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雁九 -【大明望族】-《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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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5 AM

第2卷 第一百零七章 東道主(一)

  何泰之打掉沈玨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道:「玨表哥,非禮勿動!」

  「哈哈!」沈玨笑得不行:「捏你一下怎了?你小時挨捏的少了?」

  何泰之繃著小臉,一本正經道:「我已經不是孩子,玨表哥要尊重些。」

  沈玨原還想要再打趣他兩聲,不過眼見他繃著小臉,做小大人模樣,便撇撇嘴:「曉得了,你都是小童生,白不是尋常孩子。」

  何泰之眨了眨眼,似有不解,這童生同是不是尋常孩子又有什麼干係。

  沈瑞見沈玨又發酸,岔開話道:「明日滄大伯娘宴客,我們也要去麼?」

  沈玨點點頭道:「要去吧,貼子上寫的是閤家。滄大嬸子難得來松江,自然見一見族中晚輩。反正預備的是飧食,學堂裡下了課再過去,也不耽擱什麼。」

  兩人說話,並未壓低音量,沈琴、沈寶等人聽了,便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起明日宗親聚宴之事。

  郭勝等姻親外姓子弟,此事就不相干,不過徐氏是沈家身份最高的誥命,如今回鄉,就是他們這些外姓子弟也多有聽聞,也都豎著耳朵聽著。

  雖說大家都曉得,徐氏此事南下,多半是過來是擇嗣子的,心裡也好奇,可有何泰之在,不好提及這個,便說的都是旁的。

  沈琴道:「如今已經是冬月,滄大伯娘難得回鄉,是不是要等過了除夕大祭方走?」

  何泰之搖頭道:「哪裡會耽擱那麼久?姨母明日宴客後,差不多就要張羅回蘇州。」

  除了早已知曉此事的沈瑞,其他人多變了臉色。

  沈寶急忙道:「怎會這麼倉促?作甚不多留幾日?」

  何泰之笑道:「寶表哥要是捨不得祝表哥,隨我們去蘇州不就行了。」

  沈寶聞言,眼睛立時一亮,隨即又黯了下去,抓了抓後腦勺道:「老師要準備應試哩,我哪裡好去打擾。」

  何泰之翻了個白眼道:「現下是弘治十三年,去年春闈,下一科要在後年,可還有小兩年功夫。你就算跟著去了蘇州,難道還要住滿兩年?」

  沈寶胖乎乎的臉上立時有了光彩,不過還是略帶扭捏道:「老師並未提此事,我做弟子的,也不好厚著面皮跟著。」

  何泰之拍了拍小胸脯道:「包在我身上,若是祝表哥不開口,我便請你陪我去蘇州。蘇州才子可不只祝表兄一人,蘇州唐解元之名,想來寶表哥也知曉,他是祝表哥密友,才華橫溢,書畫堪稱一絕。」

  南直隸一地,三年才出一個解元,士林關注,不過也僅是關注而已。可像唐寅這樣倒霉的解元,第一次參加禮部會試就吃了官司,連帶著除了仕籍的,還真是少見。這兩年在南直隸地區,唐寅大名已經直追南直隸所出的幾位狀元鼎甲。

  他雖沾的是科舉舞弊案,可倒是沒有人質疑他會舞弊。要是一直省解元參加會試都需要舞弊,那就尋常舉子怎麼辦?

  大家只是覺得這唐解元太倒霉,怎麼就挑了那麼一損友作伴進京,又安置在一處,受如此大牽連,真是命中劫難。

  當然士林中人關注的是他除了仕籍,斷了前程之事,尋常百姓則是樂意聽些風月趣聞。這唐解元不僅丟了功名,聽說連唐娘子也嫌了他,夫妻合離,帶了嫁妝改嫁了另一位蘇州籍進士。提及此事,有唾棄唐娘子不守婦道的,也有羨慕那新進士的。在鄉試時被壓了一頭又如何,最後榜上有名的是他,連解元的娘子認的也是他。

  蘇州與松江畢竟跟著幾百里,傳到這邊的消息,越發走樣,將那唐寅說成是落拓才子、古今第一悲苦人。

  眼見何泰之提及唐寅,大家都來了興趣,打探起來。

  何泰之跟著姨母南下,在蘇州雖住了幾日,不過因徐氏娘家在蘇州,姊妹也嫁到蘇州的多,少不得走親訪友。何泰之不過見了唐寅兩面,湊到跟前說了一句話罷了,不過顯然是極為推崇唐寅,從表哥那裡得來的消息,便在眾人面前賣弄一番。

  「唐解元十六歲過院試,為當年的案首。要不是後來父母親人接連故去,守孝耽擱也,也不會磋磨多年。」說到這裡,何泰之想起自家祝表哥,似乎也因守孝錯過了好幾科鄉試,便唏噓道:「是也命也,要是唐解元家沒有病故,說不得早舉業,會試也不用遭此大劫。」

  沈環好奇道:「唐娘子真改嫁了麼?」

  何泰之聞言,咬牙道:「勿要提那個小人,枉為唐解元密友,卻不記得『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大擺筵席娶了唐娘子做填房。祝表哥已與他割袍斷交,蘇州士人也多恥與他為伍。」

  沈桂道:「他既是敢擺酒,顯然是不怕得罪人。想來也是,中了進士,就要選官,總要有熬到花甲老翁方回鄉。」

  何泰之嗤笑道:「此人有才無德,在京城也長不了。蘇州籍官員任京官的不是一個兩個,他一時猖獗,過於得意忘形,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被打回原形。」

  沈瑞看了何泰之一眼,這顯然不是他能說出的話,應該是聽大人們談論過此事。

  不過那進士行事確實不當,官場上那些老油子,多是踏著科舉之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又幾個沒有落第失敗過。某進士在唐寅科場失意後,又奪他妻子,使得他破家,這觸犯了文人相爭的底線,絕對會引起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心,下場能好了才怪。

  十幾、二十年考出來的進士,都禁不起折騰,何況沈源這個區區小舉人。

  沈瑞有些好奇,不知道鄭氏那裡會如何應對沈舉人的「荒唐」。早晨出來前打髮長壽盯著那邊,也不知盯的怎樣。

  他以為鄭氏為了不讓沈瑾分心,不會讓沈瑾知曉才事,才有昨日說辭,想要促鄭氏去了結此事。

  沒想到到了下午沒下課,長壽便匆匆趕來,沈瑞才曉得自己這這回沈瑞還真是料差。

  長壽這邊自早晨沈瑞走了,就盯著鄭氏這邊。雖說沈瑞沒有交代具體緣由,卻告訴長壽,任由鄭氏行事,要是她有什不便處,就暗中幫一幫。

  鄭氏一早就去書齋沈舉人跟前做了報備,藉口去為沈瑾採購冬衣料子為名,出了沈家,直接到了府學,尋了沈瑾出來。

  母子兩個在府學跟前茶樓裡待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方出來,不知說了什麼,沈瑾臉色很難看,母子兩個似有爭執。

  接下來,鄭氏去了南街銀樓,買了兩副頭面,就回了沈家。

  中午等沈舉人與張老舅爺往衙門裡立契時,鄭氏帶著張三姐、張四姐乘了馬車,在衙門外候著。

  等沈舉人與張老舅爺出來,張老舅爺自己家去,剩下一行人就去了南城,進了一處酒樓,就是在鄭氏先前去的銀樓附近。

  待用了午食,沈舉人先行家去,鄭氏帶了張三姐、張四姐去了銀樓。

  接下來,就是變故,等鄭氏出來時,便只有一人,並不見張三姐、張四姐。

  而後不知怎地,鄭氏與沈舉人便在書齋吵了起來,甚至沈舉人還動了手。沈瑾正好扶了張老安人過來,這才攔下…

  接下來相信情景,是沈瑞下學回家後,郝媽媽抽空到跨院偷偷講述。

  因張老舅爺今日過來,臨時溢價,這過契銀錢一時談不攏。沈舉人本答應給六百兩,昨日與張老舅爺也說妥了。可張老舅爺昨晚被兒子、媳婦慫恿一番,今日又改口要一千兩銀子。

  沈舉人咬牙答應了六百兩銀子出來,已經割肉似的,如今張老舅爺又反口,自是引得他大怒。

  一邊是親兒子,一邊是親弟弟,張老安人只有兩下安撫的。

  若非張四姐眼巴巴地盯著,沈舉人早就佛袖而去。

  因此,直到鄭氏過來時,張老舅爺與沈舉人在老安人房裡僵持。

  鄭氏是得了消息,給張三姐、張四姐兩個送頭面做賀禮,見了這個情景,便笑吟吟道:「這如花似玉兩個孫女,怨不得舅太爺捨不得。只是我們家老爺是好意,才要收做女兒,這舅太爺口口聲聲提銀子可是傷情分哩。」

  到底是同沈舉人相處小二十年,一句話便說到沈舉人心中。

  在沈舉人看來,張三姐、張四姐因沒有嫁妝親事耽擱,自己本是善心,才要收她們做女兒,為她們料理親事。張家只有感激的,得幾個銀子也該滿意,哪裡有溢價的道理。

  再說了,張三姐與張四姐是銀子打的不成,開口就加了四百兩?

  張老舅爺曉得鄭氏是沈舉人二房,沈瑾生母,見她和氣,便道苦道:「總不能兩個姐兒進了沈家吃香喝辣,其他人都餓死。如今家裡真的過不去,原還指望三姐、四姐身上聘資,這與了你家老爺做女兒,往後她們姊妹可確實同張家不相干了……」

  鄭氏便為難道::「舅太爺也不容……」

  張老舅爺忙道:「是哩,是哩……但凡日子好過些,也不會讓她們姊妹耽擱至今還沒說上親事。三姐已經十八哩……」

  鄭氏面露不忍道:「這可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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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6 AM

第2卷 第一百零八章 東道主(二)

  沈舉人原還當鄭氏是個懂事的,轉眼見她口風又偏向張老舅爺,不由瞪向鄭氏。

  鄭氏不看沈舉人,只拉著張三姐的手摩挲,滿臉慈愛道:「瞧這姣花軟玉般小娘子,叫人看了直愛到心裡去。」

  張三姐一顆芳心本在沈瑾身上,心裡視鄭氏為婆婆的,見她這般喜歡自己,卻是沒有婆媳緣分,只覺得心中又酸又澀。雖曉得過契到沈家,自己想要嫁沈瑾的奢望就落空,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親近鄭氏,滿臉羞澀小聲道:「不敢當二娘誇讚。」

  見她這般純良乖巧模樣,鄭氏微怔,隨即笑道:「老安人,妾身這裡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怕老爺不捨得。」

  一時之間,眾人都望向鄭氏。

  鄭氏嘆氣道:「妾身只生養了大哥一個,如今大哥記在大娘名下,妾身倒是孤零零一個人。往後也是孤魂野鬼,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要是有了這樣兩個女兒,往後妾身身邊也能熱鬧些。」

她這話一說完,就有些冷場。

張老舅爺與張老安人都面露不快,張家好好的嫡女給沈家做養女就罷了,還要給一個妾室做養女?

  沈舉人倒是有些憐惜鄭氏現下名下無子女,覺得這主意倒是不錯,可張三姐還罷,認了鄭氏為母沒什麼;張四姐他可是早有打算,以後要養在外處,多了鄭氏這個養母,怕是還要礙手礙腳,便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鄭氏只做不見,道:「兩位小娘子已是花嫁之年,眼見就要張羅親事。老安人需靜養,老爺又管不得這些瑣事,妾身便毛遂白薦為兩位小娘子張羅如何?」

  聽了這話,張老安人與張老舅爺臉色立時回暖。

  鄭氏當年因照顧老母幼弟,家裡貧寒,方做了妾室,陪嫁寥寥。不過因鄭小舅後來接連中舉、中進士,外放知縣,鄭家日子也漸漸過去來。鄭老太太已經下世,鄭小舅待長姐如母,即便遠在千里之外當官,每年鄭氏生辰也不忘打發人來給鄭氏請安祝壽。

  數年下來,鄭氏手頭上也小有積蓄。

  張三姐、張四姐過契到沈家,總要給預備兩副嫁妝。畢竟擔著「沈家養女」的名分,要是太寒酸,也讓人笑話,要是差不多的,一人也要幾百兩銀子。要是鄭氏應了,幫著置辦嫁妝,倒真是「兩全其美」。

  張老安人便笑著說道:「蓮娘向來是個仔細人,有你幫著費心,也是她們姊妹福氣。」

  張老舅爺則是有些著急:「那一千兩銀子……」

  沈舉人在旁,眉頭又皺起來,剛想開口,便被鄭氏笑著打斷:「妾身難得求老爺一回,老爺便忍痛割愛,將兩個好女兒予了妾身吧!」

  沈舉人輕哼了一聲,到底沒有說話。

  鄭氏便笑著對張老舅爺道:「舅太爺放心,老爺出了大頭,剩下那四百兩就包在妾身身上。只是可說好了,這兩個小娘子既入了我們沈家,可從頭髮絲兒到腳底都是我們沈家人,往後聘資也好,嫁妝也好,很不同張家相干。」

  這本是昨日說好的,張老舅爺忙不迭點頭:「理當如此。」

  張老安人眼見事成,只覺得舒心,笑著對那張三姐、張四姐道:「還不改口叫娘!」

  張姐姊妹便起身,對著鄭氏重新見禮,連「二」都省了,直接叫「娘」。張三姐叫的心甘情願,面上也多了孺慕之色;張四姐卻是心裡直犯膈應,不過因曉得姐姐與自己的嫁妝要落在鄭氏身上,便也甜甜糯糯地喚了兩聲「娘」。

  沈舉人雖順了鄭氏的意,沒有再反對此事,可面上依舊有些不痛快。

  張老舅爺正惦記銀子,便道:「既是說妥了,那銀子……」

  鄭氏一手拉著張三姐,一手把著張四姐,笑道:「舅太爺勿急,等過契手續得了,自然將莊票與了舅太爺。我們老爺的人品,舅爺還信不過。」

  張老舅爺見沈舉人神色,恐怕他反悔,便催著早些去衙門過契。

  鄭氏則是看著先前拿來的那兩副頭面,則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副頭面是銀鎏金的,戴著鮮亮,卻不禁使。你們姊妹收起來,留著賞人。金寶樓這些日子剛進了新鮮樣式的嵌寶釵、珍珠手釧,一會娘帶你們去挑。一人先添兩套頭面戴;衣裳也要添置些,家裡並無鮮亮料子,咱們再去繡坊看看......」

  張三姐、張四姐的穿戴確實寒酸些,如此年紀的小年紀,哪裡有不愛美的,兩人臉上都添了歡喜。

  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也沒有不願的,既做了沈家養女,張姐姊妹總要穿戴起來,方不墜了沈家臉面。況且就算花些銀子,以後充到嫁妝裡,也不浪費。

  於是,除了張老安人在家外,其他人便都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

  講到這裡,郝媽媽歇了一口氣。

  冬喜見狀,立時奉了茶上前。郝媽媽接過,吃了兩口,方繼續說道:「老爺是用了午食回來了,大哥沒一會兒也回來,來後院陪老安人說話。待聽說多了兩個姊妹,面上倒是沒有什麼歡喜的。老安人還以為大哥看上三姐,好生安慰了兩句。約莫將申時,就有二娘身邊婢子小梨過來尋老安人救命。說二娘回來了,與老爺在書齋爭執,老爺動了手,還要寫出妾書。」

  「大哥與老安人都著急,大哥先行一步,老安人隨後也帶了老奴等人去了書齋。書齋裡,已是亂成一團。老爺不僅動手打了二娘,連大哥也打了。又叫人傳板子,要對大哥行家法。」

  「老安人忙上前攔著,老爺便指著二娘罵『毒婦』。老安人追問緣故,老爺卻不肯說;又問二娘,二娘也不開口。老安人無法,怕大哥吃虧,便叫大哥扶著二娘先下去。老爺又不肯叫她們走,老安人見事情不對勁,便打發婢子婆子們都出去,叫老奴在門口守著,這才開始追問老爺。」

  「老爺這才講了緣故,原來二娘中午同老爺分開後,藉著挑首飾的旗號帶了張三姐、張四姐兩個出去逛,回家時卻是一個人。等老爺得了消息,打發人請二娘到書房後,二娘便直接拿了五十兩銀子,還有兩張身契給了老爺。張家兩位小娘子已經叫二娘給賣了,老爺這才惱,追問她賣到哪裡去,二娘也不說,才動起手來。」

  「老安人聽了立時傻眼,卻是鬧不清緣故,怒氣衝衝地問二娘。二娘依舊蚌殼嘴,什麼也不說。大哥便跪下,說主意是他出的,人是他賣的,不與二娘相干。還說張家門風不正,張家兩位小娘子當不得沈家女兒,怕污了門楣。老安人還稀里糊塗,老爺已是氣得跳腳,立時狠踹了大哥一腳,開口罵個不停,又追問三姐、四姐下處。」

  「大哥就是不說,老安人反應過來,便叫大哥扶了二娘先下去,然後問老爺是不是與兩位表外侄女有私,老爺絕口否認,只不住口地咒罵大哥、二娘。老安人將老爺狠罵了一頓。罵得狠了,老爺方不耐煩地道『自己摸過來的小淫婦,怎睡弄不得?白吃了我家三年飯,只睡三晚還虧了』。老安人氣得立時昏厥過去。」

  「等老奴等聽到動靜,扶了老安人回去,便聽說大哥帶二娘出去。老爺使人去問了兩句,聽說是去城外莊子,便喝罵兩聲,並沒有叫人去攔。」

  講述完事情經過,郝媽媽嘖嘖道:「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這二娘平素看著溫溫柔柔,待誰都客客氣氣,從不與人紅臉,這下手卻是狠辣。張家四姐行事不檢點,有了這個下場也不無辜;那張家三姐卻是個老實人,平白受累。」

  沈瑞回來前,已經聽長壽說過,曉得鄭氏是一個人回來,已經處理了張三姐、張四姐,可聽了這詳細情景,依舊覺得詫異。

  鄭氏這般架勢,不單單是要處置張氏姊妹,更像是要與沈舉人決裂。

  「老爺真寫出妾文書?」沈瑞想了想,問道。

  郝媽媽點頭道:「寫了,因這個老安人還念叨老爺好幾句。畢竟二娘是大哥生母,不管做錯了什麼,看在大哥面上,都不當出妾。」說到這裡,嘆氣道:「二娘這次太大膽,鄭家又沒人在松江,二娘離了沈家也沒有活路。老爺似也後悔,不過面上過不去,總要過些日子才能鬆口。」

  沈瑞聽了,卻是不以為意。

  鄭氏哪裡會沒有活路?有個當官的兄弟,親生子名下也有產業,自己手中有私房,離了四房只有過的更好的。

  只是瞧著鄭氏行事,用意頗深。

  沈瑾待老安人與沈舉人向來恭敬,鄭氏在兒子面前揭破沈舉人的無恥嘴臉,使得這父子之間添了嫌隙。即便沈瑾為人孝順,不會去斥責長輩過錯;那沈舉人知曉兒子曉得自己醜事,心裡還能自在?一來二去,父子之間只會漸行漸遠。

  郝媽媽不過怕沈瑞蒙在鼓裡,這幾日不小心觸到沈舉人與老安人火頭上,方得空過來報信。該說的說了,便又匆匆忙忙回去。

  沈瑞不知為何,想起沈瑾過生日那晚鄭氏與沈舉人的私語。

  估計在那時開始,鄭氏便生了離去之心,否則不會短短一晚,就又如此決斷。

  只是這天下做父母的,多當兒女是命根子,這個鄭氏倒是好魄力,真能捨得下沈瑾。這母子二人,真的是去城外莊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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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7 AM

第2卷 第一百零九章 東道主(三)

  管家趙慶拿著手中請帖,站在書齋外,猶豫不決。這是宗房那邊使人來派送的請帖,二房大太太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諸族親,請自家老爺閤家赴宴。這帖子上午就送來,門房老李外孫滿月,回家吃酒,小廝又不知輕重,這帖子就耽擱。

  直到看到趙慶,小廝方想起這件事,將帖子給了管家。

  不想當時正趕上沈舉人去衙門,管家不好越過老爺直接將帖子給老安人,便等沈舉人回來。

  就在得知自家老爺回來後,管家往書齋遞帖子時,又趕上沈舉人與鄭氏爭執。大管家只聽了一耳朵,便立時避而遠之。

  沈舉人私納張四姐之事,瞞得了旁人,瞞不住趙慶這管家。

  做了這些多年管家,前院這點事都在他眼裡。

  如今瞧著這架勢,管家便曉得是「東窗事發」,哪裡敢趟這渾水。

  避了小半日,眼見天近黃昏,管家想起這張請帖,不能再拖,只好硬著頭皮又來到書齋。

  在書齋門口踱步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便見春月從東廂出來,面上帶了幾分憂色。

  管家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去道:「老爺作甚哩?」

  春月福了福身,難掩憂心道:「在榻上歪著,直道頭疼,看著是氣得狠了。又不許人去請大夫來瞧。」

  下午鄭氏與沈舉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留婢子在跟前。春月、冬月與鄭氏侍婢小梨,都在院子裡候著。直到沈舉人動手,驚動了外頭,大家才敢上前探看。春月只曉得老爺口口聲聲罵鄭氏「毒婦」,鄭氏卻一副不知悔改的死樣子,到底這夫妾兩人為何翻臉卻是不知。

  等到後來沈瑾與張老安人先後過來,她們這些婢子也被打發出去。

  等到大家陸續離開後,春月、冬月兩個方到沈舉人身邊服侍。

  東廂裡,沈舉人躺在床榻上心情很複雜,當知曉鄭氏作為那刻,他氣沖鬥牛,真是心疼夠嗆。一夜夫妻百夜恩,他與張四姐胡混了三晚,要說情深似海那是扯謊,可想到一個嬌滴滴小娘子與自己約定終身,並且樂意變著花樣服侍自己,他的心都跟著疼。

  不過他也不否認,當曉得鄭氏賣了張家姊妹,而且死咬著不肯說下落時,心裡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否則他不會只喝罵鄭氏,追問張家姊妹下落不得後,也沒有派人出去尋找。

  在迷戀張四姐的年輕嬌嫩時,沈舉人心中不是不怕的,只是男人起了花花腸子,有時候就什麼都顧不得。

  與其說他恨鄭氏賣人,不若說他恨鄭氏竟然敢將此事告訴沈瑾,在兒子面前揭開他的醜事,半點面子都不給他這個做老子的留。而向來孝順守禮的沈瑾,今日又跟倔驢似的,敢護著鄭氏,與自己硬頂硬。

  除了怨恨,沈舉人還生出幾分沮喪。兒子大了,自己老了,她們母子兩個才如此肆無忌憚。

  聽到外頭動靜,沈舉人翻身從榻上坐起,雙手摩挲了一下臉,起身走到外問,冷聲道:「趙慶麼?還不進來?」

  「正是小人。」管家應聲,進來,雙手捧了請帖道:「老爺,宗房打發人送來請帖過來,二房大太太回鄉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族親。」

  沈舉人本心煩,聽到「二房大太太」卻是一愣:「二房大太太回來省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管家為了報稟此事,下午早出去打聽過,便道:「聽說是前日到松江,昨日去了知府衙門拜會知府太太,今日往各房派請帖。」

  沈舉人接了帖子,看上面的時間是明日下午,不滿道:「這是哪裡規矩?女眷請客,竟然不是午食,而是飧食?」

  說著,他又望瞭望窗外,輕哼一聲,道:「這個時辰方使人送請帖,是個什麼意思?」

  管家見他黑著臉,自然不會說這帖子被門房耽擱半日又被自己揣在袖子裡半日,便緘默無語。

  沈舉人看到帖子上「閤家」幾個字,便想到沈瑾,只覺得心火直竄。他將帖子往書案上一摔,吩咐道:「你親自去宗房回話,就說明日我帶了二哥過去赴宴。趁機也打聽打聽,二房大太太怎突然來松江了!」

  管家應聲去了,沈舉人站在窗前,只覺得寂寥。

  二房大老爺比他年長不了幾歲,已經是侍郎官;他卻一事無成,連齊家都沒有做好,真是嗚呼哀哉。

  *

  城西,一處客棧。

  一樓套房裡,八仙桌上的酒菜已經涼透,鄭氏與沈瑾母子坐在桌前,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沈瑾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道:「二娘作甚自作主張?兒子不是說了,一切交給兒子就好?」

  「大哥只需好好讀書,好好做人,這種髒事我怎捨得叫讓你沾手。」鄭氏長吁了一口氣道:「定要推出個惡人的話,還是我來。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

  「二娘……」沈瑾哽嚥著,眼淚唰唰落下:「為甚要如此哩……為甚要自己逼自己……」

  鄭氏沒有跟著哭,反而露出幾分笑來:「好大哥,莫要哭,你應該為我歡喜才是。貴妾也是妾,妾通買賣,只有離了沈家,我方能做回人。往後你也不用再喚我二娘,可以改口叫我聲娘……」

  沈瑾只舉得心如刀割,跪倒在鄭氏膝,十七歲的少年,哭得跟孩子一樣前:「娘……娘啊……兒子可有甚不是……為甚娘連兒子都不要?若是娘不願在繼續呆在家裡,兒子奉娘去城外莊子過活。作甚要連兒子都不要……」

  鄭氏看著兒子,心裡跟針扎一般。兒子是她懷胎十月生養的,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眼見著他從小小一團長成這麼大。兒子捨不得她,她又哪裡能捨得下兒子。可是她曉得,新太太進門在即,為了沈瑾以後不受內宅轄制,她此時離開是最好的。就是兒子說親,少一層生母庶婆婆,親事也能說的順利些。

  她伸出手去,輕輕摩挲著沈瑾頭頂,輕聲道:「好大哥,你已經長大,莫要再做小兒女態……」

  沈瑾抬起頭,哭道:「娘若是要走,就帶兒子一起走…...,,

  鄭氏的手一頓,露出苦笑:「你是沈家子弟,沈家是你的根,離了根又哪裡能活呢?」

  沈瑾還要再說,鄭氏已經肅容道:「我也是將四十的人,難道還要等新人進門後去立規矩?妾是什麼?妾是『立女』!要給主母定省,要鋪床疊被,要服侍梳洗,要侍候三餐!先頭大娘子是個愛清靜的,我也不去她跟前礙眼,兩下里太平。誰曉得新人是個甚脾氣,無需苛嚴,只需按規矩行事,我就得老老實實立規矩!要是苛嚴些,我這大年紀,便也只能受其磋磨……到時候,即便你看不過眼,又能如何?你雖是我親生的,可如今記在先頭大娘子名下,哪裡有資格為我說話?還是你指望我去同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爭風吃醋,讓老爺與我撐腰?」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且看好的,我只有你舅舅一個手足兄弟,自打他出去做官,十來年也不得見。如今趁著我還能動,我也想去看看你舅舅……」說到後來,已經放軟了話:「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等過個一年半載,在那邊住煩,還是要回來。到時就按你說的,去你名下的莊子裡安置,也過過當家太太的癮。」

  鄭氏將話說的這個地步,沈瑾即便捨不得,也不會為了自己的不捨,就留著生母受委屈。

  只是鄭氏說的容易,去山西探望做官的鄭小舅,可一個女子出門在外,談何容易?

  沈瑾想了想道:「那兒子送娘去看舅舅?」

  鄭氏皺眉道:「胡鬧!這一來一往要小半年功夫,你明年要參加鄉試,哪裡能耽擱得?你若是有心,就全心溫書,等過了鄉試,早起啟程上京,正可以繞道山西。說不得我還能借了大哥之光,也跟著往京城裡見識一番。」

  沈瑾聽著前面本蔫頭巴腦,聽到後頭卻是萌生出滿心期待:「娘說的是真的?若是兒子明年鄉試過了,娘真隨兒進京?」

  鄭氏笑道:「作甚哄大哥?正好照顧大哥應考。若是大哥榜上有名,娘就隨大哥往任上做老封君;若是大哥失手,娘就陪你在京城待下一科。」

  沈瑾本覺得絕望至極,才如此痛苦,眼見母子相逢有盼頭,便添了精神,使勁地點頭。

  這一刻,母子兩人都沒有提四房以後會如何,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以後如何……

  沈家,跨院。

  沈瑞用完晚飯,早早地掌燈,坐在書房將剩下的半套拳譜畫好。待取了明膠與棉繩,將拳譜裝訂好,沈瑞又去整理筆記,零零散散的,足有七、八冊筆記在。將這些都整理好,沈瑞便提筆寫了一封短信,提及明日家中有事,舊約取消,奉上拳譜,讓董雙試練。又附送新書一匣,作為董雙歸鄉儀程。山高路遠,異日春閨場上再相見。

  剛將東西整理好,便聽到外頭有女聲道:「二哥在麼,老爺打發婢子來傳話……」

  沈瑞挑了簾子出來,便見院子裡立著一女婢,挑燈而立。

  沈瑞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來的正是春月,因親見了書齋這幾日變動,早沒有早先張揚,見沈瑞出來,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老爺叫二哥明日中午午歇就家來,老爺要帶二哥往宗房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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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8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章 東道主(四)

  沈家,書齋,東廂房。 聽了管家打聽回來的消息,沈舉人目瞪口呆。 當年那個隨著孫老爺來松江送嫁的徐娘子,就是二房大太太徐氏?這一個商戶家嫁女,怎麼同二房扯上瓜葛?還有那孫老爺同二房三太爺是至交好友的話,又是從何說起?
 
  京城進士出身的高官顯宦,與浙南商賈,隔了這麼遠,身份天差地別,怎就能成至交好友? 沈舉人的心,立時亂作一團。 隨即沈舉人想起一件事,自己與孫氏親事是宗房太爺做媒。而二房三太爺移居京城後,似乎只同宗房一脈有些聯繫,兩位太爺昔日還曾做過同窗。
 
  自己那岳父真是二房三太爺好友?
 
  沈舉人對於自家岳父孫夢生瞭解的並不多,孫氏是老來女,當年出嫁時,孫夢生已經年逾花甲,即便親來松江嫁女,可相應料理,都是同來的徐娘子出面料理,孫夢生露面的時候反而不多。
 
  沈舉人當年應下親事時,只當宗房太爺與孫夢生有舊,而後看宗房太爺為孫氏多有庇護,似正印證這點。萬萬沒有想到,孫氏與京城二房有舊,而且看來淵源頗深。
 
  沈舉人萎坐在椅子上,只覺得額頭上冷汗直冒,問道:「二房大太太可知曉三年前之事?」
 
  管家瞄了沈舉人一眼,小聲道:「怕是曉得的,聽說二房大太太前日在茶樓裡偶遇鴻大太太母女時,給隔壁小娘子表禮甚重;昨日去知府後衙拜會,也是二房大太太先遞了拜帖,主動前往。」
 
  沈舉人聞言,有些傻眼。知府太太與郭氏,兩個都是孫氏生前所交好的。
 
  二房大太太這是來為故去的孫氏張目?時過境遷,已經過去三年,會不會太遲了些?
 
  自己當年似也有不妥當之處,如今續絃定的又是侵佔了孫氏織廠的賀家之女,沈舉人眼神微閃,生出幾分心虛:「二房大太太到底為何來松江?可打聽到了?」
 
  管家道:「據二房大太太隨從那邊的消息,二房大太太本是帶了外甥、外甥女回蘇州省親,來松江探訪族親是臨時起意。」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還有一個消息,聽說是二房大太太親口所說,二房大哥九月裡殤了……為了這個如今各房都猜,二房大太太這回來松江,是為二房擇嗣子來的……」
 
  沈舉人原想著明日是不是裝病避過這宴請,便聽到管家這一句,立時嚇了一跳。
 
  二房大哥殤了?為二房擇嗣子?
 
  沈舉人原本繃著的心,立時鬆了下來,對於明日宗房大宴,反而生出幾分好奇。
 
  他擺擺手,打發管家下去,自己坐下又尋思了一回。
 
  二房大太太要是有心過問四房之事,豈是他一次迴避就能避開?該來的總要來,看來此事還得老安人出面。當年之事,固然他疏忽了;可身為人子,又能如何?
 
  這樣想著,沈舉人便起身去了後院。
 
  張老安人被鄭氏所為所驚,又被沈舉人頂了幾句,昏厥過去,即便後來醒來,精神也不足。這場變故,不僅不能聲張,還要替鄭氏將此事掩住,真是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咽。
 
  鄭氏手段雖狠辣,可張老安人並不覺得過分。可恨的是張家那兩個小賤堊人,恁地不知廉恥,竟然不顧輩分去勾引表叔,失了倫常。要是事情洩露,四房上下都不用做人。
 
  不過張家姊妹到底姓張,鄭氏不同她商量私自處置,沈瑾那裡口口聲聲說張家家教不好,也使得張老安人氣惱灰心。
 
  聽說沈舉人過來,張老安人本打算不見,可沒等使人去傳話,沈舉人便直接登堂入室。
 
  張老安人冷哼一聲,剛要呵斥,便見兒子舉了一張請帖道:「安人,二房大太太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族親。」
 
  張老安人先是一怔,隨即道:「莫非二房大老爺要擇嗣?」
 
  沈舉人很是意外,在椅子上坐了,看了張老安人兩眼:「安人聽說二房大哥殤了的事了?」
 
  莫非下人裡還有不安分的,否則他都才知曉的消息,怎麼就傳到後院來?
 
  這下輪到張老安人意外:「二房大哥殤了?那可是二房單丁?」
 
  「應該是真消息。二房大太太來此,要不是確有其事,誰會平白造這個謠來得罪她?」沈舉人點頭道。
 
  張老安人驚愕過後,卻是露出幾分歡喜:「如此甚好!正可將二哥送二房做嗣子!」
 
  沈舉人「騰」地一下身份,皺眉看著張老安人道:「安人莫非老糊塗了?二哥是孫氏獨子,如何能過繼他人?」
 
  「糊塗的是你!孫氏名下可不單單二哥一個還有大哥。二哥既是嫡次子,如何過繼不得?二房擇嗣,從遠近親疏看,本就首選宗房與四房!那是侍郎門第,二哥真要過去做了嗣子,往後同大哥兩個也是互為臂助!」張老安人面色潮紅,腰板坐直,鄭重其事地看著沈舉人:「這是盼也盼不來的好事,你可莫要只顧著面皮,就要去攔著!」
 
  沈舉人見張老安人如此反應,心下狐疑不定,又坐下道:「平素倒是沒瞧著安人這般疼二哥?若是過繼為人子是頂好的事,以安人對大哥疼寵,不是當先想到大哥?」
 
  張老安人一時被噎得無語,卻挺著脖子道:「擇選嗣子傳承血脈,多是要挑家族嫡血。要是庶出血脈都可挑,那二房只要尋二房旁枝庶房便是,哪裡還輪得到其他房頭?大哥雖記名,到底不是孫氏親生。」
 
  見她強詞奪理,沈舉人倒是想起一件舊事道:「二哥打落地開始就養在安人屋裡,當年也見安人疼愛過,作甚後來就不喜了二哥?」
 
  張老安人皺眉,默了半響,方幽幽道:「二哥八字不好,刑克親人。你看孫氏早先身子骨好好的,產子後便病弱,後來又病死了。」
 
  沈舉人才不信這莫名其妙的理由,真要少年失母就是八字硬,那他這少年失父的、老安人這青年守寡的八字也軟乎不到哪裡去。
 
  張老安人不願說這個話頭,岔開話道:「明日正可帶二哥過去,二哥年歲正好,已經立住,有沒有婚約在身。」
 
  見她興致勃勃模樣,沈舉人想著明日還得張老安人出面,怕她沒頭沒腦的出了笑話,便將二房大太太的身份說了,又提了孫夢生生前與已故二房三太爺有舊之事。
 
  張老安人顯然也被驚住,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還同那邊有牽扯……」
 
  這一夜,沈家四房裡,只有沈瑞好眠,其他人因各種緣故,輾轉反側。
 
  清早起身,沈瑞便在院子裡耍了一遍形意拳,身上熱乎乎的舒坦不少,早飯都多用了兩碗粥。
 
  冬喜「病了」兩日,今日終於好了,曉得沈瑞中午要去宗房赴宴,她便拿出一件沒上身的素色大氅來,問道:「二哥是早上直接換好,還是等中午回來再換上?」
 
  沈珞十八歲身故,因不到及冠之年,算是上殤。即便是減等,松江宗族這裡得了消息,也當按制服喪。
 
  只是沈舉人與二房幾位老爺是同高祖的三從堂兄弟,還在五服內;等到沈瑞這一輩,與沈珞便已經出服,只算是族兄弟,並不用服孝。不過也不好穿得太豔麗,換上素服,總是沒錯。
 
  「直接穿了,省的中午再換。」沈瑞道。
 
  他雖已經出服,可並不喜豔色,郭氏給他裁製新衣,自也按照他的喜好,除了兩件節慶場合穿的紅衣外,平素衣服都是清雅淡素為主。
 
  因此,沈瑞即便換上素色氅衣,看著也與平素裡裝扮差別不算大。
 
  不過等沈瑞到了族學,已經到了的同窗少年,眼睛都落在沈瑞身上。
 
  沈瑞四下里一望,就曉得緣故,原來今日族學裡幾個本家同窗,齊齊換上素色裝扮。
 
  何泰之已經來了,坐在沈玨座位上,同沈玨兩個嘀嘀咕咕。見沈瑞到了,何泰之便起身,與沈玨一道過來。
 
  「瑞表哥可得好生謝我與玨表哥!」何泰之得意洋洋,舉著手中的書軸,對沈瑞道。
 
  沈瑞眼睛一亮,立時接過:「這是祝表兄手書?」
 
  何泰之嗤了一聲道:「沈表哥怎就認準祝表哥了?這可是松蘭翁的字!」
 
  松蘭翁?沈瑞覺得有些耳熟,道:「這是八房老太爺手書?」
 
  何泰之點頭道:「正是。連表哥都襄贊不已,寶表哥只拿來兩副,一副祝表哥留了,一副讓我同玨表哥搶來給瑞表哥,連魏表哥都沒撈到!」
 
  沈瑞小心地將書軸打開,便見一副龍飛風舞的狂草,上面不是唐詩宋詞,而是一闋小令。
 
  這狂草揮灑極大氣磅礡,這小令卻極為溫婉纏綿。動靜之間,讓人莫名生出幾分酸楚。
 
  沈瑞看的呆呆的,不知不覺入了神,直覺得天地之間,仿若只剩下自己一人,那難掩的寂寞與孤單,讓人心裡空落落的。一下子又回轉到上輩子情景,耄耋之年的曾外祖父,溫文儒雅的父親,內柔內剛的母親,滿身學究氣卻有保留著摯誠之心的姐姐……
 
  不知不覺,沈瑞已是淚流滿面。
 
  見沈瑞如此反應,不僅何泰之與沈玨傻眼,連關注著何泰之的沈寶都覺得震撼。
 
  「瑞哥看懂了老太爺的字……」沈寶有些沮喪,抓了抓頭髮,低聲道:「或許瑞哥比我天分強許多,該拜在老師門下的是瑞哥才是。」
 
  沈琴不懂書法,只覺得莫名奇怪,撇撇嘴:「至於麼?看個字兒,還能看哭了?」
 
  沈寶嘆氣道:「昨晚老師看到這幅字時也落淚了。」
 
  聽他這麼一說,沈琴倒生出幾分好奇:「到底寫的是甚哩?我也瞧瞧去。」
 
  待沈琴湊到沈瑞跟前,沈瑞也醒過神來,覺得臉上冰冷,用手一摸,濕了一片,忙用袖子抹了一把。
 
  沈玨咬牙道:「瑞哥到底看出甚了?這般傷心,看的我心裡都酸酸的不得勁!」
 
  沈瑞長吁了一口氣,方緩緩道:「我……想起我娘來……」
 
  「啊?」何泰之聞言,訝然出聲道:「祝表哥昨晚看了這幅字後,也說了這麼一句……」 沈瑞視線落在這幅字上,有些移不開眼。 沈寶跟在沈琴身後,也湊了過來。 沈瑞見了,忍不住好奇問道:「當年老太爺是不是遇到極傷心之事?」
 
  沈寶看了沈瑞兩眼,方垂下眼簾道:「當年高祖、高祖母去寺裡祈福,老太爺本要護送前往,因友人到訪,便沒有同去,就由曾祖母帶了祖父奉親前往……回來時,遇到了上岸的倭寇……若不是祖母當時已有身孕,後又生下父親,四房嫡支便要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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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8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東道主(五)

  倭寇,又見倭寇!

  雖早就曉得倭亂貫穿整個明代,等到嘉靖朝出現鼎鼎大名的戚繼光,可沈瑞還是從沈寶平淡的講述中聽到森森寒意。

  喪父、喪母、喪妻、喪子,八房老太爺的命比二房三太爺好不到哪裡去。聞名南都的才子就此歸隱,原是這個緣故。

  不過如今八房已經緩過人氣,沈寶上有三兄下有二弟,老太爺有曾孫六人,曾長孫已娶親生子,元孫也落地,不用再為血脈傳承操心。與同樣是單丁傳嗣的八房相比,四房沈源只是有兩個兒子,還真比沈流差上許多。

  「又是倭寇,真是該殺!二房兩位太爺當年如是,八房老祖宗們又是如此,都是他們下的毒手!」沈玨咬牙道。

  華亭縣就有守禦松江千戶所,上一級金山衛就在八十里之外,洪武年置,就是為了在防禦倭寇。

  不過沈瑞沒有天真的問,為何本地有守禦千戶所還有倭寇作亂。

  小股倭寇不會進城,千戶所也不會主動出去迎敵,否則追上還好,追不上就是「敗績」,少不就得殺良冒功。而且倭寇不單單是倭寇,還有許多海匪冒充倭寇上岸劫掠。兵匪一家,古今通用。

  只是沈瑞又一次清晰地認識到,松江不僅僅經濟富庶,也是倭寇海匪看上的大肥肉,說不得什麼時候就上來咬一口。在書上看到的倭寇之亂,對於沈家人來說,卻是真正的切膚之痛。

  氣氛有些沉默,沈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將字軸捲起來,對何泰之與沈玨道:「何表弟與玨哥的心意,我愧領了。能有眼福得見此字,我已心滿意足。這字畢竟是八房老太爺傾情所書,當傳承後世子孫,我卻是不好私留。」

  何泰之顯然也沒有想到,這一幅字竟然還有這般淵源,也有些訕訕道:「是小弟魯莽,昨日不該硬磨了寶表哥討要。定是叫寶表哥為難了?委實對不住。」後一句,是對著沈寶說的。

  沈寶搖頭道:「這字是老太爺與我的,並無不捨之意。老太爺前幾日見了老師的字,極為喜愛,當晚就寫了幅條幅出來。待曉得昨天下午我去宗房拜會老師,老太爺便又翻出這幅字,同那幅條幅讓我一起帶給老師。那條幅老師留了,這幅字老師說『望而傷情』,不敢收藏。」

  沈瑞見過八房老太爺幾面,只曉得他看上去頗為慈愛,除了與三房老太爺針鋒相對時,其他時候開口並不多。七房、八房視他為老祖宗,他處事也公正,使得七房、八房兩個房頭日子蒸蒸日上,子孫家教也甚好。

  想著八房老太爺昔日遭遇,又想想八房如今子孫繁茂的情景,沈瑞道:「祝表兄可是說老太爺的字如今鋒芒內隱,返璞歸真?」

  沈寶望向沈瑞目光越發敬佩:「讓瑞哥說著了,老師說的雖不是這個話,卻正是這個意思。」

  沈瑞心中不由一嘆,沈家不愧為書香之族。除了子弟舉業,在士林上也有一席之地。前有八房老太爺,現有被稱為「松江才子」的沈玥。可沈家人行事素來又低調,除了三房因行商賈事過分張揚些,其他房頭多謹慎內斂。

  若不是祝允明提起,誰會曉得八房老太爺四十來年前還是個大才子;也沒有人會曉得,偶爾來給他們上一節書畫課的族兄沈玥,在整個南都畫壇都小有名氣。

  何泰之與沈玨雖不反對沈瑞將八房老太爺書作「物歸原主」,可沈寶卻不肯收。

  「老太爺既將此字軸拿出示人,便已放下那些陳年舊痛。瑞哥看懂了這幅字,亦為老太爺知音,這幅字在瑞哥手中,也不至於蒙塵。」沈寶誠懇道:「瑞哥就收下吧。想來就是老太爺跟前,老太爺也會將這幅字贈與瑞哥。」

  沈瑞確實極愛這幅字,見沈寶如此,便不在推諉,先謝了沈寶,次又謝了何泰之與沈玨。

  他都快成了一個沒心肝的木頭人,有這幅字畫牽著,倒生出幾分生氣。

  前世家人已生離死別,不復得見;今生他會娶妻生子,重生為自己營造一個家。

  沈玨這半月常與沈瑞在一處,立時發現他的不同,見他周身冰雪消融,嘴角微翹,忍不住笑道:「方才還說『不好私留』,這會兒就抿嘴直樂!既是喜歡,作甚還唧唧歪歪?」

  何泰之白了他一眼道:「君子不奪人所愛!瑞表哥,君子也。玨表哥,你呀,也難知瑞表哥所想……」

  「好啊,罵我是小人麼?不就是昨晚分核桃蘸多吃了一口,這就記仇?」沈玨拍了下何泰之的大腦門,輕哼道:「到底是小孩,這個都計較!」

  何泰之腮幫子鼓鼓地瞪著沈玨:「玨表哥就不是小孩?都老大不小,還與我搶糖吃,恁地不知羞?」說到後來,還刮了刮臉。

  沈玨抬頭看著屋頂,嘟囔道:「誰搶了你哩?我比你大三歲哩,個頭都高了一截,飯量也大,還不能多吃一口?」

  瞧著這兩人為了一口核桃沾引發的口水官司,旁人幾個人都面面相覷,深感無力。

  沈玨還真是不長記性,他因嗜甜常常牙疼,被家裡管著不叫吃糖,自己牙疼的厲害時也賭咒發誓再不吃糖,如今卻藉著何泰之的光又開始吃甜的。

  前日還在何泰之跟前裝望族公子架勢,這才兩日功夫,怎就原形畢露?

  沈玨與何泰之還在糾結那一口核桃蘸,沈瑞與沈寶、沈琴幾個則說起下午將去宗房赴宴之事。

  二房大太太雖只請了各房頭嫡支,又不是祭祀之時,可這是六十年來沈族九房宗親首次齊聚,意義非凡。

  二房連墳塋地都在京城另設,早已同松江本家井水不犯河水意思,可如今二房絕嗣,情況有變。不管二房擇了誰做嗣子,二房與松江本家的關係都撕巴不開。

  想到嗣子之事,沈寶與沈琴兩個都望向沈玨與沈瑞。兩個房頭的長輩已經說了,二房大太太最後可能擇的人選就是沈玨與沈瑞,囑咐他們多與兩個族兄弟交好。

  「琰大哥與琇二哥呢?」沈琴的心裡,卻不知為何想起那兩人:「那兩個才是二房老太爺親曾孫。」

  要是按照血緣遠近來說,不是當從沈琰、沈琇兄弟兩個中擇嗣麼?只因他們這一支不在族譜上,就沒有了資格。可是正如沈琇所說,他們才是二房嫡裔,其他房頭多是遠堂族親。

  忽然之間,原本鬧呼呼學堂,立時就安靜下來。

  沈玨與何泰之察覺不對,不再爭論。

  眾學子都望向門口,門口一神情消瘦的少年,拄著枴杖站在那裡,眼睛正定定地望向何泰之。

  何泰之被盯得打了個哆嗦,往沈玨身後避了避,小聲問道:「玨表哥,這是哪個?我沒見過他,怎就得罪了他,眼神恁怕人?」

  沈玨將身子挪了挪,將何泰之遮住,皺眉看著門口。

  沈琴看著少年腋窩下拄的枴杖,面上閃過愧疚之色,上前幾步,欲攙扶道:「琇二哥怎來了?大夫不是囑咐臥床休養三個月?」

  來人正是沈琇,依舊是一席紅衣。不過平素豐神俊朗模樣,因清減顯得有些病弱;眉眼問尖刻,也淡了許多,像是一下子長大幾歲。只有一雙丹風眼,依舊帶了幾分神采,使得他頹廢中,依舊風姿不減,相貌俊秀得驚人。

  沈琇沖沈琴點頭致意,卻沒有接受他的攙扶,自己挪動走枴杖,直直地走到沈玨跟前,看著他身後探出頭的何泰之,道:「你就是二房大太太的外甥?」

  何泰之聽著沈琴方才稱呼,曉得眼前這不良於行的俊秀少年也是沈族子弟,心中懼意便去了,挪步出來道:「正是小弟,不知仁兄何人?」

  人都有愛美之心,何況這俊秀少年身體又有不全之處,白是容易引得人心軟。

  沈琇默了半響,方沉聲道:「我亦姓沈,家祖為沈家二房出婦子……請尊駕代我兄弟陳情與二房大太太尊前,祖父、父親漂泊異鄉多年,唸唸不忘的就是落葉歸根,只因無名無分,至今不能入土為安。懇請二房長輩仁愛,允我祖父這一支以庶房歸宗……」

  這是沈琇第一次在外人跟前承認自己兄弟兩個出婦子後裔身份,並沒有他想想中的那麼艱難。

  就在這二房選嗣的傳言沸沸揚揚時,沈琰、沈琇兄弟本不好露面。可瞧著白氏不死心的模樣,兄弟兩個都戰戰兢兢,生怕一個看不住白氏做出點什麼。

  如今參合擇嗣之事,且不說會不會引得二房幾位老爺想起宿怨,就是一心惦記推自家子弟為嗣子三房與九房那兩個,也要生生得罪。還有最有可能出嗣子的宗房,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

  他們母子三人得以還鄉,立足松江,本就受了宗房大老爺的照顧與三房庇護。要是將這兩處都得罪,以後日子怎麼過?

  與其讓白氏上竄下跳,將那幾個房頭都得罪了,還不若他們兄弟亮明車馬,早日搭上二房大太太。他們倒沒有奢望過二房會點頭讓他們父祖歸宗,不過是想要早日得一句拒絕,也讓其他人明明白白地曉得,他們兄弟無力也無資格去爭那個嗣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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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19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薈萃一堂(一)

  直到看著沈舉人上了馬車,沈瑞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前往宗房赴宴的,確實只有他們父子二人,沒有張老安人,也沒有沈瑾。對於這個結果,沈瑞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二房大太太身份顯貴,固然各房頭都要捧著,可有孫氏舊事在前,四房即便湊過去也落不下好。倒是沈瑾,沈舉人提也沒提一句,看來是真的因鄭氏之事遷怒沈瑾。

  沈舉人在車上坐定,黑著一張臉,瞪著沈瑞道:「磨蹭甚哩?還不上車來。」

  沈瑞應了一聲,也上馬車。

  車簾撂下,馬車緩緩前行,沈舉人耷拉著眼皮,道:「前幾日廟會上二哥見過宗房大太太?她可對你說甚了沒有?」

  沈瑞搖了搖頭:「不曾說什麼。後來見了鴻大嬸子,滄大伯娘倒是與鴻大嬸子說話的時候多。」

  沈舉人輕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他使人打聽了一上午,得的消息也不過是二房大太太見過族中幾個少年,給了一模一樣的表禮,並未同沈瑞單獨說話。不過因心中驚異不定,到底忍不住開口再次確認一回。

  或許徐氏當年送嫁只是面子情,否則這二十多年也沒見孫氏與京城有往來。

  不過到底有些忐忑,沈舉人心中不由埋怨上張老安人。

  張老安人是長輩,見見二房大太太又能如何?即便二房大太太心中生怨,還能當眾對族中長輩無禮?

  如今張老安人病遁,沈舉人即便不安,也只能硬著頭皮赴宴,否則如此宗親齊聚的場合,四房卻沒人露面,也惹人非議。

  想到二房絕嗣之事,沈舉人眼神微閃,看著沈瑞:「二哥與玨哥交好?」

  沈瑞點了點頭,這並不是秘密。回來這大半月以來,沈瑞與沈玨兩個雖不至於形影不離,可也常湊到一塊。

  沈玨雖偶有驕縱,可到底是族長太爺教導出來的,並不惹人生厭,又有一副軟心腸。

  沈舉人稍加思量,又問道:「玨哥在學堂裡功課如何?可提了明年縣試下場之事?」

  「雖不算勤勉,可勝在天資不凡,經書都已背熟吃透,已定下明年應縣試。」沈瑞不知沈舉人作甚開始留心沈玨,不過這問的並非什麼不能說的,便如實回道。

  沈舉人點點頭,又沉默下來。

  沈瑞亦不開口,耳邊便只有車輪滾動的聲音。

  沈氏族人聚族而居,四房與宗房的距離並不算遠。

  馬車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沒等馬車停穩,便有門房看見,往裡通稟。

  等沈瑞下了馬車,宗房二哥沈珺帶著沈玨出來相迎。

  沈珺上前,親自扶了沈舉人下了馬車。

  沈舉人問道:「都哪房來了?」

  「三房、六房、九房都到了。」沈珺回道。

  「三房老太爺這早就來了?」沈舉人有些意外。六房當家沈琪輩分最低,早來一步還說的過去;九房破落戶,太爺愛鑽營;這三房作甚這般慇勤?

  平素裡三房老太爺自持輩分,族中有什麼公議之事,都是姍姍來遲。

  沈珺點點頭,神情頗為微妙:「三房是頭一個到的,嫡脈閤家齊至。」

  沈舉人聽了,曉得沈珺為何如此神情。

  三房老太爺在世,早年長子病故後,怕其他兒子壓著長房孫子們,曾分過一次家;等到長房沈湖等四孫長大,並沒有分家,還是一處過活,如此嫡曾孫、庶曾孫輩兄弟十數人,元孫也有幾個。加上女眷與未出閣的小娘子,嫡脈齊至的話,得坐十來輛馬車。

  同三房相比,四房只來父子兩個,人丁太過單薄。

  沈珺望瞭望沈舉人身後,好奇道:「源大叔怎就帶了瑞哥一個?叔祖母與瑾哥呢?」

  沈玨同沈舉人見了禮後,便將沈瑞叫到一邊,此時事也正壓低音量,小聲問這個:「老安人同你大哥怎沒來?可是曉得滄大嬸子身份,嚇到了,心虛不敢來?」

  雖說二房幾位老爺不在,只有大太太一人來此,發的帖子也只是宴請各房嫡脈,可是收了請帖的各房宗親,即便不是閤家齊備,也多是差不多。

  倒不全是巴結與奉承緣故,也不是眼皮子淺為了圖一份表禮,而是二房三太爺搬走後,二房首次有人回鄉,也有兩下認親之意思。

  似四房這樣就父子兩人赴宴,看著委實太單薄些。不過像三房老太爺那般勞師動眾,則又有些喧賓奪主之嫌。

  沈瑞搖搖頭,亦小聲道:「老安人那裡不好說,大哥那裡……課業要緊,我們老爺並未使人去叫,應不知宴客消息。」

  沈玨聽了,嗤笑道:「是怕耽擱你大哥讀書,還是怕滄大嬸子因三年前之事遷怒你大哥?源大叔這心偏的真是沒邊了……」

  說話功夫,後頭又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沈玨認出五房馬車,對沈珺道:「二哥,是五房馬車!」

  沈珺見了,便道:「你引了源大叔進去,我去迎鴻大叔他們。」

  沈舉人先時同宗房關係親近,常來常往,聞言便擺擺手道:「你們兄弟且留下迎客,我自己過去便是。」

  沈瑞本想留下,迎一迎五房等人,可眼見沈舉人瞪著自己,便抬腿老實跟上。

  沈珺亦不敢輕慢,忙吩咐旁邊管家引路。

  宗房老宅,還是當年沈學士舊居,是按照五品官住宅營造。

  正門三問三架,堂廳是五問七架。

正堂中間三問敞廳,北牆是一面雕花木板,前面是一架八尺闊、五尺高的描金大理石屏風,上面是壽山福海橫波圖。

  屏風前,設一張退光黑漆方桌,上面擺了一對紅銅獸爐,香煙繚繚。兩側是一對交椅,上面鋪陳半新不舊錦繡坐墊;東西對列四對交椅,中間是方幾隔斷,交椅上面亦是同樣鋪陳。靠著東西隔牆邊,又貼牆各陳交椅八把。

  因宗房一脈始終為族長,常有宗親聚會宴飲,便在五問正堂後,又接了五問後堂。中間用八仙過海的雕花木板隔開,只留下一個月洞門,趕上大祭宴飲時,酒席就擺在後堂。

  後堂出去,就是中廳前天井。

  宗親宴飲時,各房官客之席在後堂,女眷之席開在中廳,既闔族同慶,又不至讓男女混坐。

  沈瑞隨著沈舉人到敞廳時,族長太爺正陪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說話。

  三房老太爺坐了東邊客位首位,九太爺坐在其下首。族長太爺雖輩分比三房老太爺低,可依是穩坐上首主坐,並未到客坐相陪。

  三房沈湖與九房沈璐並未列正客位,而是坐在東牆邊那排椅子上,宗房大老爺在作陪。另有幾個中年人,長相與沈湖相似,應是沈湖的三個兄弟。

  再看玉字輩兄弟,除了九房沈璐外,就只有六房沈琪有座,他坐的是正客位的次末位。其他玉字輩子孫,不管是成丁,還是沒成丁的,都是站位。即便屋子裡還空著十來把椅子,也沒有人踰越。

  沈瑞掃了一眼,心中有數。

  這座位排列,除了長幼尊卑之外,還有兼顧各房頭。中間正客位的八把椅子,應該只有各房當家人坐的。三房與九房如今房長雖是沈湖與沈璐,可因兩位族老來了,他們就要退後一步。

  二房沒有官客在松江,否則以沈琪輩分,應該坐末位。

  沈瑞跟著沈舉人,上前見了一圈禮。

  三房老太爺與九太爺對沈瑞都極為親熱,跟看親孫子似大。

  三老太爺滿臉慈愛,感慨道:「瑞哥越來越像源大娘子,只是你是男人,到底當剛性些,切不可學你娘性子綿軟。要知道,你才是四房唯一嫡子,以後四房還要靠你傳承下去。」

  九太爺也跟著說道:「就是哩!各房頭都是嫡血傳家,沾了個庶字就混了血脈,四房自也不好亂了嫡庶。假嫡非嫡,沒有孽庶掌家頂門的道理!」

  三老太爺聽了第一句時還點頭,聽到後頭臉色不由得發青。

  沈家內四房裡,三房是沈度庶子一脈,九太爺這話,可是將三房老太爺也罵進去。

  三老太爺怒道:「庶支怎就混了血脈?難道老朽活了七八十年,今日倒成了雜種?」

  九房太爺訕訕道:「吉大叔,侄兒不是這個意思。」

  沈舉人在旁,面上也難看。

  沈瑾記名嫡子,是孫氏遺命,這兩個老頭子夾槍帶棒、重提舊事,所為何來?口口聲聲說沈瑞是四房唯一嫡血,這是怕四房去爭嗣子?

  這二老還真是可笑之極,二房擇嗣,首選宗房,又哪裡有三房、九房的事?宗房還沒提防四房,他們兩家倒是先著急上。

  這邊兩個老爺子沒等吵起來,沈珺兄弟引著五房沈鴻父子進來,這父子二人,跟沈舉人父子方才你一般,又是一圈請安見禮。

  沈舉人已經落座,就是與九房太爺相對的西數第二把椅子。西邊首位留著,應該是留給八房老太爺。

  沈鴻見了禮罷,則是在九房太爺下首落座,沈湖、沈璐、沈琪等早已起身,又過來見了沈舉人與沈鴻,方又各自落座。

  少一時,七房、八房到了,族長太爺得了消息,領了宗房大老爺親自出迎。

  八房老太爺已下了馬車,身邊除了七房沈溧、八房沈流,後邊還跟著幾個嫡曾孫。

  這邊剛將八房老太爺等人迎進中堂,宗房大門外就又來了一輛馬車。

  看著馬車上下來的人,門房管事剛想要進去通稟,就被叫了回來。

  來的正是二老爺夫婦,二老爺下了馬車,還有些猶豫。二太太屈氏低聲念叨了兩句,夫妻兩個方進了大門。

  三問敞廳,五代同堂,擠得滿滿登登。

  族長太爺便請幾位族老移步東稍問,又吩咐曾孫小桐哥帶了木字輩去了西稍問,敞廳上方鬆快些。

  各房當家人,序齒輩分重新落座,宗房大老爺坐在客位首位陪客。

族長太爺不在,他這宗子身份,在族中不亞於各房房長。

  水字輩其他幾位叔伯,也在後面一排椅子上坐了,玉字輩中的年長者,序齒也多有了座位,只有幾個年幼的沒有撈到座,去西稍問尋各家侄子耍去。

  敞廳上二十六把椅子,只空著主位上的兩把,坐滿了二十四人,加上東稍問的族長太爺與三位族老,西稍問的十多個六歲以上童子,這就有四十多人。

  這還只是各房嫡支宗親小宴,等到正經宗親大宴時,要設在祠堂,否則壓根擺不開那麼多席面。沈氏一族子孫繁茂,可見一斑。

  按輩分來說,二房大太太既來本家省親,當主動去拜見各房族老長輩。如此一個帖子,就將各房頭請來,委實託大。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老太爺因由所圖,並無不滿;八房老太爺卻有些不快,若不是看在曾孫沈寶份上,今日本不想來。

  眼見著各房頭齊至,二房大太太還沒動靜,八房老太爺不耐煩道:「帖子收了,人也來了,怎地徐氏還不露面?難道要讓咱們做叔祖的,去與她孫媳輩的見禮?」

  他這般說辭,並非不避男女大嫌,實是各族老的年紀年輕的也是古稀,稍長的也是耄耋之壽,徐氏也是五旬婦人,已經到了無需避嫌的年紀。

  族長太爺聽了,也有些皺眉,伸手喚了個小廝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

  少一時,小廝過來回道:「二房大太太回來了,正往客房換衣裳,說稍後便來拜見幾位族老。」

  聽了這話,不僅八房老太爺越發不快,連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臉色也不好。

  三房老太爺冷哼道:「不是徐氏發的帖子麼?客人都來了,她不說出迎,反倒出門去了?」

  九房太爺也不滿:「即便是三品誥命,未免也太託大,恁地不知規矩。」

  族長太爺面上倒是淡淡的,道:「徐氏一早出城去了,去拜祭孫氏。」

  八房老太爺依是皺眉,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神色訕訕。

  三房老太爺眼神閃了閃,摸著鬍子道:「既是拜祭孫氏,怎自己個兒去了,也沒帶上瑞哥?是不是瑞哥有甚不妥當處,惹了徐氏不喜?」

  族長太爺看了他一眼:「不是自己去了,請了五房大娘子作陪。」

  東院客房裡,徐氏淨了面,依舊眼圈泛紅。

  郭氏在旁見了,勸道:「滄大嫂子勿要太傷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有滄大嫂子照拂,瑞哥也算是苦盡甘來。」

  徐氏嘆氣道:「是我來的晚了,這瑞哥受了這些個委屈,不怪孩子心冷……只是我瞧著瑞哥是個有主意的,怕不會樂於隨我進京,還得請弟婦幫我勸一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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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1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薈萃一堂(二)

  因族長太爺使人催促,宗房大太太早使人留心客院這邊消息,曉得徐氏回來,立時低聲吩咐次媳待客,自己移步到客院來。
 
  徐氏已經與郭氏說完話,便隨宗房大太太去前廳東稍間,與各位族老見禮。
 
  八房老太爺什麼也沒說,只吩咐人上了表禮。不管徐氏什麼身份,年歲幾何,都是族孫媳婦。
 
  禮數到了,便也是了。至於能不能與二房結下善緣,無須強求,兒孫自有兒孫福。
 
  三房老太爺滿臉溫煦,倒問了好幾句,問徐氏何時從京中動身,在蘇州待了幾日,蘇州還有幾門姻親,云云。
 
  九房太爺見三房老太爺絮絮叨叨個沒完,有些著急,便插嘴道:「珞哥怎說去就去了?前年他中舉消息傳回來,我還叫小子們去放了一串炮仗!理哥也真是,他在京中,也不回往族裡報個信!」 屋子裡立時冷場。 三房老太爺瞪了九房太爺一眼,也唏噓道:「隋深不壽,慧極必傷。珞哥是個好孩子,是沈家沒福氣留住他,只盼著他能轉生到好人家……」
 
  八房老太爺與三房老太爺都曾歷過失子之痛,儘管時隔多年,可想到己身,兩位老人家心裡也悶悶的。
 
  三房老太爺為了三房以後前景,本想要舍了最器重的曾孫沈珠給二房做嗣子,孫子沈湖也贊同,可沈珠本人卻反對。為了這個沈珠已經絕食兩日,三房老太爺只當他小孩子倔強不聽話,要給他個教訓。現在提及沈珞夭折之事,三房老太爺生出幾分不捨,對於過繼之事有些意興闌珊。
 
  九房太爺也一時無語,他兒子也沒了。要是真能轉世投胎,那也該長大成人。可逝者已矣,總要看顧活著的人。要不然他們這幾個老不死硬撐著,為了何來?不還是想要多給孫輩、曾孫輩保駕護航幾年?
 
  見眾人都靜默,九房太爺便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們夫妻若是年輕幾歲,我們這些老的只會勸你賢惠些,多納幾房妾求子;可你們如今也不年輕,珞哥又沒站住,這子嗣之事可不好再拖。」
 
  身為宗族長輩,九房太爺有資格這樣說,可是如此直白,聽著到底刺耳。
 
  徐氏不見惱色,反而點點頭道:「我家老爺也是這樣說,只是京城離松江千里之遙,我家老爺又是職官不得輕離,委實不知族中子弟良莠。」
 
  見她送了。風,九房太爺只覺得精神一震,直了直腰身道:「你這次省親,不是正好見見你侄兒們?這擇嗣可需鄭重,守重人品。最要那孝順本分的孩子,往後才能少操心。不是老朽自誇,我家琳哥,最是個惇厚老實、孝順知禮的好孩子。」
 
  族長太爺與八房老太爺還在尋思琳哥是哪個三房老太爺已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惇厚老實,那是愚笨好不好?十四歲,還混在蒙童班,別無所長,一點也沒讀書天分,九房太爺也敢奢想讓他做侍郎家嗣子?不過九房子孫確實拿不出手,這琳哥也就勝在老實聽話上。不過聽得是九房太爺與胞兄沈璐的話,要是真去做了二房嗣子,那二房與九房往後可就扯不清。
 
  徐氏只笑著聽了,聽完還應和道:「是麼,那一會兒妾身可要留意看看。」
 
  三房老太爺見狀,不免又有些心動,道:「我家九哥十七,今年已過了院試,得了功名,如今正預備明年鄉試。」
 
  「十七歲就過院試,可真是難得!」徐氏亦讚道。
 
  族長太爺見徐氏做派,倒是有些糊塗。不是已經決定帶沈瑞北上?又透出這話鋒是什麼意思?
 
  宗房大太太在旁,心情頗為複雜,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或許正如丈夫所說,幼子要是能過繼二房,以後前程上就有二房提挈看顧,即便不能大富大貴,日子也比家裡過的好。她本以為徐氏即便真的擇選嗣子,也是首選失母又與其有淵源的沈瑞,沒想到徐氏也會留心其他人選。
 
  九房太爺興致勃勃,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叫孫子趕緊來見徐氏。
 
  不過徐氏與各房老爺尚未見面,還輪不到小一輩請安,九房太爺便對族長太爺道:「是不是該讓各房當家人與水字輩的進來認親?」
 
  族長太爺點頭稱是,打發人出去傳話。
 
  少一時,宗房大老爺為首,引著各房當家人與其他四位水字輩的老爺進來。
 
  看到宗房二老爺沈江赫然在列,族長太爺的眼中多了寒意,強忍了方沒有變了臉色。
 
  水字輩的十位老爺中,除了宗房兩位老爺是大伯外,其他都是小叔。
 
  在宗房大太太介紹下,徐氏先給兩位大伯執禮,隨後又見過諸族叔。雖說在與沈舉人見禮的時候她多看了一眼,可也沒有說旁人。
 
  等到諸位老爺都退出去,再進來的才是玉字輩,先是沈琪與沈璐兩個房長單獨來拜見,隨後進來的卻是沈瑁、沈玨兄弟。
 
  看來宗房大老爺是按照房頭,依次叫玉字輩子侄進來請安,沈瑁、沈玨兄弟是宗房子孫排在兩位房長後倒也說的過去。
 
  不過到底有些惹眼,除了八房老太爺不干己事之外,其他幾位族老臉色都有些難看。
 
  徐氏卻頗為喜愛沈玨,待兩人請了安後,招手將他叫到跟前:「嬸娘借了你家地方待客,倒是煩勞你爹娘,聽說你方才隨著你二哥迎客,跟著受累了?」
 
  「沒有沒有,都是二哥張羅,侄兒就跟著後頭跑跑腿,並未受累。」沈玨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靦腆道。
 
  「好孩子,倒是不貪功。」徐氏笑道。
 
  見徐氏如此,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望向沈玨的目光,開始射刀子。
 
  沈玨只覺得被瞪得頭皮發麻,疑惑地望向二老,面上帶出幾分無辜來。瞧那樣子,就要開口問這兩個作甚盯著他。
 
  族長太爺見狀,哭笑不得,忙擺擺手道:「還不快下去,莫要耽擱了其他人來給嬸娘請安!」
 
  沈玨這才閉嘴,老實地跟著沈瑁退了下去。
 
  宗房大太太坐在徐氏身邊,見幼子一個眼風都沒有給自己,說不出是氣惱還是傷心,臉色也淡了下來。
 
  再進來的,就是呼呼啦啦一群人。
 
  三房的嫡曾孫庶曾孫都在這裡,足有十幾人,年長的二十出頭,年幼的便只有六、七歲,足足排了兩排。沈珠在其中,確實鶴立雞群,一眼便讓人注意到。
 
  宗房大太太倒是博聞強記,對於隔房的子侄輩,都能叫得上名字,——給徐氏介紹到。
 
  因三房老太爺方才盛讚了沈珠,徐氏見了眾人後,便獨留下沈珠,問了幾句家常。
 
  沈珠垂著眼簾,中規中矩地答了,神色之間卻不親近。
 
  三房老太爺瞪著寶貝曾孫子,急得要跺腳。
 
  沈珠卻至始至終沒有抬頭,也沒有半點歡喜。
 
  九房太爺見狀,不由嗤了一聲。作甚清高模樣?難道還以為嗣子非你不可?如此在長輩面前撂臉,太不懂事。
 
  徐氏見狀只是笑笑,並無計較之意。
 
  三房老太爺長吁了一口氣,學著族長太爺,開口叫沈珠退下。 再進來的,正是沈瑞。 雖說幾日前,徐氏已經與沈瑞見過,此回已經是第二次相見,可徐氏依舊是看了沈瑞好一會兒,嘆氣道:「瑞哥眉眼,真是與你娘一般模樣……」
 
  沈瑞無法接話,便唯有默默。可幾位族老目光爍爍,實是盯得人難受,使得他忍不住往上首掃了一眼。
 
  三老太爺面上掛著笑,可眼神冰寒;九房太爺耷拉著眼皮,直接黑臉;族長太爺與八房老太爺看著嚴肅,不過看人的眼神倒是暖的。
 
  就聽徐氏接著說道:「你娘是我帶大的,她雖不姓徐,可我心裡當她同親妹妹一般無二。只是沒想到她去的這麼早,不過幸而留下你這點骨血。你外祖父福地在京城,你以前年紀小不好與你提這個。如今你已經十二,是不是也當代你娘去拜祭一二?」
 
  沈瑞還是頭一回聽到此事,不由意外:「侄兒外祖父不是溫州人氏麼?福地怎在京城?」
 
  徐氏溫煦道:「孫家太爺生前與我家太爺是八拜之交,因太爺定居京城,孫家太爺也移居京城,後來兩位老人便一起選的福地。你娘嫁的遠,這些年都我同我們老爺在打理孫太爺福地。只是我們畢竟不是孫太爺後人,你也當代你娘去盡盡孝。想來老人家地下有知,也盼著見一見唯一的血脈後人。」 沈瑞聞言,眉頭微蹙。 雖不知曉徐氏用意,可顯而易見想要帶自己去京城,還不容他拒絕,方將已故孫太爺都抬出來。
 
  沈瑞唸唸不忘去京城,可卻不願以這種被勉強的方式。畢竟這不是尋常做客,明年二月就是縣試之期,要是進京,童子試就要耽擱一年,說不定還要被捲到二房擇嗣的麻煩中。
 
  偏生孝道之下,他又不好回絕,便有些怏怏。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見徐氏親近沈瑞,開始是忌憚,後來則是傻眼。
 
  孫夢生與二房三太爺的交情這麼好,孫氏又成了徐氏帶大的,那對於他們這些三年前「趁火打劫」的族親,真的就不記仇?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有些坐不住。
 
  徐氏卻恍若未見,又依次見了剩下幾房子弟,那日酒樓裡見過的沈全、沈琴、沈寶幾個都留下問話;對於九房太爺提過的琳哥,徐氏也留下,敘了家常。
 
  到了木字輩,徐氏則是一道見了,並未仔細問詢。
 
  等孩子們都下去,徐氏說了一句話,叫幾位族老統統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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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1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薈萃一堂(三)

  「族長太爺與諸位族老,年節將近,妾身回蘇州後也要準備返京,想要邀各房侄兒進京做客,不知幾位長輩可應允?」徐氏緩緩說道。

  「邀各房子侄進京?」族長太爺看著徐氏,神情凝重,滿臉不讚同。

  沒有人會將這個看成是尋常邀請,在現下二房三兄弟無嗣的情況下。身為一族之長,族長太爺想的深遠,委實不願各房頭為了二房過嗣之事起了嫌隙。

  沈家九房傳承幾代,本就因出了服親親緣漸遠,關係不那麼緊密,要是再為了過嗣之事鬧起來,就要成一盤散沙。

  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卻是意外之喜。

  見著方才徐氏架勢,顯然與已故孫氏極為親厚,那要因舊事是遷怒到三房、九房身上,別說是承嗣,怕是以後都要小心被壓制。兩位老爺子正不安,就聽了徐氏這話,如何能不欣喜。

  見族長太爺有阻攔之意,三房老太爺忙開口道:「小哥們都沒見過二房幾位叔伯、叔伯母,早當上京請安。如今隨

著侄孫媳婦過去,倒也便宜。」

  九房太爺亦迫不及待地開口:「侄媳婦,我那孫兒琳哥可也去?」

  方才各房子弟進來請安時,每房頭徐氏都留人說話,不能說被留下子弟個個芝蘭玉樹般出彩,不過相比之下,沈琳確實平庸了些。

  徐氏輕笑道:「琳哥確實如太爺所贊,是個惇厚本分的孩子,甚好。」

  九房太爺立時歡喜,眼神閃了閃,掃了一眼族長太爺:「就算要安排小哥們進京給叔伯請安,也不用去那麼多哩。眼看就要過年,總不好讓小哥們鬧哄哄的吵了你們。我看年長的幾個去便是了,年紀小的那幾個,出門家裡也不放心哩。」

  族長太爺穩重如山,只做未聽見。宗房大太太坐在旁邊不動聲色,心裡卻亂作一團,不知該為九房太爺的話鬆了口氣,還是該埋怨九房太爺倚老賣老不要臉。

  三房老太爺知曉這是針對沈玨,心裡思量一下,被徐氏留心少年中,也就數沈瑞、沈玨兩個對孫子的威脅大,便跟著應和道:「是哩,是哩……小哥們都沒出過門,就是瑞哥那裡,即便要去京城祭掃,也不差這兩、三年,還是等他略大些,拖家帶口的說不定孫太爺地下見了也歡喜。」

  徐氏淡笑聽二老講完,沒有應答之意,而是對族長太爺道:「族中這一輩子弟,成才者多。在京幾位族侄,我們老爺都見過,對於年歲小的這些品性資質,我們老爺也曾打聽過。只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些大事,不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主。還有我家二叔、三叔那裡,皆膝下荒涼,想來也樂意見一見族中小輩。」

  徐氏這句話說完,不僅三房老太爺與九房太爺都豎起耳朵,連八房老太爺與族長太爺等也跟著意外。

  這話中之意,可是直言選嗣之事,並且還有三個房頭各選一人之意。

  雖早就曉得二房要擇嗣,可大家都以為他們既兄弟共居,之前又只有一根獨苗,這次選嗣多半也是選一個,誰想到徐氏卻是這個意思。

  一時之間,大家心思各異。

  二房三位老爺,老大為戶部侍郎,老二為翰林侍講學士,沈三為舉人。看似三兄弟成就各異、門第天差地別,可二房人丁單薄,即便真的被過到二老爺、三老爺膝下,沈滄這個大伯對侄子還能不提挈照顧?

  別說本就存了念頭的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越發心熱,就是原本冷眼旁觀的八房太爺都怦然心動。

  八房沈流如今也不過是舉人門第,兒子卻有六個。沈寶雖為嫡子,可上有嫡兄,下有嫡出幼弟,排行在中間,素來不得父母看重。他雖在書畫上頗有天賦,八房太爺也頃身相授,可在書法字畫上,本就當博采眾家之長,再從自己找到適合自己的技藝。

  沈流一心想要走科舉之路,對於兒子們教導也是以讀書舉業為主,對於沈寶「不務正業」本就不喜。若不是有老太爺支持,他早就要讓兒子收心苦讀。如此之下,哪裡會用心給沈寶擇師。沈寶不俗天賦,可至到前些日子才終於有了老師傳承,正是為這個緣故。

  二房三位老爺情形,八房老太爺也大致曉得。

  大老爺沈滄二甲進士出身,如今在正三品戶部左侍郎位上多年,極有可能再進一步;二老爺沈洲亦是二甲進士出身,差一點就是三鼎甲,為二甲傳臚,後為庶吉士,散館後就一直為翰林官,如今為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學士;三老爺身體不好,只參加一次鄉試,得了舉人功名後便沒有再下場。不過根據傳到松江的消息,三老爺之才並不亞於其兩位兄長,只因被身體拖累,才沒有更進一步。

  大老爺、二老爺都在官場,定也會擇讀書資質好的孩子為嗣子,卻是不知三老爺會如何。

  宗房大太太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忑忑,心中猶疑不定,心裡彷彿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道:「五哥要是被大老爺、二老爺選上,即便不是親生,可身為傳承血脈的嗣子,也能得盡照拂疼寵。」另一個道:「若是大老爺、二老爺還罷,要是被三老爺看上,可怎麼好?三老爺自己就是病秧子,哪裡有精力教導嗣子?五哥本就性子散漫,要是沒長輩盯著,怕是會耽擱了。」

  族長太爺原本懸著的心卻跟著放下,並不是人人都舍得將自己子孫過給旁人,要是三房選三個嗣子的話,那相爭應會小許多。

  看著旁邊神思不屬的宗房大太太一眼,族長太爺心中輕哼一聲,倒是沒有再反對徐氏提議的意思。

  不過有些事情早點問清楚好,省的各房頭人心不穩,平添事端,族長太爺便道:「攜哪幾個子弟進京,侄媳婦可是有定奪?」

  徐氏便道:「沈家九房本休戚相連,妾身之意,便一家一個侄兒。若是年紀大的,有課業功名在,不好耽擱學業;要是年紀尚幼,正如兩位族老所言爹娘也舍不得走遠路。太爺您看,就妾身方才留下的那幾個小哥如何?」

  方才徐氏留下的沈家子弟,為宗房沈玨、三房沈珠、四房沈瑞、五房沈全、七房沈琴、八房沈寶和九房沈琳。

  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忌憚沈玨、沈玨兩個,可生怕節外生枝,也不好說什麼。

  族長太爺道:「落下了六房。」

  「琪哥沒有嫡兄弟,旁枝庶房子弟這次便罷了。」徐氏輕聲道。

  聽了這話,眾族老都點點頭,沒有異議。

  畢竟這干係擇嗣之事,自然是以嫡血為主。要是二房真有心從旁枝庶房子弟擇人,那也不用去其他房頭選人,二房嫡支雖血脈斷絕,庶房也有幾家。

  至於三房祖上是庶出,到底該怎麼論,現下倒無人去計較。

  若是計較三房血脈不純,那五、六、七、八、九房血脈還太遠呢,剩下能擇選嗣子的就只有宗房同四房。

  這被選中七個少年,分屬七房,有族長太爺與三位族老在,直接能做得了其中四房的主。

  族長太爺便道:「五房與七房那裡,侄媳婦你還得問問兩位當家人。」

  至於四房沈舉人,虧待孫氏母子在前,方才進來見禮時,心虛得都不敢抬頭,當不會有那個膽子回絕徐氏提議。且不論三年前是是非非,徐氏抬出了已故孫太爺,又有一個孝字在。

  徐氏點頭道:「太爺說的正是。五房那裡,侄媳已同弟婦提過,弟婦早有心送全哥進京遊歷,如此兩下正便宜;剩下七房叔叔那裡,還得問一句。」

  此話一出,旁人還不會多想,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少不得腹誹一二。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素看著五房人清高,以後他們不會參合此事,沒想到接著郭氏是女眷,同徐氏往來便宜,已經先一步走到大家前頭。

  八房老太爺平素雖當得了兩個房頭的家,可這涉及到出繼骨肉之大事,自不會插手。

  少一時,七房沈溧被單獨請了進來。

  聽徐氏提了欲攜族中子侄進京的話,沈溧愣了半響,方醒過神,面上有些驚疑,求助地望向八房老太爺。

  這同二房結個善緣與讓出一個嫡子給二房,可不是一回事。要知道兒子過繼,以後自己就成了族叔,兩下不相干。骨肉雖非死別,卻是生離。京城同松江又是千里之遙,這如何能捨得?

  八房老太爺見狀,便安撫道:「沈寶也跟著去。他們這個年紀能出去走走見見世面,總是好事。不過是去拜會族中叔伯,即便在京城逗留的日子長些,半年一載也回返了。」

沈溧的心,一下子落地。

  不過是進京,又不是就定了名分,其他房頭那幾個少年,可都是個頂個的出色,自家兒子雖好,可在族兄弟面前也不出彩,哪裡就能選上?真是杞人憂天。

  如今族老們都不反對此事,自己這一房作甚出惡人?

  這般想著,沈溧便道:「且聽滄大嫂子吩咐,只是犬子頑劣,怕是要給滄大嫂子添麻煩了。」

  徐氏讚了兩句沈琴,便又提了請四房沈舉人。

  真如族長太爺所料,待徐氏提及要帶沈瑞進京為孫太爺祭掃之事,原本有些惶惶不安沈舉人立時應下,一點異議都沒有……

  稍問裡,徐氏與族老們已經有了定論,敞廳裡少年們,還不知他們未來一年半載的生活已經被安排好,並且說不得下一步面對的就是人生第一次重大轉折。

  沈瑞一出來,沈玨就察覺他臉色不好,湊了過來,低聲問道:「瑞哥怎哩?」

  沈瑞露出苦笑:「外祖父福地在京城,滄大伯娘要我代母親進京祭掃,明年縣試怕是要耽擱。」

  「耽擱甚哩?」沈玨翻了個白眼:「真是服了你了,能跟著出門還是去京中,你不歡喜還愁悶?難道你就不想六族兄?」

  沈瑞道:「可是我原本打算好的,明年下場縣試、府試,要是去了京裡,倒要耽擱一年。」

  沈玨輕哼一聲道:「你呀,平素看著是個明白人,這回還真是身在局中、關心則亂!即便明年過了縣試、府試又如何?院試不還是得等到後年才開。只要你別將功課丟下,分作兩年考童子試同後年一鼓作氣又有何區別?還是你羨慕何泰之,想要先撈個童生名頭聽聽?」

  沈瑞聞言,醍醐灌頂。

  倒不是沒想到後年院試之事,而是因四房越來越亂,沈舉人又迎娶繼室在即,他想要過了縣試,府試,便往南京尋家學院附學,這才不願意耽擱一年。

  可是去南京也是去,去京城也是去,都能離了四房這泥潭,他又計較什麼?京城有沈玨與王守仁,又能趁機查一查孫家同二房到底什麼淵源,如此隱晦,時隔多年,孫家人都死光了才露出來。

  說到底還是成年人思想作怪,沈瑞對徐氏不提前商量就直接做出帶他北上的決定有些反感。可在徐氏眼中,他只是十二歲孩子,長輩拿主意反而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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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3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薈萃一堂(五)

  徐氏同幾位族老議完正事,便有宗房大太太陪著往中廳見族中女眷去。

  東稍間裡,只剩下幾位族中長者。

  三房老太爺將徐氏提名的七個少年在心裡過了一遍,心裡就踏實。沈珠不管是品貌,還是讀書資質,在七人中都是翹首。

  若是二房三兄弟只過繼一人,那三房老太爺心裡沒底,畢竟有同二房淵源更深的沈瑞在前,還有個年歲身份都比較做嗣子的沈玨在;如今既要過繼三人,那以自家曾孫資質,怎麼都會榜上有名。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等宴後回家好生開解開解,莫要讓沈珠不情不願。否則如此冷著面皮不討喜,二房幾位老爺怎麼會選他?

  九房太爺則是患得患失,要是徹底沒希望,也就死了心;如今自家嫡孫也在進京名單中,資質卻是不出挑,可上可下。

  反而是八房太爺最為淡定,沈寶能選上是好事,選不上也沒什麼,嗣子哪裡是那麼好做的?骨肉生離,即便是為了孩子好前程好,心裡也難捨。

  族長太爺則有些悵然,不是想著到底捨不得自己教養大的嫡孫過繼旁人,而是感嘆像這樣將族中出色子弟跟大白菜似的讓斷嗣小宗挑挑揀揀,歸根結底還是如今二房勢強、宗房勢弱的緣故。

  換做別的家族,若是族長一脈強勢,這些興滅繼絕之事,多是族長一言堂,按照昭穆相當、服親遠近給安排嗣子。

  只是族人畢竟是族人,不是仇人,計較起來也沒意思。

  雖說徐氏一介婦人,如此應對擇嗣之事過於強硬,可各房頭當家人多心甘情願,宗房插嘴反而沒意思。

  且不說徐氏在中廳如何同族中女眷寒暄應酬,沈珺帶了管事,將後堂裡席面已經安好,同宗房大老爺過來,請族長太爺與幾位族老入席。

  後堂裡,共開了六席,族長太爺同三位族老入了首席,宗房大老爺同各房當家人做了次席,宗房二老爺同三房三位水字輩老爺、玉字輩幾位年長成家者坐了次次席。剩下的玉字輩少年、木字輩童子,分坐了三席。

  今日發帖子宴客的雖是徐氏,可她畢竟是女眷,沒有到男席待客道理,便請宗房大老爺父子幫忙待客;她自己則在中廳,同宗房大太太一起招呼各房女眷。

  沈瑞、沈玨、沈寶等人序齒相仿,關係又好,自然就同席而坐。

  沈寶眼見滿堂都是族親,並無外客,便道:「先生同何表弟哩,怎麼還不見?」

  沈玨無奈道:「聽說是滄大嬸子安排,只叫人給客院單獨預備席,並未叫他們過來吃席。」

  沈琴不解道:「又不差那幾個座位,怎還單獨設席?」

  沈玨四下里看了看,道:「許是因今日是沈家族宴。幾位表兄表弟過來,也多不認識,長輩又多,兩下里都不自在。」

  沈寶就有些坐不住,低聲說道:「玨哥,我們快點下了席,去見先生他們啊?」

  沈玨有些猶豫,今日他可是背負任務,要同父兄一道陪客。首席上不用說,有族長太爺在;次席上宗房大老爺在陪客;次次席上,宗房二老爺雖在,可出面陪客的是沈珺,畢竟二老爺已經分家出去,回來宗房也算是客;剩下的三席少年同童子,則都得沈玨看顧。

  「一會兒下席帶你們先過去。」沈玨見沈寶滿臉期待,猶豫過後依是點頭道。都是族兄弟、族侄,又沒有外人在,應該沒人挑理。

  他們這席族兄弟之間其樂融融,沈珠、沈全所在那一席,幾個子弟卻面面相覷,有些冷場。他們的席面,正挨著次席,次席上長輩說話又沒有掩聲。於是,他們就曉得了將有七位族兄弟隨著二房大太太一道進京去拜會二房幾位老爺。他們這張桌子上,就有兩個,三房沈珠同五房沈全。

  沈珠臉色已經黑的能擰出水來,沈全卻渾不在意。父母早就打算叫他去京中遊歷,趁著二房大太太返京隨同前往,也是兩下便宜之事,也能讓父母少操心些。

  沈全壓根就沒想到擇嗣之事會同自己扯上什麼關係,不過卻是曉得沈珠為何不痛快。

  三房老太爺同九房太爺都盯著二房嗣子之位的事,本不是秘密。沈珠向來心高氣傲,在家裡眾星捧月,肯定不願意去巴結二房。

  沈瑞這一桌上,族兄弟之間說著話,便提及沈瑞將隨二房大太太進京之事,引得眾人一陣羨慕。

  沈瑞想起王守仁同沈理兩個,生出幾分期待。對於五百年前的京城,更是充滿好奇。

  沈寶見狀,蠢蠢欲動,問沈瑞道:「瑞哥是跟著去蘇州,還是等大伯娘從蘇州折返在跟著北上?」

  沈瑞想了想蘇州同松江的地理位置,還有徐氏今日大宴族親,道:「應是跟著到蘇州吧,蘇州有運河碼頭。」

沈寶聞言,眼睛一亮:「那……那……那我能不能隨你同何表弟去蘇州?等送了你們登船,我再回來?」

  沈瑞聞言,有些無奈。

  這種小孩子出遠門的事情,不是得先經過家長同意麼?瞧著八房老太爺行事做派,怕是不會願讓曾孫去打擾並不相熟的二房大太太。

沈寶顯然想到這點,神情轉為黯淡,自嘲道:「何表弟頭午不過說句孩子話,我倒是有些當真了。長輩們怎會答應?」

  沈琴見狀,也跟著無奈。

  換做其他房頭的長輩出門,沈寶實是想跟,打聲招呼也能跟去;二房大太太這裡,與各房頭委實是不相熟。即便沈寶現下拜在二房大太太外甥名下,可也不好死皮賴地跟著。畢竟蘇州那裡,只是二房大太太的姻親,並不是二房大太太自己家。

  因為這一小小插曲,席面上始終有些沉悶,沒有熱鬧起來。

  熱菜一道道上來,堂上就安靜下來,只有落筷之聲。

  因惦記帶沈寶去見祝枝山,沈玨用了一碗飯就撂下筷子。眼見沈瑞、沈寶幾個也差不多,他便同同席幾個族兄弟高聲罪,又沈珺打了個招呼,帶了三人去了客院。

  何泰之正同祝允明、魏校同何泰之吃飯,見他們幾個來了,立時歡喜地起身相迎。

  祝允明、魏校兩個,也撂下筷子。

  沈玨見桌子上的飯菜還沒動幾口,忙道:「兩位表兄同何表弟先吃飯,我們先去花廳坐著。」

  祝允明等人也都帶了小廝服侍,便吩咐叫人上茶。

  何泰之心急,吃了兩口飯,便撂下飯碗,跑到花廳與眾人說話。

  「你們宗族大宴熱鬧不熱鬧?」何泰之好奇道。

  何家發跡不過兩代,鄉下雖有兩門老親,可也不過是每年打打秋風,並不怎麼往來。

  沈玨笑著搖頭:「這不過是各房嫡支小聚,只能算是小宴,哪裡能叫宗族大宴?」

  何泰之只曉得一下午前院陸陸續續來了不少馬車,聽說這族宴還分大宴與小宴,便道:「那總共多少人,開了幾席?」

  沈玨在心裡默數了一下人數,道:「曾祖輩、祖父輩四人,叔伯輩十人,族兄弟二十四人,侄子輩七人,臉上宗房上下,總共四十五人,開了六席。」

  何泰之聽了,不免咋舌道:「這麼多人還是小宴?那大宴得開多少席?」

  「四、五十席,反正年末宗族大祭一頓飯,就要用到豚兩頭、雞鴨百隻。」沈玨回答。

  何泰之聽得瞪大眼睛:「你們沈家人真多!」又有些懊惱:「可惜後日我便要隨姨娘離開松江,見識不到這種熱鬧場景。」

  沈寶依依不捨道:「後日你們就走?就不能再待幾日麼?」

  何泰之好奇地看了沈寶一眼,道:「寶表哥怎這麼問?你不是隨我們一道去蘇州麼?」

  「啊?」沈寶驚詫出聲,訕訕道:「何表弟上午不是在說笑?蘇州離松江也不近,怎好說去就去了!」

  何泰之聞言,忍不住笑出聲,視線在沈家諸少年身上轉了一圈,笑道:「表哥們還不知道麼?姨母說攜你們進京做客,今日應該就同各家大人說了。」說罷,又掰著手指道:「你們四位,加上全表哥,還有兩人,總共是七人。」

  這回連沈瑞都跟著意外,他看了一眼沈玨,又看看沈琴、沈寶,實沒想到二房弄出這麼大動靜。他本以為徐氏這回即便是真的來探查嗣子人選,這最終人選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定下。等徐氏看的差不多,回到京城與二房大老爺商議後,方會再敲定最後人選。

  而這個人選,最有可能的就是沈玨。除了遠近親疏還,還有何泰之這幾日對沈玨的親近,話裡話外帶出盼著以後也一起玩耍的意思。

  沈琴、沈寶兩個都有些傻眼,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沈玨卻是歡喜出聲,一把摟了沈瑞肩膀,「哈哈」笑道:「太好了!我能同瑞哥一起去京城了!」

  他個子比沈瑞小半頭,壓得沈瑞身子一趔趄。

  沈琴、沈寶兩個則是被他的動靜鬧得醒了神,沈寶立時笑得開懷,眼睛成了一條縫;沈琴則疑惑道:「若是每房都有子弟跟著進京,我家怎不是我大哥,而是我哩?」

  沈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沈姓少年,得意洋洋道:「我們幾個多大,你大哥多大?年長族兄們,要忙著說親、忙著應試,或是幫長輩們打理庶務,能輕易脫得開身、出得了遠門的也就我們這些半大小子!」

  沈琴想想也是,操著公鴨嗓笑了兩聲:「我還沒出過遠門哩!松江距離京城可不只千里,這回大傢伙是要見大世面了!」

  一時間,氣氛正好,沈瑞看著這些天真爛漫的少年,臉上也帶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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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3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飛遠走(一)

  坐在馬車裡,沈舉人闔眼,耳邊是車輪聲,還有「嗚嗚」風聲。
 
  外頭天已盡黑,颳起北風來,沈舉人心情,如同這陰寒冬日般陰鬱。
 
  雖說在幾位族老前對於徐氏提及攜沈瑞進京之事,他毫不猶豫的答應,可過後一直後悔至今。 對著徐氏,到底有甚心虛的? 夫妻二十餘年,他沒什麼地方對不起孫氏。即便後來沒保住孫氏嫁妝,那也不是他的緣故。四房因此破財,損失亦是不小。
 
  其他房頭進京少年,都是各房嫡次子或嫡幼子,一看就是二房嗣子候選。沈瑞如今名義上嫡次子,可誰不曉得他是四房唯一的真嫡子。
 
  要是徐氏不過是尋藉口攜了沈瑞進京,過後就將他留在京城怎麼辦?
 
  沈舉人一時覺得徐氏「居心叵測」要拐了自己兒子去;一時又覺得自己想多,有沈玨在前面,二房當不會看上沈瑞。 沈舉人心中糾結不已。 雖說心頭偶爾閃過老安人說過的話,可他還是沒有動過將唯一的嫡子過繼他房的念頭。那樣的話,外人不知會怎麼戳他脊樑骨,怕是他要坐實「寵妾滅嫡」的名聲。
 
  沈瑞坐到一旁,那裡會去管沈舉人心中糾結。他向來是個愛未雨綢繆性子,如今進京之事打亂他之前規劃,接下來當思量清楚。
 
  冬喜、柳芽、長壽、柳成四人,長壽同柳成兩個是要跟著的,冬喜同柳芽兩個卻不方便跟著。出門在外,帶了小廝書僮還罷,婢子也跟著,看著就太不像。
 
  在張老安人同沈舉人眼中,這兩婢身契並不在四房,倒是好安置,直接託付給郭氏就行。
 
  跨院本沒什麼值錢東西,細軟冬喜早就收好,到時可以直接帶出來。留下空院子,直接叫小桃小杏看著就行。細算算,他不過回來大半月,除了衣服書箱,也沒有置辦過什麼。
 
  出門行李無需歸置太多,關鍵是銀錢要帶足。三年前隨著王守仁出遠門,沈瑞也是有些經驗。錢帶上幾百文應應急就夠,散碎銀子要多些,主要需要帶的是金子。等到了蘇州或是京城後,在銀店裡兌成銀子花銷也方便。
 
  這父子二人,各想各的,一直到下了馬車,都沒有人開口。
 
  直到進了大門,沈舉人停下腳步,皺眉道:「明日讓管家去給你辦路引,你也吩咐下人將行李收拾起來。東西要預備齊全,莫要等出門後因這等小事煩擾長輩!」
 
  沈瑞垂手聽了,口中應了。
 
  沈舉人見沈瑞這恭敬模樣,心裡直堵。似乎隱隱約約有些印象,這個兒子小時樂意親近自己,每次自己去老安人院子,便往自己身邊湊。自己只覺得他頑劣,怕他被老安人慣壞,每次見了都要訓斥一遭。不知不覺,沈瑞在他面前就只剩下恭敬,不復幼時親熱。
 
  等到孫氏故去,因那頓板子,父子之間越發疏離,甚至他都覺得兒子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這一路糾結,難道就只是為了怕徐氏要沈瑞做嗣子會影響自己名聲?
 
  做了十多年父子,人心都是肉做的。
 
  當年因孫氏十來年不孕,他對嫡子嫡女已經絕望;可對著沈瑾時,也不是不遺憾。嫡支斷絕,庶子承門戶,本就不妥當。
 
  等到孫氏有妊,他也曾患得患失,也暗暗祈禱添個嫡子;等沈瑞「呱呱」落地,他還因得嫡子而歡喜得酩酊大醉。
 
  自家兩個兒子,長子翅膀硬了,越來越有主意;次子越來越老成,對自己這個父親只有恭敬沒有親近。
 
  沈舉人長吁了口氣,原本板得直直的腰身,瞬間彎了下來。
 
  「二房大太太攜你們族兄弟進京,多要牽扯到擇嗣之事……二哥可有甚想頭?」沈舉人躊躇片刻,開口問道。
 
  沈瑞看了沈舉人一眼,搖了搖頭。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離了四房,可也沒有想過去做二房嗣子。
 
  嗣子豈是那麼好做的?孝道、恩義、規矩,稍有一個不到,就渾身不是。
 
  如今二房勢大,族中無人能略其鋒芒。他在四房,身為元嫡之子,有個留有善名的生母在,又可以「狐假虎威」借沈理之勢震懾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即便他們能仗著長輩身份,給自己添堵,可因護著的人多也不會傷筋動骨;對於二房來說,沈理則不夠份量。
 
  要是成了二房嗣子,長輩如何管教都是合乎法理人情,還去哪裡找靠山?
 
  如今可是禮教時代,三綱五常最為緊要。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做兒子的也不容易。
 
  殺人者死有一種情況下例外,那就是父母殺子。
 
  《大明律》上,寫的清清楚楚,尊長打殺卑幼,關係越親近,罪名越輕。
 
  雖說父殺子這樣的極端情況少見,這種擔憂也杞人憂天,可父對子的那種從生到死絕對掌控力卻讓人窒息。
 
  四房這有三年前舊事在,又有孫氏余恩護著,沈舉人這「父綱」在沈瑞跟前振不起來。
 
  到了二房呢?他要做個乖兒子,按照嗣父母安排,過一輩子?
 
  上輩子沈瑞曾在紅學論壇裡看到一種推論,賈赦非賈母親生子,乃嗣子。即便記在賈母名下為嫡長,是榮國府爵位繼承人,可依舊要讓出正房,偏居一隅。否則榮國府長幼不分,往來的四萬八公卻無人覺得不對,就有些說不過去,畢竟越是權貴人家,越是重長幼嫡庶。
 
  賈璉這名義上嫡長孫打理榮國府庶務,卻成了幫二叔管家;王熙風這長房嫡長媳,也要奉承王夫人。
 
  又有賈府規矩,弟弟在哥哥面前極畏懼,如同賈環在賈寶玉面前,戰戰兢兢,並不只是嫡庶之別,還有長幼尊卑。
 
  賈政在賈赦面前卻向來從容,沒有對兄長的恭敬,反而視若無睹。他自己是儒生,嘴上掛著四書五經,對於竊據榮禧堂卻毫無愧疚之心。最大的底氣,不是賈母偏心,而是自身為榮國公親生子。
 
  而賈赦年過半百,身為一家之主,在賈母跟前每每被訓斥的像孫子似的,也不單單是「孝」字壓著。只因他以嗣子身份承爵位,在世人眼中已經佔了大便宜。即便住在偏院,手中沒有管家之權,可因得了爵位,榮國府對他就是仁至義盡。只要他對賈母有一絲不順從,就是「忤逆」;只要對二房有半點排擠,就是「忘恩負義」。
 
  且不說這種推論到底有譜沒譜,可對於嗣子尷尬地位卻是點的明明白白。
 
  民間對於「嗣子」有個約定俗成認知,那就是在嗣父母眼中,嗣子只是嗣子,不是身上的肉就養不熟,永遠都不是親生子。沒有幾家嗣父母會放下身段與嗣子貼心貼肺,多是客客氣氣,他們會將關愛放在嗣孫身上,所謂「嗣子非親子嗣孫為親孫……」。
 
  所謂嗣子,說白了不過是為了繁衍家族血脈,選出的「人種」。
 
  二房門第是高,過繼為嗣子以後在仕途上大有助益,可是去做個「人種」生完兒女給嗣父母養著,自己被當成客人般,一輩子做個像賈赦那樣的孝子,沈瑞還真不稀罕。 沈舉人沒有再說旁的,擺擺手打發沈瑞自去。 沈瑞卻不好先走,直到看著沈舉人往書齋去了,方回了跨院。
 
  剛進了院子,便見北屋點著燈,沈瑞本以為冬喜、柳芽在,卻見冬喜、柳芽兩個從廂房出來。
 
  「二哥,大哥吃了酒過來,說要尋二哥說話,進書房等二哥回來,待了有一陣子。」冬喜道。
 
  柳芽小聲道:「婢子先時送醒酒湯過去,就見大哥坐在書桌前『啪嗒啪嗒』掉眼淚,看著叫人心裡發酸。」
 
  冬喜輕聲道:「是不是鄭姨娘那裡有甚不好?鄭姨娘同老爺在書齋爭吵,惹怒老爺被送出府之事今日在下人中已經傳遍。」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又能有什麼不好?」沈瑞嘆氣道。
 
  沈瑾心裡難受,借酒消愁,估計並不單單為鄭氏,也是為沈舉人昨天對他們母子的絕情。
 
  沈瑞可看的真真的,不管是鄭氏面上的巴掌印,還是沈瑾身上挨的那一腳,力道可都不輕。
 
  沈瑞以為沈瑾既是吃了愁酒,肯定睡過去了,沒想到進書房一瞧,沈瑾睜著眼睛坐在那裡對著燈台走神。
 
  沈瑾臉上淚痕已拭去,只剩下木然。
 
  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他抬起頭來,見是沈瑞,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她走了……」
 
  沈瑞沒有裝傻地問誰走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短暫分別會早日再見的安慰話。
 
  自曉得鄭氏將張氏姊妹這件事上處理這麼決絕,沈瑞便看出鄭氏心生離意,會離開四房,並且感覺她不會再回來了。
 
  但凡給自己留一絲餘地,鄭氏都不會擺明車馬同沈舉人翻臉。
 
  沈瑾只是想要與人傾訴,繼續喃喃說道:「我曉得她哄我,她說等我中了舉,可以去接她一道進京,以後照顧我……可她在哄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卻只能裝不知道……」
 
  沈瑞嘆氣,不管鄭氏到底是善是惡,可對於沈瑾卻是個合格的母親。
 
  她這妾室生母在四房一日,就像世人提醒沈瑾是假嫡,實際是妾生孽庶。只有她走了,沈瑾庶出身份才會漸漸淡化。
 
  這天下做母親的,有幾個能割捨下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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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4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飛遠走(二)

  沈宅,跨院。
  
  因遠行在即,需要準備的事情多,沈瑞便使人往族學請了假,沒有去學裡。沈瑾昨晚就直接回府學,沈瑞都沒來得及與他說離開之事。
  
  「二哥,這些冬衣得帶著,可沒有薄裌衣,到換季時怎好?」冬喜帶了幾個婢子,給沈瑞整理行裝,將衣物收拾了一半,為難道。
  
  沈瑞是入了冬後方除服,新縫衣服裡最薄的也是絲綿裌衣,並沒有春秋衫。可現下啟程去京城,得臘月底方能到,轉年就是開春。
  
  沈瑞笑道:「金銀都備足,還怕沒衣裳穿?別忘了將莊票都給收拾出來給長壽,讓他去錢莊兌出來。」吩咐完,想到得先去隔壁一趟,便離了跨院。
  
  宗房客房,徐氏也正在提及錢莊。
  
  祝允明看著眼前厚厚一疊莊票,翻了一下,一水千兩面值面額,足有百十來張,不由有些傻眼:「姨母,這是多少銀子?」
  
  「十萬兩。」徐氏回道。
  
  祝允明雖也出身仕宦之家,打小錦衣玉食長大,可還真是頭一回見這麼多莊票。也只有蘇松富庶之地,錢莊底氣足,才有這種大額莊票。
  
  「姨母,這都要兌出來?」祝允明問道。
  
  徐氏點點頭道:「我前天使人去錢莊打了招呼,叫那邊預備好金子。明早就要啟程回蘇州,今日就得先取回來。」
  
  祝允明聽說要兌的是金子,不由鬆了一口氣。
  
  十萬兩銀子,就是六千多斤;真要想要取回來,管拉銀子的大車就要先預備七、八輛;兌換成金子,只有六百多斤則便宜許多,一輛馬車就夠了。不過即便是六百多斤黃金,攜帶也不方便,稍有不慎露出風聲出,說不得就要招來匪患。
  
  想著這一行從蘇州過來,除了徐氏身邊侍婢媽媽,還有幾個書僮小廝外,護衛男僕不過六、七人,祝允明便道:「姨母要攜了這一大筆金子離開?是不是請沈家安排些人手護送?」
  
  徐氏搖搖頭道:「很不必,金子不全帶走。你分作兩次取了,三千兩送到沈家五房,交五房大娘子收訖。剩下七千兩運回來,其中五千兩交由宗房大老爺收訖,餘下兩千兩直接帶這邊來。我同這兩家已經打好招呼,你只看著將文契收了就好。」
  
  祝允明見徐氏已安排妥當,便帶了人離了宗房,尊吩咐行事去。
  
  徐氏坐在羅漢榻上,則有些怔忪。
  
  當年孫氏嫁妝就是她幫著張羅置辦,各種產業加起來足有十幾萬兩,另有兩萬壓箱銀。
  
  雖說時下有厚嫁之風,可這份嫁妝別說是嫁到舉人家,即便是嫁到高門顯宦之家,也算豐厚異常。
  
  就是徐氏自己,當年嫁妝除了家具衣物等,大頭不過妝田五十頃,壓箱子三千兩,別院鋪面四處,這在自家九姊妹中,已經是第一人。只因自家老父罷相入獄後,同僚中只有寥寥幾人肯伸以援手,其中就有自己公爹一個,這才許為姻緣,又給她置了雙倍於姊妹的陪嫁。
  
  當年徐氏代孫氏置辦嫁妝時,也被孫太爺的大手筆所震,以為孫太爺是頃家嫁女。直到後來管家,她才知曉同孫太爺家財比起來,孫氏嫁妝不能說是九牛一毛,可也只是小頭。孫太爺在直隸留下的地產,數倍於此。這也是為何後來徐氏得了遺贈卻不敢收下的原因之一。
  
  等孫太爺故去後,依照遺贈,那些產業到了她們夫妻手中,可兩人心中多有不安,總覺得虧了孫氏。可又不好明晃晃地往松江送銀,銀子這東西,有時候多了反而是禍根。
  
  孫氏嫁妝,在松江本以夠惹眼,只因族長太爺護著,才沒人打主意。
  
  因這個緣故,大老爺夫婦商議後,便先將孫太爺這份情記下,想著以後等孫氏有了兒女,就回報她兒女身上。正因如此,大老爺才會知曉孫氏託孤之後,明知會影響家中和睦,還定下過繼嗣子之事。
  
  孫氏成化八年適沈家,距今三十來年。若是她好好經營的話,嫁妝產業出息攢下十萬兩銀子,也不是難事。
  
  可是據徐氏所得消息,孫氏生前一直在做善事,又信釋教,即便自己不曾親往各大寺院燒香拜佛,每年暗地裡往寺廟庵堂裡送的佈施都不是小數,儼然善財童子一般,銀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
  
  換做其他人曉得孫氏此舉,怕是都要罵一聲「敗家婦人」,徐氏想到這裡,卻只有一嘆。
  
  那還是三十多年前,孫氏還養在沈家時。有一年秋天,孫太爺同三太爺去香山郊遊,遇到一個大和尚。那大和尚神神叨叨為孫太爺解命,說他「命犯天煞,六親無靠、四海飄零之命,後又沾宿孽因果,冤魂纏身,難得善終,死後亦無血脈祭拜」。
  
  孫太爺並沒有放在心上,三太爺將大和尚罵走,氣惱了半日後,就有些傷心,甚至還在妻兒跟前念叨兩回,說等孫氏同沈洲成親有了次子後過繼孫家,省的孫太爺無後人祭拜。這也是老太太同沈洲悔婚後,三太爺那般惱怒的原因之一。
  
  對於自己公公反應,徐氏當時心中還不以為然。僧道之流信口胡謅,哪裡就信得?自家公公也是兩榜進士,並不是無知婦人,怎麼也信起這些胡話?
  
  直到數年後,孫氏已嫁,孫太爺故去,靈柩送到京城,三太爺哭的險死過去。孫家太爺,是橫死在外,正應了當年大和尚的話。
  
  三太爺悲痛不已,就是徐氏同沈滄心裡都不安生。
  
  孫太爺早年本移居京城養老,若非沈家毀婚,也不會再次南下,這因果委實是說不清。
  
  連沈滄夫婦都隱有愧疚,何況三太爺?
  
  三太爺料理完孫太爺後世,大病一場,從夏拖到入冬,一場風寒就謝世了。
  
  孫氏知曉大和尚當年那段話,從她後來往京城的信中,也能看出她曉得孫太爺的真正死因。就是從那時,孫氏開始信上釋教,常年在寺院里布施供奉。
  
  孫氏做盡善事,佈施四房,前些年應是為已故孫太爺積功德,好使孫太爺洗清宿怨早入輪迴;後十來年當時為了沈瑞平安。
  
  沈瑞是孫太爺外孫,即便不是同姓,也是孫太爺血脈後人。孫氏彼時,父母兄弟具無,成親十多年才得了獨子,可有大和尚那些話在前,誠惶誠恐之心可想而知。
  
  想到這裡,徐氏不禁有嘆了一口氣。
  
  要是三年前沈瑞沒有熬過去,孫太爺血脈可不是就此斷絕?
  
  孫氏雖玲瓏心腸,處處都想到,可只這一個疏漏,就差點送斷了沈瑞小命。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孩子即便不親近自己,可眼眸清正,言語謙和,當是個好孩子……
  
  五房內院,上房次間。
  
  看著鋪陳了一桌子綾羅,沈瑞無奈道:「嬸娘,何必如此勞師動眾?離換季還有好幾個月,等到了京城再找人縫製便是。」
  
  郭氏搖頭道:「以後縫製是以後的,總要先預備些,到時換洗也便宜……」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世人都長了勢利眼,敬人先敬衣即便你去的是族中長輩家,有族伯、族伯母看顧,到時也會使人為你們裁剪新衣,並不少了你們穿戴。可你們就算帶了金銀傍身,在侍郎府執事下人眼中,你們依舊吃穿都用著侍郎府,說不得心中就將你們看成是打秋風的窮親戚,看輕慢待。」
  
  「春秋夾衫,昨晚開始已經叫針線房縫製……夏衣料子家中庫房沒有,早上才去綢緞莊尋了來,你挑兩匹可心顏色。只剩下半日功夫,怕是縫製不了幾套。我叫人將你三哥今年春衫夏衣找了幾套出來,都是沒上過身的,也按照瑞哥身量吩咐人改了幾套,混在一處,連帶著這兩天趕製的,也能裝滿兩衣箱。冬衣那裡,幸好有之前添的,應也能裝兩衣箱,四箱衣裳差不多夠一時換洗了。」
  
  郭氏並不是多話的性子,可此時絮絮叨叨,為沈瑞盡數想到。
  
  沈瑞雖覺男人出門只衣服就帶著四箱太麻煩,可在郭氏拳拳慈心下,拒絕得話實說不出口,便道:「不過是應景,時間這麼趕,沒必要裁新的,三哥像我這麼大時的舊衣挑幾套就是,倒是累的嬸娘費心。」
  
  郭氏聽了,莞爾一笑:「你三哥當年的衣裳我都替他收著,可他早年愛豔色,四季衣裳多是大紅的。瑞哥若是肯上身,嬸子立時叫人去翻來」
  
  沈瑞聞言,忙擺手道:「還是不勞煩嬸娘了。」
  
  穿上一身紅衫,掛個金項圈,打扮得跟大阿福似的,怎麼看怎麼傻。沈全如今溫文儒雅模樣,倒是使人忘了小時福娃模樣。
  
  雖說愛穿紅的童子少年不少,可能像沈那樣不顯土氣的,還真沒有幾個。
  
  針線房媽媽在旁立等著,待沈瑞指了兩匹淡素料子後,郭氏便叫人去縫製,又叫人將剩下綢緞抱下去
  
  又有婆子進來稟事,道是沈全行李都裝好,攏共兩口箱子,一箱子衣服,一箱子常用物什。
  
  沈瑞在旁聽了,卻是一怔。
  
  等那婆子下去,沈瑞問道:「嬸娘,三哥到了京城,不隨我們一起住麼?」
  
  要是都往侍郎府去,沒道理郭氏為沈瑞籌劃到了,卻不管沈全。
  
  郭氏點點頭道:「你大哥、二哥都在京中,也置了房宅,你三哥自然要回家住。到時添減衣裳,有你大嫂、二嫂在。就是你這裡,若是在侍郎府有什麼不便宜去,也只管去同你大哥大嫂說。」
  
  五房老大、老二因走科舉仕途常年在外,前年因祖父喪回來奔喪後曾在松江守孝一年,沈瑞見了幾次。老大平和儒雅,老二熱情風趣,都是極好相處的人。大嫂是郭氏親自挑的長媳,性子寬和周全;二嫂蔣氏溫和柔順,是知府蔣升堂侄女,自小養在知府太太身邊,當年這門親事還是孫氏給做的媒。
  
  同素未平生的二房長輩相比,五房幾位兄嫂算是熟人。
  
  沈瑞不由心動,湊到郭氏跟前,道:「嬸娘,侄兒到了京裡,要是在侍郎府住不慣,能不能也去大哥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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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7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飛遠走(三)

  「瑞哥想要去大哥家住?」郭氏聞言一怔,隨即揮揮手,將旁邊兩個侍婢都打發出去,面色轉為沉重道:「瑞哥這是不願隨你滄大伯娘進京?」

  沈瑞見郭氏面帶擔憂,忙搖頭道:「願意,能出去見見世面本是好事,京中有族兄們在,更不要說還是隨三哥、玨哥等人作伴同去……只是侄兒笨拙,又不曾見過二房族伯、族叔們,怕住著拘謹。」
  郭氏沉默了一會兒,方幽幽道:「還沒同瑞哥說,昨日嬸娘陪著你滄大伯娘出城去了,是去你娘墳前拜祭。在你娘墳前,你滄大伯娘仔細問起你們娘倆這些年境況,嬸娘多嘴,盡數說了……她雖沒哭出聲來,可那難過模樣卻不是假裝......」

  莫名其妙掉下個生母故人,或許她沒有惡意,可那種因是長輩理所當然安排安排他如何如何的架勢,委實讓沈瑞無語。

  就算她真心為孫氏生前境遇傷心難過,沈瑞也無法感同身受,悶聲道:「那滄大伯娘可說過,為何我娘沒了三年都沒有音訊,現下才想起侄兒來?」

  有沈理這個同二房有音訊往來的族侄在鄉守孝,要說二房不知孫氏故去音訊那才是假話。

  若是徐氏與孫氏淵源真深,在知沈瑞失母后,不是該多有照拂,就如同郭氏與沈理似的。

  三年不聞不問,直到二房絕嗣,徐氏回鄉擇選嗣子時,才說與孫氏淵源,可在人前人後並未對沈瑞另眼相待之處。

  她雖待郭氏母女頗為親厚,也主動去拜會了曾照顧過沈瑞的知府太太,看著有些為孫氏張目之意。

  可對於沈舉人當年「寵妾滅妻」,孫氏嫁妝曾被張家賤賣、被族親與賀家染指之事,徐氏卻是提也沒提。

  沈瑞這幾日也想過,徐氏會不會說為何這三年沒動靜,是否有什麼難處顧忌,可同徐氏見了兩面,徐氏壓根都沒提這話茬。

  或許是在人前忌憚的緣故?那私下裡,會不會同郭氏說一句?

  郭氏搖了搖頭:「這個倒是沒說。不過嬸娘雖同她只見了兩回,卻瞧出她是個心胸磊落、大方寬和之人,想來定是有什麼隱情。」

  沈瑞也有幾分眼力,也瞧出徐氏不是那種晦暗算計性子,是個能為人著想的。

  就比如就說昨日宴客,徐氏做東道,祝允明、魏校、何泰之幾個親外甥出面代姨母陪客,也說的去。

  徐氏沒有叫他們出來,除了體恤外甥們、不願讓他們拘謹之外,也是不願麻煩各房族人。

  祝允明還好,即便輩分低,可年過不惑,表禮省了也說得過去;魏校弱冠之年,何泰之更是童子,這兩人出來拜見,沈家這些長輩表禮卻是省不了的。

  沈家松江八房,不是每個房頭都富庶。日子富庶的,只有宗房、三房、四房、五房幾個房頭,六房、七房、八房、九房雖也是耕讀傳家,可日子只比尋常人家略強些。

  沈理早年對沈瑞提及京中二房時,對於沈滄夫婦為人行事也是極稱讚。

  這也是沈瑞覺得徐氏來的詭異,對於她的安排不痛快,卻也無法對其人生出惡感的原因。

  想到這裡,沈瑞原本有些煩躁心情就安生了。

  不管徐氏與孫氏有什麼不可言會的淵源,逝者已矣,瞧著徐氏這裡如今對孫氏只剩下愧疚,應該也不會出現什麼為難自己之事。

  不過想著二房如今是擇嗣節骨眼,沈瑞便問道:「嬸娘,滄大伯娘那裡可提過什麼時候送我們回來?」

  郭氏笑道:「瑞哥這是沒走,就開始想家了?千里迢迢過去,怎也得住個一年半載。不過瑞哥不用擔心,你三哥後年要參加院試,最遲明年年底就會折返,到時你同他一路回來就是,不會耽擱你後年下場。」

  沈瑞聞言,鬆了口氣。看來徐氏並未在郭氏跟前流露過讓自己久留京城之意,自己這兩日深思不安,倒是自作多情。

  不過眼見各房頭都盯著二房嗣子之位,郭氏卻全無此意,沈瑞打心裡敬佩。

  換做其他人,大好機會在眼前,說不得就找了藉口, 「幼子出繼,往後也拉幫扶兩兄長」或是「全哥讀書資質不佳,有了侍郎府子弟身份,走萌恩入仕也是出路」,林林種種,理直氣壯地為了富貴,割捨了骨肉。

  並且正如上面各種藉口所說,對於有兩個兒子走科舉仕途的五房來說,舍了一個讀書資質不甚高的兒子換二房對五房幫扶,利益最大。

  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像郭氏這樣,骨肉為重,不起貪心。

  就是沈舉人昨晚回來,對他猶猶豫豫地問了那一句,也透出點什麼。若是沈瑞點了頭,說想要做嗣子,說不定沈舉人便「無可奈何」、「愛子心切」地推波助瀾要「成全」他。

  郭氏見沈瑞緘默無語,道:「瑞哥可是在想二房擇嗣之事?」

  沈瑞點點頭:「雖不知滄大伯娘到底何意,可攜了各房少年進京,怕是到了京城,會有一番熱鬧,侄兒擔心殃及池魚,才想著是不是隨三哥去叨擾大哥、大嫂。」

  郭氏聞言,不由沉思。

  方才沈瑞提及想去大哥家住時,郭氏並不贊同,是因顧忌二房顏面。

  畢竟族中子弟是被二房邀請進京,沈瑞生母又同徐氏有淵源,要是住在外頭,倒顯得不樂意同二房親近似的,怕徐氏多想。

  可沈瑞的擔心,不無道理,郭氏低頭權衡下利弊,便點頭道:「你是四房唯一嫡血,二房擇嗣之事很不同你相干,不過誰曉得旁人如何想。說不定因你滄大伯娘親近你,有心謀嗣子之位的那些人就忌憚你。要是侍郎府太平還罷,你就跟著族兄弟們安安生生做客;要是真有什麼動靜,你也莫要忍著,搬出來去你大哥家隨你三哥同住。我之前給你大哥的家書上,讓他幫你三哥留心書院。你到時便以隨你三哥讀書的名義出來,想來即便是二房長輩們也不好攔你。」

  後路也有了,沈瑞心裡越發踏實,想起冬喜、柳芽兩個,道:「雖說勞煩嬸娘許多,可侄兒還厚著面皮再麻煩嬸娘一遭。出門在外,不好帶那麼多人,冬喜同柳芽兩人,能不能讓她們來這邊?」

  郭氏聞言,想到沈舉人這幾年行事做派,眼中亦添厭惡,曉得沈瑞此舉用意。

  兩家幾輩子比鄰而居,下人之間常通有無,這些日子四房鬧鬧哄哄,打人攆人戲碼,輪番上演,郭氏也略有耳聞,只是沒有當著兒子說老爺不是的道理,便只能當不知道。

  「不用來這邊,你出門在外身邊也要人使喚,帶了她們兩個去。你才多大?起居洗漱哪裡不要人照看服侍?只帶兩個小子頂甚用?也不用羞臊,你三哥這裡也要帶婢子服侍起居。」郭氏笑著說道。

  沈瑞猶豫道:「嬸娘,這不方便吧?要是人人都帶了四、五人服侍,那得多少人跟著進京?」

  郭氏搖搖頭道:「豈止四、五?不說旁人,就說瑞哥這裡,除了你身邊常用的,你爹最少也得安排兩人跟著。一是說得上話的管家,一是老成媽媽。二房同宗房遠了六十來年,終於肯同各房互通有無,你們幾個小的又是代表各房頭去請安認親,自然要跟著老成家人過去送正式禮單;還要妥當媽媽看顧你們,約束著不讓你們淘氣給族親添亂。」

  中華本就是禮儀之邦,這大年下過去,又是疏離幾十年後頭一次往來,卻是沒有空手道理。

  想著沈舉人既愛面子又吝嗇的性子,這備禮之事怕是又要肉疼,沈瑞便心情大好。至於派的婆子會不會指手畫腳,沈瑞是不擔心的。有賬房同田婆子兩家的下場在前,四房下人裡當沒有誰有膽子他跟前張狂。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沈全進來道:「娘,祝表兄來了,說是尊滄大伯娘之命過來送東西。到底是甚哩?呼啦啦小廝、男僕十來人護著。」

  郭氏起身道:「你滄大伯娘昨日同我說,想要在松江重新置田產,寄放一筆銀錢叫我幫忙留心看著買地。」

  沈全好奇道:「二房不是戶籍都落在京裡?怎還回來置產?難道以後滄大伯他們還會回鄉不成?」

  三太爺當年進京前,將二房祖產盡數變賣,決絕之心可見一斑。如今竟要重新在松江置產,確是令人意外。

  沈瑞在旁聽著,立時想到「狡兔三窟」這個詞。

  大明文人治國,可文人之間傾軋也最厲害。又要夾雜廠衛勢利,內廷連著外朝,沈滄官職做的越高,處境就越是危險。曆數明朝閣臣,多是宦海沉浮,善終者少。

  就像徐氏之父徐有貞,因「搆陷」于謙有反心無行跡,丟官罷職不說,又被後世之人比之為「秦檜」,背負千古罵名。

  實際上身為首輔,皇帝想要收拾于謙,誰還能攔住?不過是同秦檜一般,做了皇帝的替罪羊。

  岳飛唸唸不忘北上抗金迎回二帝,高宗不能容,就有十二道金牌,有「莫須有」之罪,處死岳飛,出來頂缸的是首輔秦檜。

  當年土木堡之變,英宗被俘,蒙古人挾其兵臨城下,文武大臣束手束腳,漢人江山危亡在即,于謙力挺景泰帝即位,遙尊英宗為太上皇,使得蒙古人失了依仗;又帶領軍民,進行北京保衛戰,最終逼退了蒙古人。

  對君臣百姓來說,于謙救國救民是功臣,景泰帝隨後對其也極為倚仗,京城防衛盡相託付。

  對於英宗皇帝來說,于謙卻是眼中釘、肉中刺,復辟成功後,就以「策劃迎立襄王之子為太子」的罪名將于謙問「謀逆」之罪,鬧市處死並棄屍街頭。

  等到百姓們都說于謙冤枉,群情湧動,英宗皇帝便也「後悔」,這屈死忠良的罪名,自然由臣下背了。

  論起來,將徐有貞比之秦檜還真是貼切,這兩人都是給皇帝背黑鍋的。

  眼見郭氏同沈全去收點財物,沈瑞便先告辭,回了家裡。

  既要帶了冬喜與柳芽兩個同去,也要讓她們開始準備。沈舉人那裡,若是有安排,也該使人找他。

  剛回跨院,沈瑞還沒同冬喜、柳芽兩個說話,沈舉人便打發人來傳。

  等沈瑞進了書齋廂房,便見管家趙慶也在,侍立在旁邊。

  待沈瑞請了安,沈舉人便道:「族親之間早年疏離,如今既走動起來,當盡了禮數。為父已使人預備節禮,明日讓管家隨你同往京城,代四房送禮。」

  方才已經聽郭氏提過這個,沈瑞並無意外,老實應了。

  沈舉人又指了指書案上一錦包:「這裡使人兌了五十兩金子,你仔細收好,到了京城若有花銷處,兌了來使,且不可吝嗇小家子氣,惹人笑話!」

  如此大方,倒是令沈瑞意外,想想沈舉人性情,愛面子這條應是在吝嗇上。

  不過將金子讓沈瑞自己保管,而不死交給管家,這管家應是送了禮就回來,不會滯留京中。

  沈舉人想著禮單還有眼前這五十兩金子,確實覺得肉疼,交代完後,便擺擺手道:「老安人那裡還有吩咐,你且去吧!」

  五十兩金子不過三斤多些,拳頭大小一包。

  沈瑞拿了錦包退下,沒有急著去內院,而是先將金子送回跨院,叫冬喜收了,又對冬喜、柳芽道:「嬸娘說可以多帶人進京,你們倆行李也可以收拾起來。」

  柳芽聞言,喜形於色;冬喜面上,也帶了歡喜。

  兩人之前雖都在五房住過,可如今都是沈瑞之婢,再去五房也成寄居,反倒不如在沈瑞身邊名正言順,來的自在。

  沈瑞笑了笑,往後院見張老安人去了。

  內房上房,張老安人坐在羅漢榻上,正同旁邊侍立的郝媽媽說話。

  見沈瑞來了,張老安人滿臉疼愛地將他招呼到身邊,拉著他的手道:「眼見就要出遠門……真是叫人捨不得哩……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二哥這點歲數就走這麼遠,怎能叫人不跟著懸心?換做其他人,祖母就是舍了面皮也攔著,可開口的是侍郎太太,連族長太爺都不敢說甚,咱們家也只能聽著……」

  老太太臉上依帶了病態,可眼睛鋥亮,看著十足精神,口中一連串不捨的話,話裡話外都有徐氏依仗著權勢逼人、四房無可奈何之意。

  絮叨到動情之處,張老安人還紅了眼圈,儼然一捨不得孫子離家的慈愛祖母。

  同郭氏的精心相比,張老安人這「慈愛」則輕飄飄的,只是嘴上說說,半點不落到實處,連沈瑞行李是否打包,準備得東西是非齊全,她也沒想起問上一句。

  沈瑞心中嗤笑,只冷眼看這老太太做戲,想來前頭鋪陳這麼多,肯定後頭有正文。

  果然,張老安人絮叨半盞茶的功夫,聽得沈瑞耳邊都「嗡嗡」直響,老太太神情一肅,戲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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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29 AM

第2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飛遠走(四)

  「二哥既隨長輩出去,且不可淘氣,要是惹出是非在族親跟前鬧了笑話,我同你老爺可不依!」張老安人板起臉上道。

  沈瑞起身道:「安人放心,孫兒只隨族兄們行事,絕不敢妄行自專。」

  張老安人神色微霎,道:「京城繁華之地,二哥這點年紀,身邊又沒有老成人跟著,若是被那些壞心腸的引誘,祖母實難安心……」說到這裡,指了指旁邊侍立的郝媽媽道:「這是我身邊得用老人,最是個妥當不過的,就讓她隨你進京,代我看著二哥。」

  這般口氣,看來是要派郝媽媽做「欽差」。

  如此一來,要真是個孝順知禮的好孫子,定是會將郝媽媽供起來,言聽計從。長輩賜的婢子都要格外相待,何況是長輩身邊的老媽媽?

  只是沈瑞這個好孫子,怕是要讓張老安人白折騰。

  不過指的是郝媽媽,而不是旁人,還是少些麻煩,沈瑞心中很滿意,面上卻露出幾分不情不願,道:「安人,老爺那裡安排了管家跟著……」

  張老安人唬著臉道:「趙慶不過是跟著各房管事進京送禮,到了京城就回轉,到時候將二哥孤零零地留在京城,這不是挖我同你老子的心!還是你想著沒了長輩約束,就能跟著宗房玨哥胡鬧,精緻地淘氣?」

  這般唱作俱佳,變臉跟玩似的,看的沈瑞心中暗笑不已,面上依舊老老實實道:「孫兒不曾這般想的,謹遵祖母吩咐便是。」

  張老安人臉色這方好些,又吩咐沈瑞坐下,看著他目光悠遠,好一會兒方道:「聽你老爺說,你外祖福地在京城?」

  「是。正是為此緣故,滄大伯娘方叫孫兒代娘北上祭拜。」沈瑞回道。

  對於張老安人知曉孫太爺之事,沈瑞並不意外。昨天徐氏在眾族人面前,就是用這個藉口讓他無法回絕,沈舉人回家應該會同張老安人提及。

  張老安人嘆了口氣道:「可憐你外祖家就此斷了傳承,往後連祭掃的人都沒有。你娘最是孝順不過,怕是在下邊也難安生。孫太爺真是可憐,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如今寒冬臘月,也不是冷了沒?餓了沒?」

  沈瑞心中十分古怪,張老安人怎麼繞到孫家這話茬上麼?竟然不是慫恿他去爭二房嗣子?

  見沈瑞無動於衷,張老安人眉頭微皺,只覺得真是個冷心冷肺小子,待人只是面上情,跟他那死了的娘一般模樣。

  郝媽媽在旁,卻忍不住腹誹,孫太爺謝世時二哥還沒落地,對這外祖父見也沒見過,聽著不是跟生人一般。老安人這般裝模作樣,看了真是好笑。

  張老安人嘮叨半天,見沈瑞還是懵懵懂懂,口氣便有些不耐煩:「也是你娘生前疏忽,以孫家這樣絕嗣人家來說,你娘即便是出嫁女,也是你外祖父的獨生女,早該張羅為你外祖父過繼嗣子嗣孫,承了香火才應當。當年你外祖父過身,過來報喪的人只拿了封你外祖的信過來,說是老爺子有交代,讓你娘在家守孝,無需奔喪。孫家那邊後來到底如何,誰人料理喪葬事務,我當年也追問過你娘。你娘只說你外祖父老友全權料理。這種大事哪裡能交代外人?如今看來,你娘當年說的人就是二房三太爺……又不是旁人,何必藏著掖著……二哥到了京裡,仔細留心,看你外祖那邊還有什麼人沒有……你外祖雖操商賈賤業,可當年往來也僕從如雲,聽說在南邊闖下一副好大家業……總不會人沒了,便都跟著煙消云散……」

  說到這裡,她又露出幾分無奈道:「看來二房這些年不曾有動靜,就是因這緣故了……只是二哥才是你外祖血脈,即便你外祖留下什麼本當也是你的……只是他們勢大,又隔了多年,說起來也意思。只是二哥也要心中有數,莫被當成了傻子糊弄……」

  聽到這裡,沈瑞心中勃然大怒。

  京城距離松江千里之遙,孫太爺又沒了二十來年,即便真留下什麼被二房收下,四房就是惦記也是白惦記。

  張老安人可恨的是,說這番話不是並非是心生貪念去惦記孫氏遺財,而是要在沈瑞心中插根刺。

  換做沈瑞真是十二歲少年,即便對這些話半信半疑,可對二房也會心存芥蒂。要是見二房富庶,就會想是不是他們貪了自家外祖父的遺財;要是二房長輩對他好,就會想他們是應當的,因為他們侵佔了本屬於他的遺財。

  長期以往下來,小孩子不是因憤憤不平生了怨恨,就是因理所當然不感恩惹人生厭。

  二房長輩固然不會跟晚輩計較,可也不會對他有好感。不管徐氏同孫氏早年有什麼交情,也不會對沈瑞的不懂事一直容讓下去。

  如今各房頭都奉承二房,所謂何來?不還是見二房大老爺、二老爺仕途正好,盼著往來親密,子弟前程得他們提挈。

  孫老安人這裡,卻是反其道而行,生怕沈瑞同二房關係近了,要從沈瑞這邊,絕了沈瑞與二房的淵源。但凡有半點真心,怎麼會捨得讓他去得罪二房這「龐然大物」,絕了一條臂助?

  固然曉得張老安人不喜自己,可這自己臨走臨走,還拐著彎地設計一把,還真是可笑。

  只是她有耐心做戲,沈瑞可沒耐心聽了,立時「騰」的一聲起身,面帶憤憤道:「安人放心……孫兒定會弄個明明白白……孫兒還要使人收拾行李,先不陪安人說話……」

  張老安人見沈瑞如此反應,嘴角微翹,卻依面帶關切道:「財帛動人心,二哥也勿要氣壞了身子。你心裡有數就好,這世上總有說理的地方。」

  沈瑞「勉強」笑了笑,便俯身作別,大踏步地出了屋子。

  直到出了張老安人院子,沈瑞方長長地吐了一口胸口濁氣。

  怎麼會有這麼心狠的老人家?他到底是四房子孫,就算因孫家與二房有舊得了提挈,得便宜的不是四房?半點也不盼著他好,生怕他出人頭地似的。

  瞧著張老安人這架勢,明年二月裡能放自己安生縣試才怪。這一刻,沈瑞倒是慶幸徐氏南下,得以多一份倚仗。

  *

  張老安人房裡,郝媽媽有些不解,道:「安人不是想讓二哥出繼……」

  張老安人輕哼一聲道:「二哥到底是四房子孫,即便真過了繼,也不能真親了那邊,不認本生……」

  郝媽媽聽了,不由有些擔心,便道:「明早就要往宗房去哩,也不知二哥那裡行李收拾的如何,要不老奴代安人去瞧瞧?」

  聽郝媽媽提這個,張老安人才想起這麼這茬,點頭道:「去吧,將二哥身邊的事接了,對那兩個婢子也別太抬舉。」

  「那是自然,老奴可是安人指的人。」郝媽媽知曉張老安人喜歡聽什麼,笑著說道。

  張老安人果然心情大好:「你到了京裡,就按我先頭吩咐的,二房擇嗣時就推二哥一把,全力促成此事。」說到這裡,亦是有些不捨道:「只有這兩個孫子,我哪裡就捨得予人?可四房數代單傳,別無旁枝堂房,想要尋人拉扯都尋不到。大哥明年就要鄉試,以後前程也需人看顧,偏生因二哥的緣故,沈理同宗房一脈都不親近大哥。二哥若了侍郎府嗣子,也是天大福氣,往後兄弟之間也能多個臂助……」

  如此這般,她又跟郝媽媽絮叨好一會兒,方放郝媽媽去了。

  出了張老安人院子,郝媽媽就忍不住撇撇嘴。

  二哥可是四房唯一嫡子,二房即便要過繼嗣子,也會選子嗣多的人家,從嫡次子、嫡幼子裡選人。難道那孽庶記了名,就成真正嫡長子了不成?委實可笑。

  連她這做下人的都明白這個,老安人卻是如此想當然,真是老糊塗。

  回到跨院時,沈瑞心情已經平復。

  他又不是真正小孩子,會為張老安人一次蠱惑就去得罪二房,權當她放屁。只是這老太太心思太惡,要是不回報一二,反讓人憋悶。

  剛好見長壽兌完莊票回來,等他將兌來的金銀同冬喜交接完,沈瑞便將他招呼到一旁,低聲吩咐一二。

  長壽聞言,有些遲疑,道:「二哥,會不會將大哥扯進來?」

  這般多嘴,長壽倒不是關心沈瑾,而是見沈瑞平素同沈瑾關係還算親近,怕他一時出氣過後後悔。

  沈瑞指了指後院方向,嗤笑道:「有那疼孫子的好祖母在前面,火燒不到大哥身上……」

  兩人正在院子裡說話,便見郝媽媽過來。

  沈瑞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媽媽可是『代』安人過來看顧我?」

  郝媽媽忙道:「這奴就是奴,哪裡能『代』得了主?老奴是想著二哥身邊的大姐們應沒出過遠門,怕有甚準備不周全處讓二哥不便,方過來瞧瞧,二哥別嫌老奴愛操心便好。」

  見她如此知趣,沈瑞便也客氣道:「如此,就勞煩媽媽多費心了。」

  郝媽媽卻沒有急著進屋收拾行李,而是看著沈瑞欲言又止模樣。

  沈瑞心中一動,揮揮手打髮長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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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30 AM

第2卷 第一百二十章 高飛遠走(五)

  郝媽媽近前一步,壓低聲道:「二哥,方才聽的那番話都是沒影子的事,萬萬信不得。當年孫太爺壓了半船銀子到松江,誰不曉得孫太爺是破家嫁女?是見不得二哥同二房親近,要讓二哥心生芥蒂……二哥可不能上當……」

  沈瑞心裡雖早敞亮,可郝媽媽能專程來提點這一番,這人情也是要領的。

  沈瑞便道:「聽說媽媽家老大在老安人莊上當差?」

  郝媽媽不知沈瑞為何問起這個,老實地點點頭:「也是個笨的,除了侍候莊子,甚也不會。後被田家老二擠了下來,成了副手。田二跑了,老安人又遷怒到他身上。還是老奴舍了面皮求饒,方沒有擔不是,還不知以後如何。」

  兒女都是孽,說到最後,老人家也帶了黯然。

  沈瑞淡笑道:「媽媽是個通透人,當時是有後福的……我名下那些產業,不好老勞煩嬸娘代我管著,總有接回來時。我這裡可沒有人手,到時少不得還得勞媽媽操心一二……」

  郝媽媽眼睛一亮,立時腰桿也直了,嗓門也亮了,臉上開了花:「二哥放心,但凡二哥有用到老奴處,老奴自是盡心盡力,定為二哥預備的周周全全……」

  郝媽媽同冬喜、柳芽兩個收拾行李去了,沈瑞則去了書房。

  昨晚沒來得及同沈瑾提起出門之事,總要知會一聲,沈瑞便簡單幾句寫了,進京的理由就用徐氏所提的那個。瞧著沈瑾對生母那般依戀,當不至於會不會生出為何叫他去不叫我去之類的想法。

  如今鄭氏、沈瑾母子生離,不知他們後不後悔沈瑾記名嫡子之事。

  只是三年前的情景,也沒人會去管他們心裡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孫氏遺書在族親們跟前一出,妾室庶子要是反對,則就是不知好歹了,以後也無法立足。

  不得不說,沈瑾順利記名到孫氏名下,確實使得沈舉人與張老安人對鄭氏沒了顧忌。

  否則以他們母子對沈瑾看重,只為了沈瑾出身,在孫氏故去後想的當也是扶正鄭氏,而不是續娶填房。

  「母以子貴」,當沒有了兒子,自然也就貴不起來。

  見識一次鄭氏的果決狠辣,沈瑞不得不佩服孫氏的「未雨綢繆」。張家倆姊妹危及沈瑾前程,鄭氏能下得了這般狠手;對於沈瑞,要是有了紛爭衝突,又有什麼可容情處?

  不管這對母子醒過味來會不會心生怨恨,沈瑾名利雙收好處卻是實打實,但凡露出不滿形跡出來,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正想著,就聽到外問柳芽驚訝道:「媽媽,怎叫人從廚房取了這些罐子?還沒到吃午食的時候,媽媽可是飢了?」

  「我的小大姐,這出遠門,旁的東西都可落下,這些物什卻往往不可拉下!」郝媽媽道。

  沈瑞心中也好奇,挪步出來,就見外問桌子上擺著四隻徑高都七、八寸的陶瓷罐子,郝媽媽、冬喜幾婢都圍在桌前。

  見沈瑞出來,冬喜、柳芽兩個側開身,讓出桌前。

  罐子已經打開,兩個是滿的,兩個是空的。怪不得柳芽問郝媽媽是不是餓了,滿的兩隻一隻裝了切絲榨菜,一隻裝的鹽津梅子。

  榨菜性溫,梅子止嘔,這兩樣應該是防止暈車船的。上輩子就聽過一種古時傳下來的偏方,出遠門攜了家鄉水土帶了,到了異地水土不服時,用這兩樣熬水喝。那兩個空罐子,八成是用來裝水土的。

  沈瑞心裡猜個大概,不過見郝媽媽隱有得色,幾個婢子也滿臉好奇,便也湊趣道:「媽媽,帶這麼罐子作甚?」

  郝媽媽面露得色道:「這離鄉背土,哪裡又如在家裡自在?別的都不怕,就怕身子不舒坦。這暈車暈船,看著不過是小事,可這千里迢迢,路上就要一個多月,大人身子熬得,二哥哪裡吃過那般苦楚?這榨菜、梅子看著是尋常東西,可暈車暈船時用了,頂頂用哩。就算不暈車暈船,吃不慣外頭吃喝,用這個佐粥也能開胃。」

  說到這裡,她又指了指那兩個空罐子:「這草木挪了地方尚且水土不服,何況人來?這兩個拿到井邊去,一隻裝井邊土,一隻裝井水。等到了京裡,二哥若是水土不服,用這個熬了便能治。」

  一席話,聽得冬喜、柳芽都敬佩不已。

  冬喜扶著郝媽媽道:「到底媽媽是積年老人,婢子等只顧著收拾二哥衣裳常用物什,哪裡曉得這些個?幸而媽媽來了,要不可是耽擱大事?以後還得賴媽媽多操心。」

  柳芽也笑嘻嘻道:「有媽媽在,冬喜姐姐與婢子心裡也踏實了。」

  郝媽媽自是曉得這兩婢身份不同,管著沈瑞身邊事,原還怕自己過來這兩人會忌憚防備,眼見這兩人都親親熱熱的,心裡也跟著踏實了。

  她六十來歲人,如此寒冬臘月,哪裡會樂意出遠門?

  只是這未曾不是個機會,倒不是她想著會尊張老安人吩咐如何如何,而是借此服侍沈瑞一回,給兒孫留份善緣。這二哥看著雖清冷,可只瞧他對沈瑾都和和氣氣,待自己當年不恭也沒有找後賬,就曉得他是個大度心軟的。這不自己不過嘮叨幾句,便立時得了應承。

  同張老安人那幾頃地的小莊相比,沈瑞名下的三個莊子,個頂個都是好的。二哥轉年就十三,等十五、六說了親事,娘子進門,產業自然接回來,到時候自家兒孫生計便都有了著落。

  想到這裡,郝媽媽笑得越發開懷:「我也是當年跟著家裡的服侍老爺去了兩趟京裡,要不也不曉得這些。這雖都是尋常人家賤法子,可頂用就是好。老爺當年第一次進京,因水土不服是遭了大罪,病了一個半月,差點連春閨都耽擱。等到第二遭,我從在外跑生活的一個老親處打聽了這個法子,就依此形式,老爺恁事沒有哩!」

  沈瑞雖沒親身體會過那「家鄉水土」的妙用,不過能傳承到後世,民俗也當尊重。

  想到郭氏那裡不曾預備這個,沈瑞便吩咐冬喜道:「你去隔壁走一遭,跟嬸娘說說這個。嬸娘沒出過門,兩位族兄在外只會報喜不報憂,怕不知曉這個。」

  冬喜應聲去了,郝媽媽見沈瑞不僅採納自己提議,還如此重視,心裡熨帖,笑容越發真切。

  之前沈瑞對於郝媽媽隨行不以為然,現下卻有些重視。

  現在不是五百年後,風俗民情各異,郝媽媽出過門,去的又是京城,有她跟著確實是好事。

  沈瑞叫柳芽取了五兩金子過來,送到郝媽媽跟前:「媽媽上了年歲,卻因我之故再歷車馬勞頓,我心裡也不安生。這中間隔著大年,讓媽媽骨肉兩處,這幾兩金子提前予媽媽做個年禮。」

  郝媽媽月錢每月不過二兩銀子,這五兩金子折五十兩銀子,可是頂她兩年多月例。

  固然郝媽媽服侍張老安人大半輩子,略有積蓄,不缺這幾個銀錢,可也被沈瑞的大方驚住,誠惶誠恐推遲一番,方感激地收了。

  少一時,冬喜回來,對沈瑞道:「大娘子可是驚住,早先並不曾知這些哩!說多虧二哥身邊有了妥當老人,方能預備得周全。」說罷,拿出一個荷包來,塞到郝媽媽手中,笑著道:「沾了媽媽光,婢子也得了大娘子賞,這份是大娘子賞媽媽的。」

  郝媽媽跟著張老安人緊巴了幾年,眼見小小一件事,便得了兩次賞,真是歡喜不已。

  眼見行李預備得差不多,她便帶了冬喜、柳芽兩個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又指了兩處紕漏。直到天色將午,這邊色色差不離,她方告辭離開。因是出遠門,她也需回家收拾行李。

  冬喜親送了出去。

  屋子裡柳芽忍不住對沈瑞道:「幸好來的是郝媽媽,換個人,沒出過門,哪裡曉得這些哩……」

  一夜無話,次日四更天,跨院這裡就便有了動靜。

  內外點燈,連小桃、小杏都跟著忙起來。

  兩小婢不能跟著出門,略有沮喪,不過沈瑞一人賞了二兩銀子,又說下回出門大家輪著去,這兩婢便也生出期待歡喜來。

  這日早飯,又比平常豐盛幾分,粥品兩道、點心四色、各色葷素小菜八碟,擺了滿滿一桌子。

  沈瑞便招呼幾婢近前:「一道用罷,一會兒你們也有得忙乎。」

  冬喜、柳芽還罷,小桃、小杏未免戰戰兢兢,沈瑞看著也不自在,便指了一盤點心,兩碟小菜,讓她們下去白用去。

  用了早飯,穿戴齊整,沈瑞去了張老安人院子。

  張老安人已用完早飯,郝媽媽穿著外出衣裳,同幾個婢子侍立在旁。

  見沈瑞過來,張老安人又一出祖孫情深,再三叮囑他懂事,有事多問問郝媽媽,云云。

  沈瑞唯唯應諾,張老安人又對郝媽媽道:「老身這寶貝孫孫就要交給你照看,你可要盡心盡力、照看得妥妥噹噹的,若是你偷懶耍滑,使得二哥有半點不順心,老身都唯你這老貨是問!」說到最後,帶了厲色。

  郝媽媽忙跪下道:「安人放心,老奴定將二哥服侍得妥妥噹噹。老奴最是忠心不過,又不是那種刁滑的,哪裡敢違了安人吩咐?」

  郝媽媽這裡,張老安人早仔細吩咐過,不過是再敲打一二,便擺擺手叫她起來,跟著沈瑞出去。

  沈瑞又到書齋,沈舉人已經穿著外出氅衣等著,板著臉道:「這次與你同行都是族中兄弟,年少氣盛難免有口角處。且不可斤斤計較,露了小家子氣,也不可去跟著胡鬧,學那些豪奢之舉!」

  沈瑞依是垂手乖兒子狀,聽著沈舉人噴了半盞茶的口水,父子等人才從書齋出來。

  大門口停著四輛馬車,除了沈舉人那輛,其他三輛都要跟著去蘇州,兩車坐人,一車載行李年禮,管家與長壽、還有幾個男僕都穿的厚厚實實,牽馬在旁。

  郝媽媽帶了冬喜、柳芽上了後邊的馬車,沈舉人該吩咐的吩咐完,自坐去了,沈瑞便上了第二輛馬車,看柳成跟在外頭哆哆嗦嗦的,便也招呼他上來同坐。

  濛濛亮中,一行車馬往宗房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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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K800I 發表於 2013-10-8 01:31 AM

第2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鳥飛魚躍(一)

  松江府,西城門。
  
  隨著「吱呀」聲響,幾個守門兵卒打著哈欠推開城門。遠遠烏壓壓過來好多輛馬車,旁邊還有不少騎馬僕從。
  
  一方調職過來的年輕兵卒站在城牆上,看著不遠處的車隊,倒吸一口氣:「娘哩,好多輛車,這是府尊大人出行……」
  
  話音未珞,他腦門上挨了一下,旁邊一個中年兵卒道:「莫要胡唚!府尊大人出來,即就算擺全套儀仗,也沒聽說用馬車?長得記性,競讓人笑話。瞧著架勢,這是城中哪家大戶人家出遠門,才會跟了這些人。」
  
  年輕兵卒揉了揉腦門道:「誰家哩?好大聲勢,瞧著足有十來輛馬車……」
  
  中年兵卒仔細眺望了一會兒道:「左右不是沈、賀、陸、徐那幾家,旁人家也湊不齊這些馬車……」
  
  待出了城門口,一行車馬僕從,便順著官道,往西行去
  
  在他們後邊半里路開外,跟著一輛馬車,車旁幾個健壯男僕騎馬相隨。
  
  少一時,後邊又快馬追來一騎,到了車廂跟前方勒住韁繩。
  
  車簾挑開,裡面坐的不是別人,正是賀二老爺賀南盛,皺眉問道:「可打聽清楚,沈家這些車馬是往哪去?」
  
  來人側身回道:「回老爺話,是沈家二房大太太攜各房族侄回京,聽說從蘇州登船,應是先往蘇州府去。」
  
  「蘇州啊……」賀南盛點點頭,吩咐車伕繼續跟著前頭,便撂下車簾,倒是不急了。
  
  前些日子山西來了個豪商,訂了幾船布,過幾日在蘇州裝船,因是初次買賣,他想著要仔細周全,便打算親自去蘇州走一遭。沒想到還沒出城,便見沈家浩浩蕩蕩車隊,心中疑惑,便使人打聽一二。
  
  侍郎太太省親,這並不是沈家一族一姓之事,這幾日大戶與城中職官家多留意沈家動靜。職官女眷,也有送禮遞拜帖的。
  
  徐氏與已故孫氏有舊,曾親自拜會知府太太之類的風聲便也傳出來。至於二房斷嗣,回來擇嗣之事,沈家各房內傳的沸沸揚揚,松江各家自是也得了消息。
  
  賀南盛並不擔心徐氏找賀家麻煩,有宗房大老爺保媒,使得賀家與沈家四房結親,不能說前嫌盡棄,也是將舊怨抹了。侍郎太太再翻前事,就是多事。那樣掃的不僅是賀家面子,還打了宗房大老爺與四房沈舉人的臉。
  
  果不其然,侍郎太太在松江府逗留這幾日,並無為三年前的事翻後賬的意思。
  
  只是沒想到侍郎太太會帶這麼多人回京,這是真的要擇嗣?
  
  賀家與沈家同處松江,世代聯姻,自是曉得沈家各房來歷。
  
  同別人一樣,賀南盛也想到沈玨身上,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鬆開。
  
  沈玨雖是他親堂外甥,可向來不親近賀家。偏生最親近舅家的沈珺年歲大了,已經娶妻生子,當不會在嗣子人選上
  
  由沈玨想到沈瑞,賀南盛神情一怔,挑了冇簾子,對方才來人道:「追上前面車隊,打聽打聽,四房可有子弟跟著進京?若有,問清楚了是哪個?」
  
  騎士應諾,策馬去了。
  
  賀南盛撂下車簾,摸了摸下巴,這侍郎太太既與孫氏有舊,不會藉口沈舉人續娶在即、嫡子可期,選了沈瑞做嗣子?
  
  前頭車隊,一輛簇新馬車中,沈玨看著寬敞車廂,四下里摸了兩把,嘖嘖兩聲道:「三哥這馬車可真敞亮,這三日弟弟就過來同三哥、瑞哥混了!」
  
  蘇州府距離松江二百里路程,快則三日、慢則四、五日也到了。因徐氏打算在年底前抵京,便按照三日的路程安排此行,這才一開城門就出了城。
  
  沈全笑道:「還不是託了瑞哥的福?當年我二哥往返金陵,我娘也沒說給他弄個這麼寬敞穩當的馬車。」
  
  沈玨曉得這是沈瑞之前上學坐的馬車,搭著沈瑞肩膀道:「之前就有鴻大嬸子疼愛,如今又來個滄大嬸子,瑞哥倒真是可人疼!」
  
  沈瑞見他又犯酸,翻了個白眼,不予他計較。
  
  郭氏與徐氏對他另眼相待是因孫氏緣故,像郭氏這樣將他視為親子、面面俱到則是因為憐他失母,生父親祖母又是指望不上的。
  
  沈玨親爹親娘俱全,即便再招人喜歡,也不會有隔房嬸子越俎代庖地為他打理什麼。這份羨慕,也是白羨慕。
  
  沈玨也不過是隨口念叨一句,便又想到別的:「三房是不是太勞師動眾?節禮就裝了三車,跟著珠九哥進京的婢子僕從十數人,聽說其中兩個管事還是三房遠支族親。幸好都留下來,沒有都跟了來,要不聲勢也忒大些。也真是的,不過出趟門,書僮、小廝、婢子、婆子,一應俱全,倒真是驕奢公子做派!」
  
  沈瑞聽了,卻是有些臉紅。
  
  早上一行人到宗房後,宗房那裡就陸陸續續彙集了二三十多輛車,各房頭安排的隨行家人加起來數十人不止。
  
  族長太爺見了,便發話將送節禮的車都留下,直接從松江啟程,陸路進京。各房子弟只帶近身服侍人手,只因到了蘇州後,為了趕在年底前進京,徐氏要借搭官船北上,隨從太多不方便。
  
  眾人隨侍都減為一、兩人,只有沈瑞這裡,除了趙慶留下之外,依舊帶足了五人。
  
  沈瑞本想要先留下柳芽姐弟,讓他們回家過年,等年後再跟著宗房的人進京,可族長太爺發話,說他年紀小還是多帶兩人。
  
  有沈玨在,沈瑞怎麼好意思說自己小?可族長太爺發話,又是在眾族親面前,沈舉人應了,沈瑞只有接受安排的份
  
  沈玨說完,反應過不對來,忙對沈瑞道:「哎,瑞哥,我方才可不是說你!你年歲小,離不開人服侍,珠九哥可都十七了……」
  
  沈瑞咬牙道:「我年歲小?瑞哥可還比我小一天!」
  
  說起這個,沈瑞幽怨地看了沈全一眼,沈全是帶了婢子不假,可只帶了一人,另外又帶了一個書僮總共才兩人。
  
  昨日郭氏說話架勢,使得沈瑞以為沈全這裡也會多帶幾人,才毫無負擔地決定將冬喜、柳芽都帶上。幸好有個財大氣粗的三房在前頭頂著,要不然沈瑞今早可是要鬧笑話。
  
  沈全伸手摸了摸沈瑞的頭,道:「瑞哥莫要不好意思,玨哥與我不多帶人,到了京裡也有人使喚;你若是帶少了,到時要使喚親戚家的人不成?」
  
  沈瑞挪開沈全的胳膊,無奈道:「三哥,我不是小孩了……」
  
  想到沈玨長兄也是京官,在京城有宅邸,沈瑞猶豫一下,問道:「玨哥到了京裡是住侍郎府,還是往鹼大哥家去?
  
  「當然都住了!」沈玨毫不猶豫地回道:「既是跟著滄大伯娘進京做客,肯定要在侍郎府留些日子。可大哥、大嫂在,我也不好老住外頭,還是得回那邊……瑞哥放心,不會落下你,到時你隨我同去便是……」
  
  說到這裡,沈玨興奮道:「這不說沒覺得,一說起來在京的各房族人還真不少哩!二房諸位長輩且不說,我家大哥在,全三哥家兩位族兄也在,三房在京城有布莊好像是玲二哥在京裡打理,九房有六族兄在。」
  
  見他開始數人頭,沈瑞倒是想起一事,好奇道:「玨哥代沈琇傳話給滄大伯娘了麼?大伯娘怎麼說?」
  
  聽到這個,沈玨神色有些古怪。
  
  沈全在旁冇,也生出好奇:「沈琇讓玨哥傳什麼話?」
  
  沈瑞便將沈琇所求父祖以庶支歸宗葬入二房墓地的話說了。
  
  沈全搖頭道:「連族譜沒沒進,就提到祖墳墓地?有已故二房太爺遺命在,大伯娘應了他才怪。」
  
  沈玨點了點頭:「讓全三哥說著了,大伯娘不僅沒應,還說……」說到這裡,卻是欲言又止。
  
  「到底說甚了?」沈全追問道。
  
  沈玨嘆氣道:「說要是有人任意冒充二房後裔,宗房不查明教訓,二房就會出面懲治。」
  
  這是不僅沒應沈琇請求,連他們母子三人二房後裔的身份也不承認。
  
  想著沈琰、沈琇兄弟,車廂裡一陣緘默。
  
  沈玨嘟囔道:「滄大嬸子未免太不盡人情,沈琰、沈琇兄弟本就是沈家子孫,就算祖上有過錯,隔了幾代人,以庶房歸宗又礙什麼事哩?」
  
  沈瑞沉默一會兒,道:「人心本貪,慾壑難填。大伯娘此舉,為的不是積仇宿怨,應是防微杜漸。」
  
  沈玨猶自不解,沈全已是想到了,點點頭道:「正是這個緣故。若是二房珞大哥沒出事,沈琰、沈琇歸宗之事說不定還有些指望。珞大哥沒了,二房嫡血斷絕,要是認了這支庶房回來,以後怕要說不清。」
  
  「有甚說不清的?」沈玨依舊云山霧罩,只覺得沈全與沈瑞話中頗有深意。
  
  沈全道:「今日他們兄弟只想以庶房身份歸宗,明日說不得就想要再求嫡系旁枝身份,後日說不得就自詡為二房正支。」
  
  「啊?」沈玨吃驚道:「不會吧,瞧著沈琰不像是那沒廉恥的人?」
  
  沈全輕哼一聲道:「沈琇不是自詡二房嫡裔麼?要是爹娘長輩沒唸叨,他怎會這麼覺得?沈琰與他是同胞兄弟,看著謙和守禮,可誰曉得心中作甚想。瑞哥說的正好,人心本貪,慾壑難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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