單的事。楊銳就是不分,其他人也說不出什麼。

    銳學組真正有價值的,還是楊銳自己。

    沒有楊銳的學習小組,也就沒有意義了。

    當他或者他的鐵桿,向其他學生說明此點以後,大家除了同意,實際上也沒什麼選擇了。

    不過,民主的樣子算是擺出來了。

    用的還是最基礎的一人一票制,這要是再多幾十號人,楊銳還真的說服不來。

    時間和精力成本都太高了。

    李鐵強自然不願意,道:“你這不是獨裁嗎?”

    “這就是前面說的,關於一人一票制的修改。”楊銳不管李鐵強怎麼想的,繼續道:“事實證明,一人一票製做出的決定不行,大家說說,怎麼改吧。”

    這下子,眾人總算是打開了話閘,說什麼的都有,各種比例的也都有。

    楊銳自己有想法,但他不說,他以前也沒做過組織工作,當的最大的官是小小老闆,幫導師管理幾個研究生罷了,以後自己創業,是和幾個老師合伙的,互相商量著做事,也算不得管理。至於做補習老師的時候,學生們倒是聽他的,但補習老師和學校的老師還是不一樣,

    安靜的聽了一會大家的討論,等個人的情緒都出來了,楊銳笑笑道:“要不然,大家先考慮一下吧,如果有想法,也可以寫到紙面上,交給黃仁,咱們今天的會先開到這裡好了。”

    “這就完了?”王萬斌沒想到楊銳如此虎頭蛇尾。

    楊銳笑笑:“亂糟糟的也不好交流,我是考慮,今天開始先增選正式組員吧,等到正式組員選滿了,再內部表決。”

    全體會議本來就是個噱頭,如今,他已經證明了全體會議是失敗的,自然不用在此框架下決定一切了。

    他也用不著當場將某些人踢出去,就這麼大的學校,當面撕破臉也沒意思。或者說,根本不值得撕破臉去。

    楊銳只要控制好正式組員的構成,自然是想增選誰就增選誰,至於其他人,等正式組員選齊了,不通知他們參加會議,自然而然的就將人給踢出去了,連見面都不用。

    據說,國外的人力資源經理們都追求這種裁人的方式,不動聲色,還清楚明白。

    銳學組內的反對派再厲害也是學生,還是沒繞清楚楊銳的心思,見大家陸續離開了體育室,自己也就離開了。

    這麼著,清洗其實就已經發生了。

    儘管沒有斯大林的轟轟烈烈,對個人的影響依舊是巨大的。

    起碼的一點,留在銳學組內的有希望考上大學,沒留下的,還能考上大學的機會微乎其微。

    80年代的高考本身其實並不難,好天賦,好勤奮,好老師,好選擇,好心理和好運氣,得其中二三,就有機會通過。但在西堡中學這個地界,有勤奮的學生,有好運的學生,再多一種的都沒有。

    好在除了楊銳,沒有哪個學生能真正理解高考,也就沒有了喜悅和憤怒的衝擊。

    楊銳等人走光了,把體育室的門一關,拉上王國華、曹寶明和黃仁,首先找到蘇毅,當著好些同學的面,大大方方的道:“蘇毅,我推薦你成為銳學組的正式成員,你願意不?”

    “願意啊。”蘇毅用粗壯的胳膊把厚實的胸脯拍的老響,說:“以後你們就看好了吧。”

    “得,表決吧。”楊銳看其他三人。

    王國華、曹寶明和黃仁都舉手了,銳學組的第五名成員就此出現。

    楊銳再拉上蘇毅,去找劉珊。

    還是當著一群女生的面,楊銳問劉珊“你願意嗎?”

    在有些羨慕的起哄聲中,劉珊挺自然的一捋髮梢,說:“願意”。

    於是接著表決。

    表決通過,六個人開始繼續前進。

    整個過程,楊銳沒有隱瞞任何人,就按照自己既定的流程進行。

    最終有26個人成為正式組員,另有10個人被重新確認為後備組員。正式組員都是當日確定投贊成票的,後備組員是不確定投了什麼票,又篩選了一輪的。

    當36人被聚集在一起以後,楊銳就拉著他們去了體育室重新開會,沒有通知其他人。

    王萬斌等人一方面是臉皮不夠厚,一方面也是人單勢孤,只能看著楊銳在那裡開會。

    接下來兩天,銳學組又吸收了10名積極分子做後備組員,就算是整合完成了。

    再一次全體大會以前,蘇毅和曹寶明兩人,帶著一票臥推組成員,開始挨個通知前銳學組成員:你們就不用參會了。

    李鐵強、王國斌等人自然極不願意,可在這樣一個西堡中學裡,他們的反對是一點浪花都不起的。

    幾天以後,楊銳更是賒購了整套的運動裝,免費發放給了銳學組內的正式成員,算是平日里穿的製服。

    新的後備成員都不反對這種花錢方式,被清洗出去的組員再眼紅,也只能偷偷的說些牢騷話。

    楊銳也不在乎。銳學組終究是要走出這個學校的,群眾基礎這種東西,不是決定性的。

    他把更多時間放在實驗設備的採購上。

    做理科研究是免不了做實驗的,你連實驗都沒做,又憑什麼去寫論文,就算論文裡的數據都是真實的,人家也會說你造假。寫不出論文,就沒法申請專利,即使申請了專利,也鬥不過那些強悍的藥廠,更拿不到專利金。

    專利金,是楊銳想到的第二桶金。

    楊銳不是個善於經營的人,《新概念英語》能賺錢,與其說是他有什麼銷售策略,不如說他是夠大膽,又看穩了《新概念英語》這本書。

    以80年代國企的成本和老爺範兒,他們私下里印刷《新概念英語》都能賺錢,楊銳提前半步,又想盡辦法的壓低成本,自然也能賺錢。

    可要說再怎麼做生意賺錢,楊銳卻是想不到了。

    總不能全靠一本書養著吧,何況,也養不住多久了。他吊住了解放印刷廠,可國內的印刷廠又何其多,還有出版社和其他傳媒機構,用不了半年時間,都會看到英語教學這塊肥肉裡最膩的一塊。

    等競爭起來了,白皮書似的《新概念英語》賣的再便宜,也贏不了彩色封面的新概念英語。

    反而不如用賺來的錢,投資搞研究。

    當然,要是搞正規的生物研究,楊銳別說準備幾千塊錢了,準備幾十萬塊錢也不夠,現在進口一台最普通的紅外光譜儀就不止這個數了,還得要外匯,哪個研究所要是能買這麼一部機器,先不說申請經費甚麼的要多長時間,安裝調試都要寫三篇論文,採購的人寫一篇,安裝的人寫一篇,學著用的人再寫一篇。其他單位的研究員想用,得拿著介紹信去申請,人家還愛理不理的。

    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氣相液相質譜儀都用到吐了,也不稀罕這些古董設備,他就是想弄一些既便宜又容易購買的儀器,先復做幾個實驗,把基礎打起來。

    否則,就是到了大學,他也甭想有做實驗或做研究的機會。

    現在的實驗條件太困難了,遇到要用緊俏設備的時候,正教授和正研究員級別的大牛,都得搬個小馬扎守在實驗室門口,等著裡面的人時間到了就衝進去,為了避免別人插隊,卡位技巧練的比籃球隊的還好。

    至於講師、助教級的研究者,要麼乖乖的做理論研究,要麼就給大牛們打下手,不小心當個第二作者什麼的就偷偷高興去吧,哪裡有機會自己主持實驗。退一步讓他主持了,多半也申請不來實驗經費。

    所以,楊銳除非準備為人做嫁衣,他就得有自己的實驗設備和自己的實驗室,通過這種方式撰寫論文,積累聲望,才是最終獲得學校實驗室的正途。

    當然,楊銳的實驗室也是有名目的,它同時掛靠在西堡中學和西堡肉聯廠的名義下,也通過它們來訂購自己想要的設備。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2 01:21 PM

第六十章研究輔酶

    楊銳的實驗室之所以通過西堡肉聯廠來掛靠和採購設備,是因為西堡肉聯廠下面,就有一個生化製藥班組。

    也許有人覺得奇怪,肉聯廠裡怎麼能有製藥車間,可實際上,國內直到90年代,絕大多數的生化製藥廠,都設在肉聯廠裡面。

    這是生化製藥廠的性質所決定的,初級的生化製藥就是用動物臟器來生產的,你想要新鮮的動物內臟,又沒有良好的保存和運輸手段,不把廠子設在肉聯廠裡,又能設到哪裡去?

    這時候的生化製藥廠也不叫生化製藥廠,一般就叫臟器生化廠,或者臟器生化車間,規模都不大,西堡肉聯廠就只有一個十餘人的班組,若是以車間為單位的話,已是國內排名靠前的大廠了。

    與生物製藥相關的期刊和書籍,此時要麼叫《臟器生化製藥》,要麼就叫《動物生化製藥學》。後世常用的微生物發酵法和植物細胞培養法尚在研究中呢,化學合成法更不用說,這永遠是最難也是最後普及的法子。

    能夠用於製藥的髒器非常多,胰臟可以提取胰島素、胰酶,心臟可以提取輔酶,腦部可以提取膽固醇……就82年來說,所有的生物產品都是價格不菲,而且銷路不愁的。

    不過,西堡肉聯廠的生化製藥班組並不受重視,他們最賺錢的項目是向歐洲出口白條肉,每年創匯上百萬美元,也是廠領導驕傲的本錢。

    與之相比,臟器製藥的產品雖然值錢,成本也非常驚人,用80年代的方法,一公斤的髒器興許只能提取出幾十毫克的產物,期間還要消耗其他溶劑和材料,得不償失。而且,21世紀相對普遍的生化產品,西堡肉聯廠的生化製藥班組也做不出來,以他們的技術來說,別人能做的他不便宜,別人不能做的他更不能做。

    當然,楊銳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了。

    經過30年的發展,他就是用後世的實驗室做法,產量也比西堡肉聯廠的生化班組高。當然,西堡肉聯廠的生化班組的規模,其實也就是實驗室的規模,只是人多了幾個罷了。

    楊銳並不准備直接出售生化產品來賺錢,這些東西目前還是國家全壟斷的模式,個人想賺大錢比較麻煩,而且也很累,連續不斷的生產就是久經訓練的工人都容易出錯,何況是他和一群學生。

    想獲得榮譽估計可行,偏偏是楊銳最不在乎的。

    與其少賺錢換榮譽,楊銳更願意鋪墊些論文。

    他當年讀研究生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給老師翻找論文了。通常情況下,導師列一張單子,他就要查一個星期的資料,要說看過的期刊和書籍融會貫通,那是不可能的,但總歸是要掃一遍過去的。

    如此一來,這些論文現在都映在他的腦海裡。

    楊銳只要選些簡單的來重做實驗,然後重寫就行了。

    至於多簡單才能夠讓自己的小實驗室運作起來,楊​​銳的判斷方法就是實驗設備的價格。

    設備越簡單越好,儀器用的越少越好,實驗越單純越好,原料越容易買越好。

    這般篩選下來,楊銳選定了輔酶Q10的相關研究。

    酶是生物體工作的催化劑,而輔酶是輔助酶工作的所謂“第二底物”,常見的輔酶有維生素B1,維生素B2,葉酸等等。這些到了後世很便宜的輔酶都是用化學合成法生產的,一瓶的成本可以降低到幾毛錢,但在最初,它們依舊採用提取法得到。例如所有孕婦都要吃的葉酸,最早就分離自菠菜葉,並由此得名。

    從這一點來說,中國所謂的食療是有點意義的。

    輔酶Q10是較晚發現的輔酶,開始是從動物心臟組織裡提取得到。它的研究歷程非常的綿長。

    早在1974,日本的衛材藥廠就將之作為心髒病藥來銷售,受到了諸多生物學家的關注。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國際上一口氣開了三場專題討論會,對其生物醫學和臨床應用進行廣泛研究,中國也在1976年做出了輔酶Q10。

    而直到楊銳穿越之時,輔酶Q10依舊是一個研究熱點,生物學家依舊研究它的生物醫學和臨床應用,醫藥公司依舊研究它的生產方式,雖然每種研究都進步許多,但輔酶Q10總還不是一種便宜的生化產物。

    在1982年,輔酶Q10自然是更有價值的,無論是產物還是研究論文,皆是如此。

    也正是因為30年後,輔酶Q10依舊是研究熱點,楊銳得以閱讀過許多的相關論文,只要實驗設備到位,他能抄出一籮筐的文章。

    事實上,國內外依靠研究輔酶Q10混了一輩子的專家教授滿地都是,把耳朵割下來,也差不多能裝一籮筐,多楊銳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秉承著低調積累的念頭,楊銳先是以學校的名義購買了燒杯燒瓶三角瓶等儀器,乙醇丙醇丁醇等試劑,然後又以西堡肉聯廠的生化製藥班組的名義,向平江生物化學製藥廠直接訂購了兩批輔酶Q10的精製品。

    他準備寫一篇如何更精確測定輔酶Q10的文章,比起直接生產輔酶Q10,這種文章的力度並不弱,卻會更簡單。

    在等待東西到貨的時間裡,楊銳開始給銳學組成員補習生物,同時選拔自己的實驗助手。

    李鐵強等人還會繼續來教室聽課,但不能再免費得到試捲了,楊銳也不會給他們批改試卷,更不會有針對性的做出課程傾斜。

    對於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的學生來說,他們或許很難理解所謂的傾斜的作用,但對於曾經享受過特殊待遇的李鐵強等人來說,他們立刻就感受到了變化。

    成績的提高變的困難了。

    他們也說不出原因,卻也因此更加恐慌。

    有人趁著晚上找到楊銳,希望能夠重新加入銳學組,卻被同屋的曹寶明毫不猶豫的擋駕了。

    李鐵強和王萬斌也嘗試在食堂搭話,依舊被毫不猶豫的拒絕。

    與此同時,銳學組的課程也慢慢從復習初中,重學高中,進步到了真正的高中復習。

    更難的題目,更複雜的複習路線,進一步的拉大了銳學組和其他學生的距離。

    這個時候,李鐵強等人更加後悔,卻也是徒呼奈何。

    楊銳手裡的牌太多,以至於根本不用說什麼做什麼,就將他們完全屏蔽在外。

    而越是如此平淡的處置,卻越是讓人憤怒。

    李鐵強和王萬斌乾脆也拉了十幾個人,組織了一個自己的學習小組,然後拼命的學習,互相鼓勵,妄圖超過銳學組。

    然而,他們本身都是努力復讀了兩三年的老生,如果老辦法有用,又何至於年復一年的重讀。

    何況銳學組的成員是在更科學的課程計劃表中勤奮學習,雙方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卻不會縮小。

    一個星期後,當楊銳首批訂購​​的簡單儀器送到的時候,新成立的學習小組已經只剩下兩三個人,名存實亡了。

    更多的人將目光投注在了這個實驗室裡。

    在西堡中學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實驗室這個配置。

    就連趙校長都忍不住來到這個花園邊的小房子裡,挨個觀察和撫摩那些簡陋的燒瓶、滴定管、PH試紙等物,罷了嘆道:“你早兩年來上學就好了,老譚說不定就能留下。”

    老譚是一名大學的化學老師,因為****的原因,跑到了溪縣,後來被趙校長給保護了起來。不過,在楊銳讀高中的那一年,老譚平反回城了。

    楊銳對趙校長的感慨不以為然,笑道:“這個實驗室目前的配置還比不上省城的中學,配全了也比不上河東大學的一間實驗室,譚老師留下也做不成實驗,只能蹉跎一輩子。”

    “教書怎麼就是蹉跎了?”趙校長知道他說的對,還是不願承認,搖頭道:“我看你這個實驗室就夠好了,要什麼有什麼,瓶瓶罐罐的比一中的齊全的多,有什麼實驗做不了?”

    楊銳莞爾,道:“一中的實驗室是教學用的,我和他們比什麼勁啊。而且,論資產,這個實驗室目前只值1000塊,一中的實驗室怎麼要好幾萬吧。”

    “屁。他們就是78年的時候,接受了一批實驗儀器,要不然,現在還一窮二白呢。”趙校長說著一轉臉,搓著手道:“要不然,讓咱們學校的學生,也到你這個實驗室裡來做做實驗?”

    楊銳攤開手,道:“做實驗就要耗材料,您要是肯出經費買試劑什麼的,我免費代課都行。”

    趙校長一愣神,問:“材料多錢?”

    “一個人一次幾毛錢吧,看做什麼實驗了,平均兩毛錢是要的。”80年代的物價便宜,實驗耗材可不便宜。

    趙校長迅速心算,全校400多人,一個月做一次實驗,至少得100塊的經費,一個學期四個月,做下來就是四五百塊。

    得出這個結果,趙校長立刻改口了:“做實驗太麻煩了,就這麼大一個房間……就讓學生們免費參觀吧。”

    楊銳很想說,免費參觀難道能讓房間變大嗎?

    不過,看看周圍同學好奇的模樣,楊銳也不由心軟,道:“參觀就參觀吧。不過,只是免費參觀的話,我不會刻意安排實驗內容的,講解還是不講解也由我,參觀紀律也得聽我的。”

    “沒問題。”

    “參觀也不要按班級了,讓有興趣的學生報名,我再通知他們時間,這樣估計能減少一點參觀壓力。”

    “沒問題。”

    “來參觀的學生要幫我打掃實驗室,幫忙清洗實驗儀器。”

    “沒問題。”

    “那就這樣吧,如果確實有興趣的同學,我會找機會安排他們親自做實驗的。”楊銳不等趙校長說話,又緊接著道:“人數不能多,學校沒有經費,我也沒有。 ”

    真要通過做實驗學點東西,半個月操作一次是起碼的,一個學期下來就是一千塊,一年下來就是2000往上,楊銳也是支付不起的。

    趙校長毫不猶豫的點頭,然後提出自己的要求:“以後有人來參觀,你得說實驗室是學校的。”

    “隨便,反正儀器是我名下的。”楊銳手裡還有發票呢。

    趙校長不理楊銳的小九九,摸著鬍鬚道:“勝利中學去年鋪了個煤渣路,董勾子請我參觀了兩次,我得把這個場子招回來。”

    “有人來參觀你得提前通知,否則別怪我閉門掛鎖。”楊銳小小的威脅了一句,他其實不在乎有人來看,寫論文是揚名,展示實驗室一樣是揚名。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32 PM

六十一章精度

    在80年代自建實驗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那些沒責任心的國企工廠,既不關心自己做出來的容器是什麼玩意,也不關心使用的人拿到了這些容器以後要遭多少罪。

    如果真的是中學實驗室,那老師只要在台上解釋一句“同學們請注意,你們用的所有容器的精度都不准,條件有限啊”,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可當有人要做研究型實驗的時候,麻煩就大了。

    首先,就得假定所有的設備儀器都是不可信的,然後自己重新測量一次,把偶爾出現的精度準確的幾件給挑出來,才能用於實驗。

    這種感覺,就像是傳說中的挑選狙擊槍子彈一樣。工廠嘩啦啦的弄一堆子彈,士兵蹲在那裡一個個的撿,一個個的比較,然後拿去戰場上用,當然,比起更久遠的甲午海戰臨陣磨砲彈是要強一些,卻也強的有限。

    好在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也遇到過此等糟心事。他的導師沒什麼名氣,經費自然也不多,購買設備儀器的時候,通常都是支持國產的,雖然21世紀的國產儀器是比80年代的國產儀器強不少,可學界的精度要求也在不斷的提高,到最後,調試儀器的活計還是只能留給楊銳等研究生。

    楊銳藉著給學生做實驗,先把新買來的容器全給檢查了一遍,結果互相之間都對不上號,不禁心都涼了,燒杯之類的刻度固然只能表示一個大概,可天平的砝碼都不平是要鬧哪樣?

    國營的化學儀器商店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當楊銳將容器抱回去的時候,那坐在櫃檯下打毛衣的中年婦女眼都不眨一下的道:“只換不退,要挑到庫房裡挑去,櫃檯上的東西不買不動哦……”

    大約是說的次數多了,這句話被說出來的時候,還帶著特意的節奏。

    楊銳像是被催眠了似的,和幾名學生乖乖的將容器送到了商店後面的庫房裡,然後將鐵架子上的紙箱子一個個的搬下來,像是挑子彈的士兵似的,蹲在地上,默默的挑選。

    要是30年,實在遇到國產的東西不著調,你可以買外國產的,可在1982年,別說是外國進口的容器了,換一家化學儀器商店都挺難,南湖地區就這麼一家店,還是平江的分支機構。換句話說,你在這裡看到的東西是個什麼質量,平江的也就是什麼質量。

    真說好東西,北*京大約是有些的,集中了全國最精華的科研院所的地方,總有些實驗是避不過去的。

    可在河東省的一畝三分地,大牌的研究所估計是有自己的進貨渠道,而以西堡中學或西堡肉聯廠掛牌的實驗室,想買東西就只能到普通商店來買,又要精度又要質量,顯然是做不到的。

    楊銳只能默默的蹲在庫房裡挑選。

    黃色的大燈掛在五米多高的頂棚上垂下來,頗有些昏暗,鐵架子之間的寬度也窄,楊銳蹲了一會,就覺得受不住了,心想:還好是每天鍛煉的身體,要是照著以前的身體,接下去兩天就甭想乾了。

    一起來幫忙的姚尺是個機靈的小伙子,發現楊銳換腳換的頻繁,伸著腦袋看了一圈,道:“要不然,咱們把東西搬到門口去挑吧,把門打開了,再搬個椅子,人能輕鬆些,就是有點擋著人家的路了。”

    “先搬到門口。”楊銳想想,從兜里掏出一包大雁塔,給了姚尺道:“你去給外面的師傅們散個煙,就說我們多挑一陣,佔一塊地方。 ”

    “得嘞。”姚尺還不到一米六的個頭,卻是一蹦三尺高,拿著煙就去了院子裡。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化學儀器商店,裡面十足養了二十多名員工,守庫房的就有七八個。

    這麼多的人,自然是沒活做的,每天就按點來,按點走,假裝上個班。楊銳也不指望著他們幫忙,卻是不想他們阻著自己挑選。

    畢竟,將這麼多箱的東西翻過來翻過去的,最歸是增加了人家的工作量。按照國企的風格,再閒的人也不給你做多出來的活,不送一包煙出去,也是不行的。

    曹寶明和他臥推組的另一名叫何成的學生,幫著楊銳搬上搬下。

    不像是曹寶明和蘇毅那樣,何成是個看起來有點單薄的高瘦男生,開始練臥推的時候,連最小的槓鈴片都推不起來,於是就在十五公斤的橫槓上面把卡箍掛上開始推,練到現在,總算推的動35公斤了,但抱起粗重的紙箱子,總沒有曹寶明的輕快。

    楊銳竭盡所能的挑選了容器,然後又費了老大的勁去挑試劑。

    試劑也不能當場去試,就只能挑好牌子的。好在國內的研究機構也知道國產貨有多不靠譜,因此許多研究所都在分析純的試劑之上,又做了所謂的精製試劑,價格賣的會貴一點,純度誤差會小一點。

    楊銳撿著看得過去的挑了些,心裡不由想:“也不怪搞研究的要當學術權威,這要是國家重點工程……不用,只要是一個省級重點工程,用的東西肯定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這比有錢都有用。”

    “行了,就這些吧,下次得去平江看看了,就是路有點遠,坐班車不方便。”楊銳招呼了曹寶明一聲,讓他幫忙將選定的試劑送到櫃檯去算賬。

    售貨員仍然在忙著打毛衣,看到楊銳送來的第一個紙箱子,竟然是用心算得了結果,道:“八十五塊八,沒零錢找。”

    說完,她就低頭做自己的事了。

    楊銳笑了笑沒吭聲。

    緊接著,又是“砰砰”兩聲,曹寶明和何成也抱著紙箱子放櫃檯上了。

    姚尺走的慢些,卻是不服輸的抱了個大箱子,裡面裝的是一個機械式的分析天平,有玻璃罩子,異常沉重,放在櫃檯上,發出的是“咚”的悶響聲。

    打毛衣的熊女訝然抬頭,認出了箱子,道:“這東西是你訂的?”

    “是。我交了500的定金,這是訂金條。”楊銳拿了收據給對方看。

    “你們單位還挺有錢的,剩下的錢帶了吧?”售貨員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毛衣,伸了個懶腰,然後當著楊銳的面,做了一組伸展運動,才開始翻抽屜裡的小本本,道:“這東西我要記個賬,還有,你開箱看一下配件全不全?離開櫃面,壞了找廠家,配件丟了少了概不負責。”

    又是抑揚頓挫的表述,楊銳無奈把分析天平給取了出來。

    這是一個像座鐘式的裝置,裡面也有鐘錶齒輪一般的繁複構件,為了保證精度,所有的機械部件都有鐘錶般的嚴格規範。

    它的精度是萬分之一克,也就是0。1毫克,是現代定量​​分析的時候,必不可少的一員,幾乎所有的大學實驗室裡,都少不了這個傢伙。

    當然,如果是2000年以後才上大學的話,機械式分析天平就只是一種為難人的工具罷了,真到做實驗的時候,學生們寧可排隊去等電子式分析天平,也不願意操作複雜的機械式分析天平。

    楊銳自然也不願意操作這東西。

    同樣是稱量一份東西,電子式分析天平瞬間給出結果,機械式分析天平卻要不停的調整旋鈕、橫梁、撥桿、游標,要是一種物質倒是不算什麼,可大多數時候,他們遇到的都是多種混合物。

    楊銳在本科的時候學過幾節課的機械式分析天平,當時就恨不得砸了這玩意。

    然而,80年代要做定量分析,也就只有機械式的可用了,楊銳招募實驗助手的時候,就打定主意要將這種工作全部丟出去。

    “小兄弟,你這是給哪個單位買的天平?”一位中年大叔看著楊銳掏錢了,終於忍不住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西堡中學。”

    “中學都買分析天平?西堡中學是哪個企業的?”在正常人的思維里,有錢的中學自然都是企業的中學。

    “不是廠辦中學。”楊銳搖頭,岔開話題,問:“你是本地研究所的?”

    中年大叔有點驚訝,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問:“你怎麼知道?”

    “在化學商店裡,又穿著襯衫,不是學校的,就是研究所的吧。”楊銳很自然的回答。

    “對哦,南湖只有807和510,沒有大專院校,所以只能是研究所的。”中年大叔自言自語的解釋了一遍,一股子情商墊底的味道。

    這樣的人,學校和研究所裡是最多的,也只有這種地方,才有他們的生存空間。

    楊銳習慣的點點頭,說:“是這麼猜的。”

    “我就說麼……哎,你這是要回去?”中年大叔想學人套點近乎,沒想到楊銳根本不吃這一套,抱著東西就要離開,只能上前攔住。

    楊銳沒好氣的道:“您有事?”

    “有點。”

    “您不說我可走了。”

    “也不是啥事……我就是看你們買的分析天平挺新的,是上*海的新貨吧?”後一句,他問的是售貨員。

    同樣是中年,大媽忙的很,眼睛盯著毛衣,眼都不抬,道:“你不是天天來看?還問啥啊。”

    中年大叔頓時尷尬非常,吶吶的道:“我也沒拆開了看。”

    “就你那眼神,能把箱子看穿了。”大媽的言語犀利,非常人所能抵擋。

    中年大叔低頭認輸,偷眼看向楊銳道:“這個兄弟,我和您商量個事,你看怎麼樣。”

    “哦?”

    “我實驗室裡的機械天平,好巧不巧的給壞掉了,可今年上半年的經費給用完了,我自己湊了點錢,也不夠買台新的……正好你們學校買了一台,我就想,你能不能給你們校長說一下,在你們週末的時候,借我用一下。”

    這位還真是不客氣,楊銳腹誹兩句,推脫道:“這事你找我沒用,你得找校長。”

    “也是。”

    “西堡到南湖上百公里的路呢,你每週末跑一趟?行嗎?”

    “行也得跑,不行還得跑。”中年大叔一臉悲壯,實驗室裡連天平都沒得用的了,也確實是慘到家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33 PM

第六十二章 吸收係數

    楊銳也有借實驗儀器的經歷,但不是把儀器借出實驗室,而是到人家的實驗室裡去用。

    一般來說,同學校的老師購買的儀器,說項一番,偶爾借用總是能做到的,如果是學校裡統一購買,放於某個老師的實驗室裡的,借用就更自在一點了。

    但不管怎麼說,借實驗儀器都有點張口求人的味道,而身在象牙塔裡的人,其實是最不願意求人的。

    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三五不時的就會吃閉門羹,有的時候是人家準備用儀器,有的時候是拿鑰匙的學生閑麻煩,有的時候是拿鑰匙的老師正在家裡做禽獸來不了,有的時候是拿鑰匙的導師在辦公室做禽獸來不了,有的時候是拿鑰匙的導師在實驗室裡做禽獸不開門……

    不管是什麼品種的閉門羹,吃到的時候,總會覺得嘴唇火辣,腸胃火辣,某些時候,還會覺得菊花火辣。

    楊銳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吃得慣閉門羹,可他在幾年時間裡,品嚐了種類繁多的閉門羹,終歸還是沒有習慣。

    某些時候,一個實驗正做到緊要關頭,又興奮又緊張的拿著材料去其他實驗室,又興奮又緊張的等著人家用完儀器再借,若是再吃了閉門羹,那種難受勁兒,真有些恥辱的感覺。

    可你沒辦法,學校不夠牛,學院不夠牛,導師不夠牛,自己不夠牛,就是這麼回事。

    有時候楊銳也想︰「等我以後做了大牛,我也買一層樓的儀器,我想用哪個用哪個,想什麼時候用就什麼時候用……」

    可惜,實驗儀器比房子還貴,想做大牛的研究生也多如牛毛,楊銳終究是沒有實現那幻想。

    反而到了80年代,讓楊銳看到了自建實驗室的希望。

    一方面,他有自建實驗室的需求,另一方面,現在的普通儀器也比較便宜。當然,以國內的經濟條件來說,儀器還是不便宜的,但總歸是能買得起的。

    最重要的是,現在發表文章,成為大牛的要求也變低了,要在國內有名有姓,不用購買國際上最先進的儀器就可以寫出高端論文,這種機會,也就是80年代早期的幾年了。

    在十年浩劫中繼續堅持做研究的研究員其實很少了,跟得上國外研究進度的就更少了,大家都在追趕和學習國外的最新研究,簡單的說,就是全中國的研究員都在抄外國的研究。

    會英語的,就抄的比較高端,不會英語的,那就抄二茬子。

    你不抄是不行的,國內60年代的科研水平本來就弱,再放外國領先了十幾年,先不把國外的最新研究抄出來,做研究都是重複研究,根本沒有意義。

    當然,也有些人不在乎,就願意去做重複研究,謂之「自力更生,填補國內空白」,這種也有成就大牛的,算是特殊時期的特殊人物。

    相比之下,做理論研究的自然要比做實驗研究的幸福一些。

    比如數學家要瞭解國外的最新進度,只要買期刊讀就行了,讀得懂就算跟上了研究進度,可搞實驗物理或生物學的,就必須重複做實驗,少做幾個實驗是可以的,可要是一個實驗都不做光讀期刊,終究是不得精髓。

    對於已經有了經濟來源的楊銳來說,做符合中國水平的實驗是不貴的,可對普通的研究員來說,就不一定了。

    中年大叔眼巴巴的望著楊銳,見他半天不說話,又可憐兮兮的道︰「你看這樣行不行,我週六下午搬走,週一晚上,就是早上以前,我保證給你們送回來。」

    聽他說的可憐,楊銳也有些心軟,道︰「你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沒先答應,實驗儀器借出去畢竟不方便,何況分析天平這種東西,搬來搬去的極其容易損壞,也就是這麼個情商低的人,才不管熟人生人的提要求。

    中年大叔這才醒悟過來,訕笑︰「你看我這個人,我是807所的,搞有機化學的,姓魏名振學。」

    「那你要做什麼實驗?」

    魏振學猶豫一下,道︰「煤的溶劑萃取。」

    似乎覺得楊銳聽不懂,魏振學又解釋道︰「就是研究用溶劑對煤的萃取性能,考察用什麼添加劑和輔助手段,能夠改變煤的萃取,一般有超聲波,電磁輻射和化學處理……」

    「煤的溶解性。」楊銳用一句話給概括了。

    「對……就是這個。」

    「我還以為807所是搞化學的,看來是煤炭科學研究所了?」一般的化學研究員可不會去踫煤炭。

    「南湖煤科所。」魏振學對單位的好感缺缺,摘下眼鏡揉了揉眼楮,道︰「我的名字你也知道了,工作單位你也知道了,這下可以把分析天平借給我了吧?」

    「你這個人……」楊銳笑著點了點他,然後帶著笑容拒絕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知道名字和工作單位的人多了,為什麼要借給你?」楊銳反問。他其實是看不上煤化學,國內希望搞煤炭能源的心情是能夠理解的,但就30年後的經驗來看,煤炭實在缺乏大力發展的價值,尤其是京城霧靄以後,煤炭再次進入長時間的低迷,何時重啟很難說。

    在80年代研究煤化學,雖然不能說是浪費時間,但也不值得大力投資。

    本來就不善言辭的魏振學傻眼了,說︰「你問我好幾個問題,不就是為了確定能不能借給我嗎?我都告訴你了,你哪裡又不滿意?」

    「是有一些。」楊銳示意何成將分析天平抱走,同時攔住追著分析天平跑的魏振學,慢悠悠的道︰「煤科所是有錢的單位,就算你的分析天平壞了,我不相信你們所裡只有一個分析天平用,幹什麼要借我的?」

    魏振學聲音變小了︰「其他的分析天平都被佔用了。」

    「原來如此。」其實不用他說,楊銳猜也能猜得出來一些。這個魏振學的情商這麼低,和那些一輩子只讀毛選的人也差不了太多,在研究所裡弄糟了人員也是很自然的事。

    在許多人的印象裡,大學似乎就是一座白色象牙塔,研究所像是綠色避風港,安寧的如同美少女的徐徐腳步……或許對學生和大師來說,大學的確可以稱作象牙塔,至少也是一口白牙吧,可對於還在追逐名利的普通教職工來說,大學更是一座像的屍體,不爭奪一番,是不能安心趴在上面吃吃喝喝,禽獸一番的。

    魏振學的分析天平壞了,沒人有義務借給他,研究工作都很繁重,隨時靈感來了,隨時使用實驗室是最美妙的體驗,借給別人不是不行,但像是魏振學這麼性格古怪的人,委實不算是一名好「室友」。

    楊銳也不是很喜歡魏振學這種性格的人,所謂寫著核心期刊的文章,拿著愛因斯坦的喬,是很難打交道的一類人。

    如果要在接下來很長時間裡,毫無原因的與這個中年大叔分享分析天平,肯定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楊銳剛剛軟下來的心腸又硬了起來,道︰「分析天平不適合經常搬運,借給你不是個好主意,你就是找校長也是一樣的。」

    「你怎麼知道你們校長是怎麼想的。」魏振學也是一根筋,乾脆跟上了他們。

    曹寶明一擼胳膊,問︰「怎麼辦?」

    「讓他跟著吧,一會就走了。」楊銳等人搬著東西先上三輪車,然後坐班車回溪縣,又從溪縣回西堡鎮。

    這麼遠的路,沒想到魏振學都沒走掉。

    到了學校,楊銳也不好趕人,就讓他進了實驗室。

    略顯昏暗的大瓦房原本是用來做庫房的,魏振學在外面看到,就表達了自己的鄙視之情,毫不掩飾的道︰「這麼好的分析天平交給你們,太可惜了。」

    「什麼叫交給我們,是我們買的。」何成個頭矮,聲音卻高,反駁的聲音彷彿能把瓦片掀下來。

    魏振學縮起了脖子,隨著楊銳,快步走進其中,口中還道︰「買的也是一樣……呀……」

    「房間裡外的感覺不一樣吧。」楊銳站在實驗台前,笑著說了一聲。

    魏振學茫然點頭。

    房內有四盞白熾燈,將裡面照的通亮。

    實驗台上灰下白,表面是水磨石面的,看起來平整閃亮,還有同樣材質的水槽,以及少見的自來水管,不禁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氣質。

    整個實驗室都是按照楊銳的要求佈置的,隨著分析天平放置在專門的儀器台上,西堡中學實驗室也變的高檔起來。

    魏振學多少有些驚訝,實誠的道︰「弄的挺好。」

    「人靠衣裝馬靠鞍,房間好壞是裝修出來的,行了,你要找校長就去宿舍區,我們要開始準備實驗了。」楊銳一句話要把他打發出去。

    魏振學突然開竅,道︰「我幫你準備。」

    說著,他主動來到儀器台,幫忙調試分析天平。

    楊銳樂得有人幫忙,整頓一個實驗室是非常麻煩的,尤其是最開始階段,學生們什麼都不會用,全要他自己來做。

    魏振學不光能幫著工作,還能教其他學生怎麼做,立刻減輕了楊銳的壓力。

    而且,他令人吃驚的堅持了兩天時間。

    「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嗎?」楊銳對魏振學的毅力表示欽佩,可依然是不假顏色,自顧自的開始了自己的實驗。

    他要重新修訂輔黴q10的測定方法,更準確的說,是修訂輔黴q10的吸收係數。

    直到30年後,輔黴q10的含量都經常採用紫外分光光度法來測定,而該方法的基礎,就是輔黴q10的吸收係數。

    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輔黴q10會吸收多少光。

    眾所周知,以顏色論,黑色吸光最強,白色吸光最弱,可一種物質的吸光程度怎麼樣,往往就需要通過一系列的實驗來測算。

    一般來說,有權威機構或人士測定了吸光度,其他人照著用就行了,每次都測是要累死人的。

    國內80年代所用的各省市的藥品標準裡,關於輔黴q10的吸收係數,都是照抄自50年代的外國書,楊銳清楚的知道,這部分的內容是過時了。

    他在後世找資料的時候,遇到80年代的文獻,看到有關輔黴q10的含量的說明的時候,都會自覺的打一個問號,如果要用該數據,必須得重新做一遍實驗來自己測定。

    所以楊銳清楚的知道,國內目前用的q10的吸收係數偏低。

    而之所以選擇該實驗作為突破口,是因為吸收係數是一個確定的值,是自然界的直接反饋,它不會因為權威或者官僚而發生變化。

    楊銳測出它,它就是正確的,據此寫一篇論文,這是誰都無法反駁的。對於一名高中生來說,這種既不太難,又有一點點重要性的文章,實在是太適合不過了。

    何成等人都乖乖的幫忙,只有魏振學,一邊教學生們用儀器,一邊看楊銳熟練的操作,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樣子。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34 PM

第六十三章 英文撰寫

    魏振學的研究水平如何,楊銳不得而知,但不得不承認,這家伙是個好老師。

    不管學生問他多低級的問題,魏振學都能做到面無表情的回答,盡管學生做的再好,他一樣是面無表情,但面對零經驗的學生,魏振學的耐心明顯更有價值。

    除此以外,魏振學還主動給楊銳做實驗助手,雖然也就是稱量一下物質的重量,或者做些滴定操作什麼的,可確實減輕了楊銳的工作量。

    機械分析天平可不好操作,稱量十次八次的,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實驗室里幫手的學生雖然,但除了清洗試管之類的活計,楊銳可不敢把實驗步驟中的任何一部分交給他們去做。

    不像是後世的學生,西堡中學的學生基本沒有做過物理和化學實驗,一下子過渡到測量萬分之一的精度,那要求實在是太高了。這就等于讓剛開始學足球的學生去踢正式比賽,發揮不出作用不說,還很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楊銳準備寫的論文可是精確測量,若是弄錯一個小數點,那可就不是**文賺名聲,而是丟人去了。

    也是因為魏振學能幫得上忙,楊銳又沒有得力的實驗助手,才忍住了他平時的低情商胡言亂語,沒有將之給趕回去,而是在宿舍里找了一個空鋪位,並且包了他的三餐。

    雖然懷著微弱的利用廉價勞力的罪惡感和興奮感,但是當魏振學堅持了四天,依然沒有要回去的意思的時候,楊銳首先受不了了。

    趁著手里的材料用完,楊銳坐到了魏振學身邊,清咳一聲,道︰「魏研究員,您自己的實驗都不用做了嗎?」

    「叫我老魏就行了。」魏振學認真的操作著分析天平,像是在做自己的實驗一樣。

    楊銳摸摸腦門,從善如流道︰「老魏。」

    「嗯。」

    「你這麼長時間不回去,你研究所里的實驗怎麼辦?」

    「反正分析天平壞掉了,我的實驗也做不下去了。」魏振學理所當然的回答。

    天平有這麼重要嗎?楊銳很懷疑的道︰「分析天平壞掉了,你可以先做其他的部分呀。等下半年的經費到了,再買一台分析天平不就行了,煤科所的經費應該不是特別緊張吧。」

    「嗯。」

    「我這里的實驗也是一個接一個的,你呆的再久,我也不會借天平給你的。」楊銳換了一個方向。

    魏振學平靜的說︰「我知道,看的出來,你還有提前為下一個實驗做準備。」

    楊銳驚詫莫名,道︰「你知道你還不回去?」

    「回去做什麼?每天去化學商店看儀器包裝?」魏振學手上絲毫不慢,說話間把數字記錄了下來,然後又去櫃子里取試劑,準備稱量下一組,留下楊銳一個人愣神。

    楊銳追了過去︰「你的實驗已經停下了?」

    「要不然你以為我跑去化學商店做什麼?」魏振學說著一頓,道︰「怎麼,你閑我礙事了?」

    「沒有沒有,你幫我不少忙,我有點過意不去,想著不能耽擱了你……」

    「你耽擱不了我。」魏振學的眉毛耷拉在兩邊,形成一個八字,語氣稍重的道︰「等你以後就知道了。有些人就見不得別人好,我去歲發表了兩篇文章,今年就被換了實驗室,其實,即使分析天平不壞,總有一件儀器是要壞的,到時候,我還是沒經費去買儀器,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不待見我,我也不想看他們的臉,不如呆在你這里。」

    這要是圈外人,興許就以為這是同行間的傾軋了。楊銳卻是滿臉懷疑,望著魏振學,心想︰就你這種低情商的家伙,整你還用得著調換實驗室?整你還用得著犧牲一件儀器?再者,儀器哪里有那麼容易壞的,要是壞在下半年,經費到賬了,那不是窮折騰嗎?

    想到此處,楊銳上下審視著魏振學,道︰「你是說了什麼怪話,被批了吧。」

    魏振學尚在濃濃的人心不古的悲痛當中,被看的心虛,嘟囔道︰「我只是說了實話,所長每天什麼都不做,看見別人要發表論文了,就跑過去幫忙,然後就要寫自己的名字,有時候還要當第一作者,都這麼弄,以後誰還用心搞研究?我說他兩句,他反而生氣了。」

    人家當然要生氣了,這個叫惱羞成怒,所謂罵人不罵短……楊銳看著面前的逗比大叔,嘆了一聲︰「你還好早生了30年,就這點覺悟都能進研究所……」

    魏振學追問︰「什麼覺悟?」

    楊銳義正嚴詞問︰「我們搞研究,難道是為了寫論文,掙名聲嗎?」

    「當然不是。」

    「嗯,回答的很好,既然你不是為了名聲,我的論文也不會寫你的名字的,第二或者第三作者我會空下來的。」楊銳笑眯眯的通知了魏振學一聲。

    魏振學張張嘴,垂下頭,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是為了當第二作者才呆這里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躲清靜。」確定不用分享署名權,楊銳的心情還是挺好的,破例問候道︰「你不去研究所真的可以?不會被曠工開除嗎?」

    「我岳父是煤科院的,讓他給所長說一聲就行了。」魏振學無所謂的交出了自己的背景。

    楊銳大驚失色︰你個蠢貨,曠工的時候知道找家長了?早干什麼去了,你就不知道讓他給你弄一台分析天平的,是因為自身操守容不得別人說閑話嗎?

    對于這種高大全的神劇中才會出現的角色,楊銳深感無力,他又舍不得目前唯一一個實驗助手,想了想道︰「這樣吧,我每個月付你50塊錢,再給你找個舒服一點的地方,你暫時給我做實驗助手吧。實驗室里的東西你也可以用,要是我沒有參與,你**寫的論文,我也不署名。」

    「好。」魏振學一點跪下叩首的意思都沒有,好像自己就是主角一樣。

    楊銳嘆了一口氣,道︰「說說你寫過哪些論文吧。」

    「《鎢的溶解性比較》,《煙煤的利用》,《提高煙煤利用率的幾種方法》……」魏振學如數家珍的說了一串,總計有八篇論文,名字都是帶著強烈的80年代國內論文的風格。

    楊銳放心了一些,聽論文的名字就知道水平了,這個魏振學撐死就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角色,放在以後,最多三流研究生的水平。

    還好不是遇到一個大牛,否則反而不好處理了。楊銳轉念又想,情商低到這種程度,想成大牛也不容易吧,就像是驚才絕艷的尼古拉特斯拉,最終還是被銅臭滿身的愛迪生給虐死了。

    隨口稱贊了兩句,楊銳把魏振學給放生了,繼續檢查他的實驗結果,同時開始撰寫論文的前篇。

    用紫外分光光度法來測定q10的吸收系數,首先得有紫外分光光度計,這東西在80年代還屬于金貴的物件,比商店里的冰櫃都大,比冰櫃更值錢,楊銳手里的萬把塊錢都花光了,也不夠買這麼一個。

    所以,楊銳也得想辦法去別的研究所借人家的紫外分光光度計來用。

    身為一名高中生,貿然去借如此重要的儀器,自然是有點困難的,楊銳只好先寫部分的論文出來,再考慮借設備做實驗的事。

    另一方面,重測q10的吸收系數雖然並不是多困難的事,但要證明文獻中已有的吸收系數是錯誤的,尤其是外國文獻中列明的吸收系數是錯誤的,還是需要非常詳細的說明。

    楊銳冥思苦想的寫了一會,就覺得不得勁,時不時的看看手邊的《髒器生化制藥》,也是難以為繼。

    這本期刊是西堡肉聯廠訂的,楊銳借了幾本,用來當論文寫作的參考。

    80年代的論文格式和30年後的很不同,而最大的不同是英文論文的寫法和中文論文的寫法的不同。

    身為悲催的理工科研究生,楊銳以前發表的論文都是英文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國內期刊的牌子已經被人情關系給砸干淨了,可以說是沒留下幾本值錢的貨色,在那上面發表文章的人,十有**是混職稱的家伙。

    稍微好一點的學校,都會規定研究生至少發表一篇一區論文方能畢業,而被劃入一區的期刊,絕大多數都是外文的。

    如果一名研究生不從研一研二就開始練習和撰寫英文期刊,長的又丑,那他想要畢業會變很麻煩。

    前世的楊銳是個胖子,只有努力寫論文一條出路,寫習慣了,反而覺得英文論文比中文論文還好寫。

    因為英語單詞的語義比較單一,專業相關的單詞說什麼就是什麼,需要的時候還可以生撰一個長長的詞語出來,還能毫無阻礙的從資料庫里檢索出想要的詞和文章。

    中文翻譯就顯的太復雜了,一詞數義,若是撰寫學科前沿的論文,光是解釋就可以再寫一片文章了。

    這樣寫了半個小時,楊銳頹然放棄,直接撕掉寫好的兩頁紙,接著開始用英文撰寫。

    先寫英文論文,再翻譯成中文發表,在2000年左右,是海歸學者寫了渣文的主要處理方式,不過,隨著國內期刊價值逐年降低,學校給予的獎勵日漸減少,高端學生的水平增漲,這種回收利用的技術也開始傳導到了學生群體當中。

    楊銳不能確定自己的這篇小文章能不能在國外發表,又或者有何種禁忌,但要在國內發表,還是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寫出來更好。反正,這一篇論文也不會超過2000字,即使需要翻查英文字典,也比中文撰寫輕松流利。

    很快,西堡中學實驗室里,就只剩下了刷刷的翻書聲。

    不知什麼時間,魏振學已然站在了楊銳身後,目瞪口呆的看著滿篇的英文字母。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36 PM

第六十四章 借設備

    魏振學也懂外語,可他那個年代學的是俄語,老師的水平一般,他也學的一般,別說是用俄語寫論文了,用俄語造句都挺費事的。

    「現在孩子的外語水平都這麼高了?」魏振學盯著楊銳滑動的筆尖,腦袋亂糟糟的。

    和同時代的研究者相似,魏振學向來是個很高傲的人,對誰都不服氣,看誰都看不起,來到楊銳的實驗室,其實也拿喬著一股子勁,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觀察著這里,給楊銳做實驗助手,給學生們教課,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是散心。

    至于楊銳寫的論文如何,魏振學既不懂生物學,也不關心,一個高中生寫的文章,又怎麼能稱作論文,只不過是和現在流行的制造永動機差不多的水平罷了。

    然而,整整一張紙的英文字母把魏振學給打敗了。

    會英語沒什麼了不起的,能流暢使用英語可是了不得的事。

    80年代的中國人掀起瘋狂的學英語熱潮可不是理想的觸動,而是真真正正的現實動力。

    年輕人懂英語就有機會出國留學,若是能說會寫,進入外交部、外貿部等令人羨慕的單位都不難,有進出口業務的國企、銀行、學校等單位對外語專業的學生幾乎是敞開了大門的接收,分配住房給安家費等等後世外企做的出的事,80年代的國企也不差。若是急著賺錢,無論是去京城做野導游,還是去深圳闖蛇口,日收百元都不稀奇。

    成年人懂英語自然會受到領導重視,省級以下的單位,找遍大院也不一定能有一個會英語的,和同事相比,會不會英語可謂是天壤之別,不光晉升的時候會被優先考慮,萬一需要調工作,也會比別人順暢不少。

    而在學術機構,英語更能發揮「神奇」的特質,只要能看懂英文期刊,就有一個廣闊的世界向你敞開了大門。

    80年代的中國學術界可沒有學術打假或者抄襲懲處之類的東西。你翻譯幾篇英語論文,糅合起來,前面加點字,後面加點字,署上自己的名字,根本沒人發現——懂英語的其他人也忙著抄呢,不懂英語的想發現也發現不了。

    更難得的是,此時的國人對于抄襲的容忍程度極高,沒人在乎本國人的知識產權,也不會有人在乎外國人的署名權。

    假如是比較謹慎的人,不願意搞抄襲的那一套,那就直說是翻譯論文發表,一樣能夠在期刊上露臉,待遇和本人寫的論文一般無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國內有一些期刊是專門收錄翻譯論文,以向國內研究界介紹各領域的最新發展。

    可以說,在80年代懂英語,就像是獲得了一種異能似的,稍加利用,即可獲得令常人難以企及的好處。

    魏振學對楊銳既羨慕,又驚詫,乖乖的等著他寫完想寫的東西,才問︰「你這篇論文,是要發到國外去?」

    「我倒是想,不過太慢了,我想多寫幾篇以後再試試看。」楊銳將寫了一半的文章攤開,從頭到尾的檢查謬誤。

    魏振學「咦」的一聲,笑了︰「別人還說我愛吹牛,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一個更能吹的,你說的像是你投稿了,就能上外國期刊一樣?」

    「你說上不了,就上不了吧。」楊銳不想和這個情商低的爭執。

    魏振學卻不像普通人那樣息事寧人,追著楊銳道︰「不行,你得說清楚了,你要是不說,我就拿你的文章給別人看。」

    不知什麼時候,他手里攥起了楊銳適才丟掉的兩張紙。

    楊銳莞爾︰「你還是小學生吧,看就看唄。」

    「我先看過了。你的引文里說,人家國外的文獻出錯了?這你要是能證明,發在國外期刊上,多合適?」魏振學舞動著手里的稿子,再次優越感十足的道︰「你年紀小,還不懂國外期刊有多重要……算了,我給你說這些做什麼,反正你也沒這個水平。」

    「有沒有水平咱們不討論,你知道在國外期刊發表文章的流程嗎?」

    「你知道?」魏振學反問。

    「知道一點,像是生物類的,你得隨同稿件寄一封投稿信,里面需要向編輯說明有關作者和論文的背景信息,比如說我,就是中國一所鄉鎮中學的高中生,你說這樣的論文,能有多大幾率送審?」

    「你還真知道?」魏振學真的驚到了,這年月沒有網絡,八卦傳的快,專業消息卻是很閉塞的。

    楊銳不給這家伙解釋,擺擺手道︰「這篇論文也不像你說的,證明了人家的錯誤,只是更精確了,就像是把圓周率從3.14推到了3.141一樣……」

    「圓周率從3.14到3.141是多大的事,就你小子,好意思這麼比喻嗎?」魏振學的嘲諷屬性再次發作,把楊銳給氣笑了。

    對這種賣逗中年,正確的做法是把他看作是幼兒園學歷,讓其獨自賣逗,過一陣子就好了。

    果然,沒過多長時間,魏振學又湊了上來︰「沒見你查專業資料啊,里面有些數據還編的像模像樣的?」

    楊銳心說︰這是我腦海里記下的數據。

    放下手里裝樣子的英文字典,楊銳干脆道︰「你要是真想知道我這篇文章怎麼樣,我有個主意。」

    「啥主意?」賣逗中年警覺的看向楊銳。

    「我要借用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你能幫我找來嗎?」楊銳語氣輕松。他也不是全指望魏振學,從西堡肉聯廠開一張介紹信,再準備百來塊錢,在河東省內找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總是能做到的。不過,這又要給大舅等人解釋一圈,麻煩總是少不了的。

    魏振學做有機化學的,平時也沒少接觸這個,笑道︰「這個好辦,你把要測的樣品準備好,我寫一封信寄到煤科院,用他們的就行了。不過,實驗費還得給,最多我讓人家給你算便宜點。」

    「我是想自己測,不是寄樣品的這種。」

    「那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了。」

    魏振學等了半天,見他還不解釋,只能問︰「有什麼區別?」

    楊銳心里念叨了一句「情商負數」,搖頭道︰「這個論文總共就是兩部分要點,第一是推斷50年代的外國文獻有疏漏並證明,第二是用紫外分光光度法重新測定q10的吸光度。如果我把樣品寄給對方,這篇論文就有一半是對方完成的了。」

    「他們只是按你的要求測了一遍,怎麼就叫有一半完成了?」魏振學的情商像是跳崖了似的,越落越快。

    楊銳嘆氣︰「我如果是正規機構里的研究員,當然沒關系。可我就是一個高中生,如果有其他研究員幫我完成了其中各一部分工作,肯定會有人懷疑論文不是我寫的。不注意細節的話,會讓人說閑話的。」

    「也對,說閑話的最煩了。」魏振學感同身受的理解了楊銳,撮著牙花子想了半天,道︰「要不就去平江,我有個師兄在河東大學,他們肯定是有紫外分光光度計的。」

    聽到這個答案,楊銳真想一個跟頭摔死自己,無奈道︰「你岳父不是在煤科院?煤科院不是有紫外分光光度計?你剛還讓我寄送呢。」

    「寄送是寄送,親自用是親自用,人家有紀律。」

    「河東大學就沒紀律了?」

    「當然有……我這也不是,怕人說閑話嗎?」魏振學撓頭,一副思維混亂的架勢。

    楊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想,只能出大招了︰「你幫我說服你岳父,給我借用三天的紫外分光光度計,我答應你,只要你給我訓練3個實驗助手出來,我就把這台分析天平借給你,用到你有錢自己買天平為止,怎麼樣?」

    如果有3名實驗助手的話,楊銳就準備再買一台分析天平了,到時候,實驗室也可以再擴大一點。期間借一台給魏振學,也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實驗。

    魏振學的情商雖低,智商是不受影響的,何況,他想借分析天平久矣。

    他迅速給出答案︰「我周末回去就找他說。」

    「就明天吧,我和你一起去。」楊銳才不相信這萌物的說服能力呢。

    第二天,楊銳一切準備停當,就與魏振學殺奔平江。

    到了地方,魏振學兩袖清風的就要去煤科院找岳父,又被楊銳攔了下來。

    他先在國營商店憑票買了兩瓶劍南春,外帶一條牡丹煙,這才讓魏振學帶路,道︰「去家里。」

    「送禮就送禮,大院里誰家不知道誰家。」魏振學鄙視了楊銳一番,快到的時候,又幸災樂禍的道︰「我剛才忘了說,你其實不用買那麼貴的酒,煤科院里送禮,兩瓶方瓶西鳳就夠了,不過,你現在也來不及退了。」

    「我也沒準備退。」楊銳有氣無力的,只覺得魏振學渾身都是負能量。

    後者猶自不覺,又笑眯眯的道︰「煙也不用送一條,隨身帶兩盒,到了家里,一盒拆開了散給在場人,一盒留在桌子上。」

    楊銳頗感詫異︰「知道的不少啊,我以為你不會送禮呢。」

    魏振學一滯,緩緩搖頭︰「老丈人教的。」

    楊銳大笑,用老丈人教的法子應付老丈人,這個不叫請君入甕,應該叫阿逗表演賽。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37 PM

第六十五章 逗病

    魏振學的老丈人夏元亨是個棉乎乎的老頭兒,臉頰上的肉又白又軟,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腦袋跟著女婿說話的節奏,輕輕的點著。

    楊銳發現這招對魏振學非常有用,每當棉乎乎老頭兒的蠢女婿說話開始拐彎,時刻準備加速向負情商沖刺的時候,老頭兒點頭的頻率就會改變,魏振學就會精神一振,說回正題。

    簡直像馴狗似的。

    楊銳看的那叫一個感慨,巴甫洛夫也不過如此吧。

    兩翁婿說了幾分鐘的閑話,魏振學抽空將楊銳想要借用紫外分光光度計的要求說了出來,又將楊銳寫了一半的論文交給他,然後有點緊張的看著老丈人。

    楊銳則是示以微笑。

    論文是用英語翻譯成中文的,但讀起來依然很順,夏元亨摸著三下巴,快速看了兩遍,才問︰「你用過紫外分光光度計嗎?」

    「見過。您可以派個人教我一下,覺得我的操作可以了,再讓我用。」楊銳還真需要一個人來教。他讀研究生的時候,紫外分光光度計還沒有電腦屏幕大,重量和西瓜差不多的,屬于很普通的實驗儀器。現在的紫外分光光度計與大冰櫃差不多體積和重量,傳輸數據用的還是走紙記錄儀,可以說,除了理論以外,楊銳是真的不會用此等古董。

    魏振學擔心老丈人不同意,搶著道︰「我教也行。」

    「不用你教,實驗室有實驗室的規矩,你教算是什麼。」夏元亨出乎女婿預料的決斷道︰「趕明兒,我給院里打個招呼,你們去實驗室抽空兒學著用,到周六應該能學會。我讓人給你們登記,從下午開始用,可以用到周一中午,兩天時間夠嗎?」

    「夠了。」魏振學都不等楊銳回答,先答應了,而且用得意洋洋的眼神看楊銳,似乎在說︰看咱的面子,你的煙酒都白浪費了。

    楊銳不忍揭破,客套一番告辭離開,他特意在樓梯的拐角處停留須臾,就聽到身後傳來塑料袋的嘶拉聲。

    棉乎乎的老爺子在確定禮物呢。

    劍南春雖然沒有茅台五糧液的名頭響亮,但在80年代仍是難得一見的好酒。實際上,因為要憑票供應的原因,此時的名煙名酒比後世還稀罕。畢竟,30年後的打工者薪水再少,一個月領到的錢總能換到一瓶乃至數瓶的茅台,只是舍得舍不得的問題。

    80年代卻非如此,沒門路的人要找一張名酒票,多出錢還得認識人才行,這里所說的門路,可比找一個小學校長落戶要難的多,手頭有空閑名酒票的人,多半也是不在乎錢的人。

    在供應不足的情況下,大城市的黑市也不一定就有貨源,有貨源一樣是賣給熟悉的人。

    楊銳的酒票是從大舅那里拿的,肉聯廠自己生產罐頭,還有各種其他肉制品,可以據此兌換到許多輕工產品,國企之舒暢也正在于此。

    煤科院這種事業單位就比較可憐了,他們在研究所一系列里面算是富裕的,但論實惠,仍然比不上企業里的一線職工。

    就楊銳送出的兩瓶劍南春外加一條牡丹煙,在省城都能用來辦理調工作的大事了,若是換到南湖地區,這兩件裝備已經可以用來做找工作的簡歷了。

    這可比彩色寫真集亮眼的多。

    楊銳要不是下了「血本」,棉乎乎的夏元亨又怎麼可能輕易松口。

    至于魏振學的得意,楊銳決定讓他繼續得意下去。

    這可憐的中年逗,也難得遇到這麼開心的事吧。

    ……

    平江煤科院。

    這是一座掩映在花叢、灌木和綠柏中的研究院。普普通通的紅磚大門後面,是一條百多米長的雙車道平坦水泥路,兩邊的草坪、花壇、灌木和喬木依次成階梯狀鋪開,視野寬廣,親近自然,滿眼的五彩繽紛,鼻腔里亦充斥著芬芳。

    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廣場,至少是轉圈400米的規模,中心點綴著一個網球場大小的圓形花壇,里面載著月季、牡丹等花樹,且頗有些年頭了。

    三層高的蘇式拐角長樓是煤科院里唯一的樓房,分割整齊的窗戶後面,是大小相等的40多間辦公室,兩個拐角就是縱向近百間,總計接近三百間的規模,以至于這一棟樓的佔地面積就趕得上後世的小規模小區。

    站在廣場上,能夠看到喬木的另一邊點綴著一些四合院似的平房,門前還掛著牌子,只是遠遠的看不清上面寫著什麼字。

    魏振學主動介紹道︰「好幾個檢測辦公室都在西面,鍋爐房、耐火材料實驗室之類不方便進主樓的,也都在那里。再往前,就是鐵絲網那里有籃球架子,還有幾個羽毛球的場地什麼的。」

    「好大。」粗粗一算,這就是上百畝的架勢了。

    魏振學笑︰「這還大?球場前面的小樹林……嗯,這里看不到,反正,西面的樹林,以前都是燒窯,還有一個煤科院自己的磚瓦廠,大煉鋼鐵那會,我們自己擺了兩個高爐,還給別的單位供應耐火磚,當時滿地堆的都是磚胚子,被我們小孩子給害禍成兩截的磚,一樣有人搶著要……」

    這麼簡單就自曝黑歷史了,來到小時候成長的地方,情商是不增反降啊。

    楊銳用生物學家的眼光看著魏振學,隨口道︰「綠化的挺好的。」

    「有點太好了。我還在煤科院的時候,晚上經常聽到老鼠的聲音,後來找老鄉要了兩條狗放到樹林里面,結果你猜怎麼了?逮出三只兔子!」魏振學咂吧著嘴,贊嘆道︰「當時老吃粗糧,肚子里一點油水都沒有,沒想到兔子那麼肥……」

    楊銳突然覺得沒法接話了,不是沒說的了,是想問的問題太多了,又都沒有詢問的意義。

    比如,你又自曝黑歷史了啊,你原來是從煤科院里下到南湖煤科所的呀,那次是因為什麼?還能因為什麼,肯定是因為逗呀。

    比如,發現老鼠了,為什麼不養兩只貓,而是要了兩只狗?還能因為什麼,肯定是因為逗呀。

    比如,兩只狗為什麼逮出了三只兔子?是一只狗嘴里叼了兩只兔子?還一只狗是嘴里叼了一只,腳下霸氣的踏了一只?難道狗也被你傳染了逗病?

    不對,是我被傳染了逗病浮!那狗當然是先抓了一只兔子,然後再抓了另一只啊。

    不過,那狗為啥不自己躲在小樹林里偷偷的把兔子吃了?老鄉送的狗,總不能像是被訓練過的獵犬一樣,不吃獵物吧。或者,是兩只狗分贓不均?

    不對啊,狗有什麼分贓不均的,一定是吃飽了才出來的。唉,兩只傻狗還是被傳染了逗病干,我要是狗,我就把吃剩下的三只兔子藏在樹洞里,自己出去裝可愛,藏兔子的樹洞一定要選在活樹上,兔子用葉子裹好,再用河泥抱住,樹洞里也得蓋點土,不能蓋太多,最好是到別的地方取土……

    完蛋了,被傳染了逗病的一定是我吧,又不是真的要做狗,想那麼詳細做什麼……趕快想點別的……

    對哦,狗是不能做叫花兔的……說不定也可以,怎麼說也是有四只爪子的靈長類動物,只要前肢能夠臨時抬起,取河泥揉一下……

    我呸,狗什麼時候變成靈長類了,我還是學生物的呢。

    逗病有藥治嗎?

    肯定沒有了,至少82年是沒有的,這個年代的人還沒有發現這種病干——這樣想,總覺得哪里不對。

    楊銳兩眼無神,突然覺得,就為了一篇論文而與這位中年逗長期相處,真是不劃算。

    付出太多了吧。

    他還要借分析天平,借了東西就要還,一來二去就有了長期接觸——我為什麼要想這個……趕快想點別的……

    「到了,這位是袁研究員。」魏振學的聲音打斷了楊銳的胡思亂想。

    「哦,逗……袁研究員,你好,我是楊銳。」楊銳和對方握了一個手。

    「副研究員。你叫我袁碩就行了,老袁也行。」這位研究員是個好說話的人,與魏振學大約也是認識的,笑著道︰「你是老魏的學生?給他當學生不容易吧。」

    「雖然不是老魏的學生,但也挺不容易的。」楊銳深有感觸的說了一句,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道︰「這就是紫外分光光度計吧。」

    展現在他面前的紫外分光光度計通體白色,漆面光潔,沉穩的坐在水泥地面上。他的前後左右都空出了兩米以上的地方,正面也用紅色絨布給蓋了起來,只露出下半部分的字跡,上面有「島津」兩個字。

    「日本進口的啊。」楊銳說著,迫不及待的掀開了紅色絨布。

    「先別動啊,小心弄壞了。」袁碩緊趕慢趕,還是沒擋住楊銳。

    三排二十幾個按鍵,**在楊銳面前。

    「看起來還挺高科技的。」楊銳感慨了一句,要是拍一張局部照,說這東西是科幻電影里的道具,估計也有人信。

    袁碩不太高興的道︰「這是大型精密儀器,怎麼用都有規程的,是受科委直接管理的。你得先聽我講課,通過了考試,才能用。」

    楊銳點頭稱是,然後好奇的道︰「這個真的是大型精密儀器?」

    「當然,國家規定的23種大型精密儀器,咱們院有12種,質譜儀、x熒光光譜儀、x射線衍生儀、紅外分光光度計、紫外分光光度計、原子吸收分光光度計、光電直讀光譜儀、螢光分光光度計……」袁碩不愧是管理實驗室的,儀器的名字張口就來,同時,他又拿起了紅絨布,仔細的蓋在紫外分光光度計上面。

    楊銳邊聽邊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到他讀研的時候,某些古董級的儀器其實仍然在用,尤其是給本科生做實驗,使用80年代的儀器是常有的事。但是,那個時候的人,再對待今天的這些大型精密儀器的時候,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畢竟,一台新嶄嶄的國產中檔紫外分光光度計也就是一萬多塊,雖然不至于用壞了就丟,但懶得修理的事情還是經常有的。至于老舊的紫外分光光度計,自然更是不管它的死活,任由學生們蹂躪。

    不過,有趣的地方在于,越是賤養的古董級儀器,越是活的久,或許是願意用的人越來越少,或許是堅持活下來的都是命長的……

    楊銳親昵的摸了摸儀器上的紅絨布,笑道︰「那咱們現在開始學吧。」

    「這就對了,我今天先教你理論。」袁碩激活了好為人師的因子,臉都變亮了。

    楊銳哀嘆一聲,領到了一本至少200頁厚的儀器說明。

    袁碩給他介紹了幾個要點,滿足了教育學生的心情,就開始有研究員上門了。

    第一位進門的是個鼻子起節的男人。他的鼻梁上方三分之一處有骨凸出,如同竹節一般,很是引人矚目。

    而這個部位,也被稱作「年上」位。

    楊銳摸摸自己的鼻子,心情奇怪的繼續讀說明書。

    然而,對方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坐不住了。

    「周末誰訂了紫外分光光度計?我急著用啊,我怎麼沒在登記表上看到名字?」鼻子起節的男人聲音很大,頗為急切。

    袁碩息事寧人道︰「登記了就是訂出去了,有沒有名字,又沒影響,老荊你要著急,我給你訂周一的。」

    「周一黃花菜都涼了,我論文給打回來了,人家讓改,我著急啊。老袁你給我查一下名字,我直接找他去,大不了兩人一起用唄。」

    楊銳知道不能躲了,嘆口氣,站起身,輕聲道︰「周末的紫外分光光度計是我訂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0 PM

第六十六章 滿篇字母

    「你訂的?你是誰的學生?」老荊斜著看人,年上位的鼻節也愈顯粗大。

    「我是通過夏院長申請。」楊銳先把棉乎乎的老爺子給點了出來。

    老荊「呦」的一聲,道︰「你認識夏院長啊,你是他的佷子還是什麼的?看著年紀小了點啊……」

    「不是親戚。」

    「不是親戚啊。」老荊上下打量著楊銳,摸不透他的來歷,卻是轉頭看向魏振學,問︰「這是你什麼人吧?」

    「我們是才認識的。」魏振學被問的緊張了,偏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鬧清楚自己和楊銳是什麼關系。

    「是什麼人不重要,我們就是暫時借兩天光度計,用完以後估計很少來煤科院了,不用了解的那麼詳細。」楊銳壓住了魏振學的肩膀,不讓他亂說話。

    因為有一張帥臉,身材又好,楊銳隨便做一個動作都相當的有型,也加深了語言的力量。

    在這個罪惡的看臉的世界里,長的帥總是能讓人高看一眼。

    老荊被楊銳的pose給震了一下,哈哈的笑了兩聲︰「不管認識不認識,既然都是做研究的,干脆一起吃個飯吧,咱們煤科院別的不行,食堂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四喜丸子做的那叫一個香,里面全是肥肉粒。我辦公室里還有一瓶人家送的竹葉青,我上去拿來,咱們好好的喝一杯。」

    「不必了,還有事。」楊銳算是看出來了,這老荊就是一塊滾刀肉,要是對他客氣下去,那就沒完沒了了。

    當然,你不客氣了,他就要生氣,老荊立刻拉下了臉,嘴里噴著唾沫,喊道︰「怎麼,不給面子?」

    楊銳暗嘆一聲,道︰「你最近偷偷看了香港錄像吧?」

    正聽的起勁的袁碩「噗」一聲笑出來,又連忙擺手道︰「別管我了,我有點咳嗽。」

    老荊用手指點了點楊銳,又對袁碩道︰「老袁,院里的設備不給自己人用,給外人用,說不過去吧?」

    「你給我說沒用,我只管儀器和登記表。登記表上是誰的名字,不是我定的。」袁碩笑呵呵的,話卻**的。

    老荊「呵」了一聲,轉身就走,道︰「行,你們都有理,我找院長說去。」

    鐵飯碗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不叼領導。當然,你要是有所求,又沒背景,那你還是得乖乖聽領導的,否則評先評優都沒有你,評職稱也沒有你,一輩子很快就蹉跎過去了。

    但在單位,除了認真工作的,以及懶得工作的,還有一種臉皮厚的,這種人經常能做出些拍領導桌子,踹領導們的舉動,按照愛哭的孩子有奶喝的標準,此等人通常也是不吃虧的。

    老荊蹬蹬蹬的上樓,去找院長罵街去了。

    楊銳嘆口氣,問袁碩道︰「這事怎麼整?夏院長說話沒用?」

    「也不能說沒用,和稀泥唄。」袁碩笑了笑。

    「儀器真這麼緊張?也沒見有人來用啊。」

    「多不多少不少的,一天總是有人來登記。老荊這個人,怎麼說呢,經常是一訂好幾天,這就騰不出空來了。」袁碩提起此人,有難以啟齒之感。

    「這樣啊。」楊銳默默點頭,也是無可奈何。他老爹是鄉黨委書記,在溪縣還能說句話,在南湖的用處就不大了,至于平江,那是真正的鞭長莫及。

    既然不能以勢壓人,就視局勢的發展臨時決定好了。

    楊銳靜下心來,繼續坐在實驗室里,閱讀那份說明書,他用過太多次紫外分光光度計,對于實驗細節甚為清楚,用不著細讀。他也用過老式的紫外分光光度計,只是沒有用過這麼老的。

    所以,他看說明書更多的是看儀器本身的操作規程,那麼多個按鍵,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也就算是完成了一半工作。

    至于上機操作,還需要袁碩實際操作一遍,才能確實的了解。

    這一看,就是半個小時。

    袁碩也頗為佩服,只看楊銳翻書的頻率,以及他的專注程度,就知道他是真的看進去了。

    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穩得住心情,已經不像是一個學生了。

    實驗室內的平靜,終究還是被氣勢洶洶而來的老荊給打破了。

    煤科院的院長一臉晦氣的跟在他後面,看到楊銳,也只簡單的打了個招呼,就問︰「小同志,我給老夏打了電話,他讓我和你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推遲一天,周六讓出來,到周日晚上,你再上機,機時也延長到周二,如何?」

    「我的論文也急著要實驗數據,不如周五周六給我用,周天我讓出來。」提前做實驗是好事,楊銳也擔心夜長夢多。

    但是,老荊卻不想落在楊銳後面,嗆聲道︰「你毛都沒長起的學生,知道什麼是論文嗎?把紫外分光光度計借給你,純粹是浪費。」

    煤科院的院長也皺眉。十幾歲的學生,雖然長的異常高大,可面相依舊稚嫩,要說能寫出什麼東西來,他也是不相信的。

    只不過,這畢竟是副院長送來的人。

    想了一下,煤科院的院長道︰「把你的實驗計劃拿給我看一下。」

    他想知道楊銳究竟準備做什麼實驗,如果簡單的話,說不定當場也就解決了,免得雙方爭來爭去。

    楊銳有些意外的道︰「我還沒做實驗計劃。」

    老荊樂了︰「你實驗計劃都沒做,還做什麼實驗?」

    「我沒摸透儀器的性能,也不知道多久能做一輪測試,又怎麼寫實驗計劃?」

    「你要做什麼實驗,這個決定了嗎?」院長的表情也不好了,怎麼說都是用外匯買回來的儀器。

    「當然。」

    「有材料嗎?」

    「有。」楊銳知道年齡和資歷是短板,此類質疑是不會減少的,他伸手去拿自己的論文,然後猶豫了一下,卻是將英文版的拿了出來。

    既然要考察,那就考察個夠吧。

    楊銳一言不發的將半篇英文論文遞給了院長。

    院長展開就看,旋即也變的一言不發起來。

    英語水平不代表科研水平,但是能寫出英語論文,總歸不能以普通學生視之了。

    院長盯著看了半天,努力的認出了一些單詞,卻是思維凝固了。

    他不認識這玩意,該怎麼評價?

    一句評價都沒有的交回去,似乎也不太好吧。

    老荊還等著院長幫手呢,好半天不見聲響,也偏頭過去看。

    滿紙的英文,頓時把老荊給嚇住了。

    他的英語水平比中老年院長要好一些,認真讀了幾句,就確定上面的句子不是胡編的。

    偏偏老荊不願意承認,說道︰「這也不能證明是你寫的吧。」

    楊銳「呵呵」的笑了兩聲,論文里的句子張口就來。

    實際上,用英語寫論文比用英語寫作文要簡單的多。論文不講究文學才華,能把話說清楚就行了。

    全世界各國學者在英語期刊上發表文章的非常多,有鑒于此,撰寫論文的英語自然而然的變成了一種模塊化的英語,它有一些固定的句式,只要背熟了它們,就可以簡單有效的說明自己的意圖,最難的語法關也就算是過去了,剩下的英文詞匯,已然變成了填詞游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用英文書寫論文,更像是中國的公文寫作,雖然看起來句子很多,句子很難,可套話較多,用不著每句都自己去想。

    練熟了這種方式,寫論文是沒問題了,英語日常用語反而不夠齊備。可老荊等人不懂啊,望著一排又一排既生僻且長的單詞,陷入了濃濃的不自信當中。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2 PM

第六十七章 翻案

    「看來你準備的很充分了。」院長嘆了一口氣,進門前的想法也有所變化了,轉頭問袁碩道︰「上機準備進行的怎麼樣了?」

    「進展的很順利。」袁碩很想說剛剛開始你問個什麼勁,可院長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院長給自己鋪好了台階,呵呵的一笑,順勢道︰「上機訓練是很重要的一個步驟,你要好好說明。嗯,你們都忙吧……」

    說完,院長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的走掉了。

    老荊「呼呼」的喘粗氣,鼻梁的節子通紅發亮,看看楊銳,又看看袁碩,最後還盯著魏振學看了半天,什麼都沒說的走出了設備室。

    他先前找院長的時候,就沒留下緩沖的余地,就算是滾刀肉,現在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不過,老荊終究是一名久經鍛煉的學術流氓,能在過去的十多年里,安然呆在研究院,並繼續做一名學術流氓的男人,不是那麼容易被擊垮的。

    老荊轉身離開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又像是什麼事沒有了似的,出現在了實驗室里。

    見到他的剎那,就連楊銳都被他的堅忍不拔給驚住了。

    老荊兀自笑道︰「我想你一個學生,估計沒怎麼做過實驗,操作會有問題,我就想過來幫把手。」

    「順便用儀器是吧?」楊銳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發現老荊如此堅持,楊銳的態度反而更強硬了。

    「你這年輕人,怎麼把儀器看的這麼緊,兩天時間,你用一段,我用一段,互相也不影響不是?你中間難道不調配試劑?說不定後半夜還困的睡著了呢,我就插著空閑時間用一下,也不影響,對不對?」老荊笑呵呵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道︰「我不白用,你做實驗的時候,我給你打下手。」

    「儀器就是命啊,怎麼可能給你用呢。」楊銳長嘆一聲。

    「什麼命?」老荊沒聽懂似的。

    楊銳搖搖頭道︰「我知道你想什麼,你和我一起做實驗,開始會說是抽空用儀器,然後就會分時間用,然後就變成你用了吧。」

    「你這學生,別把人想的這麼過分……」

    「還可以更過分,半夜三更的,你要是動了儀器的數據,我沒有注意到,整個實驗就白做了是不是?再狠一點,要是我的文章有一點價值,你先弄壞我的數據,再等我的文章發表出來,就發表一篇反駁的文章,照著我的實驗重做一遍正確的,直接踩著我上位……」楊銳就差掰著指頭來數了,學術界的陰險招數他接觸的不多,聽說的可是不少。

    老荊徹底呆住了,這孩子明明才十幾歲,怎麼就知道這麼多,有點太陰險了吧。

    魏振學也聽傻了,過了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喃喃道︰「怪不得」。

    老荊臉色微變,道︰「老魏,你可別聽了這小子的胡說八道。」

    以魏振學的情商,才不會聽他的,近乎自言自語的道︰「我剛聘助研那年,咱們院搞學術檢查,黃萬年不就是這樣搞掉的?有人寄了匿名信給上級領導,指責他參與的國家技改項目里的數據都是胡編的,上面查實,人就調走了……現在一想,其實就是幾個數據的區間不合適,導致以後的一系列數字不正確,要是胡編數據,這編起來可有點麻煩……」

    「但要是被人給篡改了,就正好是嗎?」楊銳接著魏振學話說了。他一點都不奇怪。學術流氓不是做一次就能變成學術流氓的,必須是一系列的成功,從小及大,才能催生一名強大的學術流氓,另一方面,中國的學術界是相對凝固的集團,一個人在一個單位一呆就是二三十年是很普遍的,學術流氓自然也是在一個領域一個單位里長期肆虐,若是順利的堅持到了年老體衰的時候,就可以進化成學閥。

    在權力極度集中的學界,做學閥是許多人的追求。如果問一名校園禽獸,你是願意繼續做逍遙自在的禽獸,還是願意做學閥?十個有九個要選學閥,做學閥又不影響做禽獸,剩下那個,肯定是昨天喝酒太多,腦子不清楚。

    想一想總愛捂蓋子的國家單位,楊銳扭頭問道︰「袁研究員,您知道這事嗎?」

    「陳年往事了。」袁碩的年齡比魏振學還大幾歲,自然也有所猜測,但他是個穩重的人,卻是不願涉入其中。

    老荊也呵呵的笑了兩聲,勉強說︰「是啊,老魏,你也別把陳麻子爛谷子的事情再拿出來了,這麼搞,大家都沒法正常工作了。都說是匿名信,要是讓人誤會了,我可就當是你整我了。」

    魏振學不善言辭,僵住了。

    楊銳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唄。這個事情其實好查,既然總院調查了這件事,調查的資料就還留著呢,把當年的匿名信找出來,比對一下筆跡,不就知道是誰干的了。」

    「總院以前就調查過匿名信。」老荊表情鎮定。

    「沒有比對的目標,當然調查不出來是誰干的,而且,當年的調查重點也不是匿名信吧。其實,只要給你們說的那個黃萬年說一聲,讓他自己上訪去就行了。」

    楊銳說的輕松,老荊是臉色大變。

    現在和十年前可不同了。那個時候被搞下去的人,根本是一個屁都不敢放。可到了82年,全國都在翻案,事情也變的不一樣了。

    「我找人問一下,看有人知道黃萬年如今在哪里不?」魏振學是一根筋的人,都沒看出現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興沖沖的出去了。

    楊銳啞然失笑,回頭繼續自己的練習。

    老荊呆了一會,還是沖出了門。

    至于他怎麼和魏振學去說,楊銳完全不關心。

    以魏振學的思維模式,無論老荊說什麼,他估計還會去聯絡黃萬年的。

    沒有了老荊的騷擾,楊銳的實驗進行的更快了。

    周五。

    楊銳提前一天,開始正式使用紫外分光光度計。

    測試輔黴q10的吸光度,本身並不難,都有前人設計好的程序,只要照著做就行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操作過程了。

    做實驗與做手術其實很相像,最高水平的人能設計實驗和手術,一般水平的能做實驗和手術,再低水平的就是連實驗和手術都做不好的。

    不過,和人們通常所幻想的「科學」不同,做實驗其實是一項熟能生巧的工作,既定的操作一般來說都很準確了,通常情況下不需要創新,只要照著做,基本能夠達到實驗目標,一遍接著一遍的做,自然就會變的熟練,從而一步步的接近理想的實驗要求。

    譬如輔黴q10的實驗里面,往往需要用石油醚來提取輔黴q10,理想的回收率是95%,可能達到這個標準的,估計連兩成人都沒有。

    即使是許多博士生導師,經過三次或者四次的提取,也不一定能夠得到95%的輔黴q10。甚至某些學者,根本就不會做實驗,比如著名的楊振寧,就是純粹的理論物理學家,他的設想都要由專業的實驗物理學家來完成。

    楊銳從來沒有機會發揮自己的創新能力,在他讀書的那所二流大學里,講究創新的導師寥寥無幾,大家都是指著大牛們在瞎混。

    他的導師的目標也從來不是學術成就,而是怎麼接到更多的藥廠的項目,通過項目撈到更多的經費和實惠。

    所以,楊銳在讀研的幾個項目里,大部分時間都在做實驗,給老師做實驗,給自己的論文做實驗,不停的做實驗自然提高了他的操作能力,但就學術水平來說,其實提高的有限。

    研究生擴招以後的中國大學,差不多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項目工廠,曾經的楊銳,除了隨波逐流,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偶爾的反抗,只像是無數名同齡人的反抗一樣,最多掀起小小的浪花,繼而重新變成河流的一分子。

    楊銳終于找到了做學術的感覺。

    雖然只是一篇短小的論文,雖然只是幾個小數點後的數字的變更,卻能實實在在的改變後人的工作。

    這種感覺,使得楊銳做實驗的時候,都是滿面笑容的。

    當棉乎乎的夏元亨與和稀泥的老院長聯袂出現在實驗室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笑眯眯的楊銳。

    「年輕就是好啊,做個實驗都這麼開心。」老院長嘆了一聲。

    楊銳驚覺,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笑道︰「你們怎麼來了,我正做到第三遍提取,還不能停。」

    「你繼續,我們就是看看。」老院長言不由衷的笑了兩聲。

    棉乎乎的夏老丈人「唔」的一聲,說︰「我們再不來,怕你把煤科院都給拆了。」

    「出什麼事了?」

    「黃萬年來鬧了,要院里給他恢復工作。荊秋華被清調組帶走了,院里都亂了套。」夏元亨的語氣嚴厲,似乎在批評,卻是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到82年底,全國各省市仍然在復查和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僅僅河東省,在落實知識分子政策中,就調整了7000多名用非所學的科研人員,糾正冤假錯案更是多達萬起,可以說,每天都有人被拉上來,每天都有人被搡下去,多一個荊秋華,少一個黃萬年不少。

    楊銳眼楮盯著刻度,卻問︰「魏振學呢?他之前也是從煤科院里放下去的吧。」

    「他的問題也有調查。」夏元亨的語氣更加和善,道︰「既然老荊不用儀器了,你可以多用兩天,到周二吧。」

    「那敢情好。」楊銳沒說自己兩天就能做完實驗的話,多出來兩天時間,他完全可以再多做一些項目。

    老院長和夏元亨說了一會話兒就走了,兩人都沒精力去關注楊銳的實驗。

    倒是袁碩見多識廣,一邊比較著楊銳的實驗,一邊比較著院里其他研究員的技術,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3 PM

第六十八章 歡迎來做客

    楊銳所在的三號實驗室里並不是只有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原子吸收儀和紅外分光光度計,以及一些小型設備也放在這間教室大小的房子里。

    每天白天,用到這些設備的研究員來來往往,到了晚上,頻率立刻降低許多。

    做實驗是要用經費的,除了楊銳這種堪稱土豪的學生,一般的研究員只能用有限的資金去做有限的工作,加班做實驗熬燈費油,也不能所有實驗室都開著配合,所以,此等奢侈的行為,在煤科院里是很少見到的。

    來的人多了,自然有人注意到楊銳的存在,偶爾就會有人上來聊天。

    楊銳的心理年齡超過30歲,又有研究生的經歷,與這些常年呆在研究院里的研究們其實很處得來,一來二去的,他就認識了好些人。

    到了周末,三號實驗室每天已經能夠聚集起一個近十人規模的小沙龍,一群人有討論專業的,有討論實驗的,也有討論儀器和八卦的。

    楊銳年紀最小,專業提供茶水。這年月,既沒有行業論壇讓你看,也沒有微信之類的朋友圈,你想了解圈子里的消息,就得通過這樣的途徑。

    煤科院的研究員們有同事有同僚,自然能夠得到許多楊銳得不到的消息,而這些八卦和行業進展,恰恰是楊銳目前最需要的。

    他想接二連三的發表論文,總得了解自己發表的論文是超越了時代,還是落後于時代,甚或有沒有重復。

    80年代雖然沒有學術搜索一類的網絡數據庫,但學者們其實更關心本專業的研究進展,許多人不用查期刊,就能說出目前的最新論文是什麼樣子的。

    不過,國內的論文大家說的明白,國外的論文就很講了,許多人也是通過國內論文的轉述來了解的。

    這時候,楊銳的另一個作用就體現了出來。

    「小楊,你看看這篇說的怎麼樣?」瞅著楊銳的實驗空檔,就有中年大叔遞了復印紙過來。

    國外的期刊非常貴,有的一本要上百美元,不是想買就能買的。于是,許多國內的學者就會拜托出國的熟人郵寄一些影印件,看不懂英文資料的還要想辦法找人翻譯,現在多了楊銳這個選擇,令許多人很高興。

    楊銳也是來者不拒,他獲取資料的來源很少,看一些國外最新期刊也有好處。

    不過,他翻譯期刊只翻譯化學和生物類的,其他類別的也有不少單詞看不懂。

    其他人無可無不可,紛紛拿了這兩類的文章來找楊銳翻譯,讓他讀到了不少的論文。

    這篇也是一樣,楊銳邊看邊說,不會的就在腦海中找到英文詞典來查,盡管翻的句子都散亂了,可意思清楚明了。

    中年大叔也不講究,邊聽邊記,聽完了很高興,說︰「翻的不錯,論文就應該這麼翻嘛,弄那麼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後把內容給落掉了。小楊,我看你也別回去了,留咱們煤科院好了,想上學就轉到平煤一中,實驗儀器照樣用,多好啊。」

    「實驗儀器能隨便用不?」楊銳一句話就把中年大叔給打敗了。

    對方苦笑兩聲︰「除了院里的那幾位,誰都不能隨便用儀器啊。」

    「那就沒辦法了。」楊銳裝模作樣的嘆口氣,又道︰「我的實驗也做的差不多了,趕明兒,估計就得走了,您再要翻譯什麼文章,就得到學校來了。」

    「真回去?」

    「真回去。」

    「我們給你辦個歡送會吧。」中年大叔這麼說,還真給楊銳辦了個歡送會。

    少說有20個人,流竄到了煤科院跟前的小飯館里,開了兩桌,使勁的搓了一頓,然後用辦公經費給報銷了。

    等到喝飽了酒,才有人想起來似的,問︰「小楊啊,你寫的論文弄完了沒有?拿出來給咱劉研究員斧正斧正?」

    劉研究員劉欽是正牌的研究員,職稱研究員,相當于大學里的教授。這是個沒架子的男人,竹桿兒似的,身高和楊銳差不多,體重卻輕了不少。他也是個學俄文的,但最近在自學英語了,聽說楊銳的英語好,最近幾天也來沙龍竄,是兩桌子人里面資歷最深的。

    楊銳喝了點白酒,暈乎乎的就把一英一中的論文掏給了劉欽。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劉欽咳嗽一聲,道︰「那我先念一下摘要啊。」

    摘要就是論文的主要觀點和見解,通常會概括的說明論據,短的兩三百字,長的有一千五百字的。

    當然了,一千五百字的論文都是超牛寫的牛文,其核心內容就是「你看不懂」,不僅是論文要你看不懂,摘要里都要人艱澀的用啃來形容。

    楊銳的論文就簡單了,摘要總共百多字。

    劉欽因此也就掃了一眼,開始讀道︰「在對輔黴q10的原料測定中,發現了103%的測定結果,超過了測定誤差的允許範圍,我認為,輔黴q10的測定結果偏高的原因多數情況下是因為輔黴q10的吸收系數偏低所致。在各省市的藥品標準中,輔黴q10采用的是五十年代發表的國外文獻值,由于當時的設備和分離條件的限制,吸收系數測定偏低。本人按照藥典委員會對測定吸收系數的有關規定,對輔黴q10的吸收系數重新測定,結果表明,輔黴q10的吸收系數確實偏低。」

    讀到這里,劉欽也不讀了,自顧自的看了下去。

    正喝酒的人也不喝酒了,瞅著楊銳看了半天,就有人喊道︰「結論是啥?有結論沒有?算的對不對?

    大家這麼問是有原因的。

    以80年代的標準,楊銳的論文其實不算是小論文,就他的摘要,已經可以擴展出一篇論文了,即是說明吸收系數偏低,就可以發表了。

    至于吸收系數究竟應該是多少,偏低了多少,可以留給其他學者來做實驗。

    這是條件所限,有的研究所根本就是零經費或者負經費,就是發工資都不夠的狀態,只能做常規實驗,或者只能做理論研究,這些研究所的學者要發表文章,自然得發不用實驗的文章。文學類的數學類的研究者可以這麼干,自然科學方面的研究者沒法子,就被迫去搞「我猜你驗」的游戲了。

    說起來,像是霍金這樣的大牛,玩的也是「我猜你驗」的游戲,他猜會怎麼怎麼樣,然後根據自己的理論做個嚴謹的預言,預言最終被發現了,那就證明理論有價值,否則就繼續等著,直到被證明正確,或者被另一個假說取代。

    這同樣是因為沒條件,譬如黑洞白洞反物質弦理論什麼的,以人類的最強科技,也不能說找到就找到的。

    國內的沒條件更寒磣一些,可道理是相同的。

    比如楊銳,要是沒賺到錢,或者找不到紫外分光光度計等實驗儀器,那他只把摘要拿出來,也是有機會發表的。

    可另一方面,就拿出摘要,也就是一篇九流論文,最多發表在省級的期刊上面,例如佔用某個三流大學的學報,能不能被人看到都是沒準的事。

    可要是加上翔實的論據,並且得到最終的正確的吸收系數,這個論文就算是有點價值了,至少三流往上,可以登上國家級的期刊。

    盡管在中國,國家級期刊的水平也夠嗆,可那畢竟是比較高端的雜志了,任何一名學者也不是畫兩筆就能過審的。

    在座諸人好奇的就是後面的部分。

    劉欽快速掃過前半截的說明,開始盯著中間看。

    一篇文章作假沒作假,有經驗的研究員經常能夠看出來。在這方面,寫過畢業論文的學生大概都有印象,覺得導師就像是火眼金楮似的。

    其實就是一種感性配合理性的認識,和大師鑒定古董差不多,看的多了,也就有了感覺,再配合專業的知識來分析。

    普通本科生還沒有造假的經驗,肯定是一眼被識破,但要真能熬到副教授乃至教授,煉出一手爐火純青的造假技術還是有可能的。

    劉欽這些天是看著楊銳做實驗的,稍微回憶一下,就能對得上號。

    看了一會兒,劉欽就點頭了︰「確實是一篇好文章。」

    「我看看。」

    他旁邊坐的是一位副研究員,也是化學專業的,拿起來一掃,就把結構搞明白了,再看後面的結論,不由點頭,立刻明白了,道︰「只要數字不錯,這就直接可以被引用了,行啊!」

    「我也看看。」論文馬上被傳了下去。

    到了年輕研究員們的手里的時候,幾個人都是眼熱萬分。

    這論文清楚,明白,最後的結論就是一個數學式,對還是錯,重復做一下試驗,立刻就明白了,容不得半點虛假,也就容不得半點反駁。

    也就是年輕的研究員們才明白這有多難得。

    更讓人嫉妒的是,這篇論文非常簡單,在場的誰都能做出來,寫出來,難的是最初的判斷。

    「這高中生……」不止一個人在咂嘴︰「要是不錯的話,幾天就審核過去了。」

    等大家都看完了,再舉杯喝酒的時候,一個一個看楊銳都更加認真了。

    劉欽更是代表眾人,和楊銳踫杯說︰「歡迎你再來煤科院做客。」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4 PM

第六十九章 分班

    楊銳把論文整理好了以後,用掛號信的方式寄給了《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

    之所以優先選擇這家期刊,是因為楊銳後世曾經接觸過,知道它日後能夠進入sci的引文庫。

    因此,盡管它在後世的影響因子只有0.5不到,楊銳還是選擇了投寄。

    與國際知名期刊相比,影響因子不到1的期刊可以說是可憐了。但是,它畢竟有0.5的sci影響因子,也就證明這份期刊是會被sci收錄的,和許多國內期刊相比,這已經是一大優勢了。

    這麼一篇小文章,楊銳也不指望能夠得到多高的影響因子,另一方面,國內目前的期刊分級方式也與日後不同。

    現在的國內期刊是沒有核心期刊或者影響因子之類的概念的,除了口碑以外,國內期刊的影響大小,就是以期刊的主管部門來劃分的,國家級的單位主辦的期刊就是國家級的,比如中科院和社科院,省級單位主辦的期刊就是省級的,地區單位主辦的就是地區級的。

    然而,同是國家級期刊,其產生的影響是千差萬別的。

    能夠進入sci引文庫,就代表這篇文章有可能被國外的學者檢索到,這就是國際學術資本。不能進入sci引文庫的,日後若是能夠進入北大核心、南大核心,也算是國內學術資本。至于核心期刊都不是的,也就是評職稱鬧著玩罷了,與學術已經不搭界了。

    楊銳可不想自己的文章日後埋沒在故紙堆中。雖然很多論文都是有時效性的,可過上二十年三十年,能不能檢索到的感受還是不同的。

    當然,如果《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不收,楊銳也只好轉頭他處。作為一名高中生的第一篇論文,發表確實是有難度的。

    他以前寫給《中學生導報》等報刊的文章,與論文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楊銳不清楚80年代的國內論文審核是怎麼做的,但要是看一眼就丟垃圾桶里,其實也不奇怪。

    這年月,還有無數的中國人試圖發明永動機呢。一位位搞不明白熱力學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平民科學家,妄圖顛覆整個物理王國的基礎,用這種戰天斗地的情懷寫出來的論文,在署名方面,和楊銳的論文是差不多的。

    不過,銳學組的成員顯然很是看好楊銳。

    黃仁還應眾人的要求,組織了一次歡迎舞會,銳學組數十人趁機大吃了一頓,喝光了四桶肉湯。

    楊銳坦然受之,然後就是一系列的檢查作業和補課,有空閑的時候,就繼續完善他的實驗室。

    同時,為了方便普通學生做實驗,楊銳干脆請人在實驗室旁邊再建了一間瓦房,用于普通的物理和化學實驗。

    新蓋的房子用去了500多元,再加上里面新配置的實驗設備,又是2000大元花去。

    不過,這筆錢是從銳學組的賬里走掉的。

    楊銳將個人資產和銳學組資產分的很清楚,更是做了好幾本賬目。等到明年,他會把自己購置的大部分儀器和設備帶走,而銳學組的儀器容器多半會留在西堡中學。

    也是這種傾向,令趙校長異常愉快,進而同意了他建新房的要求。

    畢竟,建房的錢也是銳學組出的,他大筆一揮就有房子出現了,比馬良還快樂。

    而在楊銳的操作下,銳學組也漸漸的變的像是一個控股資本了。除了少數勤工儉學的學生繼續參與油印以外,大部分做油印和銷售的學生都不是銳學組的成員。

    然而,通過出售試卷賺到的錢,在扣除工資等成本以外,僅僅分潤給學校很少的一部分,並不會讓所有學生都能分享。相反,沒有工作的銳學組成員反而享受著額外的待遇,免費的書本和試卷,免費的文具,現在還有免費的運動服和球鞋。

    學生里自然有人忿忿不平,但在學校和楊銳雙方的壓制下,覺得不舒服的學生也只能按捺住心情。

    楊銳更是進一步的將銳學組的業務給擴展了出去,諸如試卷油印之類的工作,也不僅僅是西堡中學的學生在做了,銳學組的學員們完全可以通過介紹朋友的方式,來接手這部分的工作。

    相比在街上游蕩,一天一塊錢的工作是相當好的,楊銳如果放開了招聘,隊伍估計能排到山下去。

    但也正因為是介紹性質的,反而找來了許多願意安心工作的人——用20年代的話說來,正是因為這些工賊們的存在,普通學生的怨言也變的少了。

    可怨言終究還是怨言,盧老師觀察了幾天,不放心的找來楊銳,說︰「看著同班同學免費得到文具,免費得到運動服和球鞋,還有免費加餐,其他同學心里有不平衡也是正常的,你這個銳學組得收斂一點,最好不用弄出明顯的差別。」

    實際上,盧老師想讓楊銳將銳學組的好處給其他學生也分出來,可他沒好意思說,就用了委婉的警告。

    楊銳笑呵呵的裝聽不懂,還解釋道︰「免費的文具是因為銳學組的功課比別的班級多,運動鞋和運動服是為了讓保證每個學生都有一套運動的裝備,從而積極參加體育活動。免費加餐是為了補充營養,現在的功課越來越多了,不吃好肯定不行。」

    「那也不能與普通學生的區別太大。」

    「說的也是。」楊銳點頭。

    盧老師以為說服了他,高興的道︰「已經發了的東西就算了,以後不要再搞這種明顯的差別待遇了,實在要給的話,就讓學生們拿回家里去吧。」

    「這樣恐怕不行。」楊銳語氣平淡的否決了盧老師的意見,又加了一句說︰「我剛訂了一批教材,到了以後必須發到銳學組成員的手里去做,藏不住的。」

    盧老師「啊」的一聲,問︰「不能讓他們回去再做嗎?」

    「講題總要在學校吧,而且很多人都住校的。我各科都買了試卷,題量是比較大的。」光做楊銳默寫的試題也不行,所以他將市面上能買到的試卷都會買回來。

    盧老師皺眉沉吟,一會兒道︰「或者,油印一批,發給其他同學不行嗎?」

    「平均每科三套試卷,還有一些參考資料,油印起來,工作量很大,而且價格也會很貴。」楊銳不想增加更多的負擔了,他不是慈善家,同樣資金有限,另一方面,其他學生是否願意去做這些試卷,也是不一定的。

    「這樣會讓同學間的關系緊張的。」

    「如果只是為了解決同學間的關系緊張,我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把銳學組的學生**出來,編成另一個班。」楊銳早有打算,即使盧老師今天不來找他,一個月內,他也會去找學校的。

    因為銳學組的成員的目標不僅僅是大專或普通本科,而應該有更快的進度,更有針對性的教學方案。

    呆在60多人的回爐班里面,這樣的目標是無法達成的。

    盧老師被楊銳的提議給驚住了,想都不想就搖頭︰「再編一個班怎麼行,一個年紀幾個班,這是規定死的。」

    「為什麼是規定死的?」楊銳問。

    盧老師答不出來。

    「教室的問題的話,我覺得可以把體育室騰出來改一下,那個地方是夠用的,我們也習慣了,就是要修一下,再找些舊的桌椅板凳。」楊銳說著掏出了一個工作筆記,邊寫邊道︰「新的體育室建在操場西面,就現在放臥推器具的那個棚子,可以由銳學組出錢,買一些磚瓦,再找人蓋起來。按實驗室的標準,一千塊錢綽綽有余。」

    「這不是教室的事。」

    「老師的話,我是這麼考慮的,學校的老師,我們請一些,外面的老師,我們也請一些。」楊銳話里有話,他對某些課程早就不滿了,上次搞的教師評選也源于此。

    從他的角度來說,能被評選上的老師,至少是矮子里拔將軍,連校內評選都得不到好評的老師,那就是純矮子了。

    這種老師,現在很多,30年後也很多,作為一份工作,他們要誤人子弟,有些人興許無所謂,楊銳卻很在乎。

    我的銳學組,不是讓你們生錢的地方,他準備從別的學校,拉一些補習老師過來。

    反正都是回爐班,什麼老師上不是上。

    盧老師徹底傻掉,他本來以為楊銳很折騰,現在才發現,人家以前已經是收斂著了。

    「你找校長說去吧。」盧老師唯有將問題向上丟。

    「咱們一起去吧。」楊銳胸有成竹,這種不用學校掏一分錢,又能提高學生成績的妙方,趙丹年才不會反對呢。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5 PM

第七十章 成績

    趙丹年果然沒有反對,他只問了一個問題︰「我要是分一個班出來,能不能有人考得上大學。」

    「您應該問,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學。」楊銳的自信是藏在骨子里的,還有一點點的高傲。

    盧老師被他的話給喚醒了。

    是啊,分班算什麼,關鍵是高考指揮棒能不能揮出去。

    如今的中學,甭管教學樓有多高,校園有多大,老師有多牛,終究只有一個指標,升學率。

    什麼素質教育,什麼抹煞天性,學校不關心,家長不關心,學生自己也不關心。

    這是一個剛剛吃飽了飯的年代,人們不缺夢想,可人們唯一有的也就是夢想。

    他們缺乏的是實現夢想的通道。

    家長和老師教育孩子的時候,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等你考上了大學,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考上大學可以做史玉柱,考上大學可以做海子,考上大學可以做書記……考不上大學,要麼做農民,要麼做工人。

    是坐在教室里抹煞天性,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抹煞天性?是應試教育枯燥乏味,還是工廠里更枯燥乏味?早熟的學生們有自己的計較,沉重的父母和老師也有自己的一本賬。

    學校同樣沒有例外的選擇。

    高升學率,就意味著更多的經費,更多的職稱名額,更多的獎金,更多的學生,更多的優秀教師……

    除此以外,你教出一名音樂家美術家或者奧運冠軍,都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盡管不願意承認,可大家心里明白,藝術家和運動員這種東西,成功的少,成名的少,能吃一輩子的更少。

    西堡中學的回爐班和其他學校的回爐班一樣,就是集合全校之力,向著升學沖刺的班級。

    在這一點上,趙丹年和其他學校的校長也沒什麼區別,他就指望著學了兩三年,三四年的老生們能一鳴驚人,考上大學。

    從78年到82年的四年間,趙丹年的目標從來沒變過。

    縣一中、市一中也是一樣的。

    他們不僅有自己的回爐班,甚至還在回爐班里面分出了快班、慢班和平行班,以集中最好的師資力量和最有可能通過高考的學生,為升學率而奮斗。

    此時的教育局,亦在鼓勵這種行為。

    目標只有一個︰

    高考升學率!

    趙丹年是一個將全部人生都奉獻給西堡中學和西堡中學的學生們的男人。

    而西堡中學要發展,也只有一條路。

    考一個大學生出來!

    有一個大學生,西堡中學就是能升學的中學,就是附近十里八鄉最好的中學。

    剩下的,都是虛的。

    趙丹年問的如此實在,更不會被楊銳的回答沖昏頭腦,反而認真的問︰「你說說,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學?」

    「就銳學組目前來說,考上10個大學生沒有問題。」楊銳是往謹慎里估算的。如今380分就能讀大專,400多分就能讀本科,特訓一年的時間,三四十人的銳學組要是連十個本科生也考不上,他也不用自稱金牌補習老師了,悄悄買幾版郵票混吃等死去算了。

    盧老師眼神里露著不相信,倒是沒有出言。

    趙丹年「呵」的一聲,看向楊銳的眼神也變了︰「這麼大的目標?」

    楊銳知道,自己說多了。可多有多的好處,它給人震撼力,能更好的傳遞自己的想法。

    所謂「大言」,大有大的好處,就是打個折,那也比原價高不是?

    楊銳擺出認真的誠懇的模樣,說︰「校長,您給我一個教室,挑選幾名老師,重新分班,再讓我從校外找幾名老師,我保證給您十個大學生。」

    他提了一串的要求,反而讓趙丹年的眼神有些變化,問︰「你想找哪里的老師?」

    「縣一中、南湖一中,平礦一中,厲害的老師肯來,咱們就要,您說對不對?」不管是哪個時代,一中的教學質量還是比較不錯的,再怎麼說,領導的孩子總要有個地方讀書吧。

    當然,80年代是人才難得,縣一中、南湖一中雖然有好老師,也不都是好老師,還需要挑揀一番。

    但不管從哪個方向來看,找一些新的老師來幫忙,總好過現在的死水一潭。

    趙丹年眯著眼,問︰「優秀的老師當然好,你怎麼讓人家來咱們學校?」

    「我考慮著,就請他們有空的時候,給咱們上點課就行了,也不用全程盯著,平時還是要請咱們自己的老師來的,這就和補習差不多,另外,銳學組可以準備一筆補課費。」楊銳繞了個彎子,說的卻明白了。

    趙丹年想了一會,道︰「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不過,十個大學生?」

    「只多不少。」

    「唔……就這麼分出來,用什麼名義?別人問,為什麼就是你學習小組的人分出來了,你怎麼回答?」

    這是要同意了,盧老師詫異的嘴都張裂了。

    竟然真的分了一個班出來?

    楊銳暗自松了一口氣,道︰「就說是試驗新的教學方法怎麼樣?咱們確實有許多的創新的學習方法啊,比如說……題海戰術。」

    「題海戰術……嗯,也算是一個理由。」趙丹年還真的知道,銳學組的學生比其他學生做的題要多十倍以上。

    如果是多個一兩倍,這是找來的題多,或許還是學生們羨慕的事,可要是多個十倍,那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做題了。

    做題做到想吐,肯定是不幸福的。

    所以,銳學組以外的學生,沒人能堅持照做。這不光是找題的問題了,還有人的忍受力的問題。

    要是無人逼迫,正常人是不可能做題做到極限,然後再突破極限繼續做的。

    趙丹年摸摸下巴,決定道︰「那就這樣,你自己去聯系老師,教室的事,我來想辦法。」

    楊銳訝然︰「您都不需要我保證點什麼?」

    「你能保證什麼?誰都沒法保證有10個學生上大學,不過,只要有這個機會,就值得試一試。」趙丹年一如既往的果斷。

    楊銳連忙表示感謝。

    趙丹年不置可否,又對盧老師道︰「分班以前,組織一次考試。」

    轉過頭來,趙丹年再對楊銳道︰「具體怎麼分班,成績要作為一個重要的參考。」

    楊銳點了點頭,沒當回事。

    校長是想把新分出來的班當作快班來做,這與楊銳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不同的是,楊銳非常自信,銳學組成員的成績,一定會遙遙領先。

    先進的學習方法和大量的練習,絕對是超出同時代水平的。還有他綜合數十年的高考教育經驗,所濃縮成的課程,都不是西堡中學的學生們所能企及的。

    最關鍵的還有接近兩個月的訓練。

    銳學組剛成立的時候,普通學生和銳學組的差距還不大,可經過這兩個月的題海戰術,這差距用繡花針都彌不上了。

    光是三門理科的卷子,平均每天就能做一套出來,大部分學生也把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給背完了。

    這個水平,放在30年後其實是很普通的,估計還比不上重點高中的普通班。

    但30年後的本科線是多少?500分往上,錄取率還能達到50%以上。就這些學生,保持學習狀態,回到80年代,有針對性的復習一下,都能考得上大學。

    這也就是82年了,要是78年,拉一票中考500分的學生,都能考得上大學。

    4%的錄取率的確恐怖,可中國學生的學習時間太短了。

    可以說,除了家長堅持教育的家庭,全中國的年輕人,差不多在十年里面,有一半的年份就沒上學,都罷學罷課游行欺負老師去了,哪里有時間上課。

    五年制的小學,兩年制的初中,兩年制的高中,加起來是9年時間,去掉一半,個頂個的都是小學水平,除了真的熱愛學習,有幾個能每天學習8小時,還回家做作業的?

    即使是82年,高考如此殘酷,可要說滿負荷的學習,依舊沒有多少學生做到。

    大家倒是每天都在學校里呆著,然而,真正用于學習的時間,並不是滿負荷的。

    老師講課的時間算是學習,但不是每個老師的講課都是有效率的。

    自習的時間很長,但不是每個學生都知道怎麼自習,蒙頭做一道題做一晚上的大有人在,浪費的時間亦是大把大把的。

    學校規定的學習時間以外,學生們的確在爭分奪秒,但在爭分奪秒的間隙,還是不免要談談人生,談談理想,談談政治,隨便一個爭論,一個小時就過去了。

    在楊銳眼里,那都是浪費時間。

    82年的學生,考不上大學,有什麼理想,有什麼政治可談。

    在西堡中學這種鄉鎮中學,考不上大學的命運會是如何?400多名學生,首先有300人要回鄉種地,從82年到97年,種十五年的地是基礎,到了那個時候,18歲的美少年,也要33歲了。這時候,若是不甘心每年賺2000元,又肯吃苦,那就可以去城市里打工,歷經城市底層的黑暗,承受同時代農民工的痛苦,好不容易拿到工資,然後回鄉蓋房,繼續拼搏,運氣好了能做包工頭,在城市扎根,運氣不好了,只能繼續苦下去。

    剩下的100名學生,包括吏二代在內,十個里面有九個會進工廠,或者去做小生意,他們要給管理者賠笑臉,賣力氣,做上十五年,若是好運躲過了下崗潮,或者將鄉鎮小店延續了下去,那到了30年後,或許可以平安退休,否則,還是只能繼續苦下去。

    400個人里面,能有一個人做老板,開名車,給讀了大學進了政府的老同學行賄,那就算是好運了

    楊銳比誰都清楚中國社會的未來走向。

    而在他的灌輸下,銳學組成員也只有一個目標,一個理想。

    如此豐富的資源,如此清晰的目標,如此努力的奮斗,若是還不能遙遙領先于鄉鎮中學的同學,楊銳自己也會改變初衷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6 PM

第七十一章 回信

    銳學組的成員聽到要考試的消息,比聽到分班的消息還興奮。

    為什麼?

    有炫耀的機會了唄。

    古人埋頭苦學是為了什麼?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金榜題名時,衣錦還鄉處。

    加入銳學組的學生,首要目標是高考沒錯,可間中也想證明一下,咱每天學的這麼苦,不是白費的。

    曹寶明最是心急,自習結束就去臥推的地方找楊銳,等他一組完成,幫他把杠鈴卸下來,然後問︰「銳哥兒,啥時候給咱做綜合訓練啊。」

    「做什麼綜合訓練?」楊銳裸著上身擦汗,胸大肌夠刺激的霍霍直跳。

    他的身材本來就好,兩個多月的增肌訓練以後,上身已經開始出現明顯的肌肉塊和肌肉線條了,所謂型男帥哥,正如是也。

    可惜現在的女生放不開,偶爾經過操場這邊,也是低著頭經過,少有大膽奔放的,讓楊銳想聽個尖叫都聽不到。

    高富帥遇到遲鈍女,大概就是這麼個情節。

    曹寶明殷勤的遞水遞毛巾,口中道︰「我們想做高考的綜合訓練,你看,咱們最近都是分單元的練習,可高考不是好多題都是綜合題嗎?不做點綜合性訓練,這個成績就發揮不出來啊。」

    「高考還有大半年呢,急什麼,現在做綜合性練習,達不到最好的效果。」楊銳讓開臥推凳給別人,自己站起來活動著手腳。

    曹寶明小扭捏了一下,說︰「不是為了高考……這不是學校要搞測驗嗎?我們就想提前練習一下,咱們的成績越好,你臉上也有光不是?」

    「你覺得自己會考不好?」楊銳奇怪的轉過臉去。

    用他的補習手段,銳學組成員已經越來越多的人能達到及格的分數線了,尤其是數理化三門課,得到兩個及格分數的組員佔了一大半。

    這樣的成績,雖然還不足以通過高考,但在西堡中學,已是妥妥的尖子生了,如曹寶明這種跟他學的比較久的學生,排在其他學生前面很容易。

    即使是李學工這種曾經的年級第一,也在短時間的訓練以後,得到了二三十分的提高,中游水平的學生的提高就更多了。

    然而,曹寶明顯然不滿足于排在其他的學生前面。

    他摸著腦門,說︰「我就想著,如果我能考個大專線的分數,家里人估計也高興的很。」

    楊銳目光一凝,緩緩道︰「如果考不到大專線,會不會特失望?」

    曹寶明遲疑一下,問︰「你覺得我考不到?」

    「如果專門為了這次考試而訓練,有可能,但要是為了高考,你們現在浪費時間而訓練就不劃算了。」楊銳拉著曹寶明離開了一點,說道︰「我準備的訓練,是以十個月左右的復習為標準的,如果現在用兩個星期的時間做沖分訓練,會在高考的時候,降低你們的平均分,本來能考重點的也許就變成本科了,本來能考本科的,興許就變成大專了,你願意冒這個險嗎?」

    「影響高考肯定不行。」曹寶明遺憾的道︰「還以為可以拿成績單回去。」

    「成績只要比以前考的好,家里就會高興吧。」楊銳重新躺回了臥推椅,調整姿勢的同時,道︰「如果真的想要準備的話,抽出一天時間倒是可以,不過,我覺得先不要給家里人太高的期待比較好,我的意思是,讓他們覺得有希望考上大學就行了,畢竟不是正式的測試,分數再高,人家也不一定相信不是?」

    曹寶明咂咂嘴︰「讓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劃不著。」

    「一個人考好成績是沒什麼意思,要是銳學組都能考出好成績,才有點誇耀的本錢。」楊銳說到此處,舉起了杠鈴。

    曹寶明想了一會,點頭道︰「要是銳學組都考出好成績,還真有點意思。」

    「嗯,所以大家繼續做單元訓練,到了考試前兩天,再做幾次綜合訓練……到時候,雖然不能達到通過高考的水平,但應該也有不小的提高了。」楊銳一口氣做完了本組臥推,站起來以後卻笑了︰「綜合訓練,可不是好玩的事。」

    任何訓練,都不好玩。

    幾天以後,曹寶明就明白了。

    楊銳的訓練,除了不到一個小時的講解以外,就全部是做題了。

    2014年的題海戰術,或許沒有2004年的時候那麼殘酷,可依然飽含著令人想死的惡意。

    楊銳從來都不相信素質教育的課程的,那東西或許對人生對理想對品味有用,但對應試的試卷沒用。

    對付應試考試最佳的手段就是填鴨,它是中國教師用上千年經驗總結出來的,是對應試教育最強的反抗。

    當然,某些富一代和官一代或許會反對,因為他們的兒女並不在乎是否通過考試。

    但對于需要借助考試來改變命運的普通人來說,以分數來定命運,是他們一生中所能體驗到的最大公平。

    此時填鴨,日後才有體現品味的時候。

    西堡中學的學生,都是最普通的一群人,大部分出身農民家庭,好一點的是工人家庭或普通干部家庭,其中條件最好的,也就是楊銳這種。

    如果不想一輩子留在鄉鎮,他們只有考上大學才行。

    盡管只有十幾歲,可學生們清楚自己的命運,即使楊銳的訓練枯燥而艱苦,他們依然堅持了下來。

    第一天的題海訓練就進行了10個小時,結果令楊銳非常滿意。

    于是,第二天的題海訓練進行了12個小時。

    從早上8到晚上22點,中間僅僅間歇式的休息了兩個小時,這還沒算早上背英語的時間。

    等到睡覺時間,不用催促,所有人都沉沉的睡了過去。

    楊銳繼續住在宿舍,睡前看著曹寶明笑問︰「還想做綜合訓練嗎?」

    曹寶明有氣無力︰「不想了。」

    「算是提前預習一下,明天再訓練一天就可以參加考試了,等到高考前,就不會這麼輕松了。」楊銳伸了個懶腰,翻身睡下,他也挺累的。

    曹寶明「唔」的一聲,疲勞的一動都不想動了。幾分鐘後,王國華突然坐了起來,問︰「等高考前就不這麼輕松了是啥意思?」

    楊銳早就睡的不醒人事了。

    第三天的題海戰術減少了分量,總計持續了10個小時,照樣累的一群人要死要活,不過,總是比昨天要輕松一些。

    楊銳自己也做了一些試題,但還是將更多的時間用在了實驗室。

    周一。

    盧老師等人準備了七門課的試卷,開始了為期三天的測試。

    對于回爐班的學生來說,考試是早就習慣了的事,不過,畢業班的學生還很少這樣的經驗,倒是頗為新奇。

    楊銳照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試卷,就像是一名普通學生那樣。

    然而,他終究不是一名普通學生。

    不等考試的結果出來,一封來自《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的掛號信首先寄到。

    從門房拿到信件,楊銳頗有些緊張,好像自己發表第一篇論文時的感覺。

    盡管明知退稿的期刊非常少,但80年代的期刊是什麼性格,誰又猜測的到。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7 PM

第七十二章 有資歷了

    回信略有厚度,摸起來像是有兩三頁信紙似的,這讓楊銳更有緊張的心情,因為他的論文也就好像是這麼厚似的。

    「要是被退稿了,我以後都不寄你們,咱可記著影響因子三四十的論文呢,那東西叫神文好不好?」楊銳對著空氣來了一句,才開始拆信封。

    真要是被退稿了,他也沒處說理去。人家期刊社退一封高中生寫的專業論文,還需要理由嗎?

    「嘶」。

    脆生生的信封被楊銳撕開了,手感還挺不錯。

    「怪不得那麼多人交筆友,撕信封有點爽。」楊銳胡思亂想著放松心情,然後抽出了里面的信紙,將之抖開了。

    正文的字很大,是略有潦草的行書,全文手寫,卻是《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的編輯寫給楊銳的信,開頭就是「楊銳同學」四個字。

    顯然,看到一名高中生寫了論文,該報的編輯也起了好奇。他既有詢問的意思,也描述了論文送抵之後的流程,頗有介紹情況的意思。

    期刊的編輯雖然具有一定的專業素養,但他們只做初審,也就是檢查論文的類型方向是否符合本期刊的要求,是否達到論文的基本水平,至于論文究竟如何,夠不夠資格發表在該期刊上,其實是由他們選定的審稿人來決定的。

    審稿人既有專家教授,也有曾經發表了論文的學者,國際準則是雙向匿名,也就是審稿人和著作者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這種制度在30年後是通用模式了,可在80年代,許多專家都搞不明白,人家編輯好心好意的向一名高中生說明,也確實有心了。

    楊銳不由點頭,這可比他以後遇到的期刊社負責任多了。用不了多久,國內的期刊還要收上千元乃至數千元的版面費呢,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學校給發表了論文的教授講師發獎金——如果不發獎金,就高校教師那點工資,一個月發表兩篇論文,怕是連吃飯的錢都剩不下了,高校可是靠著論文數量過活的。

    手寫信的最後,留下了編輯的電話,讓楊銳有時間撥打過去,看的出來,這位絕對是好奇爆了。

    也是,現在的高校里面,好多教師都不懂發表論文,楊銳一個高中生發表了,說是新聞也不為過。

    楊銳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去打這個電話了。

    人家要好奇,就讓他們好奇去,他現在想要的,也就是一張國內學術界的通行證罷了。

    有了這封學報上的論文,他就算是發表過論文的民間人士了,總不至于再只有高中生的名頭。

    不過,楊銳還是急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論文發表的情況,無論發表了多少篇文章,這種激動的心情都是不會改變的。

    「有隨信寄來的包裹嗎?」楊銳頭伸到門房里,邊問邊找。

    「今天就你這一封信。」門房的大爺接著八卦的問道︰「是不是又發稿費?」

    「這種還不知道有沒有稿費呢,你說,連個樣書都不肯寄的。」楊銳埋怨了兩句,去車棚取了自己的車子,直奔山下而去。

    算算時間,也到《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的發刊日了。編輯的回信屬于私信,和期刊統一的寄送沒走一路也可以理解。

    楊銳等不到樣刊送來了,干脆決定到西堡肉聯廠去找一份看看,這種國營的大廠每年都要預定的大量的報刊雜志,它有自己的髒器生化車間,免不了要買一堆的國內期刊。

    82年的時候,許多後世出名的期刊尚未創刊,《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卻是五十年代就有的老牌子,楊銳也在西堡肉聯廠的閱讀室看到過。

    到了廠子,報了大舅的名字,楊銳就進了西堡肉聯廠的地盤。

    比起紡織廠之類的國企,肉聯廠的待遇雖好,環境卻是怎麼都好不起來的。屠宰車間本身就是污染源,廠內還圈著上千只的活豬等待宰殺,各種氣味混合,實在讓人提不起停留的心情。

    楊銳快步去到廠辦的閱讀室,還是頂著大舅的名頭,好容易才拿到新一期的《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

    這是一本不滿200頁的期刊,封面是彩色的,打開以後,就見幾頁的廣告,也都是彩色的。

    和後世的廣告不同,這時候的廣告都很樸實,就是說明自己廠有什麼產品,然後歡迎全國各單位前來購買。

    楊銳粗略的掃過,快速向後翻頁。

    差不多到了四分之三處,《用紫外分光光度法重新測定輔黴q10的吸收系數》的標題列入楊銳眼中。

    標題下方,是著作者信息︰河東省西堡中學楊銳。

    「總算是有資歷了。」楊銳大松了一口氣。

    這樣子,以後就算向國外期刊投稿,也不至于沒有說話的資格。

    盡管論文是個很講究內容的東西,可名頭一樣是不能少,尤其是一些比較牛的期刊,其初審編輯往往就具有很大的權力,拒絕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譬如「最近的文章太多」都能堂而皇之的列入其中。然而,被初審編輯直接拒絕,連送審機會都不給的,多數是在校學生和普通講師,而在專業領域內有了名氣的專家教授,往往會得到不一樣的待遇。

    事實上,到了大牛的程度,往往用幾個小時寫一片文獻綜述,都可以很容易的發表出來。

    一些學生寫的論文不能發表,而掛導師的名字就能發表,其道理也在于此。

    既然來了,楊銳就不準備太早回去,拿了兩本期刊,默默坐在椅子上閱讀。

    此時的期刊紙張卻是不錯,因為訂閱量比後世的期刊還要高,做的很有些雜志的味道。

    在楊銳眼里,手里的期刊有一半的內容算得上是通俗易懂,某幾篇文章還算得上「有趣」。

    「有趣」不僅是對小說的最高評價,也是對學術期刊的最高評價。

    像是化學界最高端的期刊jacs,發表在這上面的文章,除了科學質量和結論重要以外,有趣就是最重要的指標。因為只有吸引到了更多的科研工作者,讓他們對該期刊的論文選題有了興趣,高端期刊才有了存在的價值。

    如國內期刊那樣,除了自己以外沒人再看的,寫的再好又有什麼意義。沒有讀者的文字,是世上最沒有價值的東西——除了評職稱。

    讀文獻的時間過的很快。

    等楊銳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的人都換了幾撥了。

    新來的是兩個毛毛糙糙的年輕人,一人搬了半人高的期刊,一本本的翻下去,另一人攤開個筆記本,焦躁的問︰「人家能把怎麼做的法子都寫在這上面?

    「能走多少算多少,總比一點都沒好吧。」

    「最後做不出來,還不是要買外國人的?」

    「那你說咋辦。」翻書的年輕人心里憋著氣,啪的一聲將拍了桌子。

    被他們一吵,楊銳看不下去書了,起來將手里的兩本期刊還了,順便看了兩眼他們挑的書和期刊。

    似乎在找結晶器的制作。

    這算是生物工程的設備制造內容了,屬于國內比較熱門的領域。因為國內講究自力更生,凡是自己能做的,一定不能用國外的,由此產生了重硬件輕軟件的結構。

    不過,以80年代的國內制造水平,科研裝備的國產化還遙遠的很呢,想自制結晶器,即使是較簡單的攪拌槽冷卻器,估計都很難做出來。

    要從期刊里找出來,難度就更大了。

    論文里描述較多的都是原理和技術,直接給答案的可是少之又少。而且,論文里更少見成熟的設備構造,作者往往喜歡改造來改造去的,與最終使用的產物區別較大。

    這也就是80年代的期刊,要是30年後的,干脆找也甭找了。

    「沒有咋辦?」低聲的詢問里,有著濃濃的憂慮。

    「找不到也得找,廠里沒有就去省里找。一個蒸發結晶器要幾萬美元,德國人怎麼不去搶?我們自己做了,看姓韓的還有什麼說頭。」這位是一股子發狠的氣勢。

    憂慮者埋怨道︰「韓以前在總廠也就算了,這到了罐頭廠,怎麼還管咱們總廠的事?」

    「聽說分廠的人不愛搭理他,估計想回來了。」

    「怎麼就沒把他給爛到罐頭里。」

    楊銳聽到此處暗想︰姓韓的應該就是罐頭廠的新任黨委書記韓森吧。看來,這兩個年輕人是反對外購德國設備的。

    想想也是,如今的企業收入低,外匯緊缺,而外國儀器卻是一點都不便宜,相比之下,進口貨就太貴了。日本貨還稍好一點,歐洲貨的價格實在不是西堡肉聯廠這樣的企業能輕易承受的。

    「有共同的敵人,還是幫一下吧。」楊銳腦中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他心情正好,也不在乎能不能賺錢了,從公文包里掏出紙筆,想了想,當場畫起了圖紙,並寫上了標注。

    國外80年代的蒸發結晶器,也就是國內90年代末的水準。論高端,這種東西是夠不上的,統共就是幾十個部件,雖然有一些焊接等方面的特殊要求,可都算不得困難。

    楊銳目前是沒精力做這種復雜儀器的,干脆挑了兩套成熟的儀器,盡可能詳細的畫了出來。

    雖說是簡單,那也畫了兩個小時。

    身後兩名年輕人都放棄要走的時候,楊銳才將那二十多頁紙疊起來,隨手塞到其中一人的懷里,說︰「這是我以前看書記下的圖紙,說不定有用,你們參考一下。」

    說完,楊銳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揣著包離開了。

    明天要公布成績呢,再不回去睡覺會遲到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8 PM

第七十三章 平均分

    西堡中學考試結束當日,趙丹年就組織老師們批改試卷,他迫切的想知道楊銳的銳學組成績如何,比其他人都想。

    這個學習小組成立也有兩個多月三個月的時間了,假若是雷聲大雨點小,趙校長自然要考慮其他的處理方式,比如將楊銳單列出來,讓他不要浪費時間在別人身上,一個人奮力考個大學出來,也算西堡中學完成了零的突破。

    可另一方面,要是銳學組的成績好,趙校長又會是另一個處理方向。以學校本身來說,一個學生考的再好,也不如一群學生考的好厲害。

    畢竟,一個學生可以用天賦什麼的來解釋,許多鄉鎮中學有大學生考入,多半也是這個原因。

    可要是有一群學生通過高考,那就太牛逼了。

    趙丹年想的就是這個詞。在他生命的大部分年月里,周圍人對他的評價都是牛逼。

    別人不敢進兒童團反而嘲笑聲起的時候,他敢,事實證明,他是孩子里最牛逼的;別人不敢挎紅纓槍站崗反而嘲笑聲起的時候,他敢,事實證明,他是少年里最牛逼的;別人不敢進學校讀書反而嘲笑聲起的時候,他敢,事實證明,他是連隊里最牛逼的;別人不敢做校長怕批斗反而嘲笑聲起的時候,他敢,事實證明,他是西堡鎮里最牛逼的。

    然而,高考開始,真的以分數定天命的時候,趙丹年的西堡中學卻陷入了低潮。

    鄉鎮中學的生源太差了。

    讀到高中的學生,個頂個的都是家里的頂梁柱,最少得有一顆望子成龍的心。但凡有點辦法,都要把孩子送到省城、地區,最起碼送到縣城里去。

    留在西堡中學的學生,要麼是只有望子成龍之心,又一點辦法都沒有的,要麼是有點辦法,卻一點望子成龍之心都沒有的。

    這樣的家庭,自然與書香門第攀不上關系。

    與書香門第攀不上關系,在最需要讀書的年代,自然無法接受家庭教育。

    而在82年的高中生,無法接受家庭教育就意味著沒有接受過教育,甭管拿的是什麼證書,一個個都等于是小學文化程度。

    這樣的學生想要考上高中,難度可想而知。

    更讓趙校長感覺艱難的是教師。

    誰愛留在鄉鎮中學里啊。

    求賢若渴的單位多了。

    在後世人眼里,國企似乎是一成不變的僵硬體制,實際上,那是經過了數十年發展以後的結果。

    在80年代初,改革開放剛剛開始,所有這些國家單位想的都不是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而是如何吃掉別人家的一畝三分地,如何擴張,如何將黨的事業擴展到960萬平方公里的每一個邊邊角角……

    挖牆腳這種事兒,可不是私企時代才有的。

    現在,別說是縣一中或者勝利中學這樣的單位,就是縣委縣政府,都有人盯著其他單位,一門心思的想著將別人家的精英給拽過來。

    被挖的人雖然不能拿到更多的工資和獎金,但在其他待遇方面,卻是可以放松的。比如是否分房,是否分樓房,是否能有一個更適合的崗位,是否能夠更受器重……

    挖人一方的原因也是千奇百怪,業務好只是最基礎的一部分,籃球打的好也可以是理由之一,能唱會跳,字寫的好,文章寫的妙,甚至因為長得帥,都可以成為挖人的理由。

    趙丹年竭盡全力,也只能讓西堡中學的待遇比其他鄉鎮中學強一點,至于縣中之類的地方,他無論如何都是比不了的。

    人家大國企可以把自己的單位建的比縣城還漂亮,一個鄉鎮中學又哪里有此等資源。

    所以,最近幾年出了成績的年輕老師,都一個個被挖走了。

    還好國企挖中老年的比較少,才讓西堡中學留下了盧老師這樣的些許骨干。當然,這也是盧老師他們沒有主動調走,否則,該留不下的還是留不下。

    銳學組的出現給了趙校長另一個思路。

    其實,他也不追求什麼普遍性,只要這一屆的回爐班能放一個衛星,西堡中學的牌子就能打出去。

    到時候,有了好的生源,再找縣里要一點政策,找老師什麼的也就方便了。

    可以說,趙丹年關心銳學組成員的成績,比楊銳還多一些。

    20多名老師分成七組,坐在幾個教室里,唰唰的批改著卷子。

    趙丹年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繞著看,時不時的還要拿起一份卷子,看看答的怎麼樣。

    他記不得銳學組所有人的名單,可領頭的幾個總是能記得的,最近向他告狀的學生和老師不是一個兩個了,趙丹年雖然裝了糊涂,名字卻是記下了。

    趙丹年找到了王國華,黃仁和劉珊的試卷,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然後發出長長的嘆息。

    以高考為標準的卷子,某些題目還是改了一下的原題,結果三人的成績都只有六七十分,最高的劉珊也不過77分而已,最低的黃仁是58分。

    高考數學是120分的,77分按百分制來算,等于是64,剛剛跨過了及格線。58分等于百分制的48分,若是畢業班的學生尚算可以,可落在回爐班里,卻不能算頂尖了。

    數學一向是重點科目,現在的人都相信,學好了數學,物理和化學都不難。

    所以,雖然西堡中學能考及格的學生不多,全縣範圍內卻不少。

    「他們才復習了3個月不到,高考的時候,應該還能提高一點。」盧老師看出了校長的擔心,低聲安慰了一句。

    「能提高多少?」校長搖搖頭,指著劉珊的卷子道︰「這個學生我知道,今年應該有希望,其他兩個,估計懸了。」

    「回爐班有68人呢。」

    趙丹年呵呵笑了兩聲,回爐班的學生什麼程度,他哪里能不知道,除了分最高的幾個有希望考大專以外,其他都是奔著大中專去的。浪費時間就浪費時間了,小中專難考不亞于考大學,鄉鎮中學的大部分生源,就是這些考不上小中專,又想脫離農門的孩子。

    盧老師也訕訕的笑了兩聲,從試卷底下抽出了李學工和許靜的卷子,道︰「他們兩個這次一個92分,一個86分,提高了快10分,說明還是有效果的。」

    「哦?藏的這麼深。」趙丹年臉上又有了笑容,想想道︰「你把楊銳的學習小組的卷子都單另拿出來,最好做個比較。對了,楊銳考了多少?」

    「楊銳120分。」盧老師表情有點古怪道︰「這孩子平時也不怎麼學習,還用時間給其他學生上課,監堂的時候我也看著,20分鐘不到就交卷了,沒想到連粗心會扣掉的題都沒有。」

    「滿分?滿分就不要管他了,這孩子也18歲了吧,我十八歲都殺了兩個漢奸了,該做什麼,他自己清楚。」想到楊銳至少能考上大學,趙丹年總算輕松了一些,又有閑情逸致談自己的光榮歷史了。

    盧老師是個文人,每次聽這種事都心驚膽戰的,勉強笑了兩句,去整理數學卷子了。

    一會兒,銳學組現有的47個人的試卷都被整理了出來。這其中,銳學組的正式組員37人,後備組員10人,但盧老師他們不會分那麼細致,全給放在了另一張桌子上。

    趙丹年微笑著,一張張翻看。

    最上面的就是楊銳的滿分卷,上面的紅勾打的整整齊齊。

    第二張是李學工的92分,紅勾有點零散,尤其是第二頁的大題,多的是紅勾上打一點的半對。

    第三張是許靜的86分,接著是在實驗室幫忙的姚尺的80分,再是劉珊的77分……到了第10名,只有64分了。

    看到此處,趙丹年的臉色又陰了。

    試卷明顯是從高分到低分排列的,換言之,高分的學生就沒有幾個。

    雖然西堡中學原來就是這樣,可希望破滅的滋味,還是不讓人好受。

    趙丹年緩緩的點了一根煙,隨便向下翻了一會,看到一堆的五六十分,也就沒了心情,問︰「就提高了這麼一點?」

    「我算了銳學組的學生的平均分,增加了10分以上,其實是有效果的。」

    「十分可不夠考大學的。」趙丹年沒再說話。

    教師里變的非常沉默,其他老師的心里也不舒服。

    他們還指望著銳學組一飛沖天呢,楊銳平日里給他們的感覺,可不就是這樣。

    可僅僅十分的增加?

    回爐班的學生成績最多的區間就是280分到320分,增加10分,也就是330分,離380分的大專線還有好長的一段距離。

    而且,分數越高的學生長分越慢。

    趙丹年想到楊銳許諾給自己的10名大學生,不由暗暗搖頭,心想︰我這是吃了**藥了?怎麼就相信這麼一個學生的話了。

    「校長,我們化學組的卷子也批出來了。」莊牧生等人和盧老師他們在一個教室里批卷,算出了分數,就拿到了前面來。

    「我看看吧。」趙丹年發現桌面上有兩疊試卷,似乎也是按照銳學組和非銳學組來安排的。

    但這一次,他沒去翻銳學組的試卷,而是先翻了另一疊。

    最高分74分,第二名68分……翻了幾張卷子,趙丹年興趣更減,順手翻開了銳學組成員的試卷。

    這次的第二名是何成,一個沒聽說過的名字,得分81。

    化學是滿分100的試卷,81分還算是可以,隨後,照舊是幾個六七十分,然後是一水兒的四五十分。

    也不高。

    趙丹年默默的想著。

    莊牧生倒是臉上掛笑,道︰「自從楊銳搞了那個實驗室,大家學化學都積極多了,分數提高的比較快,平均分比上次多了10分以上,楊銳的學習小組,平均分高了15分,而且,這個考了74分的何成就是在實驗室里做助手的,他上次化學只有30多分。」

    趙丹年聽到平均分高了15分,心里一動,問︰「高分的學生,分數漲了嗎?」

    「漲了,是真的挺平均的。」莊牧生改出分數的時間更早,也多看了一會分數。

    趙丹年又覺得高興了。

    數學和化學兩項,一個增加10分,一個增加15分,那就是25分了,對320分的學生還不夠,可對360分的學生就夠了。

    許多回爐班的學生,多讀一年也就漲個二十分,尤其是幾個高分學生,到了三百五六十分的時候,怎麼都不漲了。

    別人不用管,這幾個高分學生要是也增分了,考個大專就很有希望了。

    「物理批出來了嗎?」趙丹年的念頭突然通達了。

    物理老師在隔壁教室,被莊牧生給喊了進來。

    前者沒有將銳學組的試卷抽出來,于是幾個人幫忙,將之分成了兩份,又算了平均分,再與入學時的測試對比。

    「其他學生的變化不大,銳學組的學生,平均能增加10分。」物理老師剛才一直在隔壁,沒把10分當回事,笑了笑說︰「我說埋頭苦學不行,還得抬頭看天,要聽老師講課。那些孩子學的那麼累,這樣子再怎麼長分,如果聽我的,再努力學,怎麼都要多幾分出來,以後還能漲。」

    「他們數學平均分也加了十分。」盧老師輕聲說。

    「化學平均增加了15分。」莊牧生跟著說了一句。

    「一共加了35分?」物理老師給了一個合數,忽然一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35分對此時的學生來說,等于是多考了一門課。

    趙丹年亦是渾身顫動,興奮的叫了一聲「好」,又喊︰「去問其他組批的怎麼樣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9 PM

第七十四章 光榮榜

    「我去問。」莊牧生一馬當先,沖出了教室。

    他太好奇了,要說一個實驗室就能把化學成績提高15分,作為化學老師的他是不相信的,如今數學和物理都證明有了分數增加,他就更想知道其他科目的情況了。

    趙丹年和盧老師等人留在教室里,一口接一口的吸煙,很快將房間吐成了仙境一般。

    「校長,老莊說您要看成績?」生物老師先過來了。

    「對,卷子拿過來了沒?」校長熄滅了煙頭。

    「我以為是要成績。」生物老師笑了一下,遞出一張紙,上面清晰的標著成績。

    「有成績單也行,有沒有把銳學組的成績給單列出來?」校長現在也叫學習小組為銳學組了。

    生物老師有點奇怪,問︰「要單列出來嗎?」

    「嗯,以後要成立一個班,叫鴻睿班,給他們單獨授課。正好,現在把銳學組的給單列出來,再算一個平均分。」

    「還要分班?為什麼啊?」不止生物老師奇怪,其他人也好奇的很。增加一個班的工作量可是不少。

    校長沒解釋,從兜里掏出一包寶成煙,給周圍每個老師都發了一根,道︰「看這次的成績,銳學組的成績有明顯的提高,既然如此,就要盡可能的給他們創造條件,單獨分班,對銳學組的學生和其他學生,都是負責人的做法。

    盧老師低著頭沒吭聲,他自然知道銳學組分班的始末,沒想到校長已經做出了決定。

    但轉念一想,盧老師也理解校長的做法,平均分都提升35分了,別說是分班的要求了,他們就是想把操場佔了,校長估計也會同意。

    「算出來了,全年級的平均分是26分,銳學組的是31分。」一名老師叫了一聲。生物的總分是50分,但題是不少的。

    校長看向生物老師,問︰「測試的時候,他們的平均分是多少。」

    生物老師苦笑︰「學習開始的時候,生物沒搞測試啊。」

    「比高考的時候呢?」

    「提高了。高考的時候,生物平均分是21分,我記得清楚的很。」21分是卷面分數的40%,在西堡中學屬于正常的得分率。

    校長默默點頭,一會兒道︰「等英語和語文的平均分送來了,算一下他們的總分是多少。」

    英語成績送來的很快,銳學組的平均分更高,達到了52分,令許多人大吃一驚。

    就在幾個月前,還有學生的英語是個位數呢。

    「看來背課文是挺有用的。」來送成績的英語老師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英語的難點和重點應該是語法才對,如果不是要講語法,英語老師的作用要削弱好大一塊。

    要說不甘心,肯定是有點的。

    趙丹年照例問到︰「英語的平均分提高了多少?」

    「全年級來看,提高了5分左右,銳學組的提高了18分。」英語老師算出這個數字,自己也嚇了一跳。

    趙丹年的呼吸也略顯急促。

    總分平均增加了50分?這比單科增加50分還要令人吃驚,因為單科的分數上升有極限,正常學生達到90%的分數就會遭遇瓶頸,滿分所耗費的精力要比90%多上數倍。

    平均加分就不同了,就現在不到平均線的分數,到高考的時候,再增加幾十分都是有可能的。

    半個小時後,莊牧生拿著政治和語文的分數回來,喊道︰「來個人加總分。」

    兩名會用算盤的老師主動幫忙。

    一會兒,三個項目都算了出來。

    莊牧生當場念了出來︰「語文平均分增加4分,政治少了5分,總分算下來,全年級平均提升20分,銳學組的平均提升52分。」

    二十多名老師齊齊吸氣。

    平均分增加52分,這絕對超出他們的理解範疇了。

    實際上,如果復讀就能加分,回爐班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老生了。

    在正常年份,復讀的老生只有六成人的分數能提高,提高超過20分的連一成都不到,那是要真的下了苦功,而且開竅了才能做到的。

    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銳學組的學生和普通學生的差距。

    別看全年級的平均分提升了20分,可大家都明白,那是被銳學組拉上去的。

    這種同在一個學校,甚至同在一個班,卻相差如此多分數的情況,實在令人無法置信。

    「銳學組的平均分是多少?」趙丹年是個結果至上的人,想的還沒其他老師多。

    莊牧生低頭,深吸一口氣,道︰「330分。」

    在銳學組內,有的學生以前才是200分的樣子,提升的雖多,也不至于一下子達到高考線,例如曹寶明,分數盡管有了極大的提高,依然不到350分,離大專線還有不短的距離。

    若是按照西堡中學的復讀生的正常長分狀況,曹寶明得再復讀兩次,才有大專的希望。

    當然,若是復讀兩次就能考上大專,學生們樂意之至,家長也會砸鍋賣鐵的支持的,即使是家庭貧困的學生,若是家里有一個能讀大學的學生,親戚們也不會吝嗇于幫助。

    然而,復讀從來就不是什麼十拿九穩的事,今年長分了,明年掉分了的情況時有發生,這讓家庭和學生承受了更大的壓力。

    趙丹年承受的壓力也不小,他也不指望著銳學組能全員通過高考,直接問道︰「380分的有幾個?」

    「8個人。」莊牧生數了一下,念了出來以後,又特意數了一遍。

    趙丹年喜形于色,其他老師也是差不多的欣喜。

    380分就意味著有讀大專的機會了。

    如今的高等學校被叫做大專院校,其實就包含著高等學校的三級,大專、學院和大學,大專雖然是比四年制大學低一級的文憑,可依然代表著稀少的高等教育名額。

    「8個人有機會考上大學。」趙丹年心里的激動只有自己知道。

    比起楊銳大刺刺的「十個人考上大學」的宣言,趙丹年覺得成績單更讓他放心。

    「會不會漏題了。」一名老師小聲說了一句。

    「不能都漏題了,再說,也沒意思。」趙丹年嘴上這麼說,可還是想要再確定一下,問︰「你們怎麼看?」

    「不會是漏題,對的錯的地方都不一樣,答題的思路也不同。」盧老師如此回答,又道︰「要不然,把楊銳喊來問問?」

    「不問了,免得他翹尾巴。」趙丹年得到這個答案,挺高興的,不自覺就把心里話給說了出來。

    幾個人都抿嘴笑。

    第二天,測試的成績,被寫在了大紅紙上,像是大字報似的,貼在了學校的黑板報區域,讓所有學生都能看到。

    現在人都不擔心學生的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名字名詞和分數寫的清清楚楚。

    其理由也很質樸,學生要是連公布分數的壓力都承受不了,那就退學好了,如今輟學的學生每年不知道多少人,高中本來就不是義務教育。

    李鐵強穿了一身新衣裳,等著人多了,才特意來到紅紙前方。他覺得自己這次考的很不錯,想來至少能增加二三十分。

    他的成績原本就很不錯,去年高考的時候若非發揮失誤,離大專線也差不了多少了。

    經過銳學組的短期補習,還有自己的刻苦努力,李鐵強覺得自己肯定會排名靠前。

    說不定到了第一位都有可能。

    有了這個念頭,李鐵強就想要震一震其他的學生。

    「讓你們這些留在銳學組的人看看,我們自建的學習小組,比你們強的多。」李鐵強和王萬斌組織的學習小組其實已經不活動,但越是這樣,李鐵強就越想要證明自己。

    他以最慢的步伐穿過操場,對周圍匆匆跑過的嗤之以鼻︰跑的再快又怎麼樣,分數都出來了,跑的快難道能改了分不成?

    操場的盡頭,靠近校門的走廊,就是掛紅紙的地方。老遠就可以聽到陣陣的驚嘆聲︰

    「漲了這麼多分?」

    「假的吧?」

    「分都在上面寫著呢,你看後面標的,就是漲的分數。」

    「我記得他上次的測試分,應該差不多。」

    學生們的嗓門都很大,老遠就能傳過來。

    「一次漲了30分,沒見過吧。」李鐵強微微閉上眼楮,讓溫暖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像是在享受眾人的崇拜似的想。

    兩名學生從他身邊經過,奇怪的看了李鐵強一眼,就聽其中一人說︰「沒想到有人三個月就漲了五十分。」

    「還有漲70分的,聽都沒聽說過。」

    「稀罕的是每門課都漲,太厲害了。」

    李鐵強本來還笑眯眯的聽著,可越聽越不對了。

    要說他的分數漲了50分,李鐵強願意認下來,但要說七十分,他就覺得不太可能了。

    而且,聽他們的意思,好像不止一個人漲分了。

    李鐵強的腳步不自覺的加快,然後越走越快,終于跑了起來。

    「第一名楊銳……不管他,第二名李學工410分……」看到這個數字,李鐵強的眼皮跳了兩跳,強制自己繼續看下去。

    第三……第四……第五……第十……

    直到十三名,李鐵強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後面綴著372的總分,以及21分的提高分。

    提高的分數不是很多,卻比李鐵強去年一年的增幅還高。

    然而,在一堆漲了五六十分的名字的比較下,21分頗顯單薄。

    「漲了高分的都是銳學組的人,漲了十分的,差不多也都是參加過銳學組補習的……」李鐵強很快在旁人的議論聲中,發現了這個規律。

    他緊緊的攥著衣角,心亂如麻。

    一名穿著時髦的學生,從李鐵強的身邊擠過,看都沒看他一眼,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光榮榜,自言自語的道︰「沒想到,我也有考300分的一天。」

    李鐵強不自覺的瞥了他一眼,正是來自西堡肉聯廠廠辦中學的邵亮。

    「連廠辦中學的學生都能考300分,一定是題太簡單了。」李鐵強得出這個結論,迫不及待的喊了出來。

    周圍陡然一靜。

    數十雙目光,齊刷刷的投注在李鐵強的臉上,接著又齊刷刷的移走了。

    只有邵亮嘿嘿的笑了兩聲,說︰「沒進銳學組之前,你給我一張中考的卷子,我也考不出300分。」

    他安慰性的拍了拍李鐵強,大踏步的往校門的方向走去。

    該回去報喜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05:49 PM

第75章 補助

    看榜的銳學組成員,他們的驚訝不比其他人少。

    曾經有過估分經驗的人都知道,感覺自己考了多少分這種東西,在面對一門考試的時候還有點用,面對六七門考試的時候,是一點都不靠譜的。

    有的學生會在自己做出了難題以後自我感覺良好,有的學生會在遇到了原題的時候自我感覺良好,有的學生會在胡亂填滿了空格以後自我感覺良好,相對的,有的學生沒做出難題就會自我感覺不好,有的學生會在遇到了原題而忘記的時候自我感覺不好,有的學生會在空了題目未做以後自我感覺不好……

    十分乃至二十分的錯漏,在感覺裡是很難判斷出來的。

    銳學組的學生雖然學的刻苦,可他們要同時復習六門課,每門課能夠投入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人在考試的時候,還沉浸於“我的某門課”能拉分的程度。

    整體上升更簡單的概念,在80年代的高考復習中是不存在的。

    這個時候,人們羨慕的還是數學十幾分卻被北大錄取的錢鐘書。這種好像日本漫畫中的角色信息,仿佛是給天才的天然注腳。

    然而,天才永遠都是少數,更多的人之所以偏科,是因為專注一門自己喜歡的功課,能出成績的功課,從中得到的成就感更高。

    所以,直到2014年,仍然有許多優秀的學生是偏科生。要讓他們自己改正觀念是很困難的事,而在此時,老師或家長的幫助往往能夠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將一門功課從75分提升到85分,遠比一門功課從85提升到90分簡單,所以,出於應試的目的,消除短板比拔高更重要。

    不過,這種方式在短期內的效果一般,不少人甚至都感覺不到成績的上升。

    可這一次的全科目測試,卻讓全校學生看花了眼。

    銳學組成員幾乎各個在三百分以上。

    而這,以前是回爐班的尖子生才能達到的分數。

    “我怎麼覺得,咱真能考上大專。”王國華得了348分,已經達到了大中專的分數線,這本來是他復讀的目標,瞬間達到,不禁感慨萬分。

    曹寶明也盯著光榮榜上自己的名字看,口中道:“組長說了,咱們銳學組的人都要考本科,大專可不夠。”

    “就你這得隴望蜀的德性,有了本科的分,就想考重點了吧。”

    “咦,會用成語了啊,不錯不錯,我怎麼記得有人之前說要考河東大學的?”

    “你小子給我閉嘴。”王國華見曹寶明把私下裡的話都給說出來了,氣的上去就打。

    兩人當眾鬧騰起來,直到被周圍同學幽怨的眼神所感染。

    參加過銳學組補習的學生,普遍能夠增加一些分數,可要說增加三四十分以上的,只有銳學組的正式學員。

    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學生都明白,加入銳學組,多出20分是什麼概念?那是火辣辣的前途。

    別說是河東大學了,別說是普通本科了,只要一個大專文憑,畢業回鄉,最起碼是南湖地區的干部,回鄉能比鎮長都風光。

    李鐵強第一個受不了,鼻子裡哼了一聲,道:“350分都沒有,就考河東大學?那我不是要考中科大了?”

    王國華被他說的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笑了,說:“要我自己復習,我今年肯定報大中專,現在有銳哥補習,我還真就考河東大學了,倒是你,考不考中科大,不用給我們說,愛咋滴咋地。”

    這麼一句大實話,把李鐵強嗆的厲害,青著臉,說:“我憑自己考大學,你有種也別讓人幫。”

    “你最好連書都不要讀,自己推導公式算了。”李學工從後面擠了出來,站在王國華身邊幫他說話。

    “我……我不靠別人,我自己考。”李鐵強大聲喊了一句,擔心被銳學組的人堵住揍一頓,快步離開了看榜地。

    正在不遠處說話的楊銳被他的宣言給震了一下,轉瞬一笑,沒當回事。西堡中學以前還沒有能考上大學的學生呢,如果一句宣言就能上大學的話,又何至於此。

    在全國只有30萬個名額,卻有上千萬青年的80年代,有毅力有智力有運氣有宣言的孩子太多了。

    除此以外,楊銳也不在乎李鐵強能不能考上大學。高中畢業以後,同學們都會分道揚鑣,除了他的銳學組,其他人聯系機會大概會很少,李鐵強的人生與他,應該會是兩條平行線了。

    這是一個急速發展的時代,考上了名校的學生,考上了重點的學生,考上了普通本科的學生,考上了大專的學生,還有沒考上大學的學生和有背景的學生,它們都會運行在不同的軌道上。

    盡管會交彙,會上升,會下降,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雙方是沒有交集的可能了。

    反而是適才很開心的許靜,有點觸動的道:“不如讓李鐵強回到組裡來,他的成績不錯,再認真補習一下,說不定能考個好學校呢。”

    “這樣的人,考上好學校又有什麼用。”黃仁已然充分的理解了楊銳的思路,搶在楊銳前面作答道:“銳學組的升學率提高不是免費的,這裡是所有志同道合的同學的集體,如果可憐他,等你以後出人頭地了再可憐他也來得及,否則,人家還不見得領情呢。”

    “他如果在組裡,說不定能考上本科呢。李鐵強也考了好幾年呢。”許靜輕輕搖頭。

    黃仁樂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就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估計還會想把組長給踢出去,然後獨霸油印試卷的利潤。許靜,沒想到你虎背熊腰的,還挺多愁善感……”

    “我什麼時候多愁善感……我哪裡有虎背熊腰了。”許靜又羞又惱,怪責的推了黃仁一把。

    身形普通的黃仁如遭重錘,咚咚咚的向後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楊銳捂著臉,嘆口氣,幫忙解圍道:“不要再玩了,看完了分數就休息一下。黃仁,把銳學組的成績整理一份出來,做好平均分等統計,下午時間拿給我。另外,通知所有人,下午繼續訓練。”

    最後一句話,把黃仁嚇了起來,顧不上尾椎疼痛,問:“下午訓練嗎?訓練什麼?”

    “我好像聽到了繼續訓練幾個字。”李學工和王國華路過駐足。

    黃仁連連擺手:“你肯定是聽錯了,就是普通的講課對吧,有什麼要繼續的?咱們先前是在為考試而特訓啊,現在考試結束了,特訓自然也就結束了。”

    “考試雖然結束了,特訓的制度還是保持下來比較好。”楊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出了他最喜歡的部分:“雖然不再進行綜合訓練,但訓練的時間和制度都不會改變。也就是說,今天下午要進行至少8個小時的訓練,明天全天是12個小時左右,都請安排好作息時間。”

    凡是銳學組的學員,都不由自主的唉聲嘆氣起來。

    曹寶明小心翼翼的道:“我每天都要鍛煉肌肉呢。”

    “保證做題的時間,你愛怎麼訓練就怎麼訓練,但不能熬夜。夜晚是短期記憶向長期記憶轉化的時間,如果熬夜了,會造成白天記憶的東西晚上就忘掉……”

    曹寶明盡可能的想要將自己從題海裡拉出來,又說:“我必須要做工呀,不做工就沒錢吃豆子和牛肉了,不是說,鍛煉肌肉要大量攝入蛋白質嗎?”

    “確實需要就寫申請上來,組裡補給你。”楊銳說的干脆利落。

    “啥?”曹寶明不能理解楊銳的想法。

    楊銳笑笑,道:“現在的銳學組已經收縮為三十多人了,嗯,算上後備組員,也只是40多人,所以,明確的說,銳學組的資金就是為咱們這三四十人服務的。所以,大家不管是有學習上的問題,生活上的問題,甚至是家裡的問題,凡是需要錢的,都可以向組裡申請,只要組裡的資金健康,我們就盡可能的滿足。像是曹寶明這樣,為了更健康和有型的身材而鍛煉,因而缺少時間打工賺錢的,說明情況,組裡也可以給予一定量的補貼。”

    “這樣也行?”

    “當然可以,家裡條件不好的,父母生病,有弟弟妹妹要照顧,或者家裡負債等等影響到學習的理由,都可以申請補貼。”楊銳頓了一下,道:“現在組裡每個月能剩下600塊左右的余錢,平均到每個人的頭上有將近20塊呢,都不要客氣。”

    “那就是每人都能申請20塊?”王國華眼睛亮了。

    “不止。”楊銳笑眯眯的,道:“如你王國華,家裡沒負擔,你又沒有用錢的地方,這不就省出20元?我也不用錢,也能省出來20元。”

    對於30多人的銳學組,所有人都可以說是知根知底,哪個用錢哪個不需要錢,不用調查都能猜個*不離十,楊銳也無心制定更嚴格的規定。他的原則就是銳學組不積攢資金,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沒錢也就沒錢了。

    如果要用此時的公司性質來分辨,目前的銳學組就是一個集體企業,只不過分紅快的有點沒節操罷了。

    不過,出於一種長期發展的想法,楊銳頓了一下又道:“組內成員互幫互助是咱們銳學組的使命之一。今天申請了資金的組員,等到日後有了錢,我也希望你們能捐一些出來,幫助有需要的其他組員……”

    “如果讀了大學,恐怕好幾年都賺不到錢。”曹寶明低聲說。

    楊銳莞爾:“銳學組會持續下去的,總能等到各位發達之日。”

    他這麼一說,卻是讓無數人的眼神都亮了起來。

    而在銳學組以外的學生,再是羨慕嫉妒恨,亦是無可奈何,目前實行推薦制和考察制並行的銳學組,已經不是那麼容易進入的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26 PM

第76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楊銳說發錢就發錢,當天晚上的補習會後,就確定了第一批發錢的數量和人,第二天就讓黃仁下山取錢,將之發了下去。

    需要補充蛋白質的曹寶明得了20塊錢,夠買十幾斤牛肉,或者上百斤的黃豆制品了。

    家庭條件不太好的何成得了80塊,純粹用於補貼家用,好說歹說的被楊銳給塞了過去。

    最終,一共有12個人拿錢,大約是銳學組總人數的三分之一,所用的名義全是獎學金。

    事實上,這些錢和已經設立的獎學金是重疊的,更像是助學金的性質,屬於銳學組的內部福利。

    因為人人都能申請,想申請就能有,許多人反而沒有去申請。

    另外,楊銳給錢也有些太快,以至於不少人還沒想好,一期的錢就發光了。其急迫程度被王國華形容為“像是錢燒手似的”。

    在楊銳眼裡,現在的錢確實挺燒手的。

    這可是一個“投機倒把”罪能判死刑,“流氓罪”能判死刑的年代。

    在來自2014年的楊銳眼裡,“投機倒把罪”是個什麼罪,“流氓罪”是個什麼罪,根本說不清楚。實際上,最高法都扯不清這個問題。至於地方司法機關,干脆就把它們當作一個垃圾袋,什麼需要羅織罪名的往裡面放,想判的重一點的往裡面放,想判的輕一點的也往裡面放。

    此時的司法成熟度也根本沒有成熟度,青的像是剛破土的小苗似的。無論是公安局、檢察院還是法院,你要找一個法律科班出身的干部都難。即使找到了,這些干部也指不定被同化成什麼樣了。

    犯罪沒犯罪,犯罪的嚴重不嚴重,和這些人糾結法律條文,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偏偏國內剛剛結束動蕩,能找到牛就算不錯了,想找放牛的,自然是難上加難。

    楊銳為了讓自己遠大前途不至於夭折,干脆用普通人的道德標准來衡量自己的行為是否越過了法律的界限,同時,他又用個人所知的一切發偵查手段保護自己的行為安全。

    這種做法自然效率很低,卻是最安全和明智的做法。

    畢竟,好不容易重生了一次,要是因為某人仇富之類的事情,就此斷送了前途,那就太虧了。

    銳學組如今參與油印的學生越來越熟練,試卷的產量和銷量都在增加,一個月的利潤都達到二千多塊了,楊銳別說是把錢揣到自己的口袋了,就是留在銳學組的賬目上,那都好像是火炬一般醒目。

    萬一遇到眼紅的家伙,這是相當危險的。

    600塊錢,差不多是一名普通干部的年薪了。而且,80年代中國的恩格爾系數很高,即食品支出占個人消費支出總額的比重很高。要到1995年,中國的恩格爾系數才下降到50%以下。

    所以,82年的中國人屬於收入低,支出高,而且是必要支出高的類型,此時存款能有600元的,已經屬於有錢人了,他們多數是歷年積攢而來的。

    如果銳學組被人盯上了,那是根本經不起推敲的。最起碼一點,把請學生油印評價為雇工,那雇工人數是鐵定要超過8人的,而在84年以前,雇工超過8人,都會被認定為剝削,所謂“七上八下”是也。

    之所以如此,其實已經是解禁以後的結果了。80年的時候,中央75號文件明確規定不許雇工,有人承包魚塘忙不過來請了五個人,被人民日報因此連續刊文3個月討論此事,最後,是中央書記處政策研究室的一名經濟學家林子力,從馬克思的《資本論》裡翻出一個算例,推斷說“8人以下是請幫手,8人以上是叫雇工,8人以下不算剝削”,這才有了七上八下的定例,也將雇佣了5個人的魚塘老板從監獄裡拉了出來。

    此過程,就像是從《論語》裡找了一段聖人語錄似的,難度可想而知。

    這麼困難的工作以後,仍然只得到了一個七上八下的結果,可以想像雇工問題是多可怕的紅線。

    多於8人的雇工,直到84年都是不能觸碰的雷區,接著,傻兒瓜子的老板年廣久雇佣了12人,被作為雇工的案例,官司一路打到了最高層,也不過得到了一個“放兩年再看”的結論。

    身處82年,楊銳不覺得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氣,也不認為自己能得到高層青睞。

    既如此,他是一點都不敢從銳學組獲利的,更是一毛錢都不想留。

    此外,為了避免閑話,所有拿到錢的銳學組組員也都是秘而不宣的。在楊銳的策劃中,銳學組應當是一個低調的秘密組織,這也算是他們創始之初的第一輪秘密了。

    銳學組成員自然是興高采烈的,無論是拿到了錢的,還是沒有拿到錢的。

    不止一個人能夠看出銳學組持續的好處。這個年代,同學資源原本就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資源,是橫向人脈的極強擴展。在大多數人都選擇本鄉本土找工作的年代裡,同學往往能夠延續很長的時間。

    如果大家都能考入大學,或者多人考入大學,那銳學組的存在就更有意義了。

    充滿了前途和希望的歡快情緒在組內蔓延,以至於接連三天的高強度訓練都沒有摧毀銳學組成員的鬥志。

    當然,到了第四第五天,興奮消耗完畢,該吐舌頭的還是要吐舌頭,該做實驗再寫論文的還是要繼續做實驗。

    楊銳忙的有滋有味,他最高產的一年寫了4篇論文,兩篇發表在外國期刊上,一篇發表在國內期刊上,一篇未能發表,累了個半死,在同一個導師名下,他算是寫論文較多的學生了。不過,在某些傳說級的地方,總有一些牛人每年發表8篇,10篇,乃至18篇論文的。

    楊銳覺得,自己現在是有機會挑戰傳說級選手的。

    如果順利,他應當能夠超過一些普牛或大牛級選手,至於大犇級選手,就得看運氣和時機了,某些實驗不是你知道怎麼做就能見到成果的,實驗設備也是一大瓶頸,一些重要裝備全球只有一台或者兩台,混不進該實驗室的,就只能轉做其他的實驗。

    楊銳不想再重復被設備選擇的學術生涯了,既如此,他就得抓住設備便宜的年代,先做出成績來。

    想做出成績的,還有西堡肉聯廠的子弟們。被“幽靜”了月余的邵亮帶著自己307分的試卷衣錦還鄉,頓時在廠內引起了轟動。

    國企就像個大家庭,在大部分時間,內部流程就是大量的宅鬥情節,而在少數時間,這個大家庭也有同氣連枝的時候。

    高考正好屬於這個少數時間。

    不同於出身農門的學生,國企子弟考不上大學也有城市戶口,也不會沒工作,這是工人階級的幸福之處。

    但是,沒有考上大學的子弟,尤其是連中專都沒考上的子弟,在獲取工作的時候,會遇到很多的阻礙。簡單來說,如果是高中生,就需要父母掏錢求人,而如果是中專生,即可以省去這一步,而若是大專生或本科生,十年以後,也許就是廠裡的領導了,屬於再光耀不過的道路。

    許多國企老工人,到老了以後,工資並不高,待遇也並不好,但很多人都可以驕傲的說:“我這輩子沒求過人。”

    而說不出這句話的,或者不能再說這句話的,多數是為了給子女確定工作而求人。

    孩子們小的時候不懂事,到了十*歲,其實也漸漸的明白了分數的重要性。只是積重難返,許多廠裡的子弟連縣中都進不去,也不指望著就能考大學。

    邵亮像是一顆石塊似的,令西堡肉聯廠的池水都蕩漾起來。

    307分離大專線還遠,離大中專卻不遠了。

    別看高中生和中專是相同的學歷,可在國企裡面,高中生走的是工人線,也就是藍領,大中專走的是干部線,屬於坐辦公室的白領。而進了廠以後想提干,難度不比進廠小。

    “西堡中學這麼厲害?”不止一個人卷進了邵家,有圍著邵亮的,也有圍著邵工的。

    “是銳學組厲害,不是學校。”邵亮說也說不清楚,但他還是大致的描述了銳學組的加入機制,尤其是每人一次只能推薦一人的要求。

    高門檻激起了家長們更大的興趣,首先開始搶奪邵亮的名額。

    邵亮在旁邊一個勁的強調:“我說讓你們早點過去的,現在好了,人家不要那麼多人了,啥東西都有個名額的,留在廠中有什麼意思。”

    “現在別說風涼話啊,你當時送罐頭的時候,我可有份的。”

    “我也有份的。”

    “我也有啊。”廠裡稍微有點權利的,都趕緊跳了出來。

    邵工無奈道:“你們和我說沒用,人家的規矩是不是?得找楊銳去說。”

    “別,銳哥最近剛搞了大清洗,你們大張旗鼓的過去,人家一生氣,事情就黃了。”邵亮也開始叫銳哥了。

    “那怎麼辦?”

    “找老段問問?”邵工迅速賣掉了段華,這也是他們商量好的。

    段華在肉聯廠被韓森打壓的厲害,正是需要支持的時候。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27 PM

第77章 看不懂圖紙

     “你們這個學習小組,有多大機會考上大學?”

    “補習是怎麼算的?住宿怎麼解決啊。”

    “高一能不能進?早學一年,是不是好考一點啊?”

    耳邊的噪音,瞬間把楊銳的實驗室吵爆。

    大舅段華向楊銳歉意的笑笑,雖然提前打了電話,可擔心子女的父母爺奶,還是一股腦的衝了進來,將房子塞的滿滿當當。

    正在搖燒瓶的楊銳嘗試著整頓秩序,發現沒有效果以後,干脆不理他們,站到試驗台的另一邊繼續做實驗。前兩天在西堡肉聯廠的閱讀室裡,那兩名研究人員給了他很好的啟示,使得楊銳決定將輔酶q10的結晶工藝作為新的研究點。

    如今正是輔酶q10揚帆啟程的時代,結晶作為生產工藝中的一環,不僅是研究的熱點之一,而且能夠帶來明確的利潤。更重要的是,結晶在一系列的生產工藝中,屬於比較簡單的,僅需簡單的設備,甚至自制設備,就可以進行。

    但它帶來的產率提升和其他的工藝相同或相似。

    而且,30年來的各種結晶工藝的發展非常完善,有著相當的延續性和層次性,楊銳本人數次參與輔酶q10的生產,做一些重復實驗進而申請專利並沒有難度。

    他做著實驗不理人,聞訊而來的王國華等人一看,立刻將人群和實驗儀器分開。

    幾分鐘後,眾人安靜下來,邵工從後面擠了上來,滿頭大汗,道:“楊銳啊,別責怪,我們本來要在宿舍那邊等你的,又覺得影響不好,就找了過來,一激動,就都進來了。”

    “邵工來了。”楊銳漠然的點點頭,道:“各位先到外面吧,我把手裡的工作完成了就出去。”

    “行,大伙先出去吧。”邵工指揮著,讓家長們都退出實驗室。

    後面過來的曹寶明等人也幫忙疏導,將人又拉又推的給弄了出去。

    段華留了下來,不好意思的道:“本來說好是一家來一個人,然後在外面等你的,可到了地方就亂了,攔也攔不住,都急的不行。”

    “看的出來。”楊銳笑笑,道:“不過,以他們的態度,我覺得應該先做兩個小時實驗再出去,他們估計就沒那麼著急了?”

    楊銳說著回頭,道:“再稱一份,重復一遍。”

    魏振學“嗯”的一聲,開始指揮著何成工作,他是向來不管學校裡的事的。

    大舅段華聽的滿腦子的漿糊:“為什麼?”

    “看他們剛才的態度,我覺得不像是對待老師,更像是對待其他的普通學生。”楊銳完全進入了補習老師的狀態,頗為嚴肅的道:“雖然我的確是個學生,但我是能給他們子女拉分的學生,所以,我覺得等兩個小時,讓他們冷靜一下,明白自己在要求什麼,明白自己在向誰做要求比較好。”

    段華不由的重新審視楊銳,每次見面,這個外甥都能給他新的認識。

    琢磨了一下楊銳的話,段華笑了,說:“這些人脾氣不一樣好,你讓他們等兩個小時,就不怕他們生氣了。”

    “他們生我的氣沒關系,承您的情就行了。要我說,如果生氣就能加20分,他們估計氣死都願意。”

    段華莞爾:“哪裡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晾他們一會,最後願意加入的,可以跟著銳學組,做入組積極分子,但不能做銳學組成員,除非有人推薦。另外,所有用到的復習資料,飯費住宿費,還有補習費,他們都得自己掏。”楊銳接著特別說明道:“不賺他們的錢,但也不能讓他們占了便宜,另外,沒加入銳學組的都得叫我老師,差不多是這個規矩,我一會兒給他們說。”

    “要是都不願意呢?”

    “都不願意?邵亮下一次考試,應該能有320分到350分,到時候,搶名額的就不是他們這麼幾個人了。”楊銳對銳學組產生的轟動有所預料,搞大清洗也是為了現在的隊伍純潔。

    之後再加入銳學組的人,心態也會變的不同,楊銳准備把他們看作是普通的補習班學生。唯有那些被看中且志同道合的學生,才會被拉入銳學組內。

    可以說,篩選將越來越嚴格,而銳學組內的優越感也會越來越強,而優越感和責任感是相互糾結促進的產物。

    兩個小時後。

    楊銳再走出實驗室的時候,等在外面的學生家長果然鎮定許多,且面有不愉。

    “希望我們明確一點,不是我求你們做什麼,是你們要求我做什麼。”楊銳開章明義,語調並不討喜。

    這份人情是送給大舅的,至於他自己的,等學生到了手裡,還不是想要就有,因此,他根本不追求討喜。

    但是,學生家長們就吃這一套,大家互相看看,表情都有了變化。

    楊銳將適才說給大舅的話,撿著需要的說了一遍,再道:“我是因為大舅的原因,願意收部分人做旁聽生,想來的,就過去簽個名,等於是轉學到西堡中學的復讀班了,學費住宿費和餐費都按照復讀班的標准交給學校。不過,他們到時候跟著我們銳學組聽課就行了。另外,我們是全封閉教育,沒有得到同意就不能回家,當然,要是有人真的不樂意了想徹底退出,直接離開也就行了。”

    被他這麼一說,家長們的想法都變了。

    有人小心的問:“真的能考上大學?”

    “肯定比他們現在考上大學的幾率高。”楊銳回答。

    “比邵亮怎麼樣?他以前和我家小子的成績差不多。”

    楊銳看了看對方,道:“邵亮是銳學組的後備組員。”

    不用說的太明白,特權的效應就體現了出來。

    於是眾人紛紛詢問如何加入銳學組。

    楊銳攤開手,回答道:“這個要靠學生自己努力了。”

    此回答,再次激起了家長的情緒。

    在工廠裡操持慣了粗苯機器的工人,通常並不斤斤計較,但也不會溫柔體貼,眾人很快就把楊銳給圍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問又喊。

    即使有曹寶明等臥推組的成員幫忙,也不能抵擋這些老爺們和老娘們的推擠。

    就在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外圈傳來不一樣的吼叫:“這個是你畫的嗎?”

    這是什麼問題?

    吵吵鬧鬧的聲音莫名的停止了,齊刷刷的看向後方。

    “那個,廖師傅……李主任……段廠長……”兩名年輕人一個個的打招呼,然後拿出一疊草稿紙,問:“楊同學,你前兩天給了我們一些圖紙,還記得嗎?”

    “當然,你們怎麼找到我的?”楊銳表示驚訝。對面兩個家伙,正是他在西堡肉聯廠的閱讀室裡,遇到的兩個毛毛糙糙的年輕人。而他們手裡的草稿紙,也正是楊銳用兩個小時畫出的蒸發器圖樣。

    “你在閱讀室裡登記了,我們問了一下就知道了。”站在前面的年輕人濃眉大眼的,有點小品演員的感覺,自我介紹道:“我們是西堡肉聯廠髒器生化組的,賀海川,他是寧民。”

    楊銳拍拍腦門,他本來計劃做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孩子的。

    “找我是做什麼?”楊銳不得不問。

    賀海川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說:“圖紙上有些東西,畫的不太清楚,我們就想問一下。”

    楊銳心想,這不是廢話嗎?兩個小時畫出來的東西能有多詳細。

    當著一群人的面,他沒好意思損他們,遂道:“我是考慮你們在閱讀室裡,能查一些資料。”

    言下之意,你們查資料自己補充不行?

    賀海川和寧民訕笑著,小聲道:“我們這幾天都查資料呢,有些東西,實在是找不到。”

    楊銳愣了一下,無奈道:“給我看看吧。”

    他畫的蒸發器較為成熟,雖然不是什麼超前技術,但也不是很常見的,否則也不用畫出來了。

    在沒有網絡的情況下,要找的確不太容易。

    賀海川連忙將草稿交了上去,說:“裡面的循環部分有點不太明白……”

    “用電機帶動的……”楊銳搜索了一下記憶,開始解釋。

    周圍的家長們圍觀片刻,只見一人突然轉身去簽名,其他人才突然醒覺,齊齊的扭頭。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28 PM

第78章 莫問理

     “您講的比省城的專家還細致。”賀海川聽楊銳說了半個小時的圖紙,就把“你”給換成“您”了。

    楊銳的年紀是比他小,耐不住人家高端啊。只聽他回答問題的詳細程度就知道了,這種連焊接角度都能說出“一二三”點的論述,必須是有真才實學的。再要“你”呀“你”的請教,賀海川自己都臉紅。

    比賀海川晚一年進廠的寧民更是聽呆了,省裡的專家言之鑿鑿的說“我們尚無能力自制”的高端機器,在楊銳口中娓娓道來,而且條理清晰,論據翔實,和他們平日裡的經驗非常相近,想說假的,他自己首先不相信。

    這就不是驚人了,這屬於嚇人了。

    按照圖紙裡的標准,這機器做出來,即使比不上德國人的高端機型,也比他們的低端機型強。

    換句話說,人家楊銳能徒手畫出價值上萬美元的機器圖紙,是肉聯廠想買都買不起的。

    當初拿到圖紙看不懂的時候,他們來找楊銳其實是想從他這裡問原始資料。

    現在好了,楊銳不僅把圖給完善了,還不停的講解工藝要點,簡直是把生產中遇到的每一個關鍵步驟都說出來了。

    而且,在賀海川問到的時候,楊銳隨口還能寫出超難的公式。

    結晶熱力學,熱分析動力學,結晶動力學……這些東西聽起來就饒舌,裡面的內容自然更繞了。

    講到這部分內容的時候,寧民已經完全聽不懂了,賀海川比他接觸技術接觸的多一些,人也相對機靈,可同樣吃力的不行,只能說是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然後記在筆記本上,准備拿回去以後慢慢研究。

    當然,這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楊銳畫的兩張圖紙雖然是一台世界80年代科技水平的機器,可它在國內的普及實際上已經到了90年代,是一種看似簡單成熟,實際上頗具技術含量的產品——其實,以國內80年代的技術水平,拿什麼蒸發器出來,都是頗具技術含量的。

    結晶熱力學之於結晶器就像是空氣動力學之於飛機,流體動力學之於潛艇一樣,除非你想生產一戰水平的產物,否則都得算。

    要是正常的研究機構,結晶動力學雖然麻煩,也不過是一份需要腦袋的體力活罷了,隨便扯個有水平的研究員都懂。

    然而,此時國內的研究機構,又有幾個是正常的。

    楊銳很快也就發現了,盡管國內有一些大牛能用純手算的方式解決這種許多人用計算機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奈何他眼前的兩只,並非大牛啊。

    賀海川的程度好一點,也就是後世及格萬歲的本科生的水平,寧民卻是個技術員類型的,看到數學公式就頭疼,解釋工藝要點還能聽進去一些。

    於是,原理說了兩分鐘以後,楊銳也懶得回答基礎性問題了,拍拍賀海川,道:“行了,別記了,你們要不就按照我說的方式去做,別管原理了。”

    賀海川不好意思了,小聲說:“是我太笨了……”

    “沒啥笨的,動力學本來就是折騰人的玩意,100個大學生裡面,有95個考完試都不知道學了個啥,剩下五個裡面,能有一個人熟練應用就算沒浪費課時了,你們能把東西做出來,不就完成任務了?”楊銳讀書的時候,在這方面是比較有天份的,屬於百分之一的小天才,到大四畢業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在計算機上核算動力學公式,他因此才堅定了讀研之心。

    可惜,21世紀的中國,一年有六七百萬的本科生畢業,有五六十萬的研究生畢業,而研究職位的總數也不過200萬,百分之一的天才這條大河中,連碎石子都算不上。

    相比之下,80年代自然再幸福不過了,每年的大學畢業生才二三十萬人,還極少研究生和博士生的侵襲,前輩要麼死絕在了沙灘上,要麼就是貝殼偽裝的石塊,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別說是大學生了,西堡肉聯廠也算是地廳級的國企了,賀海川這種小中專的學生就能憑著聰明搞研究,這是到私企工作的研究生都沒有的待遇。

    此刻,賀海川卻用佩服的目光看著楊銳,連連點頭,說:“我們回去就做初步實驗。有幾樣設備沒有,但應該能借來。”

    楊銳頷首:“做這個東西,比理解它要簡單。”

    “沒想到您看了這麼多……課外書。”賀海川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楊銳哭笑不得,摸摸腦門,說:“大概是有點不務正業。”

    “就您的水平,等過幾年回了西堡,肯定得我們領導出來迎接。”賀海川小小的拍了個馬屁。

    楊銳聽的倒挺舒服的,被拍馬屁是會分泌多巴胺的,要是被拍了以後反而覺得不爽,那就得從兩方面找原因:馬屁拍的不好,或者,我是個變態啊!

    賀海川顯然是懂得馬屁技巧的,順勢又是一記:“當時在閱讀室裡見您,我們就猜是省城來幫忙的大學生呢,您長的高,像電影演員似的……”

    楊銳繼續分泌多巴胺,爽罷道:“你還想說什麼,直接說吧,別繞彎子了。”

    賀海川不好意思的笑,說道:“我就是想讓您幫我寫個簡單的說明,您知道,自制蒸發器也得經費,要是沒個說明,上面不認。”

    真想做出東西來的圖紙,再簡單的說明也要兩頁紙。

    楊銳不想太麻煩,思忖片刻,伸手要了筆,刷刷的寫了一個公式。

    公式很長,裡面光是代表不同變量的英文字母就有*個,還有代表變化量的三角形和各種大中小括號一串。

    楊銳幾下寫完,道:“誰要說明,你就給他這個。”

    “這是?”

    “蒸發器裡的結晶動力學基本都在裡面了,看得懂的自然知道對錯,看不懂的,你說看不懂他要什麼說明,是不是?”楊銳促狹的笑了。

    賀海川失笑,又道:“再要是有不懂的,能來問您嗎?”

    “可以,不過,你們要是再這樣長時間的問問題,我也有要求。”

    “您說。”

    “我也想做一個結晶,但和這種不太一樣,就是我畫的另一張圖紙上的。你們要是能給我做一個出來,我肯定是全程幫忙。”楊銳沒提錢,這個年代缺錢卻不講錢。

    但是,要是以為人們都是活雷鋒那就錯了。簡單的說,80年代的企業與個人,都喜歡以物易物。

    給罐頭,給糧票,給水果,給棉布,不管給什麼,其實都比錢實惠,因為現在是票證制,10公斤白面的全國糧票比大團結還好使。

    所謂的福利,秘訣也在於此。福利不僅有糧油米面等物,還有給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如西堡肉聯廠這樣的國企,春天派車去東邊買帶魚買大黃魚,夏天派車去西邊買哈密瓜買葡萄干,秋天派車去北面買羊買牛,冬天派車去南邊買柑橘買柚子,個頂個的都是挑出來的又大又厚的有機產品,一些利潤豐厚的工廠幾乎每個月都有東西發,廠裡的汽車隊也是川流不息的奔波在祖國的大江南北。論生活質量,80年代除了電器和住房條件差一些以外,比後世的月薪過萬要舒服的多。

    正因為如此,80年代利潤好的國企都是一等一的好單位,是縣委區委都不換的好地方,屬於社會上層階級。

    可另一方面,你要是想讓國企出錢給個人,即使是幾十幾百塊,也是非常困難的。

    楊銳估計,自制一台實驗室用的結晶器的物料成本要一千元以上,他自己也掏得起,但買不到,而且材料、設備和人工都難以解決。

    他會搖燒瓶,可不會用焊機。

    再者,即使他開口要錢,西堡肉聯廠也是不會給的,說不定要價100元都得上會討論,弄不好就影響到了大舅。

    但要東西就不一樣了,尤其這種一看就沒法出售的機器,對方很可能會同意。

    賀海川也沒有覺得太為難,點點頭道:“您畫的圖紙,給您做一台也是合情合理,這樣,我回去就向領導彙報,要是領導不同意,我私下裡找人,幫您焊。”

    工廠買材料要花錢,可搬進車間的材料,沒人把它算錢。

    楊銳也挺高興,實驗室裡總是需要結晶器的,這也能省下好大一筆。

    賀海川和寧民戀戀不舍的告辭,未等離開學校,就被等待已久的學生家長們逮了個正著。

    這些來自西堡肉聯廠的職工,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了。

    賀海川和寧民也終於體會到了問題不斷的感覺。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28 PM

第79章 爭議與合作

    賀海川擔心的問題,果然成真。

    在外購蒸發結晶器方面,西堡肉聯廠內是有統一的認識的,他們確實需要一台蒸發結晶器,最好是較為先進的半連續蒸發結晶器以取代用了將近20年的老家伙,從而提高目前髒器生化制藥班組的水平。用市場經濟的話來說,也是提高產品附加值的好辦法。

    沒有立刻采取行動的原因是外彙問題。肉聯廠每年賣出的白條肉能賺得上百萬盧布,在蘇聯搞休克療法以前,這些盧布的價值超過等值的美元。但是,這些外彙都被外貿部門拿走了,肉聯廠得到的是官方彙率的人民幣,要用外彙,還得向外貿部門打報告,說明用途且被批准以後,才能有相應的額度。

    如果是能夠直接賺取外彙的理由,外貿部門通常也不會卡著他們,比如屠宰車間目前使用的一些分割機器,還有最重要的冷庫,就是從捷克和東德整體進口的,花費不菲。

    但像是蒸發結晶器這種儀器,要想審批通過就非常麻煩,為了盡快落實此事,西堡肉聯廠內也有購買國產儀器的傾向。

    然而,無論是購買外國貨還是國產貨,都需要中介機構,肉聯廠門路不熟,找也找不到人。

    給他們做中介的是生物器械所,一個掛靠在平江生物研究所名下的承包單位。

    正如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公司一樣,生物器械所是純粹的皮包公司,一手拉上游,一手拉下游,自己既不進貨也不生產,更不負責售後。

    所長夏侯歡就是平江生物研究所下海的研究員,借著自己對行業的熟悉,承攬了許多購買儀器的生意。

    為了做成這門生意,他很容易從本院找來了兩名專家,試圖說服西堡肉聯廠購買德國貨而非國產貨。

    賀海川原本是為了駁斥他關於“德國貨”的觀點,現在,攜筆記而歸的賀海川卻是要自制結晶器,這就等於將夏侯歡徹底丟開了。

    後者自然據理力爭,找來的專家也很有分量,有一名平江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屬於本省的行業權威。

    這要是21世紀的工廠,兩名年輕技術員的意見自然是沒人理的,可在1982年,賀海川和寧民這兩名中專生卻是髒器生化組的技術骨干,找遍肉聯廠幾千號人,比他們更懂蒸發結晶器的,一個都沒有。老工人和老技術員不懂,廠長和領導干部也不懂。

    換言之,賀海川和寧民實際上代表的是甲方。

    因此,雖然他們年輕又缺乏權威,卻讓廠長搖擺不定。

    對技術人員來說,這確實是一個美妙的時代,你用不著熬20年,熬死領導熬死老人,熬死師兄打敗師弟,干掉試圖謀權篡位的小新人——只要大學畢業,只要大學畢業,不用998,不用668,一張四毛三的文憑,再加上一兩年的資歷,就能成為一個工廠的技術大拿。

    後世能夠與之相比的,也就是軍校畢業生了。

    只是如此一來,矛盾不可避免。

    賀海川聽了楊銳一節課,像是被洗腦了一樣。

    夏侯歡不甘心到嘴的兔子跑了,可他又不能硬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刺蝟交配似的,一邊被母刺蝟扎的呲牙咧嘴,一邊還要勉勵堅持,不堅持,這交配就進行不下去了。

    搞了兩天時間,還是敲不定此時,夏侯歡咬牙將西堡肉聯廠的幾個相關人員請到了平江,又將平江生物研究所的所長沈平輝請來作陪。

    80年代不敢貪污的官員比較多,不敢吃喝的官員一個都沒有。

    西堡肉聯廠總廠的廠長等一票人,為了這一頓飯,毫不客氣的坐火車前往平江。

    賀海川緊隨左右。

    到了餐桌上,他先吃了一肚子的涼菜,就開始與夏侯歡辯論。

    夏侯歡喝酒都喝不下去,無奈之極,他本來是想用旅游加酒飯打通關系的,沒想到還得爭辯,卻也只能勉力繼續。

    平江生物研究所的所長沈平輝本來就當是自己是個陪客,聽了一會,覺得有意思了,突然道:“你們說的公式,拿給我看看?”

    夏侯歡不想橫生枝節,連忙道:“不知從哪本書裡抄來的公式,純粹是浪費時間,要是一個公式就能做出結晶器來,人家德國人的公司早都玩完了。”

    “這是結晶器的結晶動力學公式,是根據我們的圖紙來做的,怎麼是抄處來的?”賀海川很不服氣,卻將公式拿出來給沈平輝看了。

    沈平輝年屆五十,相當於本省生物界的學官,他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只有一行字的公式,讓沈平輝看的眉頭一皺,再仔細看,眉頭皺的更深。

    “就這麼一點東西,誰知道是不是胡亂寫的。”夏侯歡郁氣難平。

    “是不是亂寫的,沈所長看的出來。”賀海川是個很有聰明勁的家伙,一句話就讓夏侯歡閉嘴了。

    廠長看出了蹊蹺,笑眯眯的夾了塊豆芽,吃出“沙沙”的聲音。

    “這是誰寫的?”好半天,沈平輝才抬起頭來。

    “是個高中學生。”夏侯歡沒好氣的說。

    賀海川馬上追著道:“他在《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上發表了一篇論文。”

    “哦?什麼內容?”

    “《用紫外分光光度法重新測定輔酶q10的吸收系數》,我帶了期刊來。”賀海川早有准備,將一本《生物化學和生物物理學報》給拿了出來,交給沈平輝。

    夏侯歡撇撇嘴,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這個年代,能在這種期刊上發表文章,你說他不學無術是說不過去的。他本人從研究所下海的時候,都沒有一篇這種文章,充其量是《中學生導報》的水平而已。

    正是因為學術無望,夏侯歡才下海經商的,現在讓他爭論一篇國內核心期刊的論文有沒有價值,他也說不出口,研究所的所長就在邊上坐著呢,編也不好編啊。

    沈平輝將楊銳的論文看了一遍,品咂了一番,道:“有點味道。”

    正如楊銳所期望的那樣,他寫的這種論文,很難挑出錯來。

    沈平輝也不在乎楊銳的高中生身份了,拿出一只筆來,開始大段大段的推導公式。

    現在的研究所裡,不止有高中學歷的研究員,還有只背過毛選的研究員,能寫出一篇標准論文的,已經算是有水平了。

    當然,在沈平輝看來,這條公式更有水平。

    “這個楊銳在哪裡,能請過來嗎?”沈平輝算了兩張紙,突然抬頭問了一句。

    “他在西堡中學呢。”賀海川回答了一句,忽然醒悟過來,問:“公式是不是有用?”

    “有點意思,有沒有用,要做出了東西,實地驗證才知道。”沈平輝是看著夏侯歡的面子,說的比較收斂。

    在飯桌上寫了兩頁紙的推導公式,對沈平輝來說,可不是有點意思。

    “生物研究所有興趣一起做嗎?”賀海川抓住機會,拉沈平輝下水。

    後者猶豫了一下,卻是看向夏侯歡,道:“要不然,你也參與進來,一起把這個蒸發結晶器做出來?看這個公式,結晶的速度估計和德國儀器差不多,成本只要幾千塊人民幣。”

    夏侯歡負氣道:“我沒什麼興趣。”

    “你的器械所想一輩子做中介?”沈平輝瞄了夏侯歡一眼,道:“國產的儀器越來越多了,還有出國買設備的,肯定是越來越多人都不通過你了,再說,做這一行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你以後吃什麼?”

    夏侯歡遲疑片刻,問:“這個蒸發結晶器真的能用?”

    “做出來才知道。”沈平輝沒給准話。

    夏侯歡低頭想了一會,卻是看向賀海川和廠長,敬了一杯酒,道:“既然沈所長這麼說了,要不,咱們一起做一台出來看看?”

    廠長問賀海川:“你覺得呢?”

    “咱們廠也就需要一台,最多兩台夠用。不過,我不會做,得找楊銳。”賀海川和夏侯歡也無私怨,只是公事談不攏而已,要是能一起自制蒸發器,西堡肉聯廠花的錢更少,生化制藥組照樣得到機器。

    夏侯歡有了做儀器的念頭,不由問道:“楊銳肯幫忙嗎?”

    “他本來說是想讓我們一起幫忙做另一套結晶器出來的,要是做出來賣的話,就不知道他怎麼想了。”賀海川之前沒有提到此事,本是准備談妥了再說的。

    “給他一套當然可以。”夏侯歡答的痛快,道:“都說到這裡了,直接去找楊銳吧,來來來,喝一杯喝一杯……”

    平江的飯局越喝越熱烈的時候,楊銳也將他的第二篇論文郵出了國:《用皂化法提取輔酶q10並提高其產量》。

    不用於他上一篇論文呢,這篇可是結結實實的重量級文章,絕對是各個醫藥廠商感興趣的東西。

    後世做博導碩導的老板們,孜孜追求的,也就是這種能換來真金白銀的論文了。

    新論文的篇幅不大,不是因為缺乏內容,而是沒必要將關鍵內容都描述出來。除了論文以外,楊銳也認真的附上了一封投稿信,說明了自己的身份的同時,也將自己上一篇論文掛了上去。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29 PM

第80章 難度倍增

    夏侯歡自詡很會看人,因此親自前往西堡中學面見楊銳。

    而他見到楊銳的第一感覺是:太帥了。

    陪夏侯歡同來的女助理更是將隨身的提包抱在了懷裡,兩眼直冒星光。

    80年代帥哥的標准就是《追捕》裡的高倉健,《血疑》裡的三浦友和,《廬山戀》裡的郭凱敏,都屬於原生態的帥哥濃妝艷抹的電影形像。

    楊銳原本就有一張帥臉,身材姿態卻是比現在的明星還要好,又是無比自信的做實驗當中,瞬間擄獲了參觀者的心。

    夏侯歡一個40歲的中年研究者,看到黃金比例的長腿歐巴,瞬間亮起了觀人神經,仔細觀察了楊銳的面相,心懷愧疚的對賀海川說:“我前面還想,一個高中生怎麼能做發表這樣的論文,設計出這樣的圖樣,寫出這樣的公式,看到楊銳做實驗做的這麼用心,原因不言而明。”

    其實,研究所裡做實驗用心的人多了,夏侯歡自從發了以後,一向是看不起他們的。躲在黑黝黝的實驗室裡,佝僂著腰,看文獻看的鬥雞眼,然後伏案寫作累的面目蒼白,雙眼赤紅,一個不小心還會出實驗世故,何時有出頭之日?

    而之所以看得起楊銳,也是同樣的原因。

    長的帥!

    古人有相面之術,非常復雜,不同的人寫的還有互相矛盾的地方。但是,這門技能其實是非常有用的,而且是每個人都可以用的。

    他的核心簡版用一句話就能概括:長的帥的人有前途。

    招聘的時候,一群985和211的畢業生,抱著腦袋那麼厚的證書來應聘,簡歷多的讀都讀不完,用觀人之術一看就知:應該選長的帥的。

    選合作經銷商,從一百個報名人裡挑20個,時間緊迫怎麼辦,用觀人之術一看就知:應該選長的帥的。

    追求的人太多,條件都很好怎麼辦,用觀人之術一看就知:應該選長的帥的。

    夏侯歡運起觀人之術,激動握住楊銳的手,再滿意不過的點頭:“和楊先生這樣的人合作,我感覺很放心。”

    在楊銳詢問的目光下,賀海川不好意思的站了出來,將酒桌上的合作提要說明了一番。

    楊銳“哦”的一聲,卻道:“先容我整理一下實驗材料,你們在外面稍坐,我馬上出來。”

    借著這個時間,楊銳也將迅速的將此事考慮了一番。

    專利授權費什麼的是不用考慮了,國內的專利法還沒出台呢,出台很長時間以後,也沒有好效果。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就只能忍受對方山寨。

    想山寨,你也得有山寨的技術不是?

    自制一台蒸發結晶器是挺簡單的,可簡單也是相對的,上百個步驟,對於做過的人來說也還輕松,可對沒做過類似產品的人來說,卻是重重難關。賀海川願意答應做一台結晶器給楊銳,就是想借他闖過難關。

    楊銳用不著專利許可,他用自己掌握的技術,就能占據談判的主動權。

    中國古代的技師沒有專利保護,一樣有傳承千年而獨享技術的,國外的可口可樂也不是靠專利來保護自己的產品不被侵權。

    醫藥公司不申請專利而采用技術保護的範例更多,因為醫藥是一種特殊商品,不是用罰款等措施就能阻擋山寨的,關於倫理的爭執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也不會停止。

    楊銳想明白了細節,脫下實驗服道:“老魏,麻煩你接管一下實驗。”

    “我幫你做實驗,是不是能署名第二作者?”魏振學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楊銳的上一篇論文寄去了國外,雖然還不知道結果如何,但這種期待感比驢子前的胡蘿蔔還誘人。

    楊銳微笑:“你要是把以後的實驗都做了,給你第二作者沒問題。”

    “我是搞化學的,不是搞生物的。”魏振學扭捏的渴望。

    楊銳暗說一聲“逗”,道:“你也說自己是搞化學的,拿一個生物期刊上的第二作者,有什麼用?”

    “評職稱的時候,誰管你發表的是什麼類型的期刊。”魏振學這時候清醒的很,瞪大眼睛問:“怎麼樣?反正你的第二作者也空著。”

    楊銳想想,道:“你給我多做半年的實驗助手,下次你參與的論文,就讓你做第二作者。”

    “我參與的論文,本來就應該給我署名吧。”

    楊銳嘆口氣:“你是沒有老板啊,要是參與實驗的都署名,一篇論文裡就全是名字了。”

    讀三年研究生,要給導師做的實驗找的資料不知多少,能有一篇署名的,就算導師摸著良心做人了。

    魏振學想想點頭,又道:“時間太長了。”

    “那就六個月。”

    魏振學毫不猶豫的同意了:“說定了,到時候一定要給我署名。”

    “放心,到時候要署名的文章多的是。”楊銳接著想:半年和六個月究竟是什麼區別,讓這貨立刻同意了呢?

    只能是逗吧。

    出得門來,到了旁邊新建的銳學組活動室,夏侯歡已經擺好了架勢。

    小小的茶幾上,四個大茶杯擺在四角,中間的茶壺卻被一瓶茅台給取代了。

    “現在喝酒,有點早了吧?”楊銳聞著空氣中的酒味有點發怵。他身體挺好,但酒量卻沒有練出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太想練出酒量。酒精考驗可不容易。

    夏侯歡請楊銳坐下,然後給四個茶杯各倒半杯茅台,笑道:“我和外國人談生意的時候,人家總喜歡倒酒。不過,洋酒名字好聽,喝起來真不怎麼樣,咱們今天,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來,坐著聊。”

    楊銳苦笑看著半杯子茅台,道:“我還讀高中呢。”

    “您能設計出這東西,還不能喝酒?小賀,你說是不是?”夏侯歡拉了賀海川一把,他和楊銳等於是不認識,需要賀海川搭個橋。

    賀海川笑笑說:“我們廠裡的小青工,有的才十五六歲,也照樣喝酒。”

    “行了,給我吧。”楊銳把茶杯攥到了手裡,抿了一口,就對夏侯歡的勸酒置若罔聞了。

    夏侯歡有求於他,不敢逼迫,自己喝了兩口酒,覺得不是味道,搖搖頭,道:“老外的喝酒法子不對,這樣,先抽根煙。”

    他開了一包新中華,挨個發煙。

    楊銳無奈接過煙,心道:給18歲的我發煙,現在的大人都怎麼了?

    “直說吧,我實驗正做了一半,挺忙的。”

    “好,痛快,我這個人也不愛繞圈子。”夏侯歡笑著看了身後的沈平輝,說道:“這位是咱們平江生研所的沈所長,他看了你的公式,大加贊賞,我這麼一琢磨,就想,既然是沈所長看好的人,那一定厲害,這不是又遇到小賀,我就思量著,把你的這個圖紙給做出來,讓更多的人用。這不,咱是來請您同意,順便,請您做我們的技術指導。”

    他沒說假話,也沒說實話,終究是把楊銳給當中學生了,想用恭維話堆出實惠來。

    楊銳笑笑,像是沒聽懂似的,問:“你是生研所的?”

    夏侯歡笑笑:“算是吧。”

    “研究所也做生意啊。”楊銳故作驚訝的看向沈所長。

    夏侯歡頓時面露尷尬。

    沈所長哈哈一笑:“他是我們所的下屬單位,生物器械所。”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國家要征用我的設計呢。”楊銳一句話就把夏侯歡給堵住了,又道:“我把圖紙給了賀海川,是因為我大舅在西堡肉聯廠,他們缺錢,又想做一套結晶器,這個正好。其他人,我不太熟,你們現在拿到了圖紙,要做結晶器,我也沒辦法,但我自己很忙,給你們做技術指導的事,恐怕不行了。”

    “一來二去不就熟了。”夏侯歡笑著敬酒,恭敬的道:“這個技術指導的位置,非您莫屬,有您參與,這個結晶器做出來才像樣嘛。”

    “我今年復讀,再考不上大學,家裡面也說不過去。所以,我就不參與此事了。”楊銳說什麼都不答應。

    夏侯歡好話說盡,都被高考給搪塞住了。

    想了想,夏侯歡道:“要不然,我和您父母談談?”

    “您和我父母談也沒用啊,他們又不懂結晶器。”楊銳攤開手笑了。

    夏侯歡這才有點醒悟,連忙問:“您的意思呢,你說,我能滿足的都滿足。”

    話是這麼說,是不是真的能滿足,還不是看他。

    楊銳微微搖頭,道:“現在說沒意思,你要是真的決定要做,就自己組織人手研究一下。你是請我做技術指導,不是做苦工吧?”

    夏侯歡“啊”的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其實就想楊銳幫忙做工,什麼技術指導之類的都是名義而已。他的器械所原本就是個皮包公司,總共三個半人,除了自己,沒有一個技術員。不過,生物研究所有自己的工廠,他原本計劃承包下來,工廠要解決的技術問題,全部交給楊銳,哪知道被楊銳一眼看穿。

    “技術指導就是技術指導,就是指導一下。”夏侯歡不由的重新評估楊銳,沉吟了一下,問:“這個,生產上遇到的問題,楊先生也沒遇到過吧,不如,咱們約個時間,一起到廠裡討論?”

    “沒時間。”楊銳這次回答的更快了。他是准備讓夏侯歡先體會一下難度,再談合作。如果夏侯歡因此而放棄,他也無所謂,反正是沒損失的事。

    夏侯歡就撓頭了,承包工廠是要花錢的,到時候要是生產不出東西,可就抓瞎了。

    他本來是想確定了產品再承包工廠的,現在換了過來,難度何止倍增。

    沈平輝有點好笑,在椅子上扭了扭,道:“楊銳,你這個公式,是怎麼算出來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30 PM

第81章 外國期刊

    夏侯歡怏怏的回了平江,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承包生物研究所的下屬工廠。

    因為是生物研究所的員工,他只要承諾未來分批償還債務,並負擔人員工資和福利就可以了,承包費少的可憐,相當於一個零首付的長期貸款。

    夏侯歡手裡的錢不多,可膽子夠大,他嘴裡念叨著“沒有張屠夫,吃不了帶毛豬”的話,在沈平輝面前把承包的單子給簽了。

    接著,夏侯歡又請了幾名相熟的研究員,開始攻關蒸發結晶器。

    他也考慮過選另一種儀器來生產,然而,儀器市場終歸是個小眾市場,抄襲已有的國產貨,天然就有一個更強的競爭對手,而抄襲已有的外國貨,天然就有技術瓶頸。

    最終,找來找去,夏侯歡手裡最適合的圖紙還就是楊銳的蒸發結晶器。這東西出乎他意料的先進——假如確實如圖紙標識的那樣。

    為了證明它的先進,夏侯歡等人徹夜研究,批量生產可不同於少量自制,機器的每一個步驟都要有據可循。

    然而,四五個專業人士研究了一個星期,卻是越研究越頹廢。

    結晶器內部要形成螺旋形循環,進料必須是切線方式,設備的高度和直徑的比值要大,同時還要注意液面高度,一環扣著一環的結晶器看似簡單,最終的成品卻要求具有二重循環,一個是物料形成的螺旋主循環,一個是下部溶液被加熱而產生的氣泡返回液面形成的渦流循環……

    任何一點的變動,都會影響到結晶器制造的結晶質量。

    夏侯歡等人有自信做出一台70%或者80%設計水平的結晶器,但這種結晶器和國內目前的主流產品已無甚區別,顯然是不劃算投放市場的。

    又堅持了三天時間,夏侯歡還憋著一口氣,他請來的有機化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卻放棄了,說:“重新算一遍太復雜了,得請圖紙作者把原始公式拿出來,這麼多的流體和波形,全用手算,非得幾年不可。”

    “咱們自己算的不是也挺好的嗎?要不然,我再找幾個學生,幫咱們算?”夏侯歡望著桌上的兩疊稿子,言不由衷的說。

    他這幾天也在回想與楊銳的見面,作為一個會看人的生意人,夏侯歡確信楊銳是有獅子大開口的意圖的。

    確定了這一點,他寧願自己辛苦一些,也想先拿出點成果來。拿出了成果,就證明自己是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的,楊銳的要價應當會緩和許多。

    相反,拖的時間越長,越拿不出成果,楊銳的要價越高。

    卡在這個死循環裡面,夏侯歡也有點無可奈何。

    辦公室裡略有些悶熱,擠作一團的研究員都放下了紙筆,一位兩鬢發白的研究員揉著太陽穴,道:“你再找20個學生來,也不好說今年能不能算出來,咱們現在才把要算的地方分解出來,你看看,這就等於是全是題目,就這麼多。”

    和床一樣大的寫字台同時供三個人用,上面的草稿怕有數百頁。

    另一人也想放棄了,贊同道:“大一大二的學生都沒有開始學流體力學呢,懂結晶熱力學的就更少了,你要找學生來算,我們還得把這些題目再分解出來,倒成純粹的數學式子……”

    “說來說去,還是得找楊銳?”夏侯歡問。

    “找他最快,要不然,我們就繼續算唄。”兩鬢發白的研究員拿出了對付單位的招數。

    夏侯歡立刻妥協,請人是要花真金白銀的,低頭算什麼。

    轉念一想,不對啊,找楊銳低頭,好像也要真金白銀。

    “總得給我點什麼吧,隨便什麼能拿來說的?”夏侯歡哀聲。

    幾個研究員互相看看,還是年紀大的這位翻出了兩頁紙,遞給夏侯歡,道:“這是主循環分解出來的,不過,人家要是設計者,你可別想靠它蒙混過關。”

    “我知道。”夏侯歡頓了一下,問:“設計者的水平應該很高吧?”

    “肯定啊。”

    “你們估計,能有多高的水平?”夏侯歡試探的問。

    “怎麼也得是外國的高級研究員吧。”

    “咱們拿著圖紙算都這麼費事,你想設計它得多麻煩,怎麼都得一個研究所來攻關。”

    “要麼就得用計算機之類的,外國的計算機應該好申請一些吧。”

    幾個研究員你一言我一語的,給夏侯歡勾勒了一個強大的學術形像。

    再對比自己見過的楊銳,夏侯歡心裡有了譜,暗道:雖然長的挺好,但畢竟是個學生,指不定從哪裡看來的圖樣……不過,他應該藏著關鍵公式吧。

    夏侯歡自覺想明白了,將那研究員給自己的主循環分解仔細看了一會,又問了一些不明白的要點,這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備前往西堡中學。

    翌日。

    午後。

    夏侯歡面帶笑容的來到西堡中學。他穿了西裝,打了領結,像是個參加舞會的翩翩……管家。

    雖然在楊銳看來,夏侯歡穿著這麼一身到學校來有點“魏振學”,但以80年代的標准來說,夏侯歡此時穿的是最潮的正裝。

    同時,夏侯歡也以自認為最帥的姿勢,將手裡的兩頁紙拿了出來,道:“圖紙的大部分,我們已經算完了。”

    “恭喜……”楊銳看都沒看一眼,自顧自的閱讀著信件。

    “楊指導不信?”夏侯歡傲然打量著楊銳的實驗室,緩緩道:“我請了省裡最好的研究員,一個多星期,就把圖紙的關鍵部分給弄出來了,我這次來,就是想把剩下的部分要過來,免得耽誤進度,您要是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我最近確實有點缺時間,你看,這不是就論文的回執來了。”楊銳還是沒看他拿的草稿。

    一個星期解出主循環的公式,楊銳首先是不信,其次,他也不在乎。

    因為他發往國外的論文有了回信。

    前前後後兩個星期的時間,就有了回信,通常意味著兩個極端:極大的可能通過和干淨利落的否決。

    楊銳得到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通過。

    盡管如此,他還是免不了感慨萬千。

    他這次投稿的可是標准的sci期刊,影響因子1.2,放在研究生時代,也是能畢業的成績了。

    不是特別強的大學和特別強的專業,正常學生讀三年研究生,有這麼一篇論文,就算是沒有虛度。

    楊銳第一次得到類似的成績,忙活了差不多8個月的時間,其中四個月的時間就耗費在了修改上面。

    國外的期刊,除了通過和不通過兩個選項以外,通常還有修改後通過,修改後考慮等回答。

    如果是前者,自然是值得慶賀的,即使是後者,也意味著通過的幾率大大增加。

    但是,期刊要求的修改,往往來自於評審,也就是同行業的大拿們的問題。作為一名研究生,要使對方滿意自己的回答,殊為不易。

    若是遇到修改再修改,更是伊人憔悴——不像是發表論文之初,到了這一步,除了勉力支持下去,也沒有其他的選項了。

    然而,在記憶中如此艱難的過程,如今卻幾乎沒費什麼事的,被自己給完成了,楊銳也不由心思變幻。

    此時此刻,楊銳甚至懶得敲詐夏侯歡。

    夏侯歡哪能明白楊銳的心情,以為他在找理由呢,脖子伸的長長的,笑道:“您寫論文呢,我看看。”

    楊銳身邊也沒有一個適合的人來分享。學生們不懂什麼是sci,就知道外國人的雜志什麼的。他家裡人更喜歡馬列,卻不喜歡英文。

    魏振學倒是個適合的炫耀對像,但是,向這樣一名逗大叔炫耀,所能得到的歡樂逗是很少的。

    反而是夏侯歡,懂一點學術,認識又不熟,像是個人物,明顯適合炫耀。

    於是,楊銳沒有阻止夏侯歡。

    要做學術牛人,就得出名,讓他看了也就看了。

    如此一來,夏侯歡就看到了楊銳得到的回信。

    一篇英文的回信。

    夏侯歡集中精力,才找到了幾個自己認識的英文單詞,其中有一個,就是“通過”。

    “你新寫了論文,要發表了?”夏侯歡懵懵懂懂的問。

    “已經發表了,下個月大概就能見到樣書了。”

    “外國期刊?”

    “嗯。”

    “叫in……什麼的名,我記一下,也沾沾光。”夏侯歡刷刷的將一長串的名字給記了下來,然後悄然收起桌上的稿紙。

    情況,有點出乎意料吶。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30 PM

第82章 生意難為

    夏侯歡再次離開西堡中學,然後再次回來了。

    做出這個決定可不容易,從西堡中學到平江要大半天的時間,路也不好,跑一趟就很累了,連跑兩趟,堪稱折磨。

    但夏侯歡還是回來了,帶著驚訝和勃勃的野心。

    他在圖書館裡檢索了這本名為《生物化學系統生態》的外國期刊,而且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找到了該期刊。此時的國內並不講究影響因子之類的東西,夏侯歡唯一知道的是,能在省級圖書館裡檢索到的外國期刊,影響力肯定不弱。

    拿著這樣一篇文章到省裡的研究所去找工作,差不多一找一個准。

    要到83年末,國內的事業單位才會徹底清掃過去十多年的污垢。這個時間,職位多的要命,只要是身家清白能力出眾,毛遂自薦也能被錄用。

    對剛畢業的年輕人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了。不用去擠招聘會,不用被人像挑狗一樣的面試,不用瘋了一樣的考證。只要一張中專以上的文憑,就可以輕松的挑選工作。

    沒有文憑的,只要能拿出相當的東西,也總能找到地方收納。

    楊銳顯露出如此強悍的實力,夏侯歡的觀念也就變了。他從生物研究所淘換了一台舊顯微鏡,作為禮物,親自送到楊銳的實驗室,然後提出了工廠指導的事。

    盡管是很普通的光學顯微鏡,此時亦是價值數百元的好東西,作為禮物,實在是遠遠超過了標准。

    夏侯歡自信滿滿的等待楊銳的震驚。

    “正好缺一台顯微鏡,你還挺細心的,放邊上吧。”楊銳見是光學顯微鏡,眼皮都不夾一下,他電子顯微鏡都用爛了,又怎麼會在乎這種東西。

    夏侯歡以為楊銳沒認出來,笑呵呵的拆開了包裝,道:“30倍的物鏡,上海光學儀器廠買來的,平江生物研究所的廠子自己組裝的,用料扎實的很,行,我給你放在桌子上。”

    光學顯微鏡賣的就是物鏡,生產過程需要十幾道工序,門檻較高,直到90年代中期,這個領域才被民營廠子給攻陷。平江生物研究所的下屬廠就和其他的所辦工廠類似,雖然借用了一點研究所的資源,實際上沒多少技術,最終還是一個組裝廠。

    楊銳瞥眼看了一眼那顯微鏡,笑著說了聲謝謝,卻是毫不遲疑的拒絕道:“夏侯所長,你也看到了,我剛剛能在國外期刊發表文章,機會難得,我想再接再厲的做研究,時間很緊,沒辦法給你做工廠指導。”

    這是糖衣吃掉,炮彈打回嗎?

    夏侯歡沒有被楊銳的態度打倒,放下顯微鏡,再接再厲道:“您做實驗總是要材料吧,要材料就得要錢,西堡中學這個樣子,大概沒法滿足您的要求。您看這樣如何,我們提供一部分的材料給實驗室,戴上帽子,讓西堡中學只能分給你,同時呢,您要是發明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交給我們廠裡來做,您給我們廠裡做指導,我呢,想法子補貼一筆經費給您。這樣一來,您的研究有了保障,西堡中學的實驗室有了充足的材料,您的實驗能加速,我的工廠也有了保障,一石頭一窩鳥,你說對不對?”

    夏侯歡和生物研究所就是這麼合作的,算是很初級的產研一體,或者說,算是很初級的挖研究所牆角,這也就是沒有專利法了,要是有了,能讓他賺翻過去。

    不過,生物研究所是基礎研究所,能直接應用的東西不多,加上是國家單位,利用起來總是不那麼順手。

    楊銳所在的西堡中學實驗室雖土,卻是五髒俱全。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的楊銳,應該很容易被說動。

    夏侯歡以為實驗室是西堡中學的,他看中了楊銳的研究能力,就想盡辦法的試圖挖人。

    能一個人撐起一個研究室的家伙,就他供職研究所的時候,也不多見,這些人很少有下海的,即使有,也多半是選好了落腳的地方。

    所以,無門無派的楊銳就變成了夏侯歡的極好選擇。

    在夏侯歡眼裡,楊銳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也不指望承包來的廠子自建研究所,但楊銳這樣的孩子做個技術員,還是綽綽有余的。

    楊銳自然是再次拒絕,說:“我現在沒什麼時間做研究以外的事,你要工廠指導,就得派人到西堡中學,或者打電話寫信也行。其他的,恕不奉陪了。”

    “做研究是極好的,可你光做研究,不看看外面,說不定效率更低。你看這樣如何,除了你給廠子裡做研究的材料,我一個月再給西堡中學100塊的材料,指明給你。除此以外,我一個月開30塊的獎金給你,再補貼五塊錢車費。”夏侯歡說出了待遇,期待的看向楊銳。

    “獎金什麼的用不著……”楊銳想說自己不缺錢。

    夏侯歡直接打斷了他,道:“獎金必須要給,35塊錢是起碼的,等再過兩年,五十一百都有可能,你跟著我好好干,這個就是和廠子同進步,廠子的效益好了,你的收入也高。以後啊,你要是想找工作,就直接來我這裡,我給你開個高薪。你要是考上了大學還願意繼續做研究,我們還可以繼續合作,我們生物研究所就經常請大學生來幫忙的。我就這麼說吧,只要這個蒸發器做出來,你讀書的費用,我給你包了。”

    楊銳有點發愣,他沒想到夏侯歡的心思這麼大,這是要收自己做小弟吧?

    我都沒收你做小弟呢,你還收我小弟?

    夏侯歡認為楊銳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樂呵呵的道:“你要是同意了,這個蒸發結晶器就是咱們廠的第一個產品,咱們抓緊時間做出來……”

    “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楊銳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麼,真有被繞到溝裡的危險。紫外分光光度計是許多生物實驗的標配,楊銳的實驗室裡遲早要買一個。

    夏侯歡會錯了意,點頭道:“你要用紫外分光光度計是吧?生研所裡倒是有,這樣吧,我給他們說一聲,咱們盡量保證一兩個月能用到一次。”

    “夏侯廠長。”楊銳語氣加重,打斷夏侯歡的自以為是,道:“我對你工廠,還有你要生產什麼,全無興趣,我的實驗室呢,也不需要您的贊助,獎金什麼的更沒必要。你如果想讓我幫你解決蒸發結晶器的技術問題,很簡單,你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我,我幫你解決技術問題,要不然,您就找省裡最好的研究員,自己分解算式去。”

    如果夏侯歡今天不是想收小弟,楊銳會說的委婉一些。不過,他既然都明碼標價買人了,楊銳也就明碼標價賣時間了。

    要是自己有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那才是真的省下了時間。

    夏侯歡的腦袋一點,脖子都要摔地上了,詫異的道:“你知道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要多少錢?”

    “我知道一台德國產的蒸發結晶器要一萬多美元,相當於十幾萬元人民幣,你用我的法子生產,做出來的蒸發結晶器的成本只要幾千元,這是幾十倍的利潤,只要賣一台,就夠買好幾台的紫外分光光度計了。國內現在需要蒸發結晶器的單位不少,上百台的需求是有的,哪怕一台賣1萬人民幣,這也是上百萬元的利益……”

    “那也要能賣掉才行,再說了,德國貨賣一萬美元,我們自己產的哪裡能賣一萬多,我得賣多少台,才能買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

    “要不是現在不方便查賬,也沒有法律保護,我肯定是要分成的。”楊銳輕輕的掃了一眼夏侯歡,道:“你能賺到這個錢,固然是因為自己有工廠,有門路,但你能賺到這麼高的利潤,還因為有我的圖紙。我也不要你一半的利潤,我就要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必須達到目前的國際主流水平,一手或者二手的無所謂,要能正常工作。”

    高級儀器雖然嬌貴,但只要保養適宜,用一二十年是很輕松的,而以它們更新換代的速度,楊銳根本等不到它們壞,就要強迫其退役了。以功用性來說,二手儀器和一手儀器基本相同,區別只在於故障維修是否方便,楊銳自信是能對付這種老舊的家伙的。

    夏侯歡沉默不語。二手的紫外分光光度計也要近萬元人民幣,首先他是舍不得,其次,他還沒有從蒸發結晶器這裡見到錢呢。

    沒有見到錢就給楊銳一台機器,他心裡過不去。

    楊銳看他不吭聲,照舊做自己的實驗。80年代的國內生意場,錙銖必較的談判多數在酒桌上完成,即使是商人們,其實也有點羞於談錢,裝豪爽裝義氣的是大多數。夏侯歡剛剛裝過好爽,沒想到楊銳的要價如此之高,現在裝不下去了,說也是白說。

    要是沒有前兩次的拜訪,夏侯歡現在肯定轉身回家。

    但是,他現在已經弄明白楊銳的能力有多強,也知道了蒸發器的圖紙多有用,又有多難,,應該說,他要想做這門生意,最好的解決方式就在楊銳身上。

    “你幫我解決結晶蒸發器的問題,再簽個聲明,保證不給別人解決此問題,等我的第一筆回款到了,我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你。”夏侯歡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你對我不夠了解。”楊銳笑笑,高喊了一聲:“蘇毅,來幫忙送個客。”

    實驗室本來就建在體育室跟前,外面不遠處就是臥推器材,吃飽喝足不缺蛋白質的銳學組男生們,總有人在上面練習的,他們除了早晨上課,其他時間都是不定時的。曹寶明、蘇毅等幾個人,換著班在臥推處執勤,以保證不會有人臥推受傷。如今都有人臥推到了*十公斤,沒有保護是不行的。

    這會值班的是蘇毅,他過來用一只胳膊,就把夏侯歡給擋了出去。

    出了實驗室,夏侯歡的生意人基因終於被激活了,不惱不怒,跳著腳問:“你要怎麼樣?”

    楊銳低著頭做實驗,仿佛沒有聽到似的。

    夏侯歡被趕遠了,才掙脫開來,氣的想放棄,轉念又放棄了這個想法,扭頭去找學校,他決定按照楊銳說的那樣,了解一下這個學生。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38 PM

第83章 不平等合同

    從趙丹年的校長室出來,夏侯歡渾身透著涼勁兒,像是大熱天被井水澆透的感覺。

    學校的實驗室是楊銳自己建的,儀器、容器和材料是楊銳買的,連房子都是楊銳自己起的。

    隨便算算,這不就要幾千塊錢?

    夏侯歡沒問到更多的信息,趙校長也不會把銳學組和楊銳本人賺錢的事告訴他,可就是幾千塊錢,也把夏侯歡給驚住了。

    他在生物研究所裡的時候,每個月的工資帶獎金拿下來,統共是43塊5毛錢,多一分都沒有。

    因為家裡三個孩子漸漸大了,夏侯歡也有了沉重的經濟壓力,加上不喜歡研究崗位,又掌握了一定的門路,於是毅然下海經商。

    一年多的中介做下來,夏侯歡最富的一個月能賺兩千多塊,去掉來來往往的車費、紅包和請客吃飯,落到手的有一千五元,少的時候,也有四五百的利潤。

    如此積累下來,夏侯歡的存款多達一萬五千塊,是真真正正的隱形富豪。這也是他敢承包研究所工廠的主要砝碼。就算自己一毛錢都不賺,這筆錢也能給他支撐一年時間。

    可以說,賺到了同事30年工資的夏侯歡,既感慨命運之奇妙,也自傲於本人的能力與實力。乍聽校長說楊銳自建實驗室,夏侯歡第一個反應是不信,第二個反應是“糟糕”。

    能花幾千塊錢自建實驗室的人,那還真看不上一個月幾十塊的獎金。

    夏侯歡的臉有點發燒,更多的卻是焦慮。

    不用說,楊銳要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絕對不是開玩笑了。

    習慣了給職員一個月35塊工資的夏侯歡,對楊銳的要價,實在是難以適應。

    一萬多的儀器,就是淘換二手,也得五六千吧,就這還得搭個人情上去。

    用這麼大的價錢,換一張圖紙?值不值?算成本收益,自然是值的,可夏侯歡的心裡,怎麼都擰不過這個彎。

    這可是五六千塊錢,比他翻新廠子花的錢還多。就這麼輕飄飄的送給一個高中生,哪怕是能自己賺到幾千塊的高中生,夏侯歡心裡總是有點膈應,讓他覺得對方賺的比自己賺的還多,還輕松。

    可要說不同意,夏侯歡手裡又沒有別的好項目,像這種技術難度高,制造難度低的儀器,他其實一直有觀察,都沒有適合的。

    “得讓老劉他們再算一遍。”夏侯歡沒有立刻做決定。他在平江混的人頭熟,隨便找一名副研究員幫忙兩三天,包一張十元紅包,再包兩天的煙酒茶水就算待遇優厚了。

    夏侯歡吝嗇的時候,請人家加了一個月的班,也就給25塊錢。

    現在想想,這些研究員和楊銳比起來,各個都是活雷鋒。

    “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啊。”夏侯歡沉悶的顛回平江,再次聚攏人員,然後開出了四百元的獎勵,希望他們能破解了結晶器的圖紙。

    結果,四百塊錢也沒花出去。

    兩鬢白發的劉研究員說了:“你要算,我們也是能算的,但多久能算出來,真不好說。”

    “今年肯定是算不出來了。”和他一起來的李研究員好心的給出了時間。

    劉研究員贊成的道:“明年說不定有什麼講座,再算上放假的時間,能不能算出來,也難講。”

    “還得再請幾十個大學生來幫忙算,要不就找幾十個計算機時。”

    “我哪裡能找到計算機時,那東西排一個月的隊,也就能用兩個小時。”夏侯歡腆著臉問:“再能想想別的辦法不?就這麼一張圖紙,咱們把它解出來,怎麼還要一年兩年的……”

    “這要是國家任務,調集幾十名精兵強將,配合各種先進器材做逆向研究,幾個月拿出成果是沒問題,否則嘛,呵呵……”兩鬢發白的研究員點起一根大雁塔,吐出兩個小煙圈,他就是來幫忙的,自然一點都不著急。

    夏侯歡急的抓耳撓腮,把一群打零工的研究員送走了,又去找西堡肉聯廠的賀海川。

    賀海川自然也做不出蒸發結晶器,他本就是因為看不懂圖紙和原理,才回頭去找的楊銳。

    於是,夏侯歡轉了一圈,不得不第三次回到西堡中學。

    夏侯歡都為自己三顧茅廬給感動了。

    可惜,楊銳一點都不感動,見到夏侯歡的第一句話就是:“紫外分光光度計拿來,否則就請回吧。”

    夏侯歡苦笑:“我這還沒見到東西呢,就得花萬多塊買儀器,我也沒那麼多錢啊。你看這樣如何,讓我把蒸發結晶器先生產出來,有了回款,我再給你買紫外分光光度計。”

    “你要是倒閉了呢?”

    “啊?”

    “你要生產蒸發結晶器,需要我付出勞動,我付出了勞動,你要給我報酬,至於蒸發結晶器賣不賣得出去,和我有什麼關系?”楊銳現在的態度,妥妥的是大學期間的導師真傳,只聽他聲音悠揚的道:“我知道你們做生意的都喜歡拖欠,制造商拖欠原材料商的,銷售商拖欠制造商,我不是商人,我就是個做研究的,你不給我紫外分光光度計,那就一邊玩去,對了,顯微鏡我沒動,你隨時可以拿走。”

    夏侯歡聽傻了,心道:你也太不客氣了。

    要說有一丁點選擇,他現在都是轉身就走。

    但他都來三次了,說明是一丁點選擇都沒有了。

    其實,只要蒸發結晶器做出來,前景還是很不錯的。夏侯歡如此安慰著自己,咬牙道:“這樣吧,你保證讓我獨家生產這款蒸發結晶器,再幫我解決所有的技術問題,我就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你。”

    “第一,我只解決圖紙上的問題,並保證圖紙上的蒸發結晶器是可生產的,至於生產中的問題,我不懂,你得再找人處理。其次,不是隨便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就可以的,最起碼是國際主流水平,也就是你們生研所現在用的那種型號,或者更好的。另外,我不知道你們和西堡肉聯廠怎麼談的,我另外還要一台結晶器,是恆溫結晶器,和這款有區別,你得找人給我敲一個出來。”楊銳不在乎這個蒸發結晶器的圖紙,在國際市場上,這款產品已經沒有技術優勢了,在基本功能上和西堡肉聯廠准備購買的德國貨,機電方面還有缺憾,也就是結構比較成熟,在國內還有利用價值。

    但是,一來國內目前還不能申請專利,二來,楊銳拿出的蒸發結晶器的圖紙是國內90年代末做的,本身就有侵犯國外的專利,去外國申請也沒意義。

    正因為該圖紙價值有限,楊銳才白塞給了賀海川。

    不過,白給賀海川是因為大舅在西堡肉聯廠,又與韓森不對付,白給夏侯歡是不可能的。

    搞學術研究的人都知道,一個人的研究成果是有價的,究竟多高的價值,既與成果的價值有關,又與研究者有關。一個博士生主持研究出一套抗癌靶向藥,打包出售興許只要幾十萬,換成一個大犇,同樣的東西人家都不好意思開價百萬。

    楊銳今天要是把圖紙給便宜賣了,明天就有人敢開更低的價格。

    相反,他現在開價幾千塊,日後再有人要價幾百塊的時候,總得配個厚臉皮才行吧。

    夏侯歡對再敲一個恆溫結晶器沒意見,心裡還想著買一送一的好事,渾不知楊銳有無數種技術保密的法子,點頭道:“那咱們簽個書面合同?”

    “不簽,簽了有什麼用?”楊銳不想這個使用了國外專利的圖紙交易細節落在紙面上。

    夏侯歡意外的道:“您得保證獨家授權給我啊。”

    “我獨家給你,但我不簽字。”

    “為啥?”

    “不願意。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下次來,請帶儀器過來,否則就別來了。”楊銳再次讓人把夏侯歡給架了出去。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賣給另一人?”

    “我說不會就不會,要不是怕麻煩,我自己建廠都生產了。”楊銳揮揮手,算作告別。

    夏侯歡沒爆發,默默的忍受了楊銳的不平等合同。

    在80年代的中國做生意,你就得忍受各種奇怪的人和事。

    可以說,80年代的生意人,除了賺到錢以外,收獲的快樂和幸福並不多。因此,許多商人賺到了錢以後,都想盡辦法的轉行了,不少富二代選擇做官和移民,也往往來自於父輩的熏陶。

    夏侯歡見過比楊銳更苛刻的客戶和官員,在確定自己處於劣勢以後,他總算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再怎麼說,這都是一個百萬級的市場,只要前期付出一兩萬的成本,再過三五年,就有可能變成百萬富翁。

    這種誘惑,夏侯歡是無法拒絕的。

    接下來的一周,夏侯歡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從平江金屬研究所,給楊銳弄了一台八成新的日本產紫外分光光度計,一共花了六千八百元,外帶400元的紅包。

    接著,他又找了一名相熟的研究員,和廠裡的技術員一起,去聽楊銳講解圖紙。

    楊銳卻沒有立刻給他們講解,讓三人先在西堡鎮住下來,說自己要算一段時間,才能整理出東西來。

    其實東西是在腦子裡呢,他卻不願意立刻說出來,免得對方覺得虧本。

    而在夏侯歡著急上火的日子裡,楊銳認認真真的把這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安置在了實驗室的東南角,然後興致勃勃的拿出早已准備好的幾個實驗,做了起來。

    三天後,他的“整理”工作尚未完成,期刊《生物化學系統生態》的樣書卻寄了回來。

    出乎楊銳意料的是,這本來自外國,寫著英文字母的信封,卻在整個西堡鎮引起了轟動。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5 PM

第84章 海外關系

    在80年代,有海外關系是比有官員關系更令人羨慕的東西。

    家裡有一個當官的親戚,也就是方便一點,實惠一點。有個海外親戚卻是截然不同了,那是立刻就能抖起來的赫赫威風。別的不說,在82年弄一筆外彙買一台彩色電視,整個大院都要被震動,農村裡要一筆錢來,蓋房子辦養豬場都能瞬間改變生活。要是稍微富裕一點的,無論是借還是換,用外彙插隊買輛大幾千的東風車,那全家奔小康也就是一兩年的事。

    80年代初,票房過億的片子裡面,《廬山戀》的女主角是僑居美國的國民黨後代,全片講述了一個愛學習的傻小子與華僑“公主”的愛情故事。《牧馬人》的男主角有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的美國老華僑父親,兩人在糾結父子情的同時,還有一位不羨慕外國生活,甘願留在貧苦的草原的農村姑娘,姑娘的扮演者因此得到了法國政府的獎學金,幸福的出國去了。

    可以說,海外關系就代表著美好生活。

    此時的人們,對外國了解的極少,但從有限的資源可知,人家外國人到中國來玩一趟,花的錢就比我們一輩子賺的多。國外親戚寄一封信過來,裡面只要夾一張外國錢,不管是美鈔、鋼筆還是日元,其面值都比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多。若是能有幸出國,即使在國外洗盤子,也能積攢下一筆豐厚的財產……

    “這個楊家,不是本地人嗎?有出去的親戚?”從溪縣送信過來的郵遞員干脆就沒走,留在郵政所裡,要等楊銳來了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強烈的好奇心和不存在的責任心是時代賦予的特權,送信這種事兒,到南湖地區還有個准點,到了鄉鎮就很隨便了。

    西堡鎮的郵政所也無所謂,人家愛看就看唄,只有本地的郵遞員騎車騎的飛快,帶著一把平信和包裹的消息,去做通知。

    第二天一早,楊銳才下山來取包裹,而溪縣的郵遞員,也就等了一天一夜,人家還不著急,巴的從櫃台側面伸著頭,說:“拆開看看吧,有什麼問題當場說明,離櫃概不負責啊。”

    “誰說離櫃不負責的?你先檢查包裹是否完好,完好的話,不用在這裡打開的。”小美女吳倩向著楊銳,瞪了溪縣來的郵遞員一眼,又對楊銳道:“他就是想回縣裡去吹牛,見過國外寄過來的什麼東西。”

    郵遞員一點都不惱,呵呵的道:“你不好奇?”

    吳倩一頓,道:“那也不能叫人家在櫃面開包裹。”

    郵遞員把亂糟糟的頭發一攏,卻是扭頭問楊銳:“你們這親戚,什麼時候出國的?這多年都沒個消息?怎麼寄信還寄給你,不寄給你爸?你說他們的名字也夠怪的,這麼長一串,怎麼出國就不用中文了?”

    這一堆問題,算是讓楊銳弄明白了情況,頓時笑了起來。《生物化學系統生態》用英語說,可不得一長串嗎?

    “我們家沒海外親戚,裡面裝的應該是書。”盡管對面是個小人物,楊銳也得把話說清楚了。

    楊家在市裡也算不得大家族,一點兒閑話,說不定就會惹出多少麻煩。

    對方自然是不信的,卻也不說,就看著。

    楊銳搖搖頭,還就在櫃台上,把包裹給撕開了。

    寄給楊銳的樣刊共有三本,除此以外,還有厚厚的30本單行本,鼓囊囊的裝了一個紙箱,給人以極大的遐想空間。

    所謂單行本,是國外期刊正規化的產物,就是將該論文作者的文章單獨列出印刷,從而讓論文作者能夠向同事和朋友分發自己的論文。對於整天埋首於實驗室的研究者來說,這是最令人迷醉的一刻了,多巴胺的分泌能比做*愛還多。

    首印30本單行本是免費的,再要多印的話,雜志社會收取不菲的費用。比如印刷250本,就可能收費500美元,印2500本興許要1500美元,對於那些需要參加學術會議,或者過於興奮的研究者來說,他們很願意支付這筆錢。

    與普通雜志的發表不同,絕大多數的國外期刊都是沒有稿費的,或者說,是稿費和版面費相抵。發行量較大的雜志多印幾個單行本,就算是對作者的優惠了。等到再過十幾二十年,網絡發展的好了,訂閱雜志的人更少,連贈送單行本的期刊都會變少。

    紙箱很快被掏了個一干二淨,剩下一封信,楊銳毫不顧忌的打開來看,卻是一封制式的機打信件,大致是歡迎楊銳再次投稿雲雲,沒什麼意思。《生物化學系統生態》是sci檢索的期刊,全世界的研究者都往這裡投稿,稿件從來都不缺的,畢竟,外國研究員也是要評職稱的。

    郵政所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楊銳掏紙箱,結果一個彙款單都沒看到,一張美鈔都沒見到,最後的信封裡還真的是一封信,等了一天的溪縣郵遞員受不了了,不爽的道:“你們這個親戚真沒意思,寄一堆書過來,又不是古董什麼的,有啥意思?”

    “古董不能寄的。”吳倩小聲說了一聲,她最近在准備郵政所內部的考試,規章條例記的爛熟。

    郵遞員“哼”的一聲,說:“誰知道外國人讓不讓寄。這些究竟是啥?”

    他這是問楊銳了。

    楊銳笑了笑,將單行本放回了紙箱,打開一本樣刊,翻到中間部分,找到了自己的文章,指著標題下的署名,道:“看見這個沒有?”

    “鬼畫符一樣的……”郵遞員嘟囔了一聲。

    “這是拼音拼的,吳倩會嗎?”楊銳將樣刊轉了一個方向。

    “會一點。”吳倩遲疑的回答。她的拼音是最近才撿回來,為了參加郵政局的統一考試而自學的。她讀書那會,學校裡教語文的是一個頭扎白毛巾的老農民,純純的貧下中農,天天拿著一個鞭子給學生娃講撿糞的重要性,常說自己為了當一個車把式,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努力,為此感謝了一圈人,還經常帶著孩子們去附近搞實踐,孩子們玩的很開心,也很喜歡這個敢打老師的老爺爺,就是到了畢業,才發現什麼都沒學會。

    帶著一抹羞澀,吳倩盯著楊銳指尖的拼音,用了十幾秒,才將聲母韻母分開讀了:“yang……r……ui……”

    “楊銳?”吳倩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為自己拼出了拼音,還是拼出了楊銳。

    楊銳微微點頭,道:“我寫的文章發表在了外國期刊上,這是人家寄給我的樣刊。”

    這個答案可是比海外親戚還讓人驚詫了。

    所裡年紀最大的李大姐“呦”的叫了出來,問:“你以前在咱中國的報紙上寫文章,現在弄到外國去了?”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那咋沒稿費呢?”李大姐的聲音更大了,忽然在櫃台上低頭尋了起來,道:“是不是有彙款單沒見到?”

    “這種期刊沒稿費。”楊銳無奈阻止對方的好心,又把單行本拿出來,道:“這種期刊會把我的文章單獨印刷成冊,但是不給稿費。”

    “外國人比咱還省啊,稿費都不給……”

    “外國的雜志給,期刊不給。”楊銳焦頭爛額的普及期刊和雜志的區別。

    櫃面上的人左耳進右耳出,只顧著雙手捧著單行本傳看,不停的發出“嘖嘖”的贊嘆聲。不一會兒,鎮裡來辦事的人,也擁到了櫃台,爭著看外國人的雜志書。

    西堡鎮是個小鎮,西頭有人放個屁,東頭立馬都能知道。外國雜志這種東西,不用十分鐘,就能傳遍整個鎮子。

    郵政所的人多了,有做買賣的,把攤子給旁人,自己就跑來看熱鬧了。

    還有些摳腳大漢,耳中聽到的是外國雜志,腦子裡想的是縣城放的外國人不穿衣服的錄像帶,心想“鎮裡都有這東西了”,然後快奔而來,一個勁的往裡擠。

    楊銳倒是挺高興自己的名聲傳播的,楊鄉長的兒子在外國發表了文章的名聲,總比楊鄉長的兒子又帶民兵欺負人了好。

    不過,為了保護數量稀少的樣刊,楊銳首先將之收歸手頭,然後將兩個單行本放在櫃面,自己順著後門走了。

    單行本就是用來做這種事的,大家有看到楊銳的拼音,也就滿足了,至於沒有外國娘們不穿衣服的照片,這種事還是不好意思宣之於口。

    翌日。

    夏侯歡被楊銳叫到了學校,拿到了“整理”好的算式本,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盡管超過了實際需求,卻讓夏侯歡安心許多。

    “靠這個,就能把蒸發結晶器做出來了吧?”夏侯歡多問了一句,他投入的太多,已經不能回頭了。

    “你還得找專門的技術人員,按照冊子上的要求,組織生產……如果再遇到問題,你就再來找我,但我說了,普通的生產問題我不管也不懂,你得有專人來做這方面的工作。”楊銳說完,拿了一本簇新的單行本,遞給夏侯歡道:“這是我最新寫的論文,也算是證明一下我自己。”

    單行本也是有封面的,而且有《生物化學系統生態》期刊的名稱和介紹,楊銳的介紹以及他的論文全文,最後還有審稿人的鑒定評價等等,其內容比正式的期刊內容要詳細一些。

    當然,所有這些都是用英文寫的。

    夏侯歡聽明白了楊銳的話,再拿到手裡一翻,滿肚子的疑問都消失了。

    “我一定認真拜讀。”夏侯歡再三拜謝楊銳,方才離開西堡中學。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5 PM

第85章 鴻睿班

    楊銳在外國雜志上發表了文章的消息,傳播的遠比他自己預想的要遠。

    西堡鎮裡都在討論此事,接著就是溪縣和附近的鄉鎮,隨後的兩天,南湖地區和平江也都有人知道了。

    不過,作為省會的平江人有他們的矜持,他們可不會像是溪縣人那樣尋根問底,只有煤科院和生研所等機構才知道“yangrui”是誰。但大家各有自己的事,一時間也無人八卦。

    趙丹年卻是變的興奮許多。再怎麼說,這都是自己學校裡出來的學生啊。再三確認了這篇文章的確是楊銳所做,趙丹年征得楊銳的同意,發表了一篇通訊在《河東教育報》上。

    通訊短而凝練,其中包含了三層含義:第一,西堡中學的教育卓有成效,新成立的鴻睿班的成績提高極快。第二,西堡中學重視學生實踐,有學生依托新建成的實驗室向國外發表了論文並被錄用。第三,西堡中學的校辦工廠支撐作用明顯,為同學們解決了後顧之憂。

    整個通訊放在30年後,那是妥妥的反面教材。鴻睿班等於是快慢班,不允許;實驗室未向全體學生開放,不允許;校辦工廠等於是三產公司,不允許。

    看完校長的草稿,楊銳佩服的道:“感覺像是身邊的事,又像是完全沒接觸過似的,連我的名字都沒有。”

    “想把名字登上《河東教育報》,至少得教育局長批准,等這篇通訊出去了,看看效果再說,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對了,今年的三好學生給你了。”趙丹年眯著眼笑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冒領“軍功”丟人,還“大度”的安慰楊銳,說:“教育水平提高,再怎麼樣也不能歸功給學生,上面要是看了這個通訊,覺得好,撥了錢下來,我全部用在鴻睿班身上。上面要是沒注意到這個通訊,該怎麼樣就還是怎麼樣。”

    83年以前是沒有高考加分一說的,最公平不過了,趙丹年也只能說榮譽了。

    楊銳不關心這些,問:“校辦工廠是什麼意思?”

    “這個你要聽我的,有名義比沒名義強,校辦工廠總比組織學生自行油印試卷的名聲好。”趙丹年是個固執又有開拓性的校長,被楊銳逼問也不著惱,眉毛眼睛都笑著,說:“等通訊發表了,我就去市裡運作,爭取給你多要幾個名義,說不定能樹典型,到別的學校去演講。”

    “您千萬別要,我說真的,給我們把鴻睿班的條件提高一點,我就滿意了。”楊銳可知道國內的演講有多厲害,84年最出名的步鑫生一年接待十幾萬人次的訪問,比導游還忙。即使是一個地區的典型,那也說不定有幾十上百個鄉鎮中學想來參觀訪問呢,這種工作,楊銳是不願意做的。

    趙丹年無所謂的笑了,說:“你還年輕,不知道典型的好處,行了,你不願意要,我也懶得費勁。鴻睿班的話,你們不是已經搬到單獨的教師了?你還想要什麼?”

    “要老師。”

    “老師不是你選的嗎?怎麼,又有哪個不滿意?”

    “我想在外面再找幾個老師,到時候,最好是讓他們加到西堡中學的編制裡來,所以,您得向上面要編制。”

    “編制可不好要。”趙丹年皺皺眉,道:“你要在外面找什麼老師?咱們西堡中學的牌子,出了溪縣就不好使了,在溪縣,也比不過縣城的中學,所以說,不是你看中的老師,他們就願意來的。”

    楊銳點頭,卻道:“我是想起這麼一件事,當年南湖地區下放了一批老師,現在都沒解決問題,前段時間,還有人去平江上訪?”

    十年的混亂,留下的問題多如牛毛。政府也不能聽你說自己被冤枉了就搞平反,而且,平反的底線是一步步的拉下來的,最開始的時候,只有少數明顯被迫害的干部和重要的干部才能被平反,接著是更多的人,接著又是更多的人,最後才是許多以前認為是死案的人也被平反。

    南湖地區下放的老師的問題並不嚴重,其實,這個年代越是嚴重的罪行,在後世看來反而是越不嚴重……真正讓他們不能滿足心願的原因是,當年組織批鬥他們的負責人,目前仍在台上。

    領導的問題是真正的問題,趙丹年沉默一下,說:“你找他們來,可是麻煩事,再說了,他們也不能因為來了西堡中學,就不上訪了。”

    “他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代課好,我們就給他們付工資。到時候,他們要是想走了,也正好,還不會搶編制。”楊銳停了一下,又道:“換個方向說,我覺得還是應該准備幾個編制,就像胡蘿蔔一樣,給他們吊著。”

    趙丹年表情稍霽,道:“那也危險。”

    “您在西堡中學這些年,收留的下放干部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吧,怎麼,到了現在,突然怕了?”

    “我不是擔心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這麼好的機會,萬一學校裡鬧起來,你們都要被耽擱了。”趙丹年被楊銳一激,心思也變了,道:“不能找的多了,最多三個人,你選好人,我去找。”

    “太好了,我要一個語文老師,一個政治老師,再要是有厲害的英語老師,來一個也行。”

    趙丹年應承了下來,道:“我知道幾個人,趕明兒寫幾封信,看他們有願意過來的嗎。”

    有了校長的支持,鴻睿班變的更加特殊起來。

    其他學生和老師的意見已經變的無足輕重。實際上,趙丹年盡管為西堡中學奮鬥了一生,可他卻不是文藝片裡和藹慈善的老校長,如果說,對小學部的建設,他還有一點基礎教育的心思,對高中部,他是一根筋的衝著高考去的。

    凡是對高考有利的就支持,凡是對高考有害的就廢除。

    在他眼裡,設立高中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高考。

    而在80年代的鄉鎮中學,你也不能從高中獲得更多的東西了。

    想要懂得怎麼謀生怎麼做人怎麼有品味,那就別去讀高中了。

    楊銳有了校長給的尚方寶劍,變的更加大膽,沒幾天的功夫,鴻睿班的學生就吃上了小灶。

    來自的銳學組的利潤,現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夠被普通學生享受到,比如更長時間的照明時間,以及更多的細糧和蔬菜,外加少量的魚和油。可更多的資源,終究傾斜到了銳學組身上。

    食堂給銳學組辦小灶,還產生了另一個副作用,從這一刻起,鴻睿班和普通班級之間,其實已經沒什麼交集了。

    普通班還像是以前那樣按部就班的學習和生活,而鴻睿班,則像是另一個學校似的學習和生活。

    每天早上六點,鴻睿班的學生就要開始跑步,讀書和背誦,同時吃早餐,接著是早晨三節或四節課的講解,然後是大量的習題,午休之後,繼續做大量的習題,接著是下午的講題,以及晚餐和更多的習題。

    在楊銳眼裡,80年代的高考,簡單的像是高中生會考一樣,大部分題目都是直來直去的,懂得公式和正常的練習,都能得到三百多分。這樣的試卷,根本不是後世題海戰術的對手。

    正因為如此,才要大肆推行題海戰術。

    國內到90年代末,高考都是極低錄取率的。重點中學有三成的錄取率就算說得過去,四成已值得誇耀,如果考慮到重點中學往往集中了全省或全市最好的學生,高中三年的掉隊問題已經很嚴重了。普通中學通常只有10%左右的通過率,許多人讀的還是大專,有名的差生學校往往是全軍覆沒的命運,也就是一個年級四五百號人連個大專都考不上。

    題海戰術就是在90年代末的嚴酷環境中誕生的。

    那個時候,大部分省份的高考錄取分數都高達五百三四,甚至五百五十分,要求學生要有75%以上的正確率,才有機會通過高考。

    無論是難度還是要求,90年代末的高考,都比80年代末要嚴峻的多。

    高考錄取率的上升,實際上只是讓嚴峻的現實變的更殘酷罷了。他要求學生付出的更多,給予的回報卻更少。

    若是用數字來比較的話,90年代中期的高中生需要一萬個小時的學習訓練,才有希望成為大學生。而80年代的高中生,只要6000到8000個小時就可以了。

    素質教育的背景,更像是對應試教育的反思。當然,到了大學錄取率60%的年代,5000個小時的學習訓練就足以應付高考,可以采用的教學方式自然是多彩繽紛。

    銳學組的成員在楊銳的熏陶下,都已漸漸習慣了高強度的訓練。但從西堡肉聯廠轉學而來的學生,就沒有那麼容易適應了,個個苦不堪言,到了周末,好不容易回家的學生自然是大倒苦水。

    有心疼兒子的,免不了找到段華家裡去,這個時候,他們就會見到段華精心准備的武器——純英文的小冊子下面,寫著“yangrui”的名。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6 PM

第86章 教育戰線

    家裡人對楊銳的表現,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

    在銳媽看來,自己的兒子原本就應當如此的優秀,而在楊父眼裡,銳學組的種種遠比懂英文更令他滿意。

    楊銳則在收獲了大舅第一波告狀回饋以後,進行了報復性訓練,做題的數量增加一倍,做題的時間延長二分之一。

    學生們怨聲載道,厭學之情大起。

    楊銳不為所動,只是默默的組建了一只巡邏小隊,順便買了四條狗,將趁夜想要逃走的學生給抓回來,然後繼續增加題量。

    於是,學生們漸漸的習慣了。

    這就像是長跑選手,突破了極點之後,突然就覺得不累了。

    學習其實也是差不多的,例如沒有經歷過中考的學生,一天上四節課,再自習兩三個小時,就會覺得很辛苦,若是沒經過小升初提拔考試的學生,一天讀4個小時的書就會覺得累,許多人到了高一高二也就是如此。但若是到了高三,進入升學學校,被強迫著每天學十二三個小時,雖然覺得度日如年,但日子照舊是一天天的過下去了。

    人的適應能力遠比自己想像的強。

    西堡中學的農村學生對學習是向無怨言的,有機會學習,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奢侈,許多家庭舉債供著子女讀書,指望著他們能夠一朝闖過獨木橋,成為城裡人,吃商品糧,回報鄉裡。這種責任和負擔,遠比辛苦的學習要沉重的多。

    來自西堡肉聯廠的子弟學生就沒有這麼強的動力了。對他們來說,考大學更多的是尊嚴問題,而非生存問題。經過9年教育,這裡多的是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就年齡來說,也就是初中二年級左右,

    中二的少年,哪裡知道含辛茹苦,臥薪嘗膽的。

    楊銳也不是知心大姐的出身,他的辦法就是一個,先懲罰後體罰。中國科舉兩千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別看那些詩人詞聖一個個的瀟灑風流,全唐詩四萬九千四百零三首,不用一根戒尺,有幾個做了秀才就能吟詩作對的。更好的例子是學鋼琴,每一個鋼琴家背後,都有幾百個哭成淚人的孩子,想出頭的,自然得天賦過人淚滿襟。

    在新的老師抵達以前,大部分銳學組的成員都背完了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程度較高的一些學生,已經背完了新概念英語第三冊的二分之一。就楊銳看來,新概念英語背到這個水平,得到及格已然不難了。

    而要想繼續獲得高分,以國內的試卷要求,多少是需要一點語法積累,以及特殊技巧的。

    後者倒不著急,反而是語法訓練,楊銳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催促校長快點寄信,邀請幾名別無出路的老師來幫忙。

    而今已非臭老九的年代了,如西堡肉聯廠的廠辦中學,為了找一名好老師,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再過幾年,那些具有壟斷高利潤的國企,都會辦出一兩所優秀的中學,此時此刻,西堡中學早就不具備挖角的能力了,只能撿漏。

    趙丹年也著急,把信寄了出去以後,干脆去了南湖地區偷摸的詢問情況。

    一問兩問,卻是把馮雲給問了出來。

    身為教材編寫組的組長,馮雲也是相當忙的,自然,他也免不了到處挖角,兩人挖著挖著,就挖到了一塊兒。

    80年代初的國家單位都不能用求賢若渴來形容,他們就像是搶奪資源那樣,搶奪著每一個有價值的人才,後世人感覺麻煩萬分的戶口、編制和福利等等問題,在人才方面都不是問題——至於如何證明你是人才,非常簡單,有文憑做證啊。

    有文憑,領導寫一個申請上去,戶口編制自然有組織來解決。而單位的權力和能力卻會擴展。

    馮雲的任務極重,但單位的福利卻不能算好,所以也只能到處搜羅被遺忘的人。

    從77,78年到現在,南湖地區的遺留人才也真是不多了,教育領域的更少,楊銳都能看到的,馮雲當然也看得到。

    不過,和楊銳說服校長的理由不同,馮雲是想先拉些臨時工來干活的。

    馮雲和趙丹年在煤炭家屬院碰了面,相視一笑,就肩碰著肩一起去吃飯了。

    酒過三巡,趙丹年才笑道:“老馮,你的膽子也大了啊,市長圈下來的人,你也敢要?”

    “校訂一下文字,改改錯別字,用什麼人不是用。”馮雲笑著舉杯。

    “就校訂一下文字?改改錯別字?”趙丹年喝著酒,腦袋卻清楚的很,問:“你是收到什麼消息了吧?”

    “你沒看報紙?”

    “說什麼了?”

    “省委調整了,你不知道?”馮雲神神秘秘的,半邊身子都挨在了趙丹年身上。

    趙丹年眼睛一亮,說:“市長的線在省委?”

    “對頭。”馮雲大樂,說:“這下你明白了,咱們先准備著,等文件差不多下來了,就可以搶人了。”

    “先聘成臨時工,比較有利?”

    “對了……唉,你可別搶人啊,你要幾個人?”

    “五六個吧。”

    “你們學校能要得了這麼多人?你小心一點,報紙上說要變,這不是還沒變呢,別讓人家走了走了,最後給你來一下。”

    “來一下還好,我功成身退。”

    “有那麼簡單?萬一退不了呢?”

    “你覺得他有這麼硬?”

    “不好說,省委也是說要調整,怎麼調還沒說呢。”兩個老男人談起政治比談起女人都開心。當然,這個年代是不好談女人的,談政治的危險性卻大大降低了。

    一瓶酒喝完,馮雲又要了一瓶,勸趙丹年滿上,然後開始吹牛。

    這種酒場活動,沒人會甘於落後的,哪怕只有兩個人也不例外。

    校長同志喝的興起,將前些天寫的通訊拿了出來,呼著酒氣道:“我不用和你搶臨時工,看到沒有?我准備召的是正式工。”

    馮雲湊著酒氣看了,不信道:“就憑這個?和你招人有什麼關系?”

    “這篇通訊,要發在《河東教育報》上,市局的汪局長已經看過了,弄不好,我們西堡中學就是典型了,召幾個人,還不容易?”

    “要編制就沒有容易的。”馮雲說著,卻是放下了杯子,道:“你這個通訊有點意思。”

    “我親手寫的。”

    “嗯,黃衛平正好來了省裡,要不然,拿給他看看?”

    趙丹年啜了一口酒,眼神變的亮晶晶的,道:“上次不是說,黃衛平給那位當秘書?”

    “還是秘書,而且就管的是教育戰線。”馮雲的醉態也一掃而光。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6 PM

第87章 典型不由你

    趙丹年在外逗留一個星期,回來以後,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找到楊銳,問:“最近做了些什麼?”

    楊銳悶悶的道:“寫了兩篇論文,再沒什麼事了。”

    趙丹年的老皺紋像是活了過來似的,在臉上擰了一個“結”字。他本來是准備隨口問問,順便炫耀自己的工作,全然沒想到會有這個答案,只得繼續問:“兩篇論文,發表到哪裡了?”

    “還是之前的兩個期刊,一篇在國內,一篇在國外。”

    “那你怎麼看著,像是不太高興?”

    “進步比較小,就現在的實驗條件,最多再發表兩三篇文章,就該炒冷飯了。”楊銳的心情的確不怎麼樣。作為一名小新人,楊銳很清楚自己的背景單薄,論文的實力也不夠雄厚,所以,他新發表的兩篇論文,都選擇了相對熟悉的期刊,希望能因此增加中簽率。國外的《生物化學系統生態》本身就是sci檢索的期刊,影響因子雖然偏低,卻也符合文章的水平,《生物化學與生物物理學報》目前雖然未能被sci檢索,卻也算是很有潛力的國內期刊,用於提高著作者的聲望很有用處。

    但是,不能發表更有分量的文章到更有分量的期刊上的主要原因,是銳學組的實驗室基礎太差,而且,目前的環境缺少楊銳熟悉的網絡論文檢索功能。

    在這種情況下,楊銳就是想抄一些厲害的文章也很困難——高質量的論文往往需要高質量的引用,一篇論文引用二三十個條目都是很正常的,而要找到這些條目,楊銳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查找二三十篇論文。哪怕圖書館裡有著充足的國內外期刊,允許楊銳自由的翻閱,寫一篇夠分量的文章,估計也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更別說河東省的圖書館是如此的落後了。

    另一方面,高質量的生物類論文,通常也需要高質量的實驗室。以80年代的標准來看,想克隆羊都可以,只要先建設一個數億美元的實驗室,想做人類基因圖譜也可以,只要先建設一個數億美元的實驗室……

    “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樣的故事在科學界,其實更適合理論物理學和數學。比如80年代的新英雄陳景潤,就不需要多少實驗器材,寫出一本書,交給別人去讀即可。霍金只有一個手指頭能動,想做實驗也做不成,但他大腦清楚,仍然能繼續研究。

    做生物研究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實驗室裡少一台設備,關鍵步驟就無法進行,而每次實驗的具體數據都可能是不同的。用斷檔的數據去發表論文,也就是糊弄一下國內期刊,碰上較真的大牛們,這樣的論文是很難通過的。

    趙丹年卻無法理解楊銳的不快,掐著指頭道:“你已經發表了兩篇文章,現在又發表了兩篇,接下來還能繼續發表兩三篇?你哪裡覺得不舒服了?”

    要不是校長和學生的關系,趙丹年現在就准備摸摸這個青年的腦袋,莫非用的太多,燒焦掉了?

    楊銳被校長這麼一問,也覺得有點怪,遂解釋道:“我原本想著發在國外的論文能有點別的收獲,最近一直沒消息,也就沒錢更新實驗設備,對了,您去找老師,找到了嗎?”

    “暫時先確定了一名語文老師,明天就能來學校。”趙丹年對楊銳所言的“收獲”還是有點興趣的,不過,他對炫耀成就更有興趣,於是重新拿捏起校長的“莫測高深”的笑容,道:“你知道我發表的通訊,送到哪裡去了?”

    “《河東教育報》,您說過的。”

    “在《河東教育報》上的通訊已經發表了,另外,經過我一位老朋友的幫忙,這篇通訊裡涉及的人和事,會被重新采訪,發表在《中國教育報》上,有名有姓。”趙丹年迫不及待的炫耀,皺巴巴的臉頰都泛著光。中國教育報是國家級報刊,且是教育系統唯一的國家級報刊,作為一家鎮級中學,登上這種報刊的幾率連萬分之一都沒有。

    可以說,趙丹年能得償所願,是天時地利人和,不僅僅是一個老同學,一名特殊的學生就能達到此目標的。

    楊銳卻沒有趙丹年意料之中的喜色,特意問道:“有名有姓的意思是?”

    “你的名字,我的名字,還有西堡中學的名字,都會登上《中國教育報》,以後,你就是咱們河東省……至少是南湖地區的教育典型。”趙丹年爽氣的道:“你得准備一下,《中國教育報》的記者這兩天就到了。”

    楊銳苦笑:“咱們不是說好了不樹典型的嗎?”

    趙丹年不解的問:“你怕什麼?”

    楊銳回憶著自己所知的典型工作,道:“做了典型就得四處演講,還有無數人參觀,浪費時間的很,要是再寫什麼報告材料……”

    不等楊銳說完,趙丹年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喘氣:“你這個典型,要四處演講,還差得遠吶,再說,咱們西堡中學也沒錢讓你四處去演講,車費我都拿不出來。你知道全國一年有多少個典型嗎?”

    “多少?”

    “幾萬個總少不了,就咱們河東省,從勞動模範到三八紅旗手,還有這種十佳青年等等,僅省級的就要上百人,南湖地區還要照原樣評一遍,那你有沒有見過這幾百人,有一個到西堡中學來的?”

    “好像……是沒有。”

    “所以說,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趙丹年頗為感慨,道:“咱們西堡中學到地委,開車要四五個小時,到平江要一天,你說有幾個人願意來參觀學習的?”

    “好像,是遠了點。”

    “所以說,你別擔心那些,認真把記者采訪的環節做好。另外……”趙丹年話鋒一轉又道:“《中國教育報》來人,省市縣三級的教育局肯定都要派人來陪同的,再加上其他單位的隨同人員,估計也有不少人,你最近得好好表現。”

    “您剛還說窮在鬧市無人問……”

    “做的好了,咱們也能富一下子。”趙丹年因為榮譽而振奮的心情是楊銳無法理解的,倒是通過榮譽來獲取好處的心情,比較貼近楊銳的思維模式。

    西堡中學富一點也好,銳學組如今每月補貼學校數百元的水電費,新建房屋和教師補貼之類的事兒也是銳學組掏錢,算起來總有一兩千元了,學校要是能因此承擔一部分費用,銳學組自然更加寬裕。

    另一方面,楊銳的銳學組除了回爐班和應屆生,也少量招募了幾名高一學生,等待楊銳畢業,這些學生仍然會留在西堡中學的銳學組分部裡,楊銳雖然不會撒手不管,但他們若是能得到更好的教學條件,總不是壞事。

    “我一周最多只拿四個小時來接待這些人。”楊銳給了一個數字。

    “沒問題,沒問題。”趙丹年嘿嘿的笑了兩聲,雙手背在身後,唱著沙家浜的詞兒穿過的操場: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楊銳搖搖頭,心想:這老男人還真是不靠譜,一邊口口聲聲說不願意費勁樹典型,一邊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樹起典型了。

    這裡他是猜對了也猜錯了。趙丹年要不是知道老同學黃衛平給教育系大佬做秘書,而且該教育系大佬已經因為楊銳前期發表的一系列賺稿費的文章知道了此人,他的確不願意費勁,也無處使勁去。

    偏偏黃衛平或他背後的人物對此事也有興趣,與趙丹年是一拍即合。趙校長不想辦法利用此事才是怪了。

    回過頭來,楊銳檢視了一遍自己的實驗室,又將做實驗助手的何成叫了進來,再加上休息中的魏振學,三人一起奮力搞衛生。在楊銳想來,校長所謂的好好表現,也就是搞衛生了吧。

    魏振學把何成等學生培訓的差不多了,最近也開始做自己的實驗了。不過,楊銳遇到一個人比較難做,或者要等待數據的實驗,還是要喊魏振學幫忙。後者一個人忙活兩個人的事,累的夠嗆,清潔了幾台重要儀器,就趴在實驗台上睡著了,一會兒,連鼾聲都有了。

    楊銳詫異的盯著面色紅潤的魏振學看了片刻,嘆口氣,過去將實驗台上翹起的無水乙醇的蓋子給扣上了。

    魏振學砸吧砸吧嘴,一副我還沒到量的酒鬼模樣。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7 PM

第88章 整飭環境

    楊銳自認為將實驗室收拾停當,就回教室當監督去了。

    第二天一早,銳學組剛剛完成跑步的項目,就見七八個人推著平板車,等在了實驗室門口。

    何成過去問了一聲,回來報告:“他們說是來給實驗室裝潢的。”

    楊銳拍拍腦門,丟下早讀的銳學組成員,過去開門。

    只見來人分成兩隊,一組拿出綠色的油漆,准備刷在地面和牆面上,另一組拿出紅絨布和窗簾杆子,開始乒乒乓乓的敲釘子,最後剩下兩個人,拿著尺子,一個量一個記,似乎是要做櫃子的樣。

    楊銳一看,得了,看這架勢,裝潢的標准肯定是計算機實驗室了,還好沒給鋪地毯,估計校長不是不想鋪,而是太貴了。

    紫外分光光度計、機械分析天平、顯微鏡、蒸餾機、干燥箱、恆溫培養箱、高壓滅菌器、電爐、水浴鍋等看起來有點格調的儀器,都被紅絨布給罩了起來,楊銳看著也挺得意,這些都是他花了不少心思置辦出來的家當,像是高壓滅菌鍋,就是買了大高壓鍋改出來的,干燥箱和蒸餾機等等也多是如此,若是全部購買新貨的話,怕得數萬元之多。

    至於現在,他總共也就花了幾千元,卻是初步建成了一個生物實驗室。有了這些設備,他所做的研究,也就有了被證明的基礎。

    比起國內一些偏遠地區的小型生物研究所,楊銳的實驗室可以說是一點都不落後。即使他日後帶著這些家伙什去大學,自己的實驗室恐怕也比學生們用的實驗室要高檔許多。

    這種優勢,自然會一步步積累起來的。

    有著數十個按鈕,數個顯示器,怎麼瞅怎麼高大上的紫外分光光度計得到了特殊照顧,被用具有紐扣的紅絨布給整體包裹起來,保護好的像是再也不要用的樣子。

    楊銳任他們施為,除了味道難聞一點,實驗室本身並不受影響,新打的櫃子什麼的,用來放試劑和容器也不錯,再者說,這筆錢還不用他來出,也不知校長是從哪裡弄來的經費。

    在楊銳眼裡,趙丹年還真有些赤衛游擊隊的架勢,平時看著一推就倒,窮的叮當響的男人,到了要用的時候,他就總能從溝溝塹塹裡找出一把麥子一把米,如今工農業剪刀差,工業品的價格比農產品高的多,光是這幾十上百尺的紅絨布扯下來,就得不少錢,漆料什麼的亦不便宜,還真有點超出了鄉鎮中學的力度。

    實驗室一兩天內是用不了了,楊銳也在等待前兩篇論文的回饋,索性給自己放了假,也給忙了好些天的實驗助手們放了假。

    他對上一篇發表在國外的論文,《用皂化法提取輔酶q10並提高其產量》抱有很高的期待。因為現在的輔酶q10是很貴的生化產品,也是治療心髒病冠心病等頑固疾病的特效藥之一,用途非常廣泛。簡而言之,它除了具有極大的研究價值以外,是一種能給有錢人續命的藥,絕對沒有生產了出來賣不掉的可能。

    國內目前的生產工藝落後,一百多個髒器生化車間,全年的產量還沒有小日本三大公司生產的多,解決落後的設備,並且進行優質的車間管理,是他們需要先行解決的問題,但像是美歐日這樣的國家,現有的生產潛能已經挖的差不多了,各個醫藥公司應該都很關注提高產量的生產工藝,幾個星期下來,仍然沒有人來聯系他,多少讓楊銳感覺失望。

    是資歷不夠,或者論文寫的不夠清楚?

    楊銳覺得不像,如果不夠清楚的話,也不至於第一輪就被選中,直接發表了。期刊可不像是報紙雜志,是否錄用它,期刊的編輯具有否決權,負責審稿的同領域大牛才有決定權,如果審稿人覺得論文寫的不夠清楚,就會回寄問題要求修改,或者直接否決,不會稀裡糊塗的通過的。

    在科研領域,細分到一個小的研究方向,其實是一個很小的圈子了,一篇好的論文,經過審稿的閱讀,很快就可以擴散開來。

    歐美研究機構一向重視資金供應,能立刻帶來效益的論文,往往也能得到醫藥公司第一時間的反饋。

    那麼,是因為作者來自偏僻的中國,以至於論文都無人問津?

    楊銳回憶著自己所知的資料,再次否定這個想法,醫藥公司可是禿鷲一樣的動物,不會放棄任何一絲腐肉的。他們能坐視幾萬乃至幾十萬人窮人因為無藥可救而死亡,卻不會放松自己的利益——甚至連對方自己生產的專利授權都不被允許。這既是人性的殘酷,也是市場使然,在資本主義的制度下,為了挽救幾萬乃至幾十萬人的生命而放松了自己的利益的醫藥公司,通常都被市場大潮給消滅干淨了。

    特別是1980年以後的醫藥公司,和1980年以前的醫藥公司截然不同

    1980年以前的歐美醫藥公司多少還帶點羅斯福的社會主義精神,1880年以後的歐美醫藥公司,特別是美國醫藥公司,卻已因為裡根政府的泛商業化所燃燒。

    隨著一系列的法案的提出,大學和小公司開始有權為得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而申請專利,並收取專利稅——在此之前,由財政撥款的研發成果是不受專利保護的,任何一家公司都可以用。

    小型生物科技公司如雨後春筍般的發展起來,它們多數由大學的研究人員所設立,並從大型制藥公司手裡賺取不菲的專利費。

    如果說80年代以前的美國研究人員依舊安於清貧,到了82年,有能力卻不願意搬入豪宅的醫藥研究人員已經變的很少了。

    自80年代伊始,生物產業已然變成了新的淘金時代。

    小型生物科技公司和數量眾多的研究人員瘋狂的追逐每一粒金沙。大型醫藥公司在每一塊傳說的礦源處開門迎客,無論是否真的有金沙被淘出來。

    通過這種機制,大型醫藥公司從藥物的早期研發風險中脫離了出來,表面上,他們為一款新藥的花費更多,但從宏觀上來說,他們的付出更少,只要選對了正確的藥物。

    一系列的改變所造成的結果,令醫藥公司越來越依賴學術界的藥品研發。事實上,到了82年,大部分具有創新性質的藥物研發,都是由學術界來完成的,三分之一的普通藥物的研發,也被小型生物研究公司所包攬。市場的轉變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聰明的醫藥公司不會放過任何一款有價值的藥物,或者藥物的生產改進。

    這是他們生存的基礎。

    楊銳的《用皂化法提取輔酶q10並提高其產量》發表在美國期刊上,而且是能進入sci檢索的期刊,這篇論文應該第一時間就進入醫藥公司的眼簾。

    因為它的內容無比清晰:更便宜的生產方式,更高的產量,這就是一筆更賺錢的生意,沒有更多,沒有更少……

    結果,現在仍沒有人來找自己。

    楊銳承認,自己是有點焦急了,畢竟才過去了幾個星期而已,如果遇到慢吞吞的家伙,現在還在做文書交接吧——可是,醫藥公司又怎麼會是慢吞吞家伙呢。

    你們是禿鷲啊,禿鷲!

    楊銳恨鐵不成鋼的想著,藏著心事,足足做了8組臥推才覺得心情平靜。

    晚餐照例是有小灶的。楊銳如今每天讓人送兩三斤的生牛肉上來,一部分自己吃掉,一部分分給其他人。

    能分到牛肉的,要麼是小考成績好的,要麼是做實驗助手或油印助手加班了的,總是有些說法的。不過,現在的銳學組卻日漸少了平均分配的做法,楊銳需要的不是軍隊,個人的智慧和價值永遠超過集體,解衣推食什麼的,只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才有意義。

    曹寶明今天沒混到牛肉,三兩口吃光了史貴老婆送來的炒豆腐,算是補充了蛋白質,然後便衝出了院子。

    不一會兒,曹寶明就回來了,一臉灰黃的道:“廁所被人拆了。”

    “啥意思?”幾個直腸子的學生面色一變。

    “就是拆了。”曹寶明捂著肚子,道:“剛才有拖拉機的聲音沒聽到?說是教育局派來的工程隊,要把旱廁改水廁。”

    “這不是好事嗎?”王國華也開始捂肚子了,極力說服自己此事尚可挽回。

    “水廁是啥我不知道,反正旱廁是沒有了,好些人都到草窩子裡去了,咱們怎麼辦?”曹寶明有點自矜身份了,再怎麼說也是西堡中學臥推組的風雲人物,讓人看見野地裡的白屁股是怎麼一回事。

    楊銳聽的啞然失笑,估計這也是校長著急的結果。旱廁改水廁,挖水井和操場整平是縣教育局熊科長當日答應的事。後兩者答應的比較痛快,也都完成了,改水廁一直拖著,看來終於是被趙丹年用領導巡視的尚方寶劍給追上了。

    學校裡的水廁並非後世常見的蹲坑或者馬桶,而是用防水材料砌一條長溝,一端是下水,一端是水箱。水箱定時放水,將污物衝入坡下的糞池,論整潔程度來說,比旱廁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如此一來環境自然改善許多,只是旱廁被拆……

    楊銳兩口吃光自己的那份飯,毫不猶豫的出了院子。

    曹寶明等人愣了半天,卻是向來遲鈍的蘇毅突然醒悟:“不好,銳哥占位置去了。”

    小院裡,一群人稀裡哐啷的掃光了碗碟,直奔陰暗的小樹林和草窩子而去。

    接下來三天,西堡中學遍地都是白屁股,黃屁股,黑屁股……男女們自覺劃了三八線,以小樹林和草窩子為界,但若是心存不良,一定要追求某些鄉村野趣,似乎亦有可能。

    而這三天,也是楊銳感受到最真實的三天,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慎就會踩雷的生活,確確是真實的無可復加。

    水廁能用了,西堡中學開始大搞衛生,將自己創造的產品通通挑下去,待到一切完成,在省市縣三級教育部門的干部陪同下,《中國教育報》的記者終於來到了西堡中學。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8 PM

第89章 重復試驗

    鴻睿班被單獨成列,和其他班級一起,站在西堡中學門前,做歡迎的排場。

    楊銳嘟囔了一句“記者而已”,就被盧老師趕緊打斷,說:“這可是國家級的大報,裡面的每一句話,都是全國人都能看到的。你可別鬧別扭。”

    “我平時也不鬧別扭啊。”楊銳哭笑不得。

    盧老師目光炯炯的看了楊銳一陣子,道:“你是實驗室的負責人,必須得呆這兒迎接,要是覺得無聊,你就到邊裡休息,等人來了,再叫你,別找不著人了。”

    大家都站著呢,楊銳有點不好意思自己休息去,轉念一想,管它呢,為了一個記者站倆小時,也太傻了。

    於是,楊銳毫不猶豫的利用了特權,回到了陰涼的教室裡。

    其他學生只能用羨慕的眼神看他,沒人會覺得不公平,楊銳現在做的事兒,已經完全超出了普通學生的想像,享有特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從西堡中學向下,是一個無遮無擋的大土坡,寬闊的機耕道下面,有一條二級公路連接。以80年代的標准來說,西堡鎮算得上是交通便利了。

    不像是後世,現在的大工廠都是國企的,油價相對較低,車輛的素質堪憂,很少有司機敢用2。5噸的火車去拉5噸貨的。因此,穿行西堡鎮的二級公路尚算平坦,經常十幾分鐘也沒有一輛車經過,而若是有車過去,又會卷起厚厚的黃土,在悶熱的空氣中經久不散。

    學生們從早晨等到中午,不得不分批吃飯,然後又等了三個小時左右,才見到一輛轎車和兩輛吉普的組合從省城的方向駛來。

    不用說,車隊中午是被留飯了。

    楊銳也沒什麼立場去抱怨,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也配合著去站崗。

    領頭的上海轎車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緩慢的爬上了大坡,停在了西堡中學的門前。

    學生們動作熟練的做出歡迎的表情和姿態,楊銳做戲做全套,也無所謂的甩著胳膊做無知少年狀。

    轎車後門開,走出的是一名高瘦的干部,接著是兩名陪同而來夾克衫干部,最後,副駕駛座打開,出來的卻是一名身著蘇藍色短衫長裙的女生,大約二十一二歲,短發齊肩,長裙齊踝,神色飛揚,像是個准備游行的民國女學生似的,用烏溜溜的眼睛不停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記者是女的?”楊銳擺動的手停了下來。

    劉珊“呀”的一聲,拉住楊銳的袖子,問:“女人做記者不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就是來到這裡以後,還沒見過……這種。”楊銳不由自主的嘆口氣,心想:我還真是個宅貨啊,來到80年代好幾個月了,結果就去了兩次平江,都沒好好的游玩過。唔,也不知道82年有什麼好玩的,仔細想想,還是感覺實驗室最舒服。

    “手上的動作不要停。”這次是盧老師的低聲警告。來的可是省市縣教育局的干部,雖然不一定有多高的職位,可對西堡中學來說,都算是欽差大臣了。

    楊銳只要繼續搖晃胳膊,像是個被風玩壞的柳條。

    女記者身材頗為婀娜,身量也高,在一群灰蒙蒙的干部群中,如眾星捧月一般,須臾間就走到了學生們的隊列前方。

    “這位就是發表論文的楊銳同學了。”校長趙丹年總算沒有把楊銳給芸芸眾生掉,笑出一臉的皺紋,向干部們介紹了一番。

    只是在楊銳眼裡,自己更像是掛在架子上的豬頭,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就是一方適合說話,一方不適合說話。

    “楊銳同學,你好。”女記者主動伸出右手來,聲音清脆的道:“我是《中國教育報》的記者丁亞琴,第一次看到你的資料,有點不敢相信呢,聽說你發表了論文在外國期刊上,能看一下嗎?”

    “樣刊在實驗室呢。”楊銳是個心理年齡30的大宅男,被這樣一個年輕女記者居高臨下的詢問,多少有些不適應,聲音也變的低沉和簡短。

    在別人眼裡,這更像是一個羞澀的男生的正常表情。

    高瘦的呵呵的一笑,從後面露出半張腦袋,說:“那咱們去實驗室吧,我也挺好奇的,丁小姐,你走前面?”

    丁亞琴向他笑笑,又回身拉了楊銳一把:“楊同學一起來。對了,你怎麼想到要自己弄一間實驗室,然後寫論文的。”

    “瞎弄。”楊銳話音剛落,趙丹年開始猛烈的咳嗽。

    女記者莞爾。

    楊銳摸摸腦門,道:“我是在長期的學習中,逐漸摸索到了一系列的學習方法,為了證實自己的一些想法,增強實踐經驗,我在校長、老師以及同學們的支持下,開始了自己的實驗室創建之路……”

    明知道是套話,丁記者還是裝模作樣的記了幾句。

    楊銳不由贊道:“敬業。”

    “我還沒有摩挲到自己的工作方法呢,當然要認認真真的,才能創建自己的職業道路。”丁亞琴身上荷花的清香,令人容易放松警惕。

    楊銳輕輕的落後了一步,微笑不語。即使是做研究生的時候,楊銳也見過太多和藹可親的醫藥代表,有些很專業,有些很性感,當她們懷揣著目的而來,總是帶著刺的。

    高瘦的干部立刻竄前面來,陪在丁記者的另一邊,笑道:“丁小姐以前沒有到過鄉鎮中學吧?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西堡中學坐落在西堡鎮……”

    楊銳趁機脫離,低聲問趙丹年道:“校長,這些人都是什麼來路?”

    “陪在丁記者身邊的是省教育局的蔣德蔣科長,河東大學的化學系畢業,進局兩年,青雲直上,年輕有為。”校長知道楊銳想問什麼,短暫的介紹以後,又說:“市局來的王科長是負責宣傳的,和縣局的魚科長處的不錯,他們都是為了報導來的。蔣科長年輕氣盛,你讓著點。”

    “看您說的,我今年也就18歲,差不多都過了年輕氣盛的年紀了是吧?”楊銳覺得校長攬來的活計麻煩了,硬是給堵了一句。

    趙丹年沒好氣的道:“蔣科長和丁記者年紀相近,有話聊,你年輕氣盛做什麼?”

    楊銳想說“不爭饅頭爭口氣”,可再想想,沒意思的。人家男未娶女未嫁的想要搞對像,我摻和什麼啊。於是幡然醒悟,我果然是成熟男人,要不然,年輕氣盛的時候,哪裡會用“想”這種活動啊。

    一行人到了實驗室,見慣了大城市的大學儀器的丁亞琴神色如常,隨意的問了幾句,就要楊銳重復論文實驗。

    陪她一起來的攝像師此時方才從後面跑上來,拿了一個相當於後世微單的照相機,准備給楊銳拍攝。

    楊銳遲疑了一下,卻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先看樣刊?”

    他可不想給一群人做重復試驗。一方面,這些連輔酶是什麼都不懂的人,看了重復試驗也是白看;另一方面,這些人裡要是有懂得什麼是輔酶q10的人,就可能學走他實驗裡的關鍵步驟。

    發表到國外的論文,雖然說明了實驗流程,但卻缺少了關鍵的幾步實驗,以及由此產生的數據,這樣的論文,沒有楊銳的幫助和授權,是不可能進入實際生產的。

    這就像是楊銳交給夏侯歡的蒸發結晶器一樣,你好像看到了很多東西,卻沒有看到實際的東西。要重新研究一遍,支出大於收獲。

    然而,楊銳若是給他們當場表演了,關鍵步驟就不受控制了,趙丹年當日沒有提到這一點,楊銳也沒有想到,遂成尷尬局面。

    大家都看到了楊銳的遮掩,市縣兩級的干部,頓時用嚴厲的表情看向趙丹年,確認後者一切正常以後,才收回目光。

    高瘦的蔣德科長心下一頓,抽了一本單行本,一邊看一邊道:“楊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這次,不等楊銳再說,校長先跑了出來,忙道:“沒問題。大家先看一下期刊,我們做一些實驗前的准備。”

    說完,他將楊銳扯到了一邊,低聲問:“有什麼問題?”

    “我的這組實驗,裡面有幾個步驟,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楊銳低聲回答。

    “還保密,怕什麼?他們哪懂這個。”趙丹年撇撇嘴。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算了,我試一下。”楊銳知道拖不得,再次回到實驗室中央,道:“實驗需要一名助手,我的實驗助手正好不在,你們有誰會用這些儀器的嗎?”

    “我會。”蔣德蔣科長得意洋洋的站了出來,道:“我在大學裡是學化學的,接觸過一些實驗方面的訓練,也做過實驗助手。我讀了楊同學的做法,《用皂化法提取輔酶q10並提高其產量》,如果真能做到,每年可能給制藥公司節省下不少的資金,您像命令管理實驗助手一樣命令我就好了。”

    “河東大學的畢業生?本科還是研究生?”楊銳從櫃子裡拿出一堆容器。

    蔣德微笑說:“本科,考研的時間太久了。”

    楊銳稍松一口氣,轉著腦筋,應付著差事。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3 11:48 PM

第90章 跨一步

    80年代的中國大學教育,盡管是純粹的精英教育,但限於財力和積累,在實驗和實踐方面,並不一定能保證普通大學生見識的比後世大學生更多。

    可另一方面,此時的研究生和名牌大學重點專業,卻是純純的精英教育。如清華北大中科大一類的學校,都有安排超牛們直接帶本科班的,工程院院士選兩個學生做助手也是非常常見的事。這種培養到了十幾年後就很少見了,所謂的博士後們也得不到相當的待遇。

    80年代初的大學生中頻繁出現牛人,與此時的教育體制有極大的關系。無論是做學術還是做管理,又或者做官,經驗都是極重要的財富。30年後的大學生興許到了大四才未曾觸碰過那些頂級儀器,可在80年代,能撈到這種機會的大一大二生都非常多。

    如今的老師很少,學生也很少,不是牛到天界的教授,也不敢說自己手下能有幾個導師和助教幫忙干活。82年還沒開始招收博士生,研究生是直升招錄,並未經過本科訓練,所以,許多看起來很有靈性的學生,一旦運氣爆棚,就有可能進入某位牛人的實驗室,參與某些至關重要的實驗。

    類似的機會,後世的學生也許要等待20年。

    蔣德要是河東大學的碩士畢業,楊銳說什麼都不會當場做重復實驗的。用皂化法提取輔酶q10不能說是了不起的發明,但也代表著數額不菲的外彙,楊銳急需這一桶金,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與之相比,一篇報導根本不能比,即使趙校長再不高興,也是白搭。

    不過,蔣德既然是河東大學的化學本科,那他要對生物專業的所有實驗流程都了若指掌就不太可能了。

    以此時大學的富裕程度,估計也支撐不起學生在不同的院系間交叉做實驗。至少,普通的學生是無法得到這種待遇的。

    “實驗的時間可能會比較久。”楊銳沒准備表演實驗的,此時也就准備先祭出第一招,先拖著算了。

    他從冰箱裡拿出原料懸浮液,也就是豬髒器的初步提取物。這東西要用組織攪拌機來打,原理和榨汁機比較相像,用電量大,操作污染大。楊銳考慮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先用西堡肉聯廠的初級原料。

    看了看試管上的標簽,楊銳遞給蔣德道:“會用紫外分光光度計吧,先測定一下原料裡的輔酶q10的含量吧。”

    蔣德主動提出要表現,又說讀過楊銳的文章,自然知道紫外分光光度計法測輔酶q10的含量的方式。

    但是,楊銳當日能以之寫了一篇論文,說明步驟自然是不簡單的,步驟間用到的石油醚更有煤油的味道,很不好聞。

    蔣德為難的看了一眼試管,道:“我看試管密封的挺好,要不然,就用上面的標識來做初步的數據?”

    楊銳微笑:“大家都看著呢,咱們還是嚴謹好。”

    他平時也是直接用試管上的標識的。西堡肉聯廠的髒器生化車間雖然落後,總算是有點基礎的,不至於出現數量級上的誤差。就楊銳做的實驗來說,他也不需要精確到1個百分點以下。當然,他偶爾還是會抽查冷櫃裡的懸浮物的含量,而這些工作,其實大部分是交給魏振學的。

    後者還是煤科所的人,今天就不好出現了。

    蔣德覺得有點不妙,接過試管,想了半天,道:“要不然,還是你來吧,這個實驗室的儀器我也沒有用過,我繼續給你做實驗助手就好了。”

    “那行,咱們一步步的來,你也記一下,咱們一會還得測其他產品的含量呢。”楊銳寫的就是提高產量的論文,不測含量又怎麼行。

    蔣德說不出反駁的話,默默的點頭應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比楊銳大好幾歲,應該很容易就把他操縱在股掌間了,卻沒料到楊銳進入實驗室以後,爆出了強大的氣場。

    要說數量不少的儀器,在蔣德眼裡最多也就是琳琅滿目罷了,畢竟除了紫外分光光度計和機械分析天平以外,儀器都顯的比較粗糙。然而,楊銳准備實驗和分配工作的這種態度,卻讓蔣德回憶起了自己的大學時光。

    你遇到一個學術水平和實驗熟悉程度全面都比自己高的實驗指導,除了乖乖聽命,又能怎麼樣?

    楊銳動作緩慢而標准,差不多用了半個小時,他才操作完成了一半的步驟。

    這時候,眾人的新鮮感早就過去了,眼看著楊銳搖瓶子,只覺得煩悶非常。

    一名干部不由的問道:“楊同學,還要多長時間?”

    “總得好幾個小時吧。”楊銳穿著白大褂,頭也不回的道。

    干部踟躇著,道:“要不然,咱們先去參觀學校的其他設施,回來再看結果?楊同學,3個小時能做完嗎?”

    “最少要6個小時。”楊銳巴不得他們等不住快走呢。6個小時以後,這些吃了晚飯喝飽了酒的干部,能睜開眼睛看人就不錯了,還看什麼實驗。

    不等其他人表態,丁亞琴彎著眉眼笑道:“六個小時也沒關系,給我一杯茶就行了,你們先去參觀吧。”

    巴掌大的學校,哪裡能參觀六個小時。

    看丁亞琴要留下來,蔣德突然動力十足,似乎覺得自己和北京來的美女之間的聯系都變的緊密了。

    楊銳卻是暗自皺眉。凡是做生物專業的,要做的就是三件事,放火防毒防記者。

    因為生物專業實在是太特殊了。搞物理的做原子彈,聯絡外星人,還做更恐怖的粒子加速器,一副我不怕地球毀滅的架勢,媒體偶爾調侃兩句,普通人其實根本不關心,最多也就是反對一下家門前的核電廠。

    做生物的就不一樣了,克隆是多偉大的成就,結果天天被人口誅筆伐,一些高中生物都考不到50分的阿豆也可以大談人體胚胎和細胞核……要是沒有媒體的推波助瀾,哪裡有這些破事。

    78年開始的人體試管嬰兒也飽受爭議,無數人揮起倫理道德的標杆,在媒體的配合下肆意攻擊,,研究者直到2010年方才獲得諾貝爾醫學獎,而在此之前,全球已有500萬對夫婦得到了圓滿家庭。

    楊銳很懷疑丁亞琴有粉轉黑的趨勢。

    轉載一篇《河東教育報》的通訊,用得著盯著自己做6個小時的實驗嗎?現在已經做了3個小時,加起來就是9個小時,在狹小難通風的普通實驗室裡,這可絕對不舒服,而且沒有必要。

    該拍的照片都拍了,幾百字的轉載通訊,也不需要修改什麼。

    莫非是長途而來,心有不甘?

    寫一篇黑文,肯定是比寫紅文,更有針對性,也更容易轟動了。

    要是換一個四五十歲的穩重記者,楊銳大約會往好處想,可看看丁亞琴20出頭,一副優越感十足的模樣,她還真不敢肯定。

    或許,全國性的大報不會輕易刊登黑文,可這種事兒誰說的清楚。

    什麼“論文造假”,“槍手寫論文”之類的報導,說不定就能毀掉自己的高考資格——中國記者斷章取義之實力,實在不容小覷。日後再想洗脫污名,難度更大。

    “蔣科長,麻煩測一下中間體的q10含量,還是用紫外分光光度法。”楊銳吩咐了一聲,繼續自己的工作,像是真的把蔣德當實驗助手用了。

    不管丁亞琴怎麼想的,先用石油醚熏吧。

    煤油熏肉,感覺上還是很符合中國人的食譜的。

    丁亞琴用手捂著鼻子,卻是沒有退出的意思。

    不斷的提取測試,提取測試,終於到了真正的中期步驟。

    楊銳考慮了一番,說了句稍等,走出實驗室,先找到何成和曹寶明,又找到劉珊,然後各自吩咐了一番,才不太放心的回來。

    曹寶明身材高大,適合做擋視線的工作,何成熟悉實驗,知道哪些步驟是較為關鍵的,劉珊作為女生,和丁亞琴說話,想來不是特別困難。

    其實,最好的選擇是讓蔣德和丁亞琴聊天。奈何風氣使然,蔣德的色膽頗有不足。

    在整個實驗室只有自己清楚關鍵點的情況下,楊銳偷偷的將實驗步驟拆開。

    配比乙烷、甲基異丁酮、丁醇、醋酸乙脂等化合物溶劑的時候,楊銳就先配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然後再在儀器,手和同學的遮擋下,完成最後的調配。

    楊銳的皂化法提取輔酶q10的主要理論依據,是因為水中的輔酶q是耐堿的,同時,含有輔酶q的不能皂化的磷脂,可以用溶劑萃取而高產量的獲得。

    因此,問題的關鍵,其實就是找出不溶於水的適合溶劑。

    這是簡單又繁瑣的實驗。

    若是不知道答案的話,差不多就只能用試錯法了。也就是一個個的試驗。50%的氫氧化鈉如何?50%的氫氧化鈉加熱到100度好呢,還是加熱到80度好呢?水浴3個小時好呢?還是30分鐘好呢?

    當參數多到一定數量的時候,試錯法絕對是要學生老命的東西,做幾百上千次實驗的都有——負責項目的導師才不會干這種活計,所以只會交給學生。老實說,國內的研究成果,很多都來自於月薪800元的研究生和月薪1200元的博士生。廉價的科技勞動力,也是許多國際科研機構轉移的充足理由,一如當年的制造業轉移一樣。

    楊銳的優勢是有成型的論文,所以,他用不著廉價的實驗助手,直接用人家試出來的答案就行了,比如48%的氫氧化鈉,ph12的堿處理,分階段的ph2和ph1的酸處理等等……

    這次的重復實驗也用不著特意做錯的實驗,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而且,最終的答案應當與他發表的論文結果相差不多才行。蔣德既然會測輔酶q10的含量,結果就無法編造了。

    楊銳希望盡快完成溶液配比,避過了兩項之後,蔣德和丁亞琴也都發現了其中奧妙。

    蔣德不動聲色,卻是笑著擠了過來,道:“楊同學,配溶劑的工作,還是交給實驗助手來完成吧,其他幾位同學也不要幫忙了,實驗室小,太亂。”

    他怎麼說也是省教育局來的領導,雖然只畢業了兩年,還是連哄帶推的把人給送了出去。

    這時候,倒是有幾名逛的無聊的干部回來了,重新塞滿了實驗室。

    楊銳瞄了瞄蔣德和丁亞琴,抿了抿嘴,心想:你這麼搞,就不能怪我不給你面子了。

    “好吧,正好這個配起來麻煩,就交給蔣科長吧。”楊銳主動讓出了位置,心裡卻是狠狠的跨出了一大步。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47 PM

第91章 英國公司代表

     “我們現在是做重現性實驗,所以速度會快一點,蔣科長要是覺得不習慣,可以提出來。”楊銳的姿態放的挺低,背後藏著的卻是滿滿的惡意。

    蔣德這種剛從像牙塔畢業的學生,哪裡知道楊銳會有陰招,還意氣風發的站在主位上,說:“你來指揮我來做,沒問題的。我以前也經常做實驗,還算熟練。”

    “想著也是,河東大學的化學系似乎是特別好的,蔣科長常做練習?”

    “還算不錯,有幾位教授講的課非常不錯,每次都有人站著聽。你今年也要高考了吧,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嘗試一下。河東大學的氛圍和其他學校截然不同。”蔣德說起這種人生得意事,嘴角都忍不住的笑。

    在河東省,他的學歷算是頂尖了,否則也不會輕松進入省教育局,又承擔重任。

    “要是能破重點線,肯定要考慮的。”楊銳微笑,心裡卻想:就80年代的教學條件,你說會做實驗我相信,你說熟練,可別小看研究室的黑暗訓練啊。

    閑話兩句,楊銳遞了一個圓底燒瓶給蔣德,道:“現在先行移液150毫升的懸濁物,再加入0。76克的焦性沒食子酸,然後是氫氧化鉀2。58克,在旁邊已經配好了……完成了嗎?”

    “快了。”別看楊銳只說了幾句話,蔣德照樣忙的手忙腳亂。這些實驗都是緊缺到毫升毫克的精確實驗,因為最後的提取物重量也只有幾克重,要是大大咧咧的撒出去一些,這實驗也就不用做了。

    而且,沒人幫手的情況下,一會用移液管,一會用機械分析天平,對於不做實驗兩三年的蔣德來說,還真是一個大考驗。

    他剛開始實驗的時候不參與,現在又參與,也是覺得自己回憶了起來。

    可現實是,生手無論如何都是拼不過熟手的。

    足足用了十幾分鐘,蔣德才完成了這部分工作。

    還沒等來一個表揚,楊銳即道:“咱們繼續,現在要加入甲醇7毫升,配55毫升的蒸餾水搖勻,90度水浴鍋回流30分鐘,先打開水浴鍋吧,另外記得准備自來水,水浴結束就要快速冷卻,倒入分液漏鬥。能記住嗎?”

    蔣德不笨,勉強點頭,說:“記住了。”

    楊銳都不帶停頓的,續道:“我接下來說,到了這一步,還要用石油醚,40毫升,劇烈震蕩5分鐘。咱們沒有相應的儀器,就用手來震蕩吧,做完這一步,就可以連續萃取,合並萃取液了。”

    得到了萃取液以後再怎麼處理,楊銳沒說,因為蔣德已經開始暈了,配蒸餾水的時候,不小心就多了一滴。

    楊銳立刻大喊:“多了。”

    蔣科長一個激靈,不由重復了一遍:“多了!”

    凡是有滴管的實驗裡,加溶液加多都是最討厭的事了。加少了你再加就行了,加多了怎麼辦?如果是兩種物質的混合液,或許還可以用偷懶的法子,加另一種物質,可大部分實驗,就像他們現在做的,裡面加的何止是兩種物質,還有化合反應呢。

    楊銳瞅了一眼罐子,搖搖頭,就搶過圓底燒瓶,一股腦倒了個干淨,道:“再來吧。”

    “這……好吧。”蔣德沒辦法,只得聽楊銳的。這種事兒就這麼一個答案,甭管他是科長還是院長,也不能讓多出來的一滴水完完整整的跑出來,水滴又不聽他的。

    為了不給最後的答案背黑鍋,蔣德唯有順從的再做一次。

    這一遍,他的速度有所加快,說明基礎確實很好,手感也有點回來了。

    楊銳卻不會讓他輕松的做下去,一個勁的催促,並不停的調整水浴鍋的溫度。

    到了蔣德去用水浴鍋的時候,溫度一個設定錯誤,又得重來。

    如此一來,別說蔣德了,丁亞琴的臉都變了。

    再來兩次,天都黑了,還能不能愉快的做采訪了?

    楊銳猜得到他們的心情,咳嗽一聲道:“咱們一起來吧,兩個人互相提醒著,不容易出錯。”

    蔣德悶悶的點頭說好。

    於是楊銳飛快上陣,站在蔣德對面,開始操作各種器具。不說他讀研期間的訓練,就是最近一段時間,他做的實驗也比蔣德多多了,何況獨立做過數次相同的提取輔酶的實驗。

    論速度,楊銳比蔣德快了一倍都不止,所謂的互相提醒,迅速變成了蔣德的死命追趕。

    他現在也不好意思說楊銳為難自己了,雖然楊銳的確在為難他。

    楊銳神情不變,心裡早笑開了。

    他所知的實驗室欺負新人的法子太多了,最簡單的一種,你催他啊。

    催的越多錯的越多,錯的越多返工越多,返工越多速度越慢,速度越慢越有理由催促。

    實驗屬於少數勤能補拙的學術工作。通常來說,聰明人才適合研究純理論,只動自己的腦筋,別管其他的。數學和理論物理到了21世紀,都有超脫的玄學之感了。到了中學的時候,學生如果還沒找到鶴立雞群的無上牛掰之感,差不多就應該明白自己不是學數學和理論物理的料。實驗物理的難度就低許多了,稍微有點創意性,基礎又打的不錯,就可以嘗試。

    當然,如果實驗物理都搞不定,還想做學術,那就學生物好了,在這個行當混的久了,總能發揮點作用。

    國內的研究生讀到研二,差不多都有一年左右的實驗室經驗,做的好的能有兩年,這時候對新人,無論是速度還是其他,都是純純的完爆,在實驗台上,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要說哪個本科生剛進實驗室就能逆襲的,這種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越好的實驗室,越是如此,對本科生來說,儀器都認不全,又有什麼資格去逆襲。

    國內的實驗室競爭雖然激烈,終究不算殘酷,放在日本韓國的實驗室,被欺凌的受不了的小新人跳樓的都有,和中學小學不同,他們遇到的,多數都不是暴力攻擊。

    做實驗沒有別人的快,得數據沒別人的准確,實驗設計沒別人的創意好,返工次數多,浪費的材料多,經費超支,進度落後,論文不能通過,拿不到畢業證,沒朋友長的醜不受導師待見……越是自信和自卑的,信念被摧毀的就越快。

    短短十幾分鐘,楊銳就將流程走了一遍,然後開口道:“萃取液用蒸餾水洗滌萃取液到中性,按比例增加無水硫酸鈉,這裡有個公式要算一下了,你一會到了我們再討論……”

    蔣德滿頭大汗,哪裡顧得上再看楊銳是怎麼弄的。

    他的腦袋都恨不得藏在實驗桌下面去。

    堂堂河東大學重點專業畢業生,做實驗竟然做不過一名高中生,無論有多少客觀理由,驕傲的蔣德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丁亞琴等人也看的瞠目結舌。

    前面,楊銳自己做實驗的時候,雖然流暢,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以為正常的實驗就該如此。

    等到蔣德上陣,有了對比以後,幾個人才發現了楊銳的快速准確。

    丁亞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下詭異的氣氛,但要說西堡中學的“通訊”造假,似乎是不太正確了。

    就在其他人糾結的時候,楊銳迅速完成了最重要的皂化步驟,然後趴在桌面上開始繪制輔酶q10的得率曲線。

    到了這部分,沒有楊銳的講解,已是極偏專業的內容了。

    蔣德好容易玩清楚了圓底燒瓶,楊銳的得率曲線都算完了。

    他偷眼看了兩下,沒好意思去問楊銳怎麼算的。他已經覺得夠丟人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蔣科長檢查一下。”楊銳沒說讓蔣德繼續做實驗的話,後者估計也不想做了。

    另一方面,楊銳這次盡量挑選了生僻復雜的公式來計算輔酶q10的產量,更是把蔣德看的難受無比。

    他是學化學的,頭三年時間,也就是無機化學比較沾生物的邊,看簡明易懂的公式也還行,看楊銳故意搞復雜的公式就抓瞎了。

    其實,他要是把實驗步驟全重復一邊,倒也能摩挲出一點東西來,偏偏楊銳不給他機會。

    蔣科長擰著頭發,將楊銳的答案看了一遍,還是沒什麼心得。

    楊銳又叫人進來,開始清洗,過了一會,才道:“蔣科長要是有興趣的話,要不測一下輔酶q10的實際產量,和懸濁液的含量比較一下,也能直觀的看出產率提高了沒有。”

    “對,沒錯。”蔣德又去用紫外分光光度法測含量,倒是熟練的很。

    熟悉的石油醚的煤油味在空中飄起,丁亞琴無奈的扣上筆記本。

    “600毫升懸濁液,提取到了82克的輔酶q10晶體,差不多是13.67%……”蔣德算出了數字,習慣的喊了一句,他已經有點被楊銳的實驗室紀律給同化了。

    在狹小而緊張的環境裡,這是最常見的。

    “thirteenpoint……”有點河東味的英文發音,重復了蔣德的數字。

    包括楊銳在內,所有人一律扭頭,看向門口。

    只見一名圓圓的白人胖子,正伸著脖子往實驗台看,另一名矮矮的中國翻譯,正在努力向前擠。

    “兩位是?”蔣德抖了抖外套,拿出了干部的威嚴。

    “這位是英國捷利康公司的弗蘭奇先生,正在河東省考察。鄙人是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的陸成才,目前擔任弗蘭奇先生的翻譯和聯絡人,這是我的工作證。”矮矮的翻譯熟練的拿出了一只紅皮本子。

    蔣德裝模作樣的檢查了一下。

    丁亞琴的眼神卻如狐狸般亮起,輕聲問:“英國捷利康公司的弗蘭奇先生嗎?你們到西堡中學的目的是什麼?”

    陸成才嘰裡咕嚕的給翻譯了。

    弗蘭奇又嘰裡咕嚕的說回來,再聽翻譯道:“弗蘭奇先生在考察醫藥合作的事項,在通訊錄上,有一篇論文的聯絡地址就是此處,楊銳先生,是貴單位的嗎?”

    “楊銳?”

    “楊銳!”

    “這外國人是來找楊銳的!”

    好幾個人,都忍不住把名字給讀了出來。

    雖然有人猜到了原因,但實驗室裡的大部分中國的表情,依然生動而離奇,像是一尊尊細心雕琢的蠟像似的。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49 PM

第92章 能不能賣

    80年代初的老外,在中國就是屬大熊貓的,痴痴憨憨的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搖錢樹,幾乎沒有不喜歡他們的人,以至於它們的牙尖嘴利和雜食特性也輕易的被人給忽略了。

    在對外經貿活動比較多的南方城市,老外至少會被分個三六九等以區別對待。可在河東省,只要有本事能過來的,多多少少是有點背景的。

    此刻站在實驗室裡的省市縣三級教育局干部,都不清楚英國捷利康公司是個什麼公司,可他們知道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啊。

    其實,不知道國藥外貿也沒關系,80年代的地方小官你見到國企前面掛著“中國”兩個字,笑就行了,人家起碼是正部級的有錢單位。

    能和它合作的外國企業,怎麼也得通過大使館吧。

    所謂外交無小事,這些累了一天的干部,很自覺的昂首挺胸,力爭留給老外最好的中國人印像。

    弗蘭奇卻看都不看他們,指了指桌面上畫著輔酶q10得率曲線的草稿,問翻譯:“能給我看那個嗎?”

    陸成才點點頭,環視一周,向蔣德提出了要求,順便要回了自己的工作證。

    蔣德心虛的點頭就去拿。他剛從工作證上看到了,人家年紀輕輕就已是副處級了,還會英語,怎麼都不像是普通人物。

    楊銳的耳朵豎著呢,聽到弗蘭奇的要求,再看蔣德動作,先一步將草稿收了起來,露出不明白的表情,問:“這是要干什麼?”

    “這位同學,弗蘭奇先生想看一下你拿的紙。”陸成才沒當回事,微笑示意。

    楊銳搖頭:“這是草稿,不是紙張。”

    陸成才給弗蘭奇小聲解釋了一句,再轉過頭來說:“弗蘭奇先生對你的草稿很好奇……”

    “他要找的楊銳,是西堡中學的楊銳嗎?”楊銳攔頭問了一句,繼續收好自己的草稿。這東西拿給老外看了,他們也做不出什麼,但畢竟是一些有效數據,能不露白還是不露白了。

    翻譯陸成才頓了一下,點頭道:“是的,你認識嗎?”

    “如果是西堡中學的楊銳,應該就是我了。”楊銳輕笑。

    陸成才不由的看向蔣德。在場諸人裡,他的身份似乎最高。

    蔣德無奈的點了點頭,道:“這位就是楊銳同學了。”

    丁亞琴更是拉了一把攝像師,滿眼的興奮。這可比單純的轉載通訊有意思多了。

    陸成才連忙將楊銳介紹給圓圓的白人胖子弗蘭奇。

    楊銳聽著他河東味的英語,有點好笑,卻沒有表露出來。他的英語口語也不見得能有多好,將就著聽吧。

    短暫的幾秒,弗蘭奇開始了自我介紹,然後是陸成才的翻譯介紹。

    楊銳擺擺手,大咧咧的道:“您就直接說要做什麼吧,捷利康公司什麼的,我沒興趣。”

    他自然是知道捷利康公司的,這家跨界的英國企業,在80年代已是大型藥企之一,之後在90年代末的公司兼並浪潮中,與瑞典的阿斯特拉公司合並,變成了全新的阿斯利康,或者叫做阿斯特拉捷利康,算是比較成功的合並之一。

    它們都是觸角廣泛,業務寬廣的全球性制藥公司,屬於中小型生物制藥公司最喜歡的類型。

    楊銳聽到名字,就有了興趣,現在只是小小的拿捏一下。

    這圓胖子至少是從平江趕過來的,走了一天的破路,總不至於一句話甩手就走。

    其他人用“果然是學生”的表情看楊銳。

    陸成才顯然也沒見過這麼“放松”的家伙,先用中文道:“捷利康公司是世界知名的制藥企業,弗蘭奇先生是考察團隊中的重要一員。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非常重視與捷利康公司的合作。所以,請楊銳同學盡量配合。”

    楊銳心裡說了一句“你們合作關我毛事”,然後問:“要我配合什麼?”

    “外事工作具體而微,在不違反黨紀國法的前提下,請楊同學盡量滿足外賓的要求。”陸成才覺得力度有點不夠,環視四周,問:“你們學校的領導呢?”

    “不在。”

    “在場的哪位是學校的老師?”陸成才又揚聲問了一句。

    圍觀干部互相看看左右,動作出奇的一致,可沒有一個回答的。

    陸成才沒見過不陪同參觀領導的學校干部,無法理解,問:“學校的老師都去哪了?”

    “還有其他的領導在參觀,他們陪同去了。”楊銳隨便給了個理由。

    陸成才忙問:“還有哪些領導在參觀?”

    蔣德見陸成才的樣子知道誤會了,干咳一聲,道:“是市教育局和縣教育局的幾位干部在考察學校。”

    陸成才方是“哦”的一聲,回轉過來,問道:“這幾位同學,請你們出去找一下你們學校的領導好嗎?最好是能負責的同志。”

    他不太想和楊銳直接談,這位明顯不明白外事工作的重要性,估計是不好談的。

    有名有姓的領導干部就不同了,到時候交流起來也比較方便。而且,學校的領導對楊銳這樣的學生,自然是有影響力的。

    曹寶明哼哧哼哧的低著頭,有點不想聽,又受到環境的壓迫。

    還是班長劉珊快語道:“領導忙的很,我們找不到。”

    陸成才啞然,暗道:這學校的學生怎麼都這樣?

    一位戴眼鏡的年輕干部,舉手站了出來,道:“我前面好像看到他們去宿舍區了,我去找一下吧。”

    “麻煩您了。”陸成才趕緊回了一聲。

    楊銳見此,覺得還是不要讓校長摻和的好。他和圓圓的白胖子弗蘭奇相視一笑,自個干脆用英文道:“弗蘭奇先生,你找我是因為我發表在《生物化學系統生態》上的論文嗎?”

    除了此事,楊銳也不可能被老外的醫藥公司看上了。

    弗蘭奇習慣性的想等一下翻譯,旋即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同用英語道:“沒錯,我注意到你發表了一篇文章,聲稱能夠提高輔酶q10的產率。你們剛才是在做重復性實驗嗎?”

    “是的,因為實驗條件的原因,600毫升的懸濁液提取到了82克的輔酶q10晶體,捷利康公司想要這項技術嗎?”

    “您願意出售嗎?”

    “這要看捷利康公司給出的價格和購買方式了。”

    楊銳說到這個地方,陸成才方驚覺,這兩位自個聊上了?

    雖然不是說老外不能和普通中國人聊天,但在國內的大部分地方,人們見到老外,不是還像看馬戲嗎?

    直接衝上去就聊天的,應該算是熊孩子了吧。

    問題是,一般的熊孩子不會英語啊。

    再說了,他們聊的是什麼?出售技術?技術不能隨便出售吧。

    陸成才再一想,楊銳是用英文寫了論文的,會英語也不奇怪……

    陸成才能明白,其他人就不能明白了,這一次,連丁亞琴都止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掃視著楊銳。

    從記者的角度來說,長的帥是一回事,會用英語又是一回事,能和老外聊天,更像是實力突破天際的標准。君不見此時的電影裡,要表現主人公高學歷,最常用簡單的法子就是讓主人公念外語嗎?

    “楊銳同學,你不能私自出售技術給外國方面。”陸成才盡快攔住了楊銳,又用中文低聲道:“你從哪裡獲得的技術?”

    80年代初還是有點抓間諜的社會風氣的,國民的警惕性其實很好。楊銳欣慰微笑:“我設計了一個實驗,能夠提高輔酶q10的產量,老外有興趣。他不就是為了此事來的?”

    陸成才語塞,道:“我是按照他的聯系名單找過來的。”

    “他來就是想買技術的,你既然說是不能賣,那你告訴他吧。算了,我來說好了。”楊銳話音剛落,就用英語劈裡啪啦的向圓胖子解釋起來。

    弗蘭奇一聽先急了,他來到國內以後,沒少遇到不允許出售的技術,問題是,我都跑了這麼遠了,然後才說不能賣?這不是瞎耽擱功夫嗎?不用楊銳添油加醋,弗蘭奇就衝陸成才劈裡啪啦起來。

    陸成才灰頭土面,解釋了兩分鐘,才脫出來,筋疲力盡的道:“楊同學,你不要這麼著急,我不是說絕對不允許出售,但你要出售技術,得通過有關部門吧。”

    “反正我不急。”楊銳都懶得問有關部門是誰了,再用英語給弗蘭奇說了一遍,後者自然一邊擦汗,一邊不停的問了起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51 PM

第93章 慣例價格

    對陸成才這種翻譯來說,外事紀律是很好用的借口,能夠省去很多的麻煩。

    然而,當楊銳坐在旁邊,用好奇的學生的炯炯目光看著他們,聽著他們的對話的時候,陸成才的感覺頓時不好了。

    楊銳會英文,陸成才就不好欺上瞞下,弗蘭奇顯然也非好騙的主兒,他是捷利康的醫藥考察團中的一員,楊銳的論文在單子上,他就得盡心盡力的考察,不是一兩句話,說不要就不要,或者說要就要的。

    以國內目前的狀況,要說醫療合作,其實根本沒什麼好合作的。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主推的項目就是中醫藥,他們在北*京給英國人演示了一次,又在武漢表演了一次,獲得了大大的驚嘆,但實際效果也就是馬戲團式的驚嘆罷了,對英國人來說,進口中藥還不如用印度藥和藏藥,再怎麼說,人家印度還是女王皇冠上的明珠呢。

    中國目前出口的大宗中藥材,主要是給外國人當香料用的,可口可樂進口中國的時候,中糧公司就煞費苦心的描述了可口可樂配方中的“桂油”成分,此外,可口可樂公司每年還會進口一些甘草桂皮等中藥材成分。

    但是,可口可樂是通過中國土畜產總公司進口的,又一個國字頭的80年代牛掰央企,實力一點都不比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弱,他們的進出口業績,自然不可能分給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

    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想和外國公司做生意,不光得買人家的東西,重點是要賣人家東西。

    基礎原材料賣起來是非常辛苦的,技術出售不管價格多少,至少要好聽一些。

    可怎麼賣?陸成才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一定要有關部門的批准。至於哪裡部門是有關部門,陸成才也說不清楚,只能在楊銳和弗蘭奇之間支支吾吾。

    也許再過三五年,楊銳這種技術轉讓就會變成平常事,國家單位也在市場大潮中自顧不暇了……國內教育出來的第一批大學生,差不多也該拿出些實用或理論的發明,能夠引起外國公司的矚目,進而成為出國留學的進身之階。

    可在1982年,陸成才不敢做決定,來回說了一圈,更是無奈的道:“弗蘭奇先生你也沒有說是要購買技術,我手邊沒有充分的資料,實在難以回答你的問題。”

    弗蘭奇來到國內的幾天,最難以承受的就是這種低效率,不高興的道:“捷利康與貴公司的合作,不就是為了確定一些技術和藥品的出售和並購嗎?這套輔酶q10的研究成果,我們有一定的興趣,請你與貴公司上層盡快溝通。”

    “我明白,只是……不能換一套技術嗎?”陸成才真不想沾惹這種私人的事。公家的事怎麼搞都沒錯,私人的事弄不好就要變成典型了。

    這種開拓性的實業,對陸成才這種靠技術吃飯的官員來說,實在是得不償失。只要有英語這門法寶,陸成才兩三年就能升一個台階,說是平步青雲也差不多,可要是貼上了意識形態的標簽,那就有一半的時間要受阻了。

    弗蘭奇毫不猶豫的搖頭,道:“其他技術也要談,這項技術也要談,這是我的工作,請您盡量支持。”

    “我肯定是要支持的。”

    “如果你不能決定,是否可以打電話給你領導?”

    “我的領導……也不清楚此事的始末。要不然,咱們今天先到這裡,等過兩天,我向領導報告了,再請楊同學到平江去談。”陸成才盡其所能的拖著時間。

    楊銳斷然打斷,用英文道:“我今年要高考,功課很緊張,估計沒時間去平江了,你們有什麼事,得來找我談。”

    陸成才氣的火冒三丈,換成中文道:“楊同學,這是外事工作,請你配合。”

    楊銳撇撇嘴,,問:“你們這個公司,能解決大學指標嗎?”

    “大學指標?你想做委培生?”委培生就是委托培養,由有資格的單位直接提出並派遣人員去大學裡讀書,經費也由該單位支付。學生畢業以後,回本單位工作五年或十年以上不允許離職。

    楊銳啞然失笑:“我說的是正常指標,委培生不在考慮範圍內。”

    “不做委培生,國藥外貿也沒有名額。”

    “這樣啊,國藥外貿也沒有大學指標呢,對了,你剛才要我配合什麼?”楊銳突然問了一句。

    陸成才愣了一下才意識過來,楊銳是諷刺他拿不出東西,還影響自己考大學。

    在82年,考大學真是比考秀才還重要的事。要是不能讓人家直升大學,說破天去,都不可能讓人家無條件配合的。

    國藥外貿再牛也伸不出手到地方來,陸成才緩了一口氣,換了表情,再次道:“楊同學,你看這樣如何,你請你父母到學校來,咱們一起談一談。捷利康是一家大公司,如果確定要買你的技術的話,估計會開出一個好價錢,你們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談。”

    “我找我老爹到學校,說不定事情更復雜。”楊銳挑眉笑著,說:“我老爹是西寨子鄉的鄉黨委書記,脾氣大的很,不愛講道理,你要是代表中國醫藥對外貿易公司這種大國企問他要什麼,他敢跟你要投資1000萬,你信不信?”

    陸成才一呆,他是真信了。

    別說是1982年了,到30年後,鄉鎮書記也是一種神奇的存在,不可以常理度之。

    其實,即便不是奇葩的鄉鎮書記,陸成才也不想聯絡。他原本希望的是楊銳有一個農門背景,這樣隨便給點好處,說不定就是一箱子藥,或者一拖拉機化肥,就能把事定下來。

    真去和鄉鎮書記打交道,代價就大了。

    陸成才的思路不得不扭過來,問楊銳:“那你怎麼想的?這個專利你想怎麼處理?我先申明,我這次過來並不知道弗蘭奇先生是要來購買技術的,原來以為他只是想見見你,說實話,我也有點好奇能在外國期刊上發表文章的人。不過,國內是否允許個人出售技術,怎麼出售,具體是怎麼個章程,我也不清楚。”

    “我也無所謂啊,愛咋滴咋地。”楊銳心情安定的很,回答也出乎陸成才的預料。

    他才不想不參與陸成才亂七八糟的思想工作呢。反正,只有對方的開價滿意,他才會給技術,其他說的再多也是閑的。

    國藥外貿說破天了也就是一個央企,說有實力是有實力,那也不能為了這麼個東西就什麼都不管了。他們要是和老外談出了好結果,楊銳直接去蹭也就是了,否則,他不給技術,這個結果也無法實現。

    對有底氣的楊銳來說,目前最適合的方案就應該是順風車。

    做技術就有此等好處,你掌握了技術,別人沒掌握,你就能吃死他。

    真正害怕的是無人關心,無人在乎,那再好的技術也是沒用的。但是,好的技術一旦被人看重了,就不用怕了。

    制藥公司這種禿鷲,可不會因為你說兩句話,就把到嘴的肉給吐出來的。

    即使這一次談不攏,楊銳也可以繼續發表論文,繼續吸引更多公司的矚目。

    有弗蘭奇的前車之鑒,想來會有更多感興趣的公司。

    弗蘭奇也不會在乎陸成才說的什麼國家還是私人的問題,他就是個英國公司的中層干部,級別沒到要和中國人討論社會制度的程度。

    在陸成才繞圈子的情況下,弗蘭奇終於忍耐不住,直接向楊銳開價,道:“全套技術如果確實能夠達到你論文中所描寫的產率,我們願意支付1000元的技術轉讓費。1000元!”

    說到金額,他用了中文,又擔心自己說錯,還找了紙筆,寫了“1000”,並在下方劃線。

    紅果果的現金,對圍觀者產生了直接刺激。1000元可不是個小數字,國內的技術獎勵一般都是五十一百,就是給南方的企業做私活,也很少研究人員拿到這個數字的。

    教育局拿死工資的小科員們更不用說了,陸成才參加工作這麼久,都沒存到1000元呢。

    然而,這個數字卻是完全不放在楊銳眼裡,他未答先問:“弗蘭奇先生來中國多久了?”

    “將近兩個月了。”

    “弗蘭奇先生對中國的經濟狀況了解不少吧。”

    “有所了解。”

    “1000元對中國人來說,的確是一筆很大的財富了。”楊銳嘆了口氣,露出沉重的表情,道:“我對貴國的經濟狀況也有所了解,如果是在英國,弗蘭奇先生認為,技術轉讓費應該是多少呢?”

    弗蘭奇尷尬的道:“我說的正是1000英鎊,作為未經驗證的技術,1000英鎊也是符合慣例的。”

    “這項技術驗證是很容易的,貴公司無須承擔驗證的風險。”楊銳說到這裡,英文說的已非常緩慢,他盡量讓陸成才聽懂,道:“輔酶q10在目前的國際市場上供不應求,是純粹的賣方市場。采取髒器生化提取的方式,普通公司也能獲得極大的利潤。國內目前生產輔酶q10是采取提取了細胞色素c的豬心殘渣做原料,用醇堿皂化法,生產中要用到大量的焦性沒食子酸,這是一種非常昂貴的抗氧化劑,比1000英鎊貴的多。我覺得,還需要再仔細考慮一下。”

    後面一段話,他是說給陸成才聽的。

    作為必不可少的中介,他倒是不在乎國藥外貿獲取一些經濟利益以外的好處,所以,在聽了弗蘭奇的報價以後,他覺得還是說明此技術的價值比較好。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53 PM

第94章 進退

    考察、采訪和談判,都在混亂中結束了。

    全然不知實驗室裡的糾結的趙丹年校長,在學校食堂裡請大家吃了一餐野味,除了豬和魚以外,特意增加了兔子和蛇,還有一只少見的鷹,算是相當豐富了。從教育局來的干部吃的很香,弗蘭奇的表情有點怪,但還是每樣都嘗了嘗。

    老外也有願意遍嘗世界美味者,圓圓胖胖的弗蘭奇顯然是不忌口的類型。

    客人們都吃了飯,趙丹年就當他們滿意了,一個個准備送歸。

    蔣德先拍著肚子上車,還開著車窗贊道:“今天的鷹燉的好,湯鮮,尤其是鷹眼配豬肝醬,絕了,最適合我們這種讀書讀近視的了。對了,以前沒聽說西堡鎮產鷹啊。”

    “縣武裝部的小年輕前幾天拿著半自動去西山,運氣好碰見一只要抓兔子的,給打下來了。”趙丹年做了個拿槍的姿勢,笑道:“我老戰友聽說我今天待客,特意用車給我送來的,可惜各位領導來的急,也不能多住兩天,只攢了一只鷹,野豬也沒遇到。不過,風干的野雞和野兔還剩下幾只,給你們裝後備箱裡了,大家帶回去給親戚朋友嘗嘗鮮。”

    這下子不止是蔣德,同車的省局干部都高興了,坐一天的車到下面出公差,要是不拿點東西回去,人家還當你不被人看得起呢。而今市場上買肉票,吃頓酒席再拿只雞回去,對這些普通科室的小干部來說,算是絕高的待遇了。蔣德毫不吝嗇的翹著拇指說:“趙校長太敞亮了,等我回去,一定得好好宣傳西山的美食。”

    “一定要好好宣傳。”兩嘴油亮的干部隔著車窗贊揚趙丹年。

    “那先謝謝蔣科長了,謝謝各位了。下次打到了野豬,我一定先留著,專程請大家前來平常。”趙丹年哈哈的笑,一點都不因為自己年長人家30歲而拍馬屁有絲毫的羞澀。

    楊銳看著都佩服,不愧是老運動員出身,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不是說學就學得來的,多少人瞅著呢,人家連汗毛都不紅一根。

    蔣德覺得裡子面子都有了,前面在楊銳那裡碰到的壁,似乎也煙消雲散了,轉而高興的向丁亞琴說:“紅燒野豬可是好東西,尤其是蹄髈,強筋健骨。就是前些年砍林子砍的太厲害,要進山遇到一只不容易了,現在至少得鑽十幾裡地的老林子吧。”

    和許多人幻想的不同,國內未等到改革開放,有人居住地區的生態環境就已經破壞的很厲害了,建國以後的歷次運動,尤其是涉及農村的運動,最終都會殃及到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地方政府在上馬新工廠的時候,領導也不會比私人企業主更有品德。對本鄉本土的農民來說,家裡小孩哭,老婆沒奶水的年代裡,封山育林或者環境保護又有什麼意義?燃料的價格也很昂貴,一噸煤要賣幾十上百元,很少有農村的人家舍得做飯燒水用煤的,為了砍到足夠多的柴火,山林的界限也在不斷的退後。

    丁亞琴雖然對野味不感興趣,卻是趁機道:“既然這麼好,我不如在西堡鎮在留兩天,說不定能等到野豬。”

    蔣德“啊”的一聲,問:“你不回去了?”

    他還指望著回程的路上再談談心,趕明兒約會一番呢。

    “我的采訪任務還沒完成呢,你們先回去吧,小徐留著陪我就行了。”小徐是丁亞琴的攝像師,雖然總共連半張膠卷都沒照出來,這個職位卻是不能少的。

    “這樣……那你什麼時候回平江?”

    “這就說不上了,如果采訪任務完成的快的話,幾天時間吧。”丁亞琴瞄了一眼楊銳,笑道:“我總覺得,要耽擱一陣子。”

    蔣德進退失據:“回去的車就不好坐了,要不然,我也留兩天算了……”

    他旁邊的干部攔住了:“蔣科,明天早上還有會呢,局長親自主持。”

    “那……等到了平江,我再聯絡你。”

    “好啊,要是來不及的話,到北京也可以來找我。我在平江分社的掛職時間快到了,該回去了。”丁亞琴大大方方的給了這個追求者一個機會,雖然渺茫的不得了。

    蔣德望著她婀娜的身姿,怎麼想怎麼舍不得,想要毅然下車,又做不到。除了見面聊天了兩天,自個剃頭擔子一頭熱,雙方也拿不出什麼關系了。

    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格下車呢。

    “好吧,有機會……再見。”蔣德緩緩的靠回車椅,慢慢將玻璃窗給升了起來。

    丁亞琴回以微笑,搖擺著來到趙丹年面前,笑道:“趙校長,不會不歡迎我吧。”

    趙丹年不吃她的美人計,說:“學校的環境可不怎麼樣。”

    “我住鎮裡也行。”

    “鎮招待所也是平房,也不知道夠不夠,怕你們住不慣,我沒安排,丁記者,今天的采訪還不夠嗎?”言下之意,轉載用不著繼續采訪了吧。

    “平房也沒關系。”丁亞琴回了一句,轉身問:“陸處長,您和弗蘭奇先生今天不急著回去吧?”

    “估計要逗留一兩天。”陸成才和弗蘭奇小聲說了幾句,回答了一句。

    丁亞琴立刻道:“學校裡不方便住宿,咱們一起住到下面如何?如果鎮裡不方便的話,開兩個小時的車就能到縣裡。明天一早出發回來,也不算太費事。”

    陸成才和弗蘭奇商量片刻說好,一行人坐了弗蘭奇的轎車,去了縣裡。

    楊銳知道他們沒放棄,等人走遠了,自己也騎上自行車下山了。

    不做准備不是他的風格,全部自己扛也不符合他的能力。

    長遠而廣闊的視野是楊銳的優勢,近乎無限的資料也是如此,但是,單論解決問題,特別是這種官場問題,楊銳的經驗實在太少。

    從大方向,他知道1000英鎊太少,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要到合適的價格,在目前的環境下,一個高的現金價格也許並不是最恰當的選擇,但要說放棄紅果果的外彙,去要虛無縹緲的分成,楊銳的興趣也不大。

    這才是他的第二篇論文而已,雖然顯著提升了輔酶q10的產能,但它只有在合適的工廠裡才能發揮作用,國內的髒器生化車間,連臭腳丫子的問題都沒解決,技術提升並不是首要問題。另一方面,楊銳還有更多的提升產能的手段,生物技術正處在快速發展的階段,別說到了21世紀都用微生物培養了,就是到了90年代,植物提取也比動物組織提取法先進。

    擁有如此充沛的技術儲備,楊銳其實是很想套現的,只是1000英鎊……想想日後隨便一個屁都不是的專利就能賣幾萬元,楊銳心理上怎麼都過不去。

    放到後世,要是有一個教授弄出這種級別的技術,哪怕只能用五年十年,無論是專利授權還是一次性出售,最少也得賺套房子出來……楊銳對商業交易接觸的少,對國企交易知道的就更少了,不過,大舅段華和外公家的其他人,對此了解的卻相當多。

    楊銳現有的經驗很簡單,不懂的,或者搞不定的,就找家長好了。

    有資源不用,然後一個人扛,妄想著白手起家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不是沒有,但這種人通常是做不了宋子文,也做不了霍去病的。被人騙成張學良都困難。

    學校歸於平靜,第二天依舊平靜。

    弗蘭奇和陸成才在等待上面的決定,丁亞琴於是在縣裡搜集邊緣資料。楊銳被大舅段華拉到了外公家,幾個人坐在一起討論此事,也沒空回來。

    與父親爺爺不同,外公段洪昇更像是偉光正年代裡的官僚代表。他雖然在職位上盡職盡責,但並沒有拔高的偉大的精神追求。他在過去一些年裡,始終尋找著更高更好的職位,在退休以前,也將家裡的孩子安排的極好。到了現在,段洪昇雖然退休了,可在本省的聲望不降反升,每年慶生都有官員前來祝賀。

    與楊銳的爺爺楊山相比,段洪昇顯然更世故和社會一些,對國企的事兒更是門清。

    然而,在仔細的聽取了楊銳的技術說明以後,段洪昇一邊咧著嘴表揚楊銳,一邊卻道:“這個事,得你爺爺出面。”

    這下,不止楊銳不解,大舅二舅等人也不明所以。

    段洪昇就樂呵呵的解釋:“這裡有國醫外貿,還有外國人,說不定還有省裡的外事部門的關心,我去了,認識的朋友太多,第一張不開嘴,第二,人人都知道我老段是講道理的,但你說,咱們一個私人身份,和國企還有外國人講道理,能落好嗎?”

    楊銳不自覺的點頭。

    “老楊,你爺爺不一樣。首先,他出身好,他是抗日小鬼啊,十幾歲就跟著八路軍屁股後面,給人家送彈藥,背傷員,進的又是正規軍,部隊也是集體轉業的,把省裡的干部掃一遍,拐三個彎子,全是好兄弟,他這些年又在西堡鄉,沒得罪過人,關系不用也浪費了。”段洪昇怕楊銳聽不懂,又仔細道:“就讓段航陪你去,他當過兵,對你爺爺的胃口。去了以後,你別扯國家需要什麼的,就說你受欺負了,說的就像是……人家當官的為了討好外國,要把你賣了一樣。”

    “我要是不反抗,當官的還真能把我賣了。”楊銳苦笑,又道:“可這麼一說,爺爺非得氣炸了,到時候,別鬧出事了。”

    “抗戰老兵的孫子被國企的蛀蟲給欺負了,誰好意思鬧事?要鬧,咱直接找省委鬧去。”段洪昇輕笑,道:“你放心,老楊那種干部,省裡來的干部見到了,都得當菩薩供著,也不用他講道理,就那張臭臉放上去,貢品就上桌了。”

    楊銳這才品咂出點味道,似懂非懂的點頭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57 PM

第95章 干休所

    楊銳的爺爺楊山有一半的時間住在南湖的干部療養院。這裡是地區所在地,醫療條件更好的,老朋友也不少,方便治療他早年留下的舊傷。

    楊銳找了老媽,又帶了段航,才去往南湖。

    綠樹鮮花的陽光下,楊銳一眼就看到了爺爺楊山。老頭身體壯碩,將小小的馬扎壓的看不見布帶,眼神卻專注的盯著棋盤。

    場面是極熱鬧的,除了負責落子的兩人以外,圍著像棋盤的少說還有十幾個人,其中兩三人積極的出謀劃策,兩三人越俎代庖的搶奪棋子,兩三人大聲呼和挑釁,唯獨沒有一個觀棋不語的。

    “這像棋下的,就像是打仗一樣。”楊銳每次看到都覺得有意思。療養院當然不是沒有棋盤棋子了,就是因為老頭們喜歡聚成一團下棋,誰要是再單開一個,多半是沒人參與的。

    就某方面來說,老干部像棋更像是籃球像棋,你多發個棋盤,不是等著被人笑嗎?

    “爸,我們來看你了。”銳媽胖乎乎的能藏肉,嗓門兒也大,老遠就叫了起來。

    楊山一聽,老遠“啪”響了大腿,大笑:“孫子和兒媳婦來了,不陪你們一群糟老頭子了。”

    說完,他搶著拿了一個棋子,不管不顧的拍棋盤上,說:“將軍了,你們慢慢想吧。”

    “這棋不對!”

    “不能這麼下!”

    “沒到你呢!”凝聚著集體智慧的棋局頓時亂了套。坐在對面座位操作的白胡子老頭舉起了拐杖,高叫:“楊山啊,你小子打仗的時候就是這毛病,我算看穿你了,有你這種自己蒙頭衝,不管友軍的嗎?炮我可吃掉了!”

    “你吃我的炮,我換你的馬,一樣的將軍。”楊山拎著馬扎子往前,頭都不回。

    白胡子的指著他的脊背又叫:“咱軍隊攢點火力容易嗎?炮兵說丟就丟了?走,咱們明個到二干休所下棋去!我讓你和那些炮筒子好好聊聊。”

    “炮兵要了,騎兵就可以不要了?咱明個干脆到四騎師下棋去算了。”楊山樂呵呵的,嘴上卻不輸人。

    楊銳聽的直笑,腦海中也泛起了淡淡的回憶……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楊銳也搞不明白,且不想去搞明白。

    或許有一天,自己在生物學術上的能力,可以解開這道謎題。

    或許,即使自己的能力突飛猛進,也無法解釋重生的秘密,但那又怎麼樣呢。

    楊銳輕輕的抱了一下爺爺楊山,享受片刻的寧靜,日後,這樣的機會大約是越來越少了吧。

    楊山連聲說“好”,卻是堅強的把楊銳給推開了,咧嘴道:“別讓那群孫子看咱的笑話,對了,聽你爸說,你最近搞了些了不得的事?”

    要是說自己兒子,他肯定不用“了不得”來形容,對孫子就不同了。

    “是做了些事。”楊銳沒啥不好意思的,一五一十的說了自己最近干的一系列事兒,銳學組也說了出來,只是未多做解釋。這種學校組織,不到發生效果的時候,誰又能猜得出結果,沒有一系列的細致工作,學校組織能延續下去的極少,也不會有人真的在乎。

    楊山亦沒有注意到,但相比楊銳賺到的幾千元,他顯然更在意楊銳到報紙雜志上發表了文章,聽到此處,就嚷嚷道:“報紙帶了沒?趕緊的,趁著老家伙們都在,我得好好說一說,咱們老楊家三代大老粗,也該出個認字的了……”

    “爸,咱家三代誰不認識字啊,您不是自己都能讀報紙了。”銳媽拉了老爺子一把。

    楊山搖的頭發亂炸:“我是認識字,字不認識我。要印上去,才算是認字,懂嗎?這可是政委當年說的,就楊峰那小子,也算是半個文盲,要不能一直升不上去?”

    一聽是政委說的,銳媽也沒轍了,轉身對段航道:“把報紙拿來吧。”

    楊山是個認死理的人,偏偏最佩服他年輕時的團政委。事實證明,認死理也是有好處的,雖然不像是外公一般圓滑,楊山依舊順利闖過了數次運動,健健康康的住到了干休所裡,所以,和他纏政委說的對不對,最是沒用的對話了。

    段航甜甜的叫了一聲“姑爺爺”,從人造革的包裡拿了一本剪報給楊山,另有兩張完整的,都是銳媽挑選出來的。

    楊山滿意的拍拍段航的腦門,算做表揚,然後掃了一遍,樂呵呵的回像棋國炫耀去了。

    不一會兒,楊山又招手叫楊銳過去,開始當著一群人的面,再出語言攻擊。

    為了賺稿費,楊銳可是發表了二十好幾篇文章,雖然大部分都是中學生水平的,那也是印成鉛字的。在這個年代,發表一兩篇文章的就是某單位至高無上的文藝小王子了,何況二十幾篇。

    在過去的幾年裡,不少文藝男女青年都有依靠報刊文章找到正式的工作的。和後世的寫真簡歷或者證書相比,報刊文章在這個時代是更好的晉升之資,也是實力的證明。

    只看楊山毫無顧忌的炫耀和周圍老伙計的羨慕就知道了,這東西真的有用。

    反而是楊銳發表在國外的論文,被人棄之如履,沒受到什麼關注。

    等楊山賣弄夠了,也該到午飯時間了,楊山樂呵呵的拉著三人去干休所餐廳,然後弄了一桌子的菜,看著楊銳吃。

    干休所的餐廳也是收費的,但收的很少,除了必不可少的糧票和肉票以外,標價基本屬於白給,味道做的亦很不錯,楊銳毫不客氣的大吃一頓。他在學校盡管有牛肉有罐頭,但總不算是無限量供應的,大鍋炒菜和小炒的味道也有不小的區別。至少,學校的廚師是不怎麼舍得放油的。

    吃飽喝足,楊銳才一擦嘴,道:“爺爺,我這次是來找你幫忙的。”

    “怎麼了?”楊山沒在意。他已然退休了,但老關系尚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也沒法強行用,能不能幫忙都很隨意。

    楊銳說了國藥外貿和老外公司的開價,接著道:“我覺得自己出面不好處理,想問問您,有什麼辦法。”

    楊山聽的挺仔細,捻著一顆花生米,問清楚了,問:“你想要個什麼結果?”

    楊銳沒想到爺爺這麼好說話,立刻道:“最好是都不吃虧,讓別人有的賺,也不能把好處都給他們拿走了。我個人覺得,能換到外彙或者外彙券自然好,不能換到的話,直接給物品換幾台需要的儀器也行,但所屬權得給我,最好是現貨。等高考結束,我還想著拿到大學裡去用呢。要是外彙和儀器都不行……這我就說不上來了,能給點啥給點啥吧,要是對方逼的不緊,不如等等看,有沒有其他公司再找上來。”

    楊銳手裡還有上萬元的人民幣呢,這麼多錢,在這個年代是綽綽有余了,養一兩個小廠子都沒問題。所以,他最擔心的是老外給外彙,而國藥外貿給他兌換成人民幣。

    要是不找人幫忙的話,楊銳覺得這種可能是大大的有,甚至是國醫外貿自己都難以控制的。

    現在國人,可不允許直接持有外彙,外彙券的發放也很有講究。

    楊山點頭,有捻了一顆花生米,問:“國企的事,怎麼不問你姥爺?”

    楊銳“嘿”的笑了一聲,沒好意思說。

    楊山瞥了銳媽一眼,問:“老段讓他來找我的?”

    銳媽有點不好意思:“爸爸覺得……”

    “覺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是不是?”楊山的語調有點調侃,臉上倒是笑嘻嘻的。

    楊銳只能保持微笑。兩家老頭兒鬧情緒,他可不敢摻和。

    楊山繼續發表他的不滿,道:“當年就是這樣,有好事他就上,有得罪人的活就找我,說是什麼分工合作,奸詐!”

    “爸爸,楊銳和段航還在呢。”

    “就得當著小輩的面,揭穿老段的真面目,免得你們以後也被騙。”楊山說到這裡也笑了,舒緩了一下腰部,道:“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們選個時間,就他們來干休所來見我。對了,把那個發表在外國的報紙給我留兩份,我找個明白人看看。”

    “我留一本樣刊,再留三本單行本。”楊銳聽爺爺這麼一說,基本就放心了。

    他干脆也沒回學校,就在干休所裡住了下來,這裡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比學校不知道舒服多少。

    當然,正常情況下,干休所裡是不允許家屬留宿的,只是楊山這種干部,通常都不怎麼遵守規定。

    楊銳輕松的把消息傳了回去,陸成才等人就覺得麻煩了。

    不像是30年以後,82年的中顧委才剛剛成立,老干部絕對是不好得罪的群體。

    但要說不去,剛剛商量出一個頭緒的國藥外貿又覺得浪費。

    這樣拖了兩天時間,還是弗蘭奇受不了低效率,主動要人開車送自己到南湖,陸成才也只好跟上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59 PM

第96章 轉向

    進了干休所,國醫外貿的工作人員也就算了,弗蘭奇卻被震驚了。

    清澈的江水環繞干休所半周,緊鄰著湖畔樹林,風景秀麗不說,地方還異常的廣大。錯落有致的小樓點綴在花壇、草坪和樹木之間,全是二層規格的小別墅。

    門口自然是有現役軍人站崗的,擦的雪亮的鋼槍閃閃發光,滲著淡淡的威嚴。

    由工程部隊完成的道路施工平整而清潔,照抄自前蘇聯的設計,很有波羅的海風格。遠離白色醫護樓的平坦高地,還有國內少見的溫水游泳池……乍看上去,整個干休所的外形幾如奢華會所一般。

    “我們要見的,是某位高級政府官員嗎?”弗蘭奇小心翼翼的詢問。來到中國之前,他是接受過大使館培訓的,如何正確面對中國平民,如何正確面對中國官員,都有詳細解說。這其中,也免不了一些危言聳聽的地方,免得他們犯了大忌。

    面見中國的高級政府官員,顯然是要非常注意的。

    弗蘭奇也瞬間變的緊張了。這就好像中國人在緬甸,或許很不在乎月入300元的緬甸平民如何看待自己,可要是見到緬甸將軍,怕是少有幾個人能擺出高傲的姿態。

    要是將軍的住所外面還有持槍衛兵,感覺就更不同了。

    陸成才也沒有來過干休所,同樣好奇的張望,並給弗蘭奇解釋道:“這裡是給退休的軍隊干部居住的,在中國叫干部休養所。”

    為了翻譯這個詞,陸成才費了好大的勁。

    弗蘭奇不明所以:“我們為什麼要和退休的軍隊干部討論商業?”

    “你想要的技術所有人,也就是楊銳,他的爺爺是退休的軍隊干部。”

    弗蘭奇訝然:“他是將軍的兒子?”

    “沒有那麼高級,但是,也有一定的權力。”陸成才心想:要是有地位的將軍的孫子,咱們還談什麼啊,能給的好處給了就行了。

    盡管是這樣想的,陸成才同樣不怎麼安心,低頭對同來的公司領導道:“海處長,咱們就直接找進去?”

    海處長的年齡比陸成才大10歲,職位高了一級,卻是極重要的原料藥和精細化學品銷售處的處長,完全決定了國醫外貿在原料藥和精細化工品兩方面的銷售決定。在國內醫藥制劑和醫藥器械外銷極少的情況下,海處長可以說是整個國醫外貿總公司最重要的處長。

    不像是陸成才,他的關注點並不在單一的輔酶q10的技術上,他在乎的是與捷利康公司的合作關系。

    既然捷利康公司在乎,他就在乎。

    國藥外貿終歸是個外貿公司,而國內能出售的原料藥和精細化學品實在太少了。從他們的角度來說,此時的銷售額是比利潤更重要的東西,只要能做大盤子,他們就願意。

    因此,海處長很和善的對圓胖子弗蘭奇道:“現在來看,咱們得和他的家人談判了。軍隊的干部和我們國企的不太一樣,有些難說話,你得注意了。”

    “一定一定。”弗蘭奇低頭說話,聲音很低沉。

    海處長這才發現弗蘭奇的表情不對,但要說幫他開解一下,又覺得沒必要。

    反正是老外想要,國醫外貿也沒壞處,先聽聽看再說。

    談判的地點就定在了干休所的餐廳裡,這裡也沒有雅座或者包房,楊銳等人還選了個中央的位置,看起來像是把餐廳包下來了似的。

    當然,實際上不停的有老頭兒來來往往,講究少食多餐的,嘴饞的,誤了點吃飯的,有一個算一個,來了都要和楊山聊兩句。

    弗蘭奇等人光是介紹就用了十分鐘,讓他再次見到了80年代的中國速度。

    總算互相之間認清楚了人,陸成才咳嗽了一聲,道:“咱們先來確定一下意願吧。捷利康公司現在是想要購買楊銳的技術,也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國醫外貿也願意促成此事,楊銳……同志,你們現在是有出售的意願吧。”

    楊銳坐了坐直,卻沒說話,他還是個中學生的年紀,雖然是技術所有者,但在此處,說話也沒什麼分量,不如不說。

    楊山更不會按照陸成才的路數來說話,啪的一聲把酒杯放在他面前,道:“光說話有什麼意思,先喝一杯再說。”

    “楊書記,我不太會喝酒。”陸成才來之前,也是了解了楊山的公開信息的。

    楊山“哼”的一聲:“不會喝酒你來做什麼?耍嘴皮子?”

    陸成才表情更苦,被楊山的氣勢所攝,低眉順眼的道:“我是做翻譯的,不就是耍嘴皮子的嘛。”

    “那也得喝。”楊山的軍隊作風,根本不給他一點喘息之機。

    海處長一看,連忙道:“要不這樣,我敬大家一杯,咱們一起碰一杯。”

    他說著就站了起來,舉杯面向楊山。

    楊山和他碰了一下杯子,抿了一口,道:“我老了,身體不行,醫生不讓喝酒。”

    “這……這個……”海處長饒是酒國英雄,他也沒法逼一個干休所的老革命喝酒,再看看楊銳,紅唇齒白的少年郎,也不適合拼酒。

    至於銳媽和段航,根本就沒上桌來。

    海處長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楊山才沒那麼多顧忌,點著陸成才道:“趕緊的,把你這杯清溜了。”

    陸成才被逼無奈,垂頭飲了。

    剩下海處長,孤零零的站在對面,多少有點不高興。

    楊山笑了笑,先給陸成才滿上,然後招手叫了個勤務兵過來,道:“陪海處長把酒喝了。”

    “是!”勤務兵兩腳一並攏,拿起杯子,一口干了,亮出杯底,再敬個禮,回頭又去站崗了。

    這也算是個台階了,海處長只好將酒喝了,再坐下,絕口不提敬酒。

    楊山卻沒把陸成才給放過,又逼著他喝了三杯酒,才動了筷子,說:“喝酒傷身,吃點涼菜再喝。”

    陸成才沒法和有勤務兵的老干部講道理,打碎牙齒往肚裡吞,狠吃了兩口鹵肉,方將胃裡的惡心壓了下去,道:“楊書記,我們其實是很有誠意的……”

    “你們國醫外貿,在這件事上,是個什麼角色?”楊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口打斷。

    陸成才挺了下胸道:“我們主要是牽線搭橋,捷利康公司正在和我們國醫外貿談合作,希望從國內進口一些醫藥和器械到國外銷售,這也是我們的主要工作。當然,技術轉讓也屬於外貿銷售的範疇……”

    “他們分錢給你們嗎?”

    “不分……”

    “這麼說,他們掏錢買走了楊銳手裡的技術,楊銳拿到錢,你們什麼都不要,是這個意思嗎?”

    海處長使勁咳嗽一聲,道:“楊書記,原則上,我們醫藥外貿不干涉捷利康公司此筆技術收購,但是,我們希望把它們放在同一個框架裡來談。”

    “那要多長時間?”

    “可能要一段時間。”海處長笑笑,道:“這也符合咱們國家的中長期規劃,合起來談判,也能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楊銳微微搖頭。合並談判,他本人不是談判主體,自然有被殃及池魚的風險,總體條件也許是提高的,單獨的某一個項目的條件就不一定了,到時候,他還得和國醫外貿再談一次,與其如此,真不如和捷利康干淨利落的做交易。

    不過,國醫外貿的著眼點就在國內外合作上面,哪怕輔酶q10能在未來給他們賺到幾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這些大老爺們也是不關心的。因為像是捷利康這樣的大型醫藥公司,往往能出數千萬美元乃至數十億美元的規劃圖,這樣的“未來”放在報告裡,自然是更顯眼的。

    楊山也是知道楊銳的立場的,頷首道:“既然這樣,我就再叫一個人。楊銳,去把你大舅叫來吧。”

    楊銳穩穩的點頭,回頭將大舅段華叫來了。

    人到了,自然又是一通介紹。

    弗蘭奇懵懵懂懂的打招呼,不明白一名在肉聯廠工作的中國人為什麼出現,海處長和陸成才卻是面色微變。

    這時候,爺爺楊山的坐鎮效果已經起來了,楊銳整了整袖口,微笑著用英語問:“弗蘭奇先生,貴公司是一定要和國藥外貿合作呢,還是與其他公司合作也行?比如具有生物制品加工能力的其他中國公司?”

    陸成才喝了酒以後就臉紅,現在更是急的滴血,連忙給海處長翻譯。

    海處長其實也聽得懂一點簡單的英文,甚至不用聽懂,他就知道楊銳想做什麼。

    80年代的國內生物制品公司都是歸屬於肉聯廠所屬的,但管轄權是衛生部的,就權屬問題來說,有點亂。但不管怎麼亂,他們都和國醫外貿不搭界。

    問題是,現在只要能和外彙搭界的,那都是能通天的大好事。

    國醫外貿現在和捷利康談著大買賣呢,不在乎這麼一點利潤或者投資額,一個地區的肉聯廠就不同了。

    海處長敢肯定,只要有1萬美元的好處,當地肉聯廠就敢把官司打到衛生部去。反正都是為公家的事爭小圈子的利益,名字被大領導看到了,只有好事沒壞事。

    不等弗蘭奇回答,海處長先道:“不管這個肉聯廠,沒有外貿出口權。”

    “不好意思,西堡肉聯廠還真有。”段華說起西堡肉聯廠,頗為得意的道:“我們西堡肉聯廠自60年代開始,每年開始向華約國家出口白條肉,近年來更是擴展到了南非和東歐各國,所以,出口權的問題,不用擔心。”

    “白條肉和醫藥不一樣。”

    “生物制品究竟算不算醫藥,我覺得要從出口品的形態和特征來說明,有時間,我可以寫一篇文章請海處長品鑒。”楊銳給對方笑了一臉的泥濘,又轉過頭來,對弗蘭奇道:“捷瑞康公司想要購買我的技術,還是為了輔酶q10的制成品吧。不過,就我了解的情況,在英國采用組織提取法生產生物產品,成本比東南亞地區明顯高出20%以上。西堡肉聯廠擁有一家生物制品的初級工廠,只要進行簡單的投入,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向捷利康公司供應輔酶q10的制成品,不知道,貴公司是否由此意向?”

    “投資額呢?”

    “30萬英鎊可以起步,100萬英鎊可以建設一家很不錯的工廠了。”80年代是生物制品公司的黃金時代,所謂的工廠,也就是放大的實驗室,錢多了建大一點,錢少了建少一點,仍然屬於機械儀器和人員的簡單堆積,門檻相對較低。

    當然,楊銳也是要了一個小數字,免得嚇到捷利康。30萬英鎊的投資額和弗蘭奇提出的1000英鎊的買斷價格,還是有著相當差距的。

    海處長和陸成才聽到楊銳的要價,都輕輕的松了一口氣。投資哪裡有這麼好搞定的,要是吃頓飯喝幾杯酒就能有100萬美元,國醫外貿全體喝死了算。

    弗蘭奇果然陷入了沉思。

    楊銳淡定的加入籌碼:“新工廠設備運抵,三個月內可以開始生產,原料充足的情況下,月產量30千克。”

    輔酶q10是含量極低的生化產品,以80年代的標准,100克豬心的產量也就是30毫克都不到,國內提取到20毫克就算是好成績了,30千克的輔酶q10,意味著至少100噸的豬心提取物,規模很不小了。

    像這種產品,制藥公司都是有多少賣多少的,隨便一個有錢的心髒病人想多活兩年,就可能要消耗幾百克甚至更多的輔酶q10,用歐美的說法,這更像是一種有效的實驗性藥物,也屬於特權的爭奪。

    弗蘭奇不由自主的問:“你的條件呢?”

    海處長和陸成才,又是一口氣提了上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0:59 PM

第97章 兩家公司

     “弗蘭奇先生,捷利康公司在中國境內的投資意向我們已有所了解,沒有必要再橫生枝節了吧。西堡肉聯廠並不是非常專業的醫藥生產公司,他們和貴公司在國外見到的企業,恐怕有一定的區別。”海處長中文夾著英文來說,頗有些散亂。

    真要是丟了幾百萬元人民幣,他也無所謂。但捷利康要是給西堡肉聯廠投資,他的臉就丟大了。

    陸成才也知緊張,慌張的給翻譯。

    楊銳比誰都知道制藥公司的德性,笑呵呵的讓他們發揮。

    弗蘭奇果然沒有被海處長給說服,事實上,他理都沒理海處長的茬兒,用倫敦腔道:“總公司在中國境內的投資意向,不是我能妄言猜測的,但考察並談判清單上的一系列技術是我的工作範圍,總公司的同僚如果有意見,也得等我簽署意向性協議以後,再提出來。”

    楊銳依靠西堡肉聯廠來壓迫國醫外貿,弗蘭奇未嘗不能用同樣的手段。雖然兩個大型企業的合作來說,這樣做的得利不豐,可對於中層職員弗蘭奇,以及普通的楊銳來說,好處有夠豐富了。

    海處長轉身又想說服楊銳,楊山大喝一聲:“來,喝酒,人家小孩子談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行不行得上級領導發話,我就不信,你一個處長能決定國家政策了?”

    要是給一分鐘醞釀,海處長真能一口老血噴桌子上。作為中國醫藥對外貿易總公司原材料和精細化工品處的處長,就某種程度來說,海處長還真能決定中國醫藥對外貿易的政策。

    別看多少文件都是掛著國務院的名義下發的,但在中國,以小制大的傳統向來有之,尤其是中央部委和國字號的處長,官階不高,卻是實際文件的制定和執行者,堂堂部長等閑亦不克奪其志。

    然而,計劃經濟時代的中國到了80年代,經濟狀況又因為權力集權而病愈崩潰。用千瘡百孔來形容目前的經濟體制也不為過,別說是中央自建的體改委了,省級和市級地方政府也在千方百計的突破各種禁錮。

    海處長能決定的政策,地方政府要是不聽,他也拿不出好的辦法。

    想到此處,海處長也不用勸了,一口悶了杯裡的白酒,賭氣似的道:“你們談吧,談下來也是白談,這是國家牽頭的工作,不是給你們打秋分的。”

    “國家牽頭,就是國醫外貿牽頭吧。”段華也不示弱,笑了,說:“就我所知,你們在河東省不太願意開展業務。就去年,我們衛生廳的郝廳長去京城,想請你們幫忙批些醫療器械給平江第一人民醫院,結果怎麼樣了?對了,結果晾了郝廳長一個月,聽說連請吃飯都請不到人。我看這樣,你們不如去找郝廳長說一說,他要是點頭,讓我們西堡肉聯廠退後,我一句話都不說,陪酒道歉。”

    段華扯了三個杯子過來,全給倒在自己面前,一副坐等的威逼架勢。

    楊銳聽的也是大開眼界,他參與過的酒場不多,這種粗魯型的算是頭一次。讓他沒想到的是,這麼說話的竟然是一向好言好語的大舅。

    國企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送一頭毛驢進來,要不變成倔毛驢,要麼變成驢肉火燒。

    海處長嘴唇動兩下,沒啥可說的了。他根本不知道什麼郝廳長壞廳長的,全國30多個省和直轄市,還有一票計劃單列市也覺得高人一等,別說廳長了,就是副省長算下來都要好幾十個。如果每個人來跑部都作陪,一年下來,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河東省的郝廳長到了北*京找不到門路,算是他沒本事,但海處長到了河東省,人家郝廳長的能量就大了。

    “我們繼續談。”弗蘭奇察言觀色,見他們不說話了,反而問起了楊銳。

    楊銳點頭,道:“假如與西堡肉聯廠合作,我要求技術入股。股份比例,不低於10%。”

    即使以捷利康最低的30萬英鎊的投資額來算,10%的股份價值也不少於5萬英鎊了,比50萬人民幣要值錢的多,更不用和最初的1000英鎊做比較了。這個價格和歐美研究者的入股比例差不多,後者通常還是頗有些名氣的家伙。可以說,楊銳這時候是占著中國不夠開放的便宜。

    捷利康有建廠的願望,不是單純的為了利潤,還有如市場等各方面的因素作祟。

    弗蘭奇最近幾日與總公司亦有溝通,不置可否問:“這家中國本地公司的投入呢?”

    “地皮,廠房和人員,以及後續管理。”在楊銳的翻譯下,段華給了一系列的答案。

    具體怎麼合作,段華其實就沒和領導談,屬於純純的先斬後奏。不過,這種合作,先斬後奏了也無所謂,西堡肉聯廠的主業是肉制品加工,生物制藥本就屬於可有可無的範疇,能賺外彙自然好,賺不了,也不怕得罪一個京城的國企,或者說,談不成,也不能說是得罪了。

    他們談的差不多了,再向領導彙報,西堡肉聯廠再慫,上面還有各個主管部門呢,估計沒有哪個願意放棄這樣的肥肉。

    弗蘭奇摩挲著下巴,問:“如此計算,捷利康投入30萬英鎊,占比多少呢?”

    “我們傾向於建兩家公司,一家是中國的制造公司,捷利康占比49%,投入最少30萬英鎊,西堡肉聯廠占比51%。另一家是對外銷售公司,制造公司和銷售公司簽訂代銷合同,根據合同確定的金額與產量,捷利康占比70%,西堡肉聯廠占比10%到20%,我要10%,另外授權捷利康和他的合資公司使用我的技術。”

    說是西堡肉聯廠占比10%到20%的銷售公司的股份,但因為它們的主體肯定放在制造公司那邊,所以,代銷合同的具體簽署,會大大的影響到銷售公司的股份分配。

    從楊銳的角度來說,制造公司能獲得50%的利潤就超額利潤了,說不定還是人民幣結算,去掉彙率,說不定只有20%的利潤,比肉聯廠現在的項目強,但也就是一家普通工廠,不及國內目前的商業利潤。

    但生物制品的國外銷售就沒譜了,像是捷利康這樣的大公司,在某種產品處於稀缺狀態下的時候,攫取200%的利潤都是經常。輝瑞著名的專利藥偉哥,利潤就遠超於此,而越是冷僻罕見的藥物,其利潤反而越高。

    弗蘭奇微微點頭,分成制造和銷售兩家公司,比一家公司要好處理的多了,這也符合他們內部討論的結果。

    雖然在制造公司不能拿到控股權,但捷利康對一家制藥的控股權也不是志在必得。

    海處長又是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楊銳的這個提案,可比他自己想的靠譜多了。國企占據控股權,首先就不影響政策,而且楊銳也不在制造公司裡占有股份,這最後一點限制也就沒有了。

    等於說,這個制藥公司就是西堡肉聯廠和捷利康的合作,楊銳都不會出現在任何文件上。

    如此一來,國醫外貿有什麼資格阻止?

    另一方面,銷售公司因為不涉及生產和工人,在政策和地址選擇方面都很寬松。30公斤的輔酶q10要是不稀釋的,一個箱子就裝滿了,銷售公司設在河東、京城、深*圳或者香港,都無所謂……

    至於利益輸送,在國內目前的體制下就更不是問題了。國醫外貿自己就是被利益輸送的集團,他們自己的生產企業很少,就像是土畜產總公司一樣,用不著自己養殖土畜產,只是負責對外出口而已。國內外的巨大差價,就變成了兩家公司的巨大利潤,這種壟斷狀況,也沒有誰會說國醫外貿和土畜產總公司不對。

    唯一的問題……

    海處長冥思苦想著楊銳計劃的破綻的時候,楊銳再次說話了:“為了方便對外銷售和結算,我認為,銷售公司放在香港或者英國,是一個較好的選擇。弗蘭奇先生,您認為呢?”

    弗蘭奇早就想到這點了,差點就拍案叫絕了。

    捷利康公司是英國大型制藥公司,在香港建一個銷售公司,都沒什麼成本,還能解決無數的隱患。

    除此以外,弗蘭奇還敏感的嗅到了更多的氣味。

    他的目光,也瞟向了海處長。

    “我不能做出這個決定,但我可以向上級說明。從個人角度來說,我贊成這個方案。”弗蘭奇深深的望著海處長,圓胖子的白臉也變的有點深邃了。

    海處長的表情變來變去,似乎有什麼決定難以作出。

    陸成才更是早就換了一個表情,偷偷的瞅著楊銳:這麼精的年輕人去年高考還復讀了?現在的高考得多難?

    酒桌上無人說話,就楊山老干部旁若無人的品著涼菜,他都沒讓熱菜上來。

    大家現在都明白,銷售公司其實是留了一個縫隙給國醫外貿的。

    作為中國醫藥的外貿出口企業,他們要是願意參與銷售,拿到的肯定不止10%到20%的股份。西堡肉聯廠有一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估計也不會特別爭取銷售公司的利益。

    但是,從醫藥外貿的角度來說,現在是西堡肉聯廠和楊銳插進來了,這種異物感,是人都會覺得不爽——除非對方動的特別有節奏。

    “我去上個廁所。”海處長終於放下了顏面,推開椅子,去外面找電話去了。

    弗蘭奇樂的翹起拇指,連說“古德,古德。”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1:02 PM

第98章 獅子搏兔

    西堡中學的實驗室外,少說有二十多人,心思不屬的等待著。

    隔著不太透明的毛玻璃,能夠看到楊銳和兩名實驗助手在裡面忙忙碌碌的。架子上的燒瓶噴著淡灰色的蒸汽,地上的離心機發出顫顫的震動,後者是從西堡肉聯廠的髒器生化車間借來的,專門用一輛平板車來送。

    海處長夾了一根牡丹煙,煙蒂結了老長,也顧不上彈一下,就在地上來回的踱步。

    不像是其他人,海處長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楊銳的再驗證實驗成功。

    按道理來說,楊銳的成功也不影響他什麼,捷利康公司的要求得到了滿足,國藥外貿多了一家合資銷售公司,經營項目裡多了每月30千克的輔酶q10,按產值來算,每月少說是30萬美元以上,一年就是400萬,純利說不定能有三分之一。

    比起國內10%到30%的利潤,這個賬目怎麼算怎麼讓人舒爽。哪怕是國醫外貿這樣的大央企,能這樣站著把錢賺了,其實也不容易。

    然而,令海處長不舒服的地方也在於此。

    如果銷售公司每年能結余下來100萬美元的純利,難道分給楊銳10萬美元?

    先不說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了二十多年,一年灰的白的就賺幾千塊,這麼分錢,要是給人抓了小辮子怎麼辦?

    如今的政治風向難辨,處於海處長這種實權崗位的干部,都不願意務實不務虛,因為務虛太危險,說話落地是要負責任的。

    在中國,做出頭的事都很危險,而且,哪怕事後證明你是正確的,也不一定會有合適的補償。比如剛剛過去的運動,一些人被錯誤的批判了,現在平反回來,國家除了補償歷年的工資以外,很少有額外補償的。失去的青春年華不再,失去的仕途機會也不會重來,在這股大潮之下,除了少數人,大部分人都不能做到官復原職,*十年代為何有那麼多的副職,自有其歷史根源。

    “老海,想什麼呢?”國捷協調小組的副組長巫塵遠雙手抱胸,眼睛也望著實驗室裡的楊銳。

    “我現在就是一腦門的糨糊,能想什麼。”海處長搖頭,說:“這事兒,從開始就不受咱控制,巫總有啥想法?”

    “我能有啥想法,就等著唄。”

    “一會兒,可就簽字了。”

    “我是小兵,您是組長,我聽您的。”海處長嘴一抿,險些笑出來。

    巫塵遠哼哼了兩聲,說:“什麼組長,我是副的,算了,給我根煙。”

    國內的配置,組長由位高權重的重量級干部就任,副組長往往負責實際事務。到與捷利康談判的時候也是一樣,巫塵遠就是實際負責人了,責任比海處長還大。

    看著巫塵遠的難受樣,海處長反而覺得好受了,抖出一根煙遞給巫塵遠,然後幫他點上,道:“出門才買的牡丹,這還沒抽呢,一包就完了。”

    “你還買得起牡丹,我大前門都快抽不起了。”巫塵遠低頭受了,深吸一口,一副痛苦萬狀的樣兒,道:“你嫂子想要日本電器,怎麼說都沒用,工資不等發,就被她給算計進去了,要我看,還是做生意好。”

    他努努嘴,說的亦是楊銳要分到手的錢。

    海處長笑嘆一聲,道:“想想覺得,你說這世道怎麼了?就想出來這麼點東西,就能賺這麼多錢?外國人用這種辦法賺咱們中國人的錢,怎麼中國人也想著賺自己的錢。”

    巫塵遠光笑不吭聲。

    海處長也突然覺得露怯了。錢誰不想要啊,兩個人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好像有點失了水准。

    使勁吸了一口到指頭的煙把兒,海處長問:“要是真成了,您是決定把銷售公司的股份給要下來?”

    “咱們不要,就等於把銷售的利潤送給這裡的肉聯廠了。到時候,人家一問,你們國醫外貿怎麼還搶不過肉聯廠的銷售,你說怎麼辦?”

    “便宜他們了。”海處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我就是沒想透,咱們怎麼就步步落後了?”

    國醫外貿若是要認下銷售公司的股份,立刻就能分錢。但這也意味著他們承認了西堡肉聯廠、楊銳和捷利康的合作,等於收了一筆買路錢,就把財貨給送走了。

    身為壟斷企業中的一員,這種買路錢收的頗有些不心甘情願。

    巫塵遠呵呵的笑了兩聲,摩挲著下巴道:“我也思考著呢。不過,也沒那麼簡單。”

    海處長一愣:“您還有後招?”

    “說不上,看吧。”

    不久,實驗室裡的聲音漸漸小了。

    何成打開門,脫下口罩,道:“各位,可以進來了。”

    海處長立刻將煙丟在地上捻滅了,但他的速度還是比不上英國人。

    弗蘭奇請來的生物工程師第一時間就衝進了實驗室,他們希望盡可能的測試各種儀器的殘留物,以及最終產物。

    這是個細致活兒,他們檢查的更細致,對於這種一千克要賣一萬多美元的東西,一點點的產量增加都是至關重要的。

    “增產20%沒有問題。”很快,為首的生物工程師給了答案。

    弗蘭奇拍手大笑:“太好了,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進入正式的談判了。”

    楊銳點點頭,脫下白大褂,准備說上兩句。

    孰料,陸成才突兀的從後面擋了上來,竟是一下子將楊銳和弗蘭奇給隔開了。

    緊接著,就見幾下閃光燈亮起,是隨行的記者在拍照了。

    弗蘭奇也配合中國官員擺出幾個姿勢。他的心情不錯,因為承擔了首批的技術轉讓談判,其在本公司代表團內的地位也有所上升,於是毫不吝嗇的露出了笑臉。

    丁亞琴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放下筆來,就見弗蘭奇被擁簇向外而去。

    哪怕是國醫外貿的官員,也沒有興趣去刺鼻的實驗室裡看一看。

    丁亞琴憐憫的看著逗留在後的楊銳,道:“你不跟上去?”

    “跟上去做什麼?”楊銳好像一點都沒有被甩掉的意思,抖了抖白大褂,遞給身後的何成,一如實驗室裡的冷靜和沉著。

    丁亞琴觀察楊銳好幾天了,輕搖頭說:“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們是把你撇下來了。”

    “哦?”楊銳裝傻。他當然看出來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丁亞琴的聲音有點低,算是好心的提點楊銳,說:“他們談好了條件,公章一蓋,領導簽字,不就沒你什麼事了,你現在上去,他們肯定要推三阻四的,但只要外國人在,就不好弄的太明顯,晚上喝酒的時候要注意,別被人家灌翻了,喝酒誤事。”

    楊銳“唔”的一聲,像是思考此事的真假似的,只是過了一會,卻抬頭道:“人都走遠了,算了,讓他們先談,我先回去好了。”

    丁亞琴被他說的一個踉蹌,好氣又好笑的道:“你這學生真傲,你難不成真的以為,沒你他們就不敢談了?這可是央企,就算是西堡肉聯廠,只要把制藥廠建起來,他們也不會把你當回事的。你大舅還不是廠長呢。”

    楊銳樂了:“你別的做沒做我不知道,調查我是調查的挺好的?”

    “趕緊跟上去吧,這些做領導的……總之,人家有的是治你的辦法,不從開始爭取,就來不及了。”丁亞琴再說一句,向四周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捋了兩下頭發,就若無其事的走了。

    楊銳瞅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卻是喃喃自語道:“還是要穿高跟鞋,才能顯身材。”

    說完,楊銳吩咐何成等人收拾實驗室,自己卻是向著相反的方向,回宿舍睡覺去了。

    他心裡很清楚,今天來的一群人裡,大部分人不關心他,少部分是來添亂的,現在跟上去,固然可以據理力爭自己的利益,但那又有什麼意義,身為一名普通的學生,他的話語權實在太弱。

    楊銳唯一的籌碼,也是最大的籌碼,就是技術。這個籌碼,有的人意識到了,有的人沒意識到。意識到的,興許也沒有意識到它的沉重。

    這可是妥妥的85年前後的世界先進技術。

    在日新月異的生物技術領域,3年的高端技術領先,比萬裡長征還要遠。任何一家身強力壯的制藥公司,若是能領先同行3年時間,都能用以億計的資金將其他制藥公司從該領域清除出去。

    事實上,生物技術向來就是一個專業性和壟斷性很強的行業,它不像是工業品,有第二個解決方案,有第三個解決方案……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你要治療一種病,就只有一種解決方案。

    至於第二種解決方案,痛苦萬分不想等死的病人是不會關心的。

    這是一個先進技術會透支未來的行業。

    再沒有哪個領域,把技術看的如此的重要。

    掌握技術就掌握著話語權,中國的企業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過的太痛快,以至於他們心裡的技術,就是一名八級工的拿喬。

    楊銳覺得,還是先不要急著把籌碼放上去的好,免得嚇壞了小朋友,砸壞了花花草草,也不能讓人學會尊重。

    同一時間,來自國醫外貿的工作人員,卻像是打仗似的,一一跟上捷利康公司的代表和西堡肉聯廠的主要領導。

    他們和自己的目標人物親切交談,套取好感,除此以外,他們還謹慎的處理目標人物之間的交流。

    他們的動作快速而輕盈,像是冰原上的狐狸,不放過每一塊食物,也不輕易的浪費體力。

    重要人物身邊有兩名以上的國醫外貿的工作人員,即使是普通的辦事人員,也有一名國醫外貿的人跟著。

    巫塵遠滿意的看著這一切在短短的二十分鐘內變為現實,異常的驕傲。要知道,光是為了搜集5名能夠熟練使用英語的人手,他就費了老鼻子的勁,他甚至覺得有點浪費,忍不住向海處長炫耀:“我們和意大利納米特公司搶業務的時候,就是用的這種方式,人盯人防守,像是籃球場上一樣,把整個談判環境,都控制在我們手裡。”

    “巫總的人,訓練有素。”海處長由衷誇獎。

    “這才是第一招。把當仁不讓的氣勢營造出來,不用咱們做什麼,對方就先軟了,我們和納米特公司那次,對方臨時降低了兩次報價,結果還是沒用。”

    “這招就夠了,我看也用不著第二招了。”海處長轉著脖子看了一會,笑道:“學生總歸是見識少,都沒跟來。”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巫塵遠拽了一句文,渾身都覺得輕快起來。
作者: sady432    時間: 2015-8-24 11:04 PM

第99章 自談自話

    談判是一件耗時耗力的工作,尤其是要兩家大型公司要簽訂合同的時候,以前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會被摳出來。

    若是遇到說話不夠嚴謹的談判者,再一次的對話也許會更辛苦,更復雜,也會牽扯到更多的情感因素。

    巫塵遠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他要讓同事,河東省政府,河東省經貿委以及西堡肉聯廠等地方政府的家伙們看明白,國醫外貿就是做這行的!

    對外貿易,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集了國醫外貿在臨近兩省的所有力量,組織了一支大車隊,將所有相關人等,以最快的速度,從西堡鎮運送到平江。

    國醫外貿在平江的辦事處,又包下了一家招待所,將來自倫敦的老外,京城的老中,和平江的老土,通通塞了進去,以隔絕其他更多的單位人員參與其中。

    捷利康公司的談判代表也不甘示弱,他們也是專做這行的!

    雙方你來我往,將條件卡的極緊。

    英文,中文,再英文,再中文,在招待所的會議室裡你來我往,鬥的不亦樂乎。

    僅僅是第一天時間,雙方就有十幾人忙碌於此,又是二三十人服務於此,直到晚上七點,才稍做休息。

    輪流休息的數名翻譯都累慘了。即使如此,他們也就拿出了一個大綱罷了。

    除了捷利康公司、肉聯廠和國醫外貿三家以外,其他單位亦有各種各樣的心思。省政府和經貿委希望制造工廠落戶本省,他們甚至希望外貿公司也能與本地扯上關系……

    教育局也不甘落後,西堡實驗室怎麼說也是在西堡中學名下的,雖然沒什麼權屬關系,但官員們只是要一個理由分杯羹罷了——即使沒有現金,出國旅行之類的機會,總要分配幾個吧。

    不止國醫外貿的家伙打著楊銳的主意,但是,正因為楊銳沒有第一時間參與進來,其他人也不好提出此事,他們就先躲在省政府的陰影裡,觀察著談判的進城。

    談判桌上的勾心鬥角令人疲憊不堪,唯一高興的也許就是重新歸來的蔣德,他只遠遠的看到了丁亞琴,然後打了一個遠遠的招呼,但這就讓他足夠樂呵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次難得的見面吧。

    離開談判桌,巫塵遠才活動了一下肩膀,喝了一口淡而無味的茶水,露出的笑容,道:“咱們今天先到這裡,吃點飯,休息休息,明天早上9點鐘繼續如何?”

    老外也紛紛點頭,一邊收拾桌面上的文件,一邊擦拭臉上的汗珠。秋老虎凶猛的季節,招待所裡照樣是沒有空調的。

    弗蘭奇將自己的肥屁股從寬大的老板椅上挪下來,搖搖晃晃的擦汗,然後道:“怎麼沒有見到我們的技術所有人?楊銳,沒有來嗎?”

    “他還留在學校,西堡中學裡。商業談判,應該暫時不用他來參與吧。”巫塵遠認為海處長等人帶著弗蘭奇與楊銳見面是一次錯誤,現在,他要糾正這個錯誤,將兩者分割開來,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就像是大多數行業中介所做的那樣。

    弗蘭奇說不清中國的商業形式,摸摸下巴,道:“你覺得可以就可以,但我得提醒你,我們的協議是建立在這項技術之上的。”

    “當然,我非常明白。”巫塵遠接著用很公式化的語言道:“今天晚上,我就回去確定。”

    “希望我們能有一個良好的開始。”弗蘭奇想讓自己的分量加重一點,於是又道:“你知道的,我們在北*京、天*津和武*漢都有人在考察,我們是目前最快開始談判的,我想,我們的談判結果,會對以後的談判產生正向影響,我認為,一個標杆性的談判,不應該摻雜太多額外的因素。”

    “不會有意外驚喜的。”巫塵遠再次振奮的保證。這種業務標杆可不是改革標杆,絕對是升官發財的好媒介。

    出了門,巫塵遠就向手下人吩咐了兩句,讓他們了解其他城市的團隊談判進度。

    至於他自己,則要忙著招待捷利康公司的代表,以及數量眾多的本地干部。

    經過一天時間的醞釀,平江的機關大院裡都在流傳國醫外貿的大手筆投入,來打秋風的人也不再少數。

    招待所的餐廳裡,二樓坐著外國代表和省政府等部門的官員,一樓卻少不了市委、市政府、區委、區政府以及的衛生廳等部門的干部,就連街道辦的辦事人員,到了酒席參半的時候,也混了進來,拿起桌面上的白酒就喝。

    樓上的官員聊天談事,樓下的官員也聊天談事,只是各談各的事。

    這年月,明目張膽的貪污受賄並非常態,但騙吃騙喝幾乎是公務人員的工作之一。

    在此特殊的結點上,中國的官場有點像是後世的日本職場——在政府工作的男人,要是每天中午晚上都按時回家,不能到外面去海吃海喝,實在是有點掉份了,家裡的女人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巫塵遠忙著搞接待,手下繼續將工作下放,最後落到了陸成才身上。

    陸成才為此打了兩個多小時的電話,大部分時間是因為線路堵塞在等待時間,終於了解到相關情況,再回來報告的時候,酒席已至殘局。

    餐廳中央喝的東倒西歪的官員們正在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餐廳邊緣的小公務員們開始打包剩菜。

    即使是物資匱乏的年月,公務招待的食物也總是充裕的,而且是較好的。在一些好酒的桌子上,過剩的菜肴根本消耗不完,某些人口眾多的家庭,總會想辦法帶一些回去。

    陸成才不管他們,搶著吃了幾口菜,填了填肚子,就快步上了樓去。

    “巫總接待人呢。”海處長把陸成才給攔住了。

    “我是去確定天津和武漢的談判,剛收到消息。”陸成才見樓上的老外也興致昂揚的,干脆站在了樓梯口,道:“巫總想知道其他幾個地方談的怎麼樣了,我問了一下,京城還在和三廠談合作,天津的研究所也在積極推進,捷利康看上了他們的幾樣血液制品,要求比較苛刻,總額比較小。除了各單位的談判,天津也有一位下海經商的研究員做的項目,就是那個叫許信的。”

    “許信,是不是那個做胰酶的?”海處長對此有點印像,胰酶是銷售量極大的生物制藥產品,同樣在快速的發展中。

    陸成才點頭,說:“他的方法比較先進的地方是能用冰凍胰髒,大約95%的冰凍胰髒配5%的新鮮胰髒,據說生產過程不排渣,也不用加稀釋劑。英國人對此比較有興趣,開價2000英鎊。”

    “2000英鎊?”剛剛經歷了一天百萬美元規模的談判的海處長很看不上,道:“捷利康又開這麼低的價格。”

    “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已經提高了一次價格了,主要是咱們國內不怎麼用得上這種技術。國內也不儲存冰凍胰髒。”

    “英國人要去做什麼?”

    “大概是外購胰髒,然後本國提取吧。”陸成才想知道他想問什麼,搖頭道:“這個技術,他們不會搞投資了,肯定是拿回去用。最後,能不能用也不一定。”

    海處長“咦”的一聲問:“為什麼?”

    “好像日本的投產規模更大,產量更高,英國人有點競爭不過。”

    “對,日本每年好像有進口不少的胰髒。”海處長回憶著,頷首道:“行了,情況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好……”陸成才挺想到巫總跟前報告一下的,但還是踟躇的走了。

    海處長卻是沒當回事,抽空給喝大了的巫塵遠說了一聲。

    後者“嗯”了一聲,覺得另外幾處的談判不構成威脅,也就放心了下來。

    國醫外貿的談判持續了一個多星期,總算形成了一個雛形。

    對於一場國際談判來說,這麼點時間並不算多,若是以80年代的國企效率來說,簡直是快節奏了。

    勞累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巫塵遠卻是表現的任勞任怨,頗有三過家門而不入之心態。

    十月二十五日,搶在一個月行將結束的時間裡,國醫外貿決定與捷利康公司簽訂正式協議。

    巫塵遠早早的來到了會場。他穿了一件條紋西裝,是去年出國的時候,外交部給幫忙定做的,燙的極妥貼,巫塵遠只在很少的重要場合,才穿它。

    海處長等人也是儀表堂堂的端坐在紅桌布的談判桌後面。

    平日裡的談判桌自然不是這樣的,但在今天,一切都應該充滿著喜慶。

    “准點10點30分簽約,對嗎?他們10點27分進場?”巫塵遠微微偏了一下腦袋問海處長。大廳裡,還有更多觀禮的人呢。

    海處長微笑著點頭,道:“捷利康公司派了一名執行總裁,他們准10點27分進廠,和我們聊幾句,然後簽約,握手,拍照。”

    巫塵遠不易察覺的看了看手腕,微微閉眼等待。

    5分鐘後,巫塵遠猛的睜開眼,問:“時間到了嗎?”

    “10點26。”

    “再一分鐘。”

    “嗯。”

    一分鐘後,會議廳依舊安靜如斯。

    巫塵遠心裡腹誹:不是都說老外最講究時間觀念?

    眼巴巴的又等了一分鐘,眼看指針超過了28分,巫塵遠不禁道:“外面安排的是誰?捷利康的人不懂事,他們也不懂事?”

    “要不然,我去看一看?”海處長用手擋著嘴,輕聲說。

    “有記者,還有其他單位的,再等幾分鐘。”巫塵遠心懷僥幸,盡管他也知道,外面的工作人員不可能如此不懂事。

    10點30分如期而至,來的比巫塵遠預想的還要快。

    大門,突然被打開。

    正等的心焦的諸人,立刻向右行注目禮,巫塵遠等人也全都站了起來。

    然而,進來的卻是陸成才。

    “去看看怎麼回事。”巫塵遠臉色重的像是掛了漆。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83.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